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那死了的白秀,像定疆城死去的那些士兵,像很多很多在她称帝路上失去了一切的人。
总会累的、总会觉得自己的手上沾满了血腥,可是却要顶着为天下而战的荣誉,将这些鲜血都视而不见。人可以那么仁慈,可是又可以那么残忍、父皇当初埋下棋局的时候,心情也应该很复杂吧。
像那抚养子桑聿长大的几个人,跟随在身边的暗卫,守护江洲二十年的李常,还有当初在柏道成身边跟了几十年的陆见哲。这些人都为着不一样的原因牺牲自己,可是却为着同样的结果。
也许,这就是一个君主的表现。
有容人之度的君主,总能拥有一群忠心的守护者。
“赵乾如今做出了这样的举动,他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柏倾冉抬眼看她,“我不希望你再受伤,我也不希望他会再一次伤害到你、包括我们的孩子。”
“但是我抓不出他的证据,还需要义兄以及卓昭去搜集。”子桑聿神色严肃,那双淡漠的眸子似乎可以从景和殿,一直看到外面的天下。“可能需要很久,毕竟赵乾征战出身,又是以守城为长,他考虑问题以及做事是很谨慎的。但是没关系,我比他年轻多了。”
“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
柏倾冉忍不住捶了她一记。
“嘛,总有皇帝苦中作乐,我就是其中一个。”哪怕是当年被柏家权势压制得厉害的时候,父皇也没有这么窝囊过吧?竟然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给自己心腹射两箭,也亏得子桑聿肯接受这样的事情。
把连信和卓昭吓得厉害。
哈哈,好像忘了叫暗卫给他们俩传个信,今天射箭的时候自己是有所防备的。
胸口顶着硬邦邦的护心镜。
磕得胸疼…………
“昨天收到惜儿的信了,不过见你忙,就没有跟你说。惜儿在信上讲,她和那个靳家小姐在一起了呢,还差点被叔父发现…两个人现在过得好憋屈。”
自从知道有几个柏家人在身边过日子,柏倾冉的生活也不再像以前那么单调。驿站通信还算是较快的,柏倾冉也常和她们书信来往,隔一段时间能知道一些近况,也算是缓解了一下在皇宫的闷烦。
“都两年了,那靳小姐才跟你堂妹好上啊?”
子桑聿突然又想到,不知道她二人哪个是妻?……哈哈哈哈那靳小姐那么强势,估计柏故溯是倒在下边那个吧?阿弥陀佛,不该想别人的房中事……阿弥陀佛。
“胡说什么。”柏倾冉一手去揪她耳朵,在她脸上啃了一口。
“小野兽。”
“惜儿在信中的口气很不安,毕竟,叔父必定是不能接受这件事的。”柏倾冉叹了一口气、总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她二人一样。
只不过,隐瞒着身份度日,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
“就跟朝里那些罗里吧嗦的老臣一样,你叔父哪里会接受那么惊世骇俗的事?”子桑聿算是看惯了他们这一辈人的想法,除了自家义父,想必也没有多少人可以懂这样的情感。但是么,难得这世界上又多了一对苦命鸳鸯。
“找天,咱们想个法子撮合撮合她们。”
☆、第85章 蜻蜓吻
天命十五年冬。
今天是黎为民负责考察两位皇子国策功课的时候。
黎为民是当年江洲文官,如今已经是五十多岁的朝中老臣,不得不说是为了大延王朝鞠躬尽瘁花尽心血。时光荏苒又是十年,岁月催人老啊,眼看着小皇子们都已经长大成人,朝里的老家伙也是慢慢告老还乡。
终究,到了一个年青人的天下。
黎为民在火炉跟前烘着手,时不时抬眼去看两位皇子的卷子。
自懂事之后,皇子睿由朝中臣子李新教导,而皇子诺则是由黎为民教导。不少人都觉得,李新是个毛头小子还年轻,能教出来什么东西?反倒是黎为民为官多年,学识渊博,有培养储君的本事。
这种话一出来,不少老臣又站到了诺党派,支持皇子诺登基。
“皇子也不必将那些多舌小人的话放在心上。皇后娘娘是柏氏之后没错,可是,那不该成为被看轻的理由。帝后情深,想必身为他们孩儿的你也知道得清楚,皇子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分,其他的,皇上自会看得到。”
李新曾这样跟皇子睿说过。
十五岁的皇子睿,愈发地和子桑聿相像。除了原本上相貌有几分相似,还有的,便是这十多年来的行为举止,动作神韵;相对于年幼两岁的皇子子桑诺,他倒是长得没哪里像皇帝的,虽然五官端正。
“皇子写好了?”
“嗯。”
黎为民有些不可置信,回头去看了看漏壶,这完卷都还没半个时辰呢。“今日的试题是问南北两地的江湖运河该如何调配,皇子确定已经答完了?”黎为民见皇子睿点头,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这试纸。
墨水不多,想必写的内容也没多少。
那边皇子诺还在伏案书写,时不时皱眉沉思,似乎还有很多言论没有搬到这纸上。黎为民还是比较喜欢皇子诺的规规矩矩、像皇子睿这跟李新学多了,人也变得顽皮,哪里有个守礼数的皇家人模样!
黎为民摊开皇子睿的卷子,上面画了中原地形图,南北之间用朱砂勾了一道线。
“皇子,这是?”
“运河啊。”
“为何只有图例,却没有文字?”黎为民对这个没有教导过的学生表示心焦,“皇子应当列出历朝历代以来南北水运的典故,以及各地方的江河记载。”
“黎大人之前刚颁下这个试题时,我便查阅了朝中现有的南北山河志。按照最新的山河志记载,我才规划出这道运河线路、这卷子施展地方太小了,若是让我说出来,我就能定出这条运河所经之地,这样或许能比这图完善些。”皇子睿淡笑。
“皇子没有按部就班。”黎为民蹙眉。
“但是,我也没做错。”
这样的口吻像极了以前少年时的子桑聿,同时还带着一些李新劝谏时的语气。黎为民忍不住摇头叹气,将他的卷子暂时收录。
还是看皇子诺会交怎样的答卷吧。
京都兴华街。
人头涌涌的繁华街道,小贩商户的叫卖声络绎不绝。今天恰好是赶集市的日子呢,赶上今天能溜出来玩,还真是幸运。街头的一个少年儿郎挥着手里的折扇,不经意间瞄到巷尾似乎有熟悉的身影,一个闪身躲过。
“还能不能让人好好玩了?”这少年轻哼一记。
熟悉的眉目,甚至在做偷瞄的眼神时也像极了某个人。除了那道眉毛不似那个人浓密、而需要用眉笔勾勒,可以说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人。
子桑聿的爱女,当朝公主子桑楠。
小时候的子桑楠便是皇宫里无人不知的混世魔王,更何况长大后的她?今天本来新东奉命看好她的行踪,岂知这公主还是暗地里使坏主意溜出了宫、子桑聿知道了,也只是笑笑,说小孩子家贪玩,由她吧。
好扮男装的公主,也不知道是不是随了你。
柏倾冉总这样说她。
偶尔有附属国的使者前来,都会以为楠儿和皇子睿是双生兄弟。
没个公主样。
“好歹今天热闹,不多转悠一会儿再回去,真的是对不住自己了。”子桑楠漫不经心地走在街上,视线一直被两旁的各种小玩意吸引住目光。
一个人从身边经过,本没有留意,可是却让子桑楠疑惑地回头看她。
“好熟悉的气息…”子桑楠遥遥地望着这道人影,不断在记忆中搜寻相似的地方。
二兴楼。
二兴楼坐落在兴华街和二里街的交接处,故名二兴。这个地方人流甚多,称得上是京都集市最为繁荣的地段、二兴楼的第一代掌柜在百年之前白手起家,经过多年建设以及京都自身的发展,才到了今日的规模——如今的二兴楼,是京都最大的酒家。
二兴楼的大堂,正有一个女子和掌柜洽谈生意。
这个女子带来的是每个月都会买卖的一种调料,属于家传秘方,一家独有,故而价格不菲。偏偏二兴楼对这个调料需求最大,自从发现了这个商源,他们一直都保持着合作关系。听说这女子住在城外,每个月也只是在买卖调料时会进城、纱帽掩着面容,二兴楼的人都不曾见过她的样子。
“清姑娘,有个公子说是你的旧相识,想邀你一聚。”
就在那女子卖完东西准备出门的时候,掌柜的留住了她。
那被称作‘清姑娘’的女子停顿了一下,淡道“小女子在京都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什么公子哥儿,或许是认错了。”
平时进京都,也总有觊觎她样貌的人存在、虽然没见过真面容,可是他们都铁了心认定这是一个美人。清姑娘也习惯了,不过是登徒浪子的套路,毋须理会。
“那位公子说了,他是必定和你相识的。”掌柜有些为难,走上前去放低了声量“是个惹不起的主儿,他说若今日见不到清姑娘,就…”
“就什么?”清姑娘挑眉。
“就把二兴楼给拆了…”掌柜一脸委屈。
呵,好大的口气。清姑娘的心里更加认定,这不过是纨绔子弟的捉弄。可是,二兴楼和这件事情没有关系,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让他们受到牵连,似乎也不好。“那个人在哪?我见一面,若是不认识,我便走。”
“好好好…”掌柜忙不迭地点头,“他在楼上一个包间。”
楼上雅座。
掌柜将清姑娘送进了房里,便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清姑娘听着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一直环顾着似乎空无一人的房间,心中生疑。
突然一道力劲将自己推到了墙上,还未反应过来,纱帽便被人摘落在地。
“你是…唔!”
清姑娘只隐隐约约看到跟前是一个和自己一般高的少年公子,可是还没说上一句话,这个人竟!吻!了!她!而且,是推!到!墙!上!吻!登徒浪子!
“放肆!”清姑娘的求生意识在这瞬间被放大,使出了毕生最大的力气将跟前的人推开,顺道还把他的唇咬了一口!哪里来的无耻之徒,竟然做这样恬不知耻的事情!
“嗷……”
那少年吃疼地退了两步。
清姑娘愠气未消,直直地瞪着他“你不要乱来,不然我宁愿和你一起死。”
“怎么一见面,就说要和我一起死这种话?”少年抬起头来,正是玩世不恭的公主子桑楠。“好久不见啊,小蜻蜓。”
小蜻蜓…
清姑娘怔在了原地,连同握紧发簪的手,也凝固在半空中。
子桑楠笑了。
原本以为,这只是自己的一时错觉。可是,今天在兴华街遇到的那抹人影,就凭着那道熟悉的气息,子桑楠确认无疑,这定是柏清平。后来,尾随这人到了二兴楼,更是在楼上观察了很久。
为了见她一面,还不得已威胁店家说要拆了二兴楼这种话。
话说回来,这十年不见,小蜻蜓似乎长开了不少,变得挺标致的。子桑楠用手指擦拭着唇角的血,复又走近她跟前。“怎么,不认得我了吗,我是楠儿。”
怎么会不认得?柏清平看着她的男儿装扮,不禁想起儿时那个欺负自己的小姐姐身影。一晃眼那么多年过去了,子桑楠,你怎么还是那么爱欺负人。
“你一见面就这样对我。”
子桑楠自顾自说着,又凑近她跟前,吻上了她的唇。
一丝血腥在二人的唇边化开,带着一些蛊惑的味道。子桑楠贪婪地舔舐着她的唇,像小时候看到父皇母后亲昵一样、小蜻蜓,这可是表示我喜欢你呢。软软的,还带着一些颤抖的回应。
小蜻蜓似乎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