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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新女驸马 第98节

作者:杨惑 字数:7172 更新:2022-01-12 08:58:16

    “天香,你不要急——”冯素贞无奈安抚了声,沉吟片刻,略犹豫道“煎药耗时,药物作用亦有时间。我以前曾试过以内力催动经脉流转救你,想来道理是差不多的……只是陛下现在这状态,需要我一直催动周身血液流转,如此实在损耗不小,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坚持到药力起效。”

    “只要修炼内家功夫的就行了?”太子挑了挑眉,转身吩咐道“快,王总管,你去从侍卫里挑几个修习内家功夫的过来!”

    王总管应声出去,不多时,便挑了几个身强力壮的侍卫进来。

    一个鹤势螂形的侍卫率先走上前来,他有意卖弄,脚下的步子也带着巧劲儿,就连不通武艺的太子都看得出他的云步轻身非同一般。

    他到了皇帝榻前,凝神提气,运力于掌,随着冯素贞的指引将内力注入皇帝的经脉。

    皇帝忽然周身一震,吐出一口血来。

    众人面色为之一变。

    太医高叫道“不行,不行,陛下的身子透支得厉害,怕是吃不住这壮士的刚猛劲道!”

    那侍卫慌张地收了手,满眼的不信“怎么会?我学了十五年的内家功夫,出招运力之精微天底下没有几人比得过!我刚刚分明没多用力!”

    太医叹道“你就是再威猛再厉害,这功夫不对路就是不对路啊!”

    “脉分阴阳,内功心法也有刚柔之分。陛下眼下的状况,只能以阴柔功力调和,不是你的错。”冯素贞温言宽慰了一声。

    这侍卫悻悻地退下,一时间,方才跃跃欲试的侍卫们表情也踌躇了起来。

    冯素贞将袖子挽起,转脸对太子道“殿下,陛下的身子经不住再多的尝试,怕是只能我来了。”

    “你……”天香欲言又止。

    “嗯。”冯素贞回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你和太子且去外间等着吧,稍后阁老们过来,还需得你们两人主持大局,这边就交给我和太医吧。”

    天香还想留下,却见王总管上前劝道“殿下,治病救人,原不需要这许多人,此间便交给她吧。”

    天香一个愣神,便被太子拉了出去。

    夜已深,近三更天了,偌大的东宫氛围肃然,宫人们都屏着一口气,生怕呼吸重了会惹了哪位贵人心烦。

    太子和天香踱出廊下,沿着宫灯走到了东宫之外。

    “你们怎么会到东宫来?”太子忽然问道。

    天香忧心殿内的状况,心不在焉道“我惹恼了父皇,他盛怒之下要来东宫杀冯素贞。我以为他们已经被你放走,就带着他向这边过来,半路上遇到了王总管——”

    太子心烦意乱地解释道“我是放了她走的,谁知道她自己又回来了……我和冯素贞说的话,他听到了多少?”

    天香一怔,涩声道“至少你拍了桌子之后的话,都听得很真切。”

    太子沉默了半晌,声音有些飘忽“天香,你觉得我说错了吗?”

    天香眼睑低垂“老哥,他毕竟是我们的父亲。”

    “我觉得自己没说错,”太子寒声道,“若有疑虑,若有打算,为什么不心平气和地问清楚说明白?不分青红皂白地乱下指令,乱做安排,伤了自己最亲的人,还得意洋洋,一错再错,不是老糊涂是什么?”

    两世里头,天香都不曾从自己哥哥脸上见到过如此怨怼的神情。

    或许,前世的哥哥,心里也是一直都怀着对父亲的怨恨吧。

    她心头满是苦涩,终于长叹道“他有过错,我又何尝没有?”

    太子皱眉“你有什么错?”

    天香道“他是皇帝,可他也是人。他生性孤傲专断,内心抗拒和人亲近,独独对我存着一份柔情。但这一年来,我只想着从你身上入手,想着把你教好、把奸人除去就好了。却一直离他远远的,没关心过他,没和他交过心,他自是也什么都不会和我讲。”

    这一番话说罢,太子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二人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漫无目的地踱着步子,在远处黑黢黢的暗影之下,两个人的身形都显得微不足道,那里便是国朝的权力中心——放置着龙椅的金銮殿。

    天香毕竟带着伤,没多久就觉得清冷侵体、遍体生寒,她正要开口提议回去,却听到太子低声说道

    “是,你说得对。他是没有做好一个父亲,而我们,也没有做好子女。”

    皇帝病发近一个时辰,宫门口终于热闹了起来。

    派遣出去的马车终于一辆辆地返回来,内阁的阁老们和回家过节的太医们忙不迭地入了午门便驱车向东宫而来。

    李兆廷从陈阁老的马车上下来,看到东宫外头乱成了一锅粥。

    几个胡子花白的太医正在殿外对着一个年轻的太医吹胡子瞪眼“血瘀怎么能用桂枝汤?开散瘀汤才是应当的!”

    “不可不可,散瘀汤里的水蛭、虻虫过于下血,万一死血行而活血随之而下,不徒补无益乎?依我之见,还是用温和的槐花散为佳。”

    “大谬!陛下沉疴已入膏肓,槐花散能有什么用?还是用药效强些的郁李归芍汤吧!”

    “呸!此方专治女劳之疸,仍是湿热而结于精窍之间,非血瘀而闭于骨髓之内也,陛下之疾非起于人室久战,你你你你你这个老不羞!”

    “你说哪个老不羞?陛下久卧床榻,病理相通,正是应用此方!你满脑子诲淫诲盗,你才老不羞!”

    见几位老太医险些打起来,那年轻些的太医急得直跳脚“你们来之前,冯氏已经因着运功施救昏厥过去了!几位院判,先让陛下将药服下,你们再慢慢辨证如何?”

    冯氏?昏厥?

    李兆廷的心揪了起来,他想到近前去问,却被陈阁老拉住了袖子“兆廷,你是随老夫一道来的,还是不要乱走的好。”

    李兆廷喉咙发紧,他本是到陈阁老府上打探消息,却遇到了宫里头来人急请阁老入宫。陈阁老念着他是中书舍人,又是礼部之人,或许会用到他来起草诏书,这才带了他一道入宫。

    李兆廷犹豫了片刻,想到自己出门前对刘倩说过的话,将心一横,垂下头随着陈阁老一道去了东宫的书房——素贞,你保重,我会做我该做的事情。

    年轻的太医端着好容易煎制好的桂枝汤,轻手轻脚地踏入了寝殿内,相比于外间的纷乱嘈杂,殿内实在显得过于沉静。

    一个衣着朴素的白发妇人正坐在床边为皇帝诊着脉,天香公主和王总管站在一旁,各自的眉宇间,都带着一丝忧虑。

    天香公主的愁意更重些,她不时朝着偏殿频频张望——那里面,躺着因施功过度而昏厥的冯素贞。

    见到太医进来,她的不安终于得以释放“老人家,药来了!”

    太医忙不迭地将药送了过去,那老妇人自然而然地接过药碗,轻轻一嗅,思索片刻道“虽然药性不足,但皇帝现下血流通畅,血瘀尚未形成壅塞,此药祛风,也算对症,把药喂下去吧!”

    天香有些意外“老人家的意思是?”

    老乞婆和声安抚道“孩子,你的父亲没什么事了,放心吧。”她起身将床前的座位让给了太医,感慨道,“真是万幸,血瘀之症,往往都需要吃上几日的药才能好,却免不了口眼歪斜的风瘫之症。你父亲血瘀惊风,居然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化解,说是奇迹也不为过。”

    天香不由得松了口气,但转瞬又急道“老人家,冯素贞她昏过去了,您去看看她吧?”

    老乞婆一愣“她怎么会——”

    “她用内功助我父皇行血,坚持了近一个时辰直至昏厥……”

    老乞婆惊道“什么?你怎么才说,快,快带我去看她!”

    几人匆匆行去了偏殿,老乞婆上前捞起冯素贞的手腕,才将两指搭上去,眉毛就拧了起来。

    王总管察觉到老乞婆神色异样,忙问道“娘,这是怎么了?她难道不是累得虚脱了吗?”

    “这傻孩子,是耗尽了自己一身的功力啊……”老乞婆又不甘地探了探冯素贞的脉息,惋惜道,“没了,没了,十几年的武功……就这么废掉了……”

    天香心中五雷震响,愕然问道“怎、怎么会这样?她说她之前曾用过这法子……”

    老乞婆叹息道“她学的降魔琴本是柔中带刚的功夫,但因着为你解毒的缘故,她吃了我的药,受了些影响,其中刚强之力得以发散。冬至日那天,她两次骤然聚力施展降魔琴,毁琴断剑,透支得太过厉害,皮肉伤之外也受了些内伤。我曾私下告诫过她不要妄动武功,没想到——”

    王总管咬着指甲恍然道“怪不得,凭她的功夫,小全子挟她入宫却如此容易——就连宫宴冲突之时,她也是一直躲在东方胜身后……”

    天香心疼不已“老人家,她的武功还能恢复吗?”

    老乞婆遗憾地摇了摇头“内功心法的修习,需要天赋,也需要时间。她近日数度施功过度,经脉受损,虽不伤及性命,却是很难恢复从前的功夫了——可惜,可惜啊……”

    天香不由得朝冯素贞的脸上望去,那个曾被她腹诽清淡如白水的人,纵然是昏睡,面容也是沉静清隽,散发着宁静与安详。

    愧疚、悔恨、挫败、疼惜,种种滋味涌上心头,天香在床边黯然坐下,握住了冯素贞绵软无力的手腕。

    另一边,太子听了王总管前来回禀了情形,提了半夜的那一口气也不知是应该松出还是屏住。

    良久,太子回过神来,见王总管仍是望着自己,而书房内的其他阁臣的目光聚焦之处也是他。太子终于意识到,此时此刻上上下下都在等着他拿主意。

    今日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有生之年,他还是头一次自己独力面对如此复杂的局面。他静思片刻,深吸了口气,吩咐道“给公主备好床榻,她身上还带着伤,让她不要累着自己。”他转过脸,望着一书房的阁臣,沉声道“父皇的情况虽然暂时好转,但还请诸位阁老先将遗诏拟好,在宫中待命。今夜,便辛苦诸公在东宫将就一下吧!”

    众臣纷纷答道“殿下何出此言,此臣应尽之义也!”

    随着窸窸窣窣的声响,李兆廷摊开纸笔,忍不住朝着偏殿的方向望了一眼。然而,隔着门墙,他什么都看不到。

    他定了定心神,饱蘸了浓墨,将阁老们字斟句酌的词句一一落于纸上。

    天色赤红,北风怒号,铺垫了半宿,终于在后半夜洒下了雪。本以为会是鹅毛柳絮,但空中飘飘扬扬的,却是细盐一般单薄。

    一夜过去,雄鸡三唱,天光破晓。

    东方侯府里,东方胜用冷水洗了把脸,听府里的嬷嬷回禀小皇子昨夜到了府里,哭闹到深夜才睡,一时心下怅然。他暗自想着,今夜不能再如昨夜那般撒手不管,定然要好生安抚那孩子才是。

    陈百寿在一旁轻咳了声“侯爷——那个女人,现在在京城。”

    东方胜面色一变“她又不是汉人,一路上是怎么过来的?”

    陈百寿尴尬道“之前折损了几个弟兄,我们当时就地在宣化招了几个新丁。她改装易形,打晕了朱老九手下的一个新兵,混在行伍里跟来的——您也知道,朱老九一向粗枝大叶……他只知道自己属下人数对了,其他的没细查。直到昨夜她险些摸进小皇子房里,才被属下抓了个现行。”

    东方胜咬牙切齿“让朱老九给我把她送走,我现在正心烦着,没空处理这些事!”

    陈百寿唱诺之后退了下去。

    东方胜不自觉地摸了摸怀里的一件物事,思绪一动——却不知,那宫里现在是什么情形?

    雪飘了半夜,御花园里一片银装素裹。若是往昔时光。菊妃定然会遣了宫人前来收集新雪泡茶,但今日,宫人们都没有这份心思。往日莺声燕语的菊妃寝宫里,只有笃笃的木鱼敲击和女子喃喃的念经声绵绵回响。

    这漫长一夜,除了那殿中昏睡着的二人,东宫上下无人入眠。

    皇帝做了悠长的一个梦,在梦里,他有着无限的精力和体力,在金戈铁马、美酒美人中恣意挥洒,放声大笑。

    笑声戛然而止,一丝空落落的索然油然生出。他神识一散,梦中的一切幻影渐渐变得虚浮而飘忽。

    他慢慢地睁开了眼。

    “父皇,您醒了。”太子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皇帝目光移了过去,看到太子眼神倦怠、双目通红,神情里不见悲喜,却是松了一口气般的释然。

    他哑声问道“朕这次,又是睡了多久?”

    “没多久,不过一个晚上。”太子一边回答着,一边唤了宫人入内,伺候皇帝洁面洗漱。

    不多时,一直在东宫待命的太医和阁老们也纷纷前来觐见。

    众人七嘴八舌将昨夜的惊险情形说得活灵活现、宛若亲见,一番“万幸”、“大幸”又兼痛哭流涕的感概之后,太医轮流上前诊脉,确定了皇帝暂时无虞。

    见此情况,阁老们纷纷转眼望向太子,神态中带着些不安,太子颔首道“孤会将昨夜拟的遗诏烧了,诸公辛劳,便回去休息吧。”

    众阁臣不自觉地松了口气,谢过恩典,各自离宫回府了。

    因着皇帝险些惊风,太医们讨论了阵子,还是让皇帝暂时在东宫休养,待到再好些才好移动搬回寝宫。皇帝不置可否,服了药后,便闭目养起了神。

    闲人尽去,一室静寂。太子见皇帝仿佛睡了,便轻手轻脚地收拾起案上的遗诏,预备生个火盆烧了。

    床上的皇帝忽然开口道“你做得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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