朋友？
这种莫名其妙的称呼她从一开始就没放在心上！
傲茵许久没有晒到阳光，身上的一切颜色迅速褪去变成病态的苍白，在原地一动不动“别告诉我你把枫姬的话当真了，她倒是有胆子违反禁令。”
枫姬兴致盎然地在旁围观，记录着两个人的交流“嗯……情感吗？这是不是繁衍的必要条件呢？你们继续说，当然，说完了还是要死一个，区别只是在于谁先下手而已，这是最后的试验。”
囚禁公爵进行试验已经是不容饶恕的大罪，更何况傲茵那里或许还有她杀害其他夜族的证据！
从一开始，枫姬亲王就没打算让她保留着记忆离开。
如果现在死的是傲茵就更好了，比起战力卓越却柔弱善良的雪尤莎，娱乐署公爵城府极深更难控制。
“必须要死掉一个啊……”日复一日的监禁生活早就毁掉了雪尤莎的希望，沿着冰冷的栏杆滑坐在地上，如雪白发的末梢开始枯萎，“事情因我而起，所以同样该由我结束。枫姬亲王，我已经做出选择了，试验结束之后你要遵循约定让她离开。”
傲茵在药物作用下开始隐隐耳鸣，脑海中吵得一片混乱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雪尤莎的手臂穿过栏杆冲她招了招，笑容仍然不见忧愁“对不起啊贝克维萨，我空有亲王级别的力量却什么都做不到，管理饮食署也力不从心，在亚洛星时维持治安还要依靠格尔露……现在终于有了派上用场的时候。”
“你不要做傻事。”傲茵冷冰冰告诫，一字一句地把话传到她耳朵里，愤怒难以压抑，“你的确单纯天真近乎愚蠢，疯狂追求怎么像个普通生物，连夜族的战斗本能都忘了！但天真罪不至死，该消亡的是把你抓到这里的神经病亲王！”
元凶还好端端的在外面站着，受害者凭什么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难道不管做了什么，只要最终胜利就可以逃避所有指责吗？
傲茵以前如此认为，也做好了失败后万劫不复的准备。但是雪尤莎……并不认可弱肉强食的法则，为什么还要按照别人荒唐的规矩行事！
枫姬在牢房外脸色微变很快又平静下来，眯起眼睛神情倨傲“我改变主意了，傲茵，还是你去死比较好。”
“等一下！”雪尤莎的手背爆出青筋，却只能在合金栏杆上留下浅浅的痕迹，“枫姬亲王，听我说完这些话。”
“你和她没什么可说的。”傲茵脚步虚浮的走下床，直直站在栏杆的另一边低头，“我们是朋友，我不会看着你死。”
牢房出口的一整面墙采用透明材料建造，枫姬将阻碍视野的发丝别到耳后，胜券在握地微笑“请讲。”
雪尤莎望向透明墙壁之外的枫姬，深邃瞳孔发出锐利寒光“我知道你在寻找种族繁衍的方式，希望能在穷途末路之前找到解决方案。但无止境的冰冷科学实验并非唯一出路，我认为避免灭亡的关键在于……”
“情感吗？”枫姬狂笑着弯下腰，不得已将一只手撑在了墙壁上，“第八公爵追求普通生物的日常我也有所耳闻，但是……哈哈哈！无视基因匹配和生理构造，你认为种族的未来就是与平民做过家家游戏吗？难怪会成为我的试验品，雪尤莎，你未免太天真了！”
天真的试验品公爵，无喜无悲收回视线，抬头认真看着对面的傲茵“贝克维萨，你要相信我。夜族的基因与一切已知生物都无法结合，但我始终认为存在某种方式能打破这道禁锢，在亚洛星的城堡里有我收集的大量资料……不过没什么机会亲自交给你了，所以有时间的话，你自己去看吧。”
傲茵听出她语气中的告别感，用全部力气攻击阻挡两个人的栏杆！却只能让力气流失耳鸣加剧……“我对你那套理论不感兴趣，不要白费力气了，也不要听枫姬的半个字！”
“没用的，没用的……”雪尤莎哽咽的拼命摇头缓缓后退，压抑哭泣将能想起来的全部事情一并交代，“还有宁托斯……他是在亲王胁迫下不得已妥协，如果你再见到他请网开一面。两个种族之间的裂痕不应该继续加大，你是我见过的最有能力的人，一定让这颗星球变得更好，不要再进行第三次迁移了。”
统治这个星球的是贵族，哪怕用法则束缚，在很多地方夜族都高人一等。不光如此连贵族之间的阶级分层都极为明确，就算宁托斯并非奈维尔平民而是夜族出身，也绝难违抗亲王陛下的命令。
“够了，不准做傻事！”傲茵根本没心情听她说什么，穿过栏杆的手臂却抓了个空……
雪尤莎坐在地上退到她碰不到的远处“呐，我一直很喜欢贝克维萨这个姓氏，所以才始终用名字称呼你，在母语中的含义是‘无法掌控之风’……”
傲茵手指伸长到极限都无法碰到她的衣角，只能不断撞击着那道阻碍“留下孢子，你还可以通过换代回来！”
雪尤莎缓缓摇头，眼泪随着动作汹涌而出，“夜族的消亡就是彻底死去，我不会再回来了。”
如果还有另一个试验品，那么傲茵在枫姬手上的待遇就不会太好。
所以，不要回来了。
明明已经在药物作用下乏力，雪尤莎撑了下地面，不用任何依靠站得笔直“再见了傲茵，如果你觉得难过，我会很高兴，因为证明了夜族也能拥有一切情感。我的话你好像都听进去了，就从这里开始，我们作为同族也能成为朋友。”
傲茵错愕的喃喃着反驳“我不需要其他朋友……”
雪尤莎擦掉眼泪，用沾湿的手指剖开胸膛挖出唯一的晶核，血液顿时比泪水还要汹涌，用满是鲜血的手从体内扯出生命本源……
雪尤莎用最后的力气走过来，将剔透的浅黄晶核郑重放在她掌心“但是也不要太难过啊，感情是不会消亡的，未来一定能有代替我，代替格尔露的人出现在你身边，那时候不止是朋友，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的人让你觉得什么都不曾失去。这个未来，你一定要实现……”
万年不变的白发黑瞳，雪尤莎声音轻快如少女，微笑时对这个世界温柔无限善意无限。
最后，只剩下枯萎的灰烬。
第56章
好像几十年前的那捧飞灰穿过时间黏在了心上，李灼楠压抑地皱眉，身体贴着傲茵的那一面温暖，试图驱散后背的寒冷却屡次失败。
李灼楠犹豫的伸出手，一阵纠结后回抱住傲茵安慰“已经过去了……然后呢？你不是逃出来了么，真的没事了。”
她不敢去想象在作为试验品的傲茵曾经遭受了怎样的对待。
贵族中的贵族，科研院仅有的七位公爵之一，平日连喝茶都不会亲自泡，不……就算只是个普通人，被抓去做人体试验也让她无法接受！
“故事在牢房里就已经结束了。”傲茵仿佛从她的动作中得到了安慰，扣住双肩拉开距离，在微弱的荧光下打量李灼楠的表情，露出轻松微笑，“你终于因为什么事对周围提起兴趣，而且不是出于畏惧，我很高兴。”
夜族有着温凉体温和炽热的血液，人类却不一样，时刻向周围扩散着淡淡的温暖。
光芒渐渐扩散照亮更远的地方，傲茵的笑意一瞬即逝残留在空气里，灰色长发重新洗干净，也许是为了让她感到心安，换上了浅藕色柔软宽松的休闲装，颜色非常清新。
李灼楠看到她的脸终于安心起来，抬起脚摸摸孩子气公爵的头顶，郑重强调“都过去了。”
是的，早就过去了。
傲茵拉着她走向房间深处，眼底飞快闪过黯淡，头顶的荧光缓缓跟随。
……
雪尤莎决定彻底消亡让出晶核，而那颗生命本源递到傲茵手里时，狩猎本能压抑了悲伤的心情，傲茵想都没想就将晶核吞了下去！
枫姬亲王虽然不确定同族相食的后果，却敏锐地察觉到接下来会发生异状，加大催眠瓦斯浓度的同时招来护卫，以便应对接下来的情况。
但是，已经太晚了。
战力在吞咽晶核的瞬间暴涨！傲茵彻底无视药剂带来的副作用，一拳将透明的高强度牢房墙壁轰至粉碎，赤脚囚服踩过一地狼藉，缓缓走到枫姬面前，猩红舌尖饥饿的舔了舔下唇……
短暂的满足感后，夜族尘封在历史中的食欲再一次被唤醒！
不过现在还不是进餐的时候，傲茵将枫姬和随后赶来的亲卫队长安川绸打成足以干扰自愈能力的重伤，整个秘密科研基地中没有其他任何对手，抢了飞行器重获自由。
雪尤莎已经彻底消亡了，夜族不会缅怀尸体，所以她离开囚牢时一次都没回头看地上的灰烬。
傲茵在高逾千米的空中向下俯瞰，疾风狂乱吹过长发遮住了眼中的深谷。她从极度暴躁中恢复理智，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回想起全部。
飞行器离开枫姬的宫殿上方，逐渐消失在天空中。
傲茵逃出来的时候还是深夜，迎着硕大满月回到公爵府。
就这么揭露真相对枫姬来说太便宜了，毕竟最严重的处罚也就是换代而已！凭什么？她被囚禁的痛苦，雪尤莎的消亡，全部都要讨回来！
吞食晶核后实力提升，这件事傲茵没打算告诉任何人，况且重伤亲王级别对手时自己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傲茵留下一句“我去监督荒星开发工程”，连夜离开这里去了亚洛星，换代重生后的红冽子爵什么都想不起来，却再一次坚持要成为她的亲卫队长。
枫姬发现了傲茵的缄默，在遭受重创后恢复后同样什么都没有透露出去，准备好完美伪证告诉外界雪尤莎自然消亡的事情。
尽管傲茵逃走，但枫姬亲王因此得知了那个重大秘密，于是没有追究。
傲茵公爵驻守荒星几十年，在她从前被囚禁的时候宁托斯逃走，几十年来始终隐藏踪迹没有被抓获。
对枫姬来说，远方星球上那位公爵依旧没有摆脱“试验品”的身份。如果没有算错，傲茵应该在不久后就会换代失去全部记忆，可始终没有传来类似的消息。
夜族繁衍的关键，一定就在她身上！
晶核……得到晶核后的生命是否会更加稳定？这个问题暂时无法得到答案，不过战斗力再一次上升是绝对的！
枫姬在奈维尔星遥遥观察了几十年，终于确认傲茵并非延迟换代而是根本没死。那么，可以收网了。
从前的夜族试验品都在地下研究所内囚禁到换代，失去所有记忆后才放走，而这一次枫姬命令亲卫将那些人又抓回来，直接剖出晶核彻底杀死！
暂时抓不到侯爵以上的夜族做实验，枫姬还可以使用自己。
命令安川绸吃下所有晶核提升力量前往荒星，枫姬的要求是把傲茵带回来，或者，把她的晶核带回来。
安川绸秘密潜入亚洛星，在夜间偷袭的优势下避开红冽，勉强挖走了傲茵的其中一颗晶核，却因为伤势过重只能仓皇逃走。
……
其中一颗晶核……
李灼楠抬手摸了摸心脏“我不会因为枫姬才……”
醒过来的吧？
“不是她。”傲茵摇头时室内光源瞬间大亮，驱散所有黑暗，“安川绸带着晶核逃离亚洛星，中途再次被人袭击，推断是巫帕族叛军劫走了。我追寻着踪迹却在其他星球秘密黑医的地盘发现了你。被夺走的那颗晶核原本是我的，所以气味很熟悉。不过在那之前，还做了一件事。”
褪去黑暗后的房间露出全貌，普普通通没放任何家具，只有一扇升起朝阳的落地窗。
现在正好是清晨，李灼楠通过傲茵的肩膀，看到了她身后的初升的太阳，金丝一样的光线从天边渐渐散开，遥远下方则是熠熠生辉的冰雕花园。
一切都分外清楚。
在安川绸执行任务的负伤期间，枫姬因为应用在自身上的过分试验而毁掉了全部自愈能力，不得不提前换代重新开始。
傲茵倚靠着落地窗沿坐下，一只手轻轻垂在身边“这一代安川绸最恐惧的事情，就是被她的亲王陛下彻底抛弃。弄丢晶核是极大的罪过，我说服她在枫姬换代期间毁掉了当时所有的资料，包括雪尤莎的真正死因。”
“也就是说现在的枫姬什么都不记得……”李灼楠迎着光芒走过去，思绪从刚才的沉重中抽出，放在了目前最要紧的问题上。
难怪她会如此憎恨枫姬，而那一切发生后亲王又没有追过来！
傲茵狡猾地眯起眼睛，单手拉住李灼楠略一用力，在她站不稳的时候拽到自己身边坐下“事情暂时告一段落，面对失去记忆的枫姬，日后将她拉下王座我有绝对的胜算！”
安川绸不得不答应彻底将那段过往封存，只要不直接针对枫姬，她就会答应傲茵的一切要求，是绝对听话好用的棋子。
之前雪尤莎的真正死因险些败露给元老会，还是她假借枫姬命令将这件事彻底压了下去。
时光荏苒里终于抓回宁托斯，复仇的计划完成一半。
那个时候傲茵得意到几近癫狂，完全忘记了雪尤莎从前的要求，在心里一遍遍提醒自己“我是个恶人，这世界上只有雪尤莎会不计前嫌的原谅你，所以，我现在就让你去见她。”
李灼楠坐下时扑倒在她身上，撞上傲茵的肩膀揉揉额头，不敢直视她眼中分明到几乎刺眼的野心。
有仇必报，爱恨分明，带着绝不原谅的心情重新掀起风浪。
“雪尤莎始终认定夜族繁衍的关键在于那些并不具备的东西，每一代的她脑子都不好用，以至于彻底消亡了……明明我们无法和任何一个种族结合……”反傲茵将李灼楠转了个身，从背后用一只手臂揽住她脖子，“你看那里。”
坐在落地窗附近望向室内，李灼楠这才发现屋子里还有自己没留意到的东西。
那是个长相和雪尤莎一模一样的人。
阳光从“雪尤莎”的身体中穿过落在地面，没有留下影子。
“是魂魄吗？”李灼楠和那个半透明的人四目相对，一动不动的喃喃。
傲茵轻笑一声，贴了过来“只是投影而已，由人工智能系统控制模拟着雪尤莎的思考方式。奈维尔人从前在巫帕族统治下相信轮回，夜族却是奉行科学的生物，认为消亡就是在宇宙间彻底消失，很无趣对不对？”
但就是这样无趣的人，在朋友死后用另一种形式将她永远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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