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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新女驸马 第32节

作者:杨惑 字数:20875 更新:2022-01-12 08:57:24

    冯素贞缓缓跪下,额头抵着冰凉的大理石宫砖,沉声道“妙州犯官冯少卿之女、罪妇人冯氏,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太子更是惊得瞠目结舌,克制不住上前扳起她的肩问道“妹夫你、你竟是冯冯素贞”冯素贞寂然无言,回应他的只有那空茫而沉静的眼神。

    太子顿觉不对,松开手,退了几步,险些撞到皇帝身上。

    皇帝幽幽道“是啊,有天下第一美人儿之称的冯家小姐。”皇帝背着手,轻轻踱步自冯素贞身前,食指一勾,便挑掉了冯素贞的官帽,轻轻一拔,就使得她一头青丝如瀑落下。

    散落的碎发垂在了眼睫上,冯素贞不禁闭上了眼,周遭的惊叹和质疑之声纷纷入耳,实在是嘈杂无比。

    还好,天香不在这里。

    “着实是个美人儿啊”皇帝感叹了一声,回头对太子道,“吾儿,这个太子妃,你喜欢吗”他虽是问着太子,却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东方胜一眼,只看到东方胜满面肃然,竟是紧盯着太子。

    啧,这个莽儿,几时变得如此沉得住气了

    太子仍是懵的“我父皇她这”

    见东方胜始终没有反应,而太子又期期艾艾,皇帝心内不悦,皱起眉来“怎的见到个女人就不会说话了,傻儿”

    他上前几步,到了那捧着凤冠的老者身前,和颜悦色道“冯少卿,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朕提的这桩婚事,你看怎么样啊”

    冯少卿噗通跪倒在地,结结巴巴道“陛下圣明,草民愚鲁,不敢妄言只恐小女资质平庸,配不上太子殿下。”

    皇帝摇头“啧,你的女儿若是平庸,那朕倒真想知道,什么才是不平庸。”他转过头,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冯素贞,笑眯眯道“冯家小姐,朕送你这身衣,你可喜欢”

    冯素贞静了片刻,睁开眼望向皇帝,沉声道“罪妇人德行有亏,难履太子妃之尊”

    太子心头一跳,他张地向皇帝望去皇帝面上的笑意仍挂在脸上,却多了几分深意。

    皇帝笑得和蔼“冯小姐,你襄扶太子有功,延名师、守怀来、解政事、修高台,桩桩件件都是功劳,何罪之有啊”

    皇帝的态度异常温和,众宗亲心里都泛起了嘀咕这女扮男装考状元尚公主,不就是最大的罪过吗皇帝却一字不提莫非,此事一开始便是出自皇帝的授意

    冯素贞仍是道“若陛下念着民女的微末功劳,便请宽恕家父。太子妃身份贵重,民女担不起,望陛下三思”

    皇帝的笑容浮起了森然冷肃“民间婚配都是高嫁低娶,你有什么担不起的莫非是,冯小姐你看不上朕的太子”

    这一句问出,方才诡异而温和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大殿的嘈杂议论戛然而止,宛若沸水上冻,安静得落针可闻。

    静寂中,却有一人迈开了步子,靴子踏过大理石砖,跫音笃笃,坚定而踏实。

    东方胜大步跨了过来,霍然当庭而跪,大声禀道“陛下明鉴冯素贞是我过了门的妻子,做不得太子妃”

    殿内上冻的坚冰重新又沸腾了起来。

    冯素贞看着跪在自己身前那个穿着青色礼服的背影,下意识地反驳道“不,我不是”

    东方胜回头低声呵斥“闭嘴”

    在议论纷纷的杂音之中,皇帝终于开了口,他拖长了声调“哦是你,过了门的妻子”

    他暧昧地转眼看了一眼太子,见太子仍是一脸呆滞,不由得冷了脸道“胜儿,朕年纪大了,很多事记不得了。朕隐约记得好像是赐过婚给你,莫非,就是这个冯小姐不成”

    东方胜叩首拜道“是,就是这个冯小姐,就是这个冯素贞胜儿已经和她拜过堂,她就是我的妻子”

    皇帝垂头目光游移,从冯素贞挪到东方胜脸上,忽然笑道“这几日礼部核查官家适龄女子。冯少卿虽然去了官身,却仍是有功名在身的。朕派人去查过他冯家的档,冯少卿名下,记着两个女儿。一个是冯素贞,另一个,是二女儿冯姝真。”

    皇帝悠悠侧过脸,淡然问道“皇儿啊,你年轻,眼力好,你帮朕看看,如今殿前跪着的,到底是赐婚与东方胜做侯夫人的冯素贞,还是云英未嫁可聘为太子妃的冯姝真呢”

    太子心头一跳,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那冯姝真何人,太子是知晓的。梅竹入籍冯家的事,早在怀来张绍民和天香就曾与他说过。可是,梅竹还好端端地在公主府,这眼前的人,分明就是那假死复生的冯素贞啊

    但父皇的意思,莫不是凭着自己一句话,便可以当庭指鹿为马打定了注意,要让自己来决定是这冯素贞指给他,或者东方胜

    太子心绪翻腾,脑子里推演了种种因果,仍是摸不准皇帝的心思。

    整个大殿静悄悄地,似乎都等着太子的回答。

    一道清泠的声音响了起来“陛下圣明,罪妇人冯素贞,悖逆抗旨,假死逃婚,德行亏失,嫁不得侯爷;女扮男装,欺君罔上,扰乱纲纪,做不得太子妃数罪一身,国法难容,望陛下降罪”冯素贞说罢,在御殿的金砖上重重叩出了笃声。

    这一声仿佛叩在了当场许多人的心上。

    冯少卿手一软,手上捧着的凤冠掉落在地,将华丽的玉珠点翠摔了个一塌糊涂。

    东方胜倒抽了口气“你你这是何必”他凑到冯素贞近前,压低了声音道,“若是你实在不愿嫁我,就当是虚与委蛇又能怎样”

    冯素贞泠然望了他一眼,冷声道“民女并未和侯爷拜过堂,是你一厢情愿。欺君之罪,是我一人犯下侯爷不必为我费心。”

    东方胜转过身,对皇帝求告道“陛下,不要听她的胡言论语,她”他忽然语塞,不知如何才能为冯素贞开脱。

    若然说冯素贞不是逃婚,不是假死,那这女扮男装的所有欺君罪名,都有他东方胜的一份。可自己纵然主动分担罪名,也救不了她,只能是将他二人拖进更深的泥沼。

    他再次倒抽了一口气。

    “呵,”皇帝冷笑一声,“王总管,拟旨。”

    “是”王总管跪伏在地上,将托盘上的明黄绢布展开,牵着袖子写了起来。

    皇帝念道“兹有犯官之女,冯素贞,颠倒阴阳,女扮男装登科入仕,尚公主天香,欺君罔上,骗婚宗室,罪不容诛”

    王总管才写到“欺君”二字便丢了笔,急道“请陛下三思”

    皇帝恍若不觉,继续念道“念其辅佐太子有功,恕其族诛之罪,罪其一身,判,斩立决”

    冯少卿跪走到皇帝近前,连连磕头“陛下开恩,陛下开恩啊此事都是草民的不是,望陛下饶过小女”

    太子终于醒过神来,匆忙上前来跪在皇帝身旁“父皇,不可冯素贞惊才绝艳,纵然有欺君之过,却仍是有恩于儿臣,有功于社稷,父皇怎可枉杀忠臣”

    他心乱如麻,仍是难以消化冯绍民竟是冯素贞这个惊天的消息,却知道,必须要保住冯素贞这条命这是他对天香答应过的事

    “忠臣,呵,”皇帝森然冷笑,“朕未见哪个忠臣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女子,诓骗了朕掌上明珠的清誉,还嫌弃朕的子侄的”

    他一把挥开太子,高声道“禁军何在来人将这个不男不女的东西拖下去就地”

    一队禁军自殿外奔了进来,他们推搡开了呆立在殿前的舞姬,径直奔向了冯素贞的所在。

    东方胜下意识地起身张开臂膀,将冯素贞挡在了身后。

    他曾是禁军总管,定睛一看,发觉眼前的数人恰都是他的熟识。东方胜长眉拧紧低声道“张大,许三,你们不许动她”

    为首的禁军总管张峰曾是他的副手,闻言讪讪道“侯爷,此是陛下旨意,我等不可违抗”

    东方胜神色一冷,蓦地转身将冯素贞抱腰捞起,用力向身旁一撞,把身旁一个禁军卫士腰间的刀抽了出来。

    明晃晃的利刃带起一片刀光,场面顿时混乱了起来。

    冯素贞挣脱不得,惊呼出声“侯爷”

    东方胜安抚道“别怕,我带你杀出去”他面上的伤疤一阵抽痛,“我不许你再次死在我面前”

    皇帝被东方胜的刀光晃得缩了缩眼,登时气急反笑“东方胜,你这是要谋反呐”

    东方胜横刀当胸,沉声道“胜儿忠于朝廷,赤子之心天地可鉴。只是,皇伯父,冯素贞纵然有天大的过错,也是我的妻子,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伤了她”

    “御前亮刃,其心可诛” 皇帝寒声道,“禁卫军,将这两人一道格杀”

    “是”

    刀剑出鞘的龙吟之声齐齐响起,倏然亮起的利刃银光晃了在座所有宗亲的眼,立时有人惊声尖叫起身逃散,方才还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的场面瞬时变得一片狼藉。

    太子惊忙道“住手住手不要动他们”

    皇帝紧紧盯着太子的眼,沉痛道“吾儿,如此枉顾君威的孽障,你仍不能下狠心杀伐决断,朕怎么放心把这虎狼横行的朝廷交给你”

    “我”太子语塞。

    人数悬殊,东方胜不敢正面相抗,只好护着冯素贞且退且走,想逃出殿外。

    禁军众人自是不能让他如愿,逐渐收拢着包围,向着东方胜二人逼近。

    太子再也顾不得,忙奔上前去,试图扒开一个个铠甲森严的卫士好钻进那包围圈“够了你们住手”

    禁军侍卫不敢伤他,便绷着力把他弹到一边。

    太子冲阵不得,怒道“京营军何在来人来人”

    话音落下,从大殿后方猛地冲进了数十个亮银铠甲的京营卫士来。

    皇帝心内诧然京营的人马几时进了宫

    没等他想明白,那如同天降的京营卫士便上前和禁军冲突了起来。

    京营士卒戍卫京畿,操演擒敌的机会到底多些。而禁军久居深宫,虽都是练家子,却做的多是充当天子卤簿的场面事,不多时,便配合失当,被冲散开来。

    皇帝醒过神,望向太子的眼中迸出了怒意“好啊,私调京营入宫,你们一个个都要欺君不成”

    太子被他一瞪,目光闪烁起来“父皇,前儿个妹妹受了袭,儿臣查了下去,发觉竟是和禁军脱不了干系。因而,儿臣断定禁军里面不干净,这才准了张绍民调派京营入宫护卫。”

    皇帝冷笑“皇儿果然是长大了,好手段,好手段”他心内一凛,那个在自己面前仍是唯唯诺诺收敛着欲望的长子,居然悄无声息地将另一支人马调入宫廷,而且就藏在他的卧榻之旁此事,绝不是张绍民一人便能周旋得来的,能在内宫之中藏起军队,定然是司礼监内相王总管的默许。

    皇帝目露怨毒,在混乱的人群中寻觅着王总管的身影。他不过是昏迷了三天而已,醒来后,王总管便对太子鞍前马后地跟随,甚至还扶持着太子代他上了常朝。

    那个只爱黄白之物的聪明人,什么时候,竟学会认主了

    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起的变化

    然而,他根本来不及细想,控制住眼前的局势比想通此事重要得多。

    眼见着冯素贞和东方胜从重围之中毫发无伤地走了出来,离自己越来越近,皇帝气血翻涌“好好好,你们不杀,朕来杀她”说罢,他拔剑出鞘,向着冯素贞刺去。但他尚未到冯素贞近前,便眼看一个人影闪过,挡在了冯素贞身前

    殷红的血水顺着剑身直流到了剑柄,东方胜长眉微蹙,稍稍提气运力,握着那利刃变换了方向,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你”皇帝想把剑从东方胜手中抽出,却感觉自己手里的剑仿佛卡在了石头之中,纹丝不动。

    东方胜倔强道“皇伯父,胜儿可以在任何事上屈从,只是这个女人,我决不能让你伤了她”

    掌心的血仍在流,就像是一条蜿蜒的红线,沿着剑身的血槽不住流下,冰冷的大理石砖上很快聚集起了小小的一滩深红血水。血水恣意地顺着他的胳膊流下,将青色的侯爵礼服也染上了深褐。

    剑尖仍然对着东方胜的胸口,皇帝的目光循剑而去,被那腾飞的四爪金龙晃了眼这礼服其实不合规制,再多功勋的侯爵,也当不起这龙纹。

    实在是因为,这位侯爵的身份不一般。

    皇帝紧盯着东方胜那酷肖某人的五官,忽地恍惚了起来。

    模糊中,有熟悉而陌生的声音交替出现,将他从眼前的血色拉到了陈旧的回忆里。

    “九哥,那帮刁奴给你的药是苦的,我给你偷了糖过来”

    “九哥好厉害,我也想和大伯一起习武,你教我练武好不好我也想当像爷爷和伯父那样,杀敌封侯,做大英雄啊”

    “他们都说九哥你杀了好多人,是真的吗那九哥是不是也可以封侯了”

    “九哥九哥,你不要总是冷着脸好不好”

    “哈哈哈,皇兄,我才不要当什么王爷,当个侯爷正好,一听便是有功勋在身的大英雄”

    “皇兄,我才不想娶那个木头人一样的官家小姐,我要美人儿,妖妖娆娆的美人儿”

    “皇兄,我是你唯一的亲弟弟,俸禄怎么能和别的宗室一样少呢”

    “皇兄,我屈服了这么多年我可以不当王,我可以混吃等死地当个闲散宗室但是,只有这个女人,我不能让给你,请你不要夺走她,不要”

    “皇上,我知道你恨我,都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好,是我亏待了你。可十三是无辜的,放过他吧,血浓于水,血浓于水啊”

    “血血浓于水”皇帝低喃着,手上握着的剑也松了力道,东方胜趁机将剑抽走扔到了一边。

    一直带着冯少卿藏在后头的王总管看出了皇帝神色异常,忙高声道“皇上累了,快,快扶皇上进寝殿休息”

    太子连忙唤了宫人将疲倦而恍惚的皇帝扶出了御殿。

    目送着皇帝的赭黄衣袍消失不见,太子转过头,看到所有的目光都盯着他。

    宗亲贵戚们缩在大殿的角落,敬畏地望着他;互相钳制着的京营和禁卫军的武人们齐齐望向他,神色复杂;舞姬宫人们各自从角落里走出来,满目惊恐。

    他目光一动,还是有人没看在他的。

    那惹祸的冯素贞,正扯下自己的袍角,给东方胜的手止血。

    太子心念百转,虽然皇帝暂时消停,可这事情还没完。这出女驸马的公案,总得有个交代。

    想到这里,太子脸色一沉,高声道“拿下冯氏父女”

    腊八夜,月明星稀,家家户户的烛火伴着炊烟亮了起来,满城弥漫着令人安心的粥米清香。

    天香就在这朦胧的烛火和香气中慢慢地睁开了眼,眼前影影憧憧的,都是人。

    “公主,您总算醒了”杏儿的声音带着满满的欣悦。

    天香觉得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欸,我怎么又睡着了天怎么都黑了”

    庄嬷嬷一把拉开杏儿,焦虑道“殿下,您忘了吗,下午的时候宫里来了医婆给您看伤。她出来时说给您施了安神的针,不许我们打扰,我们也没多想,这才一直等到这个时候才进来”

    天香诧然“我居然睡了这么久”

    “公主,驸马她”桃儿欲言又止。

    庄嬷嬷急道“公主,宫里传来消息说,驸马是个女的这、这是真的吗”

    天香脑子一热,身上冒出了冷汗来“什么”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叙述下,天香总算将宫里的发生的事情听明白了个大概,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仿佛被窗外的北风穿透,方才发出的汗都凝成了冰。

    宫宴上的一场戏落幕,冯素贞父女二人被京营卫兵押去了东宫,宗亲们带着满肚子消化不掉的困惑不解各自回了府邸。他们各自派出了下人,跃跃欲试地想从公主府里打探出更多的消息来。

    但公主府里的人知道的一切,是王总管第一时间派人来告知的。

    天香脑海乱绪纷纷,耳边嘈杂纷纭。

    “公主,驸马她真是个女的吗唉,老身眼瞎,老身眼瞎啊”

    “驸马就算是个女的又怎么了她也没做什么坏事,哪里就至于当庭处死”

    “杏儿,休得胡言乱语,她这是欺君之罪,骗婚之罪老身对不住皇家,对不住公主啊”

    “嬷嬷你”

    天香有些晕眩“够了,你们下去吧,我要静一静。”

    众人不好再说,只得听命退了出去。

    杏儿和庄嬷嬷跨出门就又吵了起来,桃儿缀在后头,迟疑地望了一眼天香,犹豫道“公主,下午因着那医婆来了的缘故,我们都在后头看着您,只知道驸马是跟着那小全子应邀入宫,我们都没多想没想到”

    天香一怔,摇了摇头道“我不怪你们,我只怪我自己对了,梅竹姑娘在哪里”

    桃儿道“她不在府里,一大早就没见了人影,我们也不知道她的去向。”

    天香颔首道“若是她回来了,千万看好她,不要让她踏出公主府一步。”

    桃儿应了声“是”,又等了片刻,见天香没有其他的吩咐,只好退了出去。

    那医婆不知用了怎样的手段,纵然天香从昏睡中醒来,仍然觉得浑身发软,一丝多余的气力都使不出来。

    她心里很是颓然。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说,自己实在是愚笨,重活一回,竟还是保护不了她吗不,不行,我不允许

    挣扎了半晌,天香又是出了一身汗,总算勉强坐起身来。

    房门吱呀一响,单世文冒了半个脑袋进来。

    他结结巴巴道“公主,我,我今天出去了一趟,刚刚才回来。我才知道宫里头的事,我您还好吗”

    “你怎么也出去了”天香茫然问道。

    见单世文面色复杂,张口结舌了半晌没说出话来,天香又道“不说就算了,你来得正好。”她心内凄然,声气也较往日弱了许多,“你陪我进宫,去帮我做一件事吧。”

    “公主请明言”

    走到近前,单世文这才发现,公主那从来无忧无虑的明眸中,竟然露出了一丝疲惫的淡然。

    天香轻声道“你把他们带出宫去,让那父女二人远走高飞”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故事对我来说比较特别,放心,这个坑我不会坑的。

    我也想尽快把这个故事完结,无奈笔力和脑子都退化了,字数却收不住,不得不更慢地修改。

    原本只剩3章,思路收不住所以章节也增加了,估计要到60章才能正文完结了。

    本来打算把剩下的5章写完再贴出来,现在只存了3章,思考了一下,只怕哪天就看不到了,能多发一章就多发一章吧。

    下章什么时候更新,不保证。

    改到我觉满意就会来发。

    希望完结的时候还是七月上吧。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麒麟原有种,蝼蚁岂能逃

    东时属春,色属青,故而东宫的琉璃瓦和文渊阁一样,都是青色的。

    整个东宫的建制和整个皇宫相类,宛若在皇宫之中又造了一座小皇宫。

    前殿后院左右偏殿,本应住满了太子的妻妾,只是,这个已成年的太子却把自己大部分的空间和精力,都耗在了木工上头。至今,这东宫里头,也只住着太子一个主人。

    东宫书房里,传来了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殿下,臣恳请殿下放过冯素贞”

    太子心烦意乱“东方胜,孤下午已经答应过你的请求,你要懂得知足”

    “殿下,这是两码事”东方胜恳切道,“下午您答应我的,是关于小皇子”

    太子打断了他“可你只答应了我一件事”

    东方胜无奈道“臣愿意向殿下效忠,供殿下驱使,这难道还抵不上两件事”

    太子摇头道“这可不是两件事,这是两条人命,两桩公案,两个交代”他停了一下道,“东方胜,我可以答应你,夺了你的爵,让小皇子袭爵,保障他的一生。但冯素贞的事,关乎我妹妹,关乎国法伦常,我不能轻易做决定。”

    “殿下”东方胜面肌微微耸动,连带着脸上的疤痕都显得更可怖了些。他压低了声音道“臣愿意抛了声名性命,行刺皇上,以助殿下早日登基“

    太子悚然,怒喝道“东方胜,你胡说些什么”

    东方胜近前一步“殿下,您应该也忍受不了陛下的霸道专断了吧你放心,成事之后,臣会引颈就戮,绝不会多说一个字外人也只会当我因着冯素贞的缘故而”

    “住嘴,住嘴”太子一叠声地堵住了他,“东方胜,你以为这样能保住冯素贞的命痴人不要想些不该想的,不要做你不该做的你不能在宫中过夜,快出宫去吧”

    他慌忙唤了卫士进来,将东方胜押了出去。

    东方胜在东宫外踉跄走了几步,正看到一个剑眉凤眼的年轻人迎面朝他走过来。

    对方看到他时,脸上隐约露出了错愕之色,擦肩而过时,竟不太自然地别开了脸。

    东方胜有些迷惑,忍不住回头去看,但较之那人身影更先入眼的,却是东宫偏殿矗立着异兽的飞檐。他目光下移,看到了窗棂映出的烛火,不禁双瞳一缩,仿佛被刺伤了一般。

    东宫的偏殿里烧着地龙,纵然窗外北风呼啸,室内也是温暖宜人,只是因着不能开窗的缘故,多少有些憋闷。

    殿内有床有榻,点着烛火,摆着点心清茶,甚至还放了几本书。

    这情形和想象中的“拿下”可不太一样。

    冯少卿合上手里的书,目光一动,看到女儿冯素贞正坐在火盆前,闭目沉思着什么。

    冯少卿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素儿,其实若是你方才答应皇上,也未尝不可啊。”

    冯素贞无波的面上掠起了波澜,她抬起眼皮,意外地望向自己的父亲。

    冯少卿紧张地吞咽了一下道“我的女儿如此优秀,当得起太子妃的身份。纵然太子性格懦弱,但只要日后他登基为帝,凭着我素儿的本事,做一个皇后也没什么难的。”

    冯素贞苦笑“爹,你这是在说什么”

    冯少卿忙解释“素儿,若是你不喜欢太子,那东方胜也可以啊”想到东方侯府和自家的恩怨,冯少卿一咬牙,“虽然他在皇室地位尴尬,但为父看着,他较之一年前已经稳重了太多,是个有担当的男儿。想必不会再走他父亲那痴心妄想的老路,定然也能够保护你一辈子”

    冯素贞哭笑不得“父亲,不管是太子还是东方胜,我都不会嫁给他们的。”

    冯少卿怅然“素儿,你是不是还念着李兆廷可他已经成婚为父怎么舍得你去给别人做妾啊”

    冯素贞摇头“不,不是,我和兆廷的缘分已经断了,”她略一迟滞,坦陈道,“爹,我的拒绝,不止是因为我不想嫁。而是,我不甘心,沦为筹码。”

    “筹码”

    冯素贞缓缓道“爹,你离京已久,却也应该知道今上心智手段过人,不可用常情度之。今晚这一出鸿门宴,我并非主角,只是个筹码罢了。”

    “爹,我在来时的马车上想了许多。皇上向来自负控而不死,纵而不乱,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不杀东方侯,不杀东方胜,不杀欲仙,也不主动说杀我,他要将我身上最后一点价值榨干。而我这个女驸马最后仅剩的价值,就是离间东方胜和太子。”

    “当时在殿上,我是否答应婚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东方胜和太子的反应。若东方胜和太子都对我浑不在意,我便只有死路一条。但只要他们表现出一丝一毫维护我的意图,我便有了分量。”

    “我或是可以嫁给太子,在东方胜心里埋下仇,以期日后他重蹈东方侯的覆辙;或是可以嫁给东方胜,让他被皇帝牢牢攥在手中,也让他成为太子的眼中钉,为他种下祸根。”

    “皇上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却一直隐忍不发,没有发明旨来抓我,而是悄悄带我入宫,在宗亲面前揭穿我的身份。方才他半分没有提及我女扮男装的罪过,而是借着谈婚论嫁,几句话便把我女扮男装的国事,变成了他皇家的家事。”

    “皇上此举,一可抹去冯绍民的一切,全了天香公主的名节;二可将女驸马这一公案化作风流美谈;三则可以以此辖制自己的子侄皇上之心,不可用常情度之,我若是真的卷进这场角力之中,只怕比死了还要难过。”

    这一番剖析听得冯少卿目瞪口呆,他哑了半晌,全然无心分析冯素贞这一番话里的因果,只好颓然地讷讷道“素儿,都是爹不好,是爹把你扯进了这朝堂的浑水里,才举步维艰,不得脱身。”

    冯素贞神色沉静“爹,这浑水是我自己踏进来的,又怎么能怪你”

    冯少卿不住自责道“若是,唉,若是当初让你平平安安地嫁给兆廷,就、就没这么多事儿了都是我,都是我不好啊若是早早为你和兆庭完婚,现在你便过上相夫教子的安生日子了。”

    冯素贞沉默半晌,忽然低声道“爹,迟早有一天,你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你亲手抚养长大的女儿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会拥有和其他寻常人家女儿不太相同的一生。”

    冯少卿一怔“素儿,爹只希望你能过得幸福。”

    冯素贞正色道“爹,所谓的幸福只是内心感受而已,若求之于外物,谬矣。东方侯有妻有子有权有富贵,他的一生,幸福吗菊妃嫁入皇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的一生,幸福吗我过得幸不幸福,怎么能全靠婚姻这一件事衡量呢”

    她叹了一声“我若想过得幸福,并非只在嫁人生子。若是我从心所欲,不负良知,过得坦荡,生时心有光明,临死庶几无愧,这也是一种幸福啊。”

    冯少卿听得心里隐隐不安,只得打岔道“素儿啊,眼下咱们父女俩都是砧板上的鱼肉,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冯素贞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不,还未到死局,这满盘棋子,看起来多方角力,步步死局。其实,关键的胜负手一直都只在一处。我今日在金殿上以静制动,以死求生,也是勉力一赌现在看来,我还能赌下去。”

    冯少卿茫然望着她,为什么女儿说的话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冯素贞笑了笑,将手覆上父亲的手背“爹,人活一世,除却生死皆闲事。女儿已经长大,不再像以前那般不懂事了,惟愿父亲好好爱重自己。也愿父亲学会放下,你的一生,不是为我而活的。”

    冯少卿听出冯素贞似有什么打算,立时惊惶起来“素儿,你这是”

    冯素贞正欲开口,外间忽地传来了些闷响,顷刻间,有人推门而入

    “快,你们快随我走”

    单世文满面焦急。

    皇帝的寝宫外,银光铠甲的京营卫兵取代了原本的禁军,将天子寝宫守得密不透风。

    一道披着狐裘大氅的影子静静矗立在宫门口,月笼轻纱,夜色沉寂,她的身影在漆黑而庞大的宫殿面前显得单薄而凄清。

    宫门很快打开,顾全忙声道“公主快进来吧,外边冷”

    天香缓步跨过高大的门槛,却一时腿软,险些摔了。顾全忙撑住她,扶着她到了皇帝的床前。

    皇帝焦声道“你怎么进宫来了不是说伤还没好万一伤口开裂了可怎么好”

    天香在皇帝榻前坐下“父皇,我的伤愈合得差不多了,没那么容易开裂,只是下午被医婆扎了几针,有些手脚酸软您怎么样了”

    皇帝神色一凝“你年轻,很快就恢复了,不妨事的。朕没什么,就是有些精力不济。”

    天香道“父皇,您年纪大了,要平心静气,休养生息。”

    皇帝垂头“是,朕是老了朕老眼昏花,居然给你挑了个女驸马香儿,父皇对不住你啊”

    天香摇摇头“父皇你没有对不住我是女儿,对不住你。”

    “傻孩子,说的什么傻话”皇帝面上难得露出了些许慈爱来,“一直以来,你都是朕最喜欢,最省心的孩子。”

    天香涩声道“父皇,我从小就贪玩胡闹,您也不生我的气吗”

    皇帝长叹了口气“不,你一直都很懂事,很懂事你做的,都是你应当做的事情。你是孩子,孩子哪有不贪玩不胡闹的你是朕的女儿,便是朕娇惯了又怎么样最多,就是朕分分神,多看顾着你就是了你比你哥哥让朕省心多了。”

    天香心头一酸“父皇,我已经长大了,您不需要再为我操心了。”

    皇帝顺口应道“是是是,朕的乖女儿长大啦,已经不需要我这个老父亲了等张绍民从地方上回来,朕就让他接过朕的这个操心担子朕给你们赐婚”

    天香呼吸一滞“父皇,我不嫁张绍民。”

    皇帝忙道“香儿你放心,朕已经当众揭穿了那冯素贞的身份,没有人敢嫌弃朕的女儿”

    天香垂下眉眼,坚决道“父皇,我谁都不想嫁。”

    皇帝略一思忖,怒道“香儿,你若是怕什么流言蜚语,朕现在便下旨杀了那冯素贞,将她暴尸于京门,让每个皇城人都看清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天香屈膝跪地,哀声道“不,女儿唯一的心愿,就是请父皇谅解她,放过她她并没有犯什么错”

    “你、你、你这是干什么”皇帝痛心疾首,“父皇心疼你被这个贱婢蒙骗,骗婚于你,污了你的名节,你竟然帮着她求情她算是什么东西”

    天香恳切道“父皇,不管她是男是女,是冯绍民还是冯素贞。她有功于朝廷,有着常人难以匹敌的智慧和情怀,这还不能抵了她的罪过吗”

    皇帝死死盯着天香,从齿间溢出几个字来“君威,不可犯;皇权,不可欺。”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满腔怒火几欲喷薄而出“朕欣赏她的才思她的风华,这才想让她嫁入皇室,让这场闹剧变成一场美谈。她却对此断然拒绝,分明是藐视皇家藐视朕”

    天香摇头“父皇,您乾纲独断了太久,早已经不知道体谅为何物了。太子哥哥不愿娶,冯素贞不愿嫁,您却偏要乱点鸳鸯谱,还怪别人不感激您的恩赏,这是哪里的道理。”

    皇帝忽然醒过神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冯素贞的身份”

    天香直直盯着皇帝的眼睛“是。她早就将她的身份告诉了我,是我心甘情愿替她隐瞒。所以,她算不得欺瞒于我。”

    皇帝想到之前关于公主伉俪情深意笃的传言,他瞳孔一缩,蓦地想到了一种可能来“你是不是喜欢冯素贞”

    天香眼神一闪,她心里盘算了下时间,此时单世文应该已经将冯氏父女带出城去了。她咬咬牙直起背来,坦然道“是,我喜欢她。”

    “你你这逆女”

    寒冷的冬夜,呵气成冰。夜色中,三个披着黑衣裘氅的人沿着高大的宫墙匆匆行走,宛若鬼魅,只有不时升起的白色水雾和隐隐的喘息声佐证了这是三个活人。

    御马监外的隐蔽处,一架驷马套车跃入眼帘。

    一人低声问道“单世文,我们如何出宫就如此坐在马车里头正大光明地出去”

    “驸你不用担心,这马车是特制的,因着宋先生之前做过更改,所以底下有减震的中空夹层在。我来时已经做了处理,你们藏在这马车的夹层里,自是可以出了宫去。车上已备好了金银细软和文书路引,我会带你们南下徽州,去寻一个栖身之地”

    冯素贞怔了怔“她也来了吗”

    单世文紧张道“什么”

    冯素贞声气柔和了几分“你不是一个人进宫的吧,否则如何能赶马车入宫”

    单世文明白了她问的那个“她”是谁,回道“公主殿下去面见陛下了我们必须在宫门落锁前出去,快些上车吧”

    冯素贞颔首,转身对冯少卿道“父亲体丰,先上车吧”

    冯少卿连连点头,笨拙地爬上车在拆开的夹层内躺下,冯素贞随之跟了上去。

    单世文左瞧右看,见周遭无人,松了口气。

    他正要上车去把夹层恢复原状,却看到冯素贞跳了下来,他惊问道“你,怎么还不躺下”

    冯素贞答非所问“我父亲睡着了,醒来后可能会闹一阵子,你不要理会,径直带他走就是。”说罢,她深施一礼,“有劳单侍卫急公好义,若有机缘,冯某定当报答”

    单世文退开两步,朝车内张望了一眼,见翻起的挡板已经被冯素贞盖好“你不行,我可不是什么急公好义,我只是尽忠职守公主将你托付给我,我就必须得将你带走”

    冯素贞微微一笑“单侍卫,你是不是,一直觉得公主是个很好的人”

    单世文不假思索道“我们公主自然是很好的不然,怎么被你骗了,还要一直替你周旋隐瞒又怎么会,自己带着重伤劳心劳力地所以,你不要辜负她的好意啊”

    冯素贞低下头,长长的眼睫微微翕动,她将手抚在身上暖和柔软的黑色裘衣上“是啊,一直以来,都是她将我护在身后,我才得以在这场戏里周全保存自己。”

    她抬起头来,眸子里绽出柔和的光芒来“她从来没有将欲望强加于我,从来没有逼迫于我,她委屈的,一直是她自己所以,这一次,我不能逃,我绝不能逃”

    东宫的书房里常年堆着木工材料,便是冬日,也不好轻易燃起炭盆,只烧了地龙,室内也只在太子的案前点了几盏灯。

    太子在案前查看着奏折和邸抄,还有二十几日便是大年,手头堆积的事情实在是不少。

    他伸手去触了触已经半冷的茶水,却压到了一张纸,他目光移动过去,看清了那张纸的文字,内心泛起了一丝涟漪。

    门外有人叩门,太子信手将那信纸凑近烛火烧了,随口道“进来吧。”

    他将烧着的信纸丢到地上,用绣着麒麟的靴子将它踏灭,他听到进来的人脚步轻微,便道“那三人走了那可以把调开的卫兵调回去了。”

    来人沉默了半晌,忽然道“单世文深夜进宫,是先见过了殿下吧”

    听到这熟悉的、却柔和了许多的嗓音,太子一愣,抬起头来,看到了冯素贞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她的头发重新挽过,仍是梳成了男子发髻,窈窕的女子身形有身上宽大的官袍遮掩,在昏暗的烛光下,仍然是一个面容俊俏的小郎君。

    太子长眉扬起,朝着门口望了一眼,看到王总管正朝着他施礼。太子颔首,摆了摆手,王总管便将书房的门带上了。

    太子抬眼望向冯素贞,叹道“果然瞒不住你啊是,没错,放你们出去,是孤默许了的事情。只是,你走便走了,又回来做什么”

    冯素贞长身一揖“民女冯素贞,谢过殿下今日在金殿上的活命之恩。”

    太子轻啧一声“你折回来便是为了向我谢恩那大可不必,我在殿上保你,只因我曾在天香面前起过誓无论我是太子还是皇帝,绝不伤你分毫,也绝不许你在我面前为人所伤。”

    “原来如此”冯素贞若有所思道,“殿下为何会答应公主这样的事”

    太子道“她是我妹妹,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她来求我,我自是会答应。我初时还不太明白,明明是她受了伤,却要为你求恩典。现在,我却是懂了”他长叹一声,“我妹妹带伤进宫,递了条子给我,说父皇那边,她去周旋,我只要把你放走就行。”

    太子重新将视线投到冯素贞身上,见她神色不明,若有所思,便又说道“天香如此待你,孤便爱屋及乌。今日在殿上,父皇给了你两个选择。但孤不想娶你,也不勉强你嫁给谁,我妹妹又不许我杀你,所以,孤现在给你第三条选择隐姓埋名,隐遁江湖,让冯素贞这个名字,就此消失吧。”

    冯素贞长揖及地“殿下,其实,还有第四种选择。”

    “哦”太子疑虑。

    冯素贞起身,一字一句道“我继续留在朝堂,庶竭驽钝、倾我所能,助您成为一代明君。”

    太子蹭地从椅子上站起,一摞已看过的邸抄倾倒了半边,将桌边那半凉了的茶盏打翻在地,响起一片破碎的“砰啪”之声。太子一边手忙脚乱地扶起邸抄,一边手指遥遥点了点“冯素贞,你、你好大的口气啊”

    冯素贞箭步上前,一边帮他将散落在地上的邸抄从茶水中抢救拾起,一边说道“殿下,我自知我自己并非旷世奇才。但我有没有状元之才,有没有庶务之能,您是亲眼见过的。若是殿下认可我这点才干,便请殿下考虑我所说的事情”

    太子把邸抄搬到另一边,辩驳道“是,你是聪明,你是有才华。但,但你是一个女子啊,我朝从来没有一个女子当官的先例。”

    冯素贞不卑不亢“所谓先例,就是要人去破的。太子你以太子之尊醉心匠人技艺,又有多少先例呢我已经以女子之身当了状元,以女子之身成了驸马,便是继续以这个女子身份做官,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太子甩了甩手上的水,气道“之前你是伪装成男子的,眼下你的身份已是泄了,不可能再装下去了。”

    “反正已经泄露了,此事不论如何都是皇家的笑柄,殿下为何不将我这人的些微能力用到极致呢”冯素贞退开两步,“要知道,堵不如疏,静不如动,皇家杀了我或者逐了我,天下只是少了一个冯素贞。但殿下若是留下我,您身边就会有一个只忠于您的孤臣。”

    “孤臣”太子微微挑起了眉,困惑地望向她。

    冯素贞解释道“您自幼便在皇上的霸道之下长大,乃至于到了成年,仍然没有自己的臣属,没有自己的幕僚,甚至没有可以亲信的外家。朝中大臣拥护您并非出自对您的忠诚,而是出自对正统和长君的认同。而张绍民对您的忠诚,您敢全心全意地相信吗他也只不过是拥护正统的士大夫罢了,而您缺少的,是亲信,是无条件的忠诚。”

    太子觉得有些好笑“冯素贞,铁打的龙椅,流水的官,天底下人才那么多,我不缺你一个。”

    冯素贞眸光一沉“民女知道。”

    太子嘲讽道“那你凭什么说服我凭什么我就能全心全意地相信你呢天下就只有你能给我无条件的忠诚不成”

    冯素贞长叹一声“因为,我有把柄在您手上。”

    太子不耐烦道“你是女子这事,过了今晚,怕是半个皇城都要知道了,算什么把柄”

    “不,不止是这一件事。”冯素贞顿了顿,撩开下摆直身跪下,用她平生最为郑重的口吻说道,“我最大的把柄,是天香公主。”

    太子觉得自己应该是听错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冯素贞如他所愿,重复道“我最大的把柄,是您的妹妹,天香公主。我倾心于她,爱慕于她,对她怀着不可言传的爱意。我愿意为她赴汤蹈火,也愿意为她的哥哥效忠,竭尽所能。”

    太子瞠目结舌“你你我得去找个嬷嬷来给你查验一下,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不必”冯素贞凄然苦笑道,“我是冯素贞,是货真价实的女人。”

    “正因为我是女人,若您信我,用我。我将没有亲族,没有子嗣,没有士大夫和勋贵的支持我所有的,只有一点才干;我所能倚仗的,只有您的信任,我会全心全意地效忠于您。”

    太子心神已乱,再也没法保持沉稳,索性气道“你这疯子,傻子”他越想越生气,想上前教训冯素贞,又想起这人是女人而且自己决计打不过她,便强忍住,骂道“你、你居然敢觊觎我妹妹”

    他越想越是恼火“亏得天香如此真心待你你居然对她”他忽然一噎,结巴道,“天香,是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了吧”

    冯素贞默然颔首“公主从一开始便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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