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层高的民房周围拉起一圈黄色的警戒线,两辆出租车靠边停下,周思渺跟刘晓洁一前一后从车里跳下来。
刘晓洁掏出警官证给民警看了眼,顺利被放进警戒区。周思渺刚走近几步,就被民警要求离开现场。
周思渺无奈地走到远处,跟看热闹的市民站在一起。她焦急地望着警戒线里的人们,消防员和民警忙碌地走来走去,看不到特警队的身影。
穿着便服的刘晓洁在众人中非常醒目,周思渺看到她走到一辆体积很大的车后,过了会儿,她跟特警队的人一起走了出来,走在她身侧的,正是萧牧。
“萧牧!”周思渺赶紧喊道,并且挥舞着手臂冲了过去。
萧牧看到了她,跟队员交代了几句,往警戒线走来。
“你怎么在这儿?”萧牧拉开头盔面罩,问道。
“出什么事了?”周思渺明显看出萧牧身上穿的跟平时不一样,要厚得多,像是专门的防爆服。
“你别呆在这儿,很危险。”
后面特警队的人催道“快过来!”
“我走了。”萧牧扣好面罩,转身准备离开,却被周思渺拉住了手臂。
周思渺担忧地望着她,眼底似有千言万语。
她不必说什么,萧牧就懂了。戴着半指防爆手套的手与修着精致水晶甲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萧牧回头,露出清浅的笑容。“没事的,别怕。”
她松开手,义无反顾地向危险中心走去。周思渺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缓缓合起手心。
你一定要平安回来,萧牧。
消防队架起云梯,将水枪对准三楼西户的阳台。一个特警从二楼阳台探出身子,徒手向上爬,将自己挂在三楼阳台的防盗窗上。
消防员提着柄斧头,跟特警队说了些什么,然后周思渺看到萧牧他们脱掉了防爆服和头盔,只穿着作战服就进了楼道。
“要开始了!要开始了!”
围观群众兴奋起来,纷纷拿出手机录影或者拍照。只有住在这栋楼的居民面露担忧,生怕影响到自己家。
“作孽啊!”一个老奶奶伤心地抹眼泪。
周思渺看看她,向旁边的人问道“请问你知道这里出什么事了吗?”
中年大叔指着远处的三楼阳台说“那家欠了一大笔高利贷,债主上门讨债好几次了,他被逼急了,买了好多桶汽油跟煤气罐,打算跟债主同归于尽。”
“他也是个可怜人,做生意失败,老婆跟人跑了,孩子被追债的人搞得也上不成学,跟亲戚外出打工了。”有人附和着说。“人财两空,估计生无可恋了。”
“生无可恋也不能在家里搞破坏吧,这一栋都住着人呢,房子塌了怎么办?他死了一了百了,我们几十口人住哪儿?谁赔偿我们的损失?”愤怒的居民指着老奶奶,说“他对门的王大娘,平日对他不错吧?结果害得老人家没了家,他可怜?我看他就是个孬种!活该他老婆跑了!”
“你嘴上可积点德吧!说话这么损小心真爆炸了!”
“就是就是,还是祈祷警察同志赶紧制服他吧。”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起来,周思渺无心再听,她紧张地望着被钢筋水泥封得死死的房子,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挂在防盗窗上的特警从背后抽出一把断线钳,剪断几根钢条,从缝隙里钻了进去。两分钟后,萧牧出现在阳台上,她打开全部窗户通风换气。
围观的众人心情明显放松了,大家都认为警报解除,准备散了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巨大的爆炸声忽然响起,大地也跟着颤抖,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滚烫的气流瞬间扬起周思渺的长发。
爆燃的火光与破碎的玻璃一起向外喷射,她看到萧牧看到纵身一跃,从火焰中心弹出,在气流的作用下飞出很远,重重摔落地面。
“萧牧!”在惊慌失措往远方逃跑的人群中,周思渺是唯一一个向着爆炸中心逆行人。然而她还是无法进入警戒区,被民警拦在外面。
“求你让我进去好不好,萧牧她受伤了,她需要治疗!”周思渺哭求着,但民警不为所动,坚决不让她靠近一步。
“同志,请后退,这里很危险!”
“我知道危险,可萧牧在里面!你让我进去!”周思渺从没像现在这样失态过,她如同蛮不讲理的村妇般撒泼耍赖,她持续哭喊,她想法设法硬闯,都被民警伸开双臂拦下。
消防队第一时间展开救援,用高压水枪灭火后,搬出担架,将伤员从楼里抬出来。
周思渺看着萧牧被送上救护车,刘晓洁跟着坐上去。等救护车从警戒区开出来,周思渺追着跑十几米,鞋跟一扭,摔倒在路边。
她抬起头,眼睁睁地目送救护车越开越远,远到她再也追不上。然后她捧住脸,失声痛哭出来。
她终于明白,她跟萧牧之间隔着的那条警戒线,不是爱能够跨越的。
☆、第三十四章 决定
周思渺坐在病房外的凳子上,医院惨白的灯光铺在她肩上。她蜷着身子,双手握在一起,微微地颤抖着。
她在这儿坐了一整夜加半个上午,通过光亮如镜的地板,她甚至能模糊地看到自己凌乱的模样。
她一整夜都没睡,纷杂的思绪如同漩涡,将她吞噬。
萧牧想做一名英雄。所以她拼尽全力做好本职工作。她热爱这份工作,不可能辞职或者转去后勤。于是萧牧要面对非常多的危险,不断受伤,甚至牺牲。
而她为萧牧每天心惊胆战,她担心萧牧受伤,如果萧牧有个意外,她会崩溃。所以她希望萧牧离开一线,从事安全的工作。
这是完全矛盾的。
萧牧绝不会放弃做特警,而她也不能承受萧牧做特警的风险。除非她也是英雄,跟萧牧并肩作战;或者她是再世华佗,强大到能从死神手里抢人。
可她既不是英雄,也不是神医,她只是个无能的平凡姑娘,甚至有些胆怯和软弱。
那有人是吗?
是的,有人是。
周思渺清晰地记得刘晓洁骄傲而自负的表情,她说“我是她的战友,我可以陪她赴汤蹈火,我可以跟她同生共死。”
对方还没开始进攻,她就已经输得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如果孙红霞是萧牧的一把得心应手的枪,刘晓洁就是她身上的防弹背心,而周思渺是橱窗里的芭比娃娃。萧牧会被吸引,但终究不是非要不可,而且这个娃娃本身风格就跟她很不搭。
如果娃娃开口说话,要求她的主人扔掉枪脱下防弹背心,只跟自己在温暖的室内玩耍,萧牧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它。
一个视死如归的英雄不会抱着娃娃冲锋陷阵,更不会为它停下前进的脚步。
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机缘巧合让不可能的人相遇,但最终该回到各自的道路上。
护士推着治疗车从病房里走出来,周思渺看着她身后的那扇门,始终不能鼓起勇气走进去。
因为她知道,等她再次出来,门内和门外,就变成两个世界了。
心脏冰冷,手脚已经冻僵了,周思渺费力站起身,想活动一下僵冷的双腿。
透过门上的玻璃床,她看到萧牧半躺在病床上,脸上有几处擦伤,右腿打了石膏,固定在支架上。
刘晓洁坐在她床边,边削苹果边跟她聊天,时不时抬头对萧牧笑一下,后者也回给她一个温和的笑容。
周思渺忽然就下定决心了,她猛地拉开门冲进去,然后她对上萧牧的目光,那点勇气顿时如破了洞的气球,迅速瘪下去。
“你来了。”萧牧说。
周思渺望着她微笑的眉眼,满肚子准备好的话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刘晓洁借口去洗手间,离开了病房。
萧牧的笑容变得更加柔和,像春天里吹起蒲公英的暖风。她轻声细语地说“你气色很不好,是因为担心我没睡好吗?对不起。”
周思渺咬着下唇摇头。
萧牧见她站得太远,便说“走近一点,让我仔细看看你。”
周思渺觉得不行了,萧牧再这么温柔下去,她一定会妥协的。于是她抢先开口,却只能发出蚊子般大的声响“我们分手吧,萧牧”
萧牧眨眨眼,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是说”心仿佛快要跳出胸口,周思渺全身忍不住发抖。她知道,这句话说出口后,就再无法回头。
“萧牧,我们分开吧。”周思渺红着眼圈,轻轻地,但决绝地,讲完了整句话。
病房陷入死寂,周思渺不安地等待萧牧的反应,片刻后,她看到萧牧竟然笑了。
“就算今天是愚人节,也不能拿这种事开玩笑,知道吗?”萧牧扶着额头,呼出长长的一口气。“你吓到我了,我差点当真了。”
周思渺的眼眶更红了,她声音抖得很厉害,几乎就要哭出声。“是真的。”
萧牧整个人僵住了,她眼神锋利得如同刀子。“你再说一遍!”
周思渺不敢跟她对视,低下头,看着地面说“是真的。”
然后她听到很多东西稀里哗啦倒在地上的声音,她抬起头,看到萧牧从病床上跳下来,不顾打着石膏的右腿,一步步朝她走来。
萧牧将周思渺逼至墙角,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脸直视自己喷火的眼睛。她愤怒地喊道“你敢再说一遍?!”
周思渺终于哭出来,流着泪,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我们分手吧,萧牧”
她只觉眼前白光一闪,下意识地闭上眼,再睁开时,赫然看见门后插着把明晃晃的匕首。
萧牧的眼睛瞪得几乎裂开,嘴唇因为愤怒而颤抖。她指着门,像是用尽最后一丝理智,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出去!”
周思渺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萧牧,然后拉开门跑了出去。她没有回头,萧牧也没有追出去。
刘晓洁回到病房看到萧牧站在门口吓了一跳,关门时看到插入门内的匕首,又是一惊。
她试着将匕首拔出来,但锋刃嵌入门内太深,丝毫没动。她不由得问“怎么了?”
萧牧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眼睛里死气沉沉。她说“我的心脏也插着一把刀”
刘晓洁明白过来,走上前搀住萧牧的手臂。“我扶你回去躺着。”
萧牧推开她,转身自己慢慢地走。她背对刘晓洁坐在床边,面朝窗户,说“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呆着。”
刘晓洁怕她出意外,退出病房,坐在门口等。凳子还带着上个人的体温,过了好一阵子,她突然意识到为什么凳子是温的。她怔住了,然后露出悲伤的表情。
她继续坐了一会儿,确认病房里没发生什么事,最后看了眼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的萧牧,转身离开了。
电梯门打开时,何杨愣住了,里面有个女人正蹲在角落里放声大哭。他看了好几眼,才惊讶地说“思渺?”
他走进电梯,掏出纸巾递给周思渺,后者哭得太伤心,听不到他讲话。于是何杨蹲下身替她擦泪,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伤心?”
周思渺泪眼滂沱地看着他,说“你不知道我有多爱她”
何杨想起周思渺拒绝自己的原因,意识到她说的就是那个人。于是他安慰道“很爱的话,就好好在一起啊。”
周思渺摇头。“我没资格。”
“你这么完美,怎么会没有资格?”何杨觉得不可思议。“他是什么人,我去帮你教育他,要他珍惜你。”
周思渺哭着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