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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新女驸马 第8节

作者:杨惑 字数:22282 更新:2022-01-12 08:57:05

    “咕咚”不远处的池塘传来一声响,而冯素贞心头悬着的什么东西,也终于安安稳稳地落下了“女儿知道了。爹爹你一个人,要多多保重,待此间事了,女儿自会去找爹爹。”

    随着冯少卿微胖的身影蹒跚渐远,冯素贞双膝一弯,跪在了冷硬的野陌上,眼里也蒙上了水汽她为了另一个女人的父亲,而舍弃了自己的父亲。昨夜就那么应了天香,半是因着天香句句击中她胸中丘壑,半是因着天香慷慨陈词时满脸的不容置疑。

    若说张绍民是天生的政客,这天香公主,便是个天生的说客。一颦一笑,俱可动人。

    冯素贞自是不晓得,今时今世,领教过天香这本事被成功说服的,唯她一人耳。也不知,究竟是天香说功忒好,还是她心中,到底意难平。

    是了,是为了李兆庭也好,为了不负多年所学也好,为了真正报仇雪恨也好,她终是不能走。

    “静观其变”她齿间溢出了低喃。对她来说,静观其变,才是最好的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李兆廷我从来就没打算洗过,谁叫他颜值低呢。

    为天香点亮了嘴炮技能

    伪宫案到此为止,接下来会是一段脱离原著的原创剧情

    本文属于慢热型,我始终觉得,爱是伸出又收回的手。

    天香公主因为重生有着两世的经验,所以会对人世间的一些条条框框视而不见,但冯素贞是个实打实的冯宇直,步步攻心,日久生情,需要点时间:3ゝ

    xx尚未成功,天香仍需努力。

    木鸟记

    第18章 第十八章 王神不善也,饮啄俱前定

    盛夏午后阳光鼎盛,高大的树冠尽是枝叶繁盛,明晃晃的阳光便从片片绿叶的缝隙之间洒落下来。许是过于炎热,令人昏昏欲睡。偌大的宫廷里,只有鸣蝉依旧高声喧哗,不休不止,令人几乎生了心火。

    御书房内却是阴凉如秋。

    此处建时便背倚假山,侧卧春湖,但凡风动过水,便是满殿凉风。何况此时此刻,殿内空心的铜柱里存着冰块儿,在这炎炎夏日里森森冒着寒气儿,铜柱之上水气淋漓,仿佛涔涔冒着汗,一如宫内案前伏在地上的两个人。

    “啪”,一本折子被重重地摔在御案上。皇帝捏了捏天应穴,伸手去摸手边的茶碗,温热的茶碗一触手,登时就皱起了眉,又将茶碗重重放下了“谁沏的茶 ”

    一个宫女慌忙下跪“是奴婢。”

    皇帝循着声音看过去,见那宫女抬起了头,一张清丽无俦的小脸惊慌得花容失色。与皇帝目光相接时,她自然而然地羞涩低下了头去,眉眼之间颇有菊妃年轻时候的影子,却别有一番韵致。

    顷刻之间,皇帝有些失神,但转瞬目光回复了清明。

    他哼了一声,对着御案下的人道“你去,把菊妃娘娘喊来,给朕沏茶。”

    案下跪着的人,俱是一惊。

    但左边那人立马反应过来,爬了起来“老奴领旨。”说完就想退出去。

    “慢着”身后的皇帝悠悠开口,一指那宫女,“带她下去,茶都泡不好,送去浆洗房吧。”

    当宫女的求饶声被合在了门外,御书房里只剩下了两个人。皇帝凝视着那跪伏在自己案前的男子,缓缓地从袖口里拿出一个泥人来。皇帝眯起眼睛,端详着眼前的泥人,又看了看地上的人,鼻孔里发出了讥嘲的一声“哼”“老十三,进宫多时,怎么久久无言啊”

    东方侯缓缓直起身子“臣弟没什么要说的。”他须发半白,脸色也是苍白,凌乱的鬓角湿漉漉的,尽是汗水,全无平日里的翩翩风采。

    皇帝呵呵笑了,拿着那泥人走下了御座“年年都有宗室僭制,或是车驾,或是服饰,或是房屋,却从来没有人胆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建出一座似模似样的假皇宫来。呵呵,只可惜,假的终究是假的,便是建得再大,再华丽,也不会有人在其中跪伏在你脚下山呼万岁。便是你在其中颐指气使,做够了梦,过足了瘾,现在在这里,站着的是朕,跪着的是你”

    皇帝的一声声羞辱斥责,如刀如剑,剜着东方侯的心,迫着他闭上双眼,攥紧了拳头,胳膊上的青筋根根爆起。他贵为先帝元后嫡子,自出生起便备受母族拥立,便是身犯重罪,也没有人给他带枷。皇帝年事已高,已被多年的纵欲服药掏空了身子。而他比皇帝年轻,身体强壮,手上没有束缚,此间只有他们两人,若他暴起拼死一搏,说不定就能将这个垂垂老矣的男人送上黄泉路。

    大不了同归于尽

    东方侯缓缓张开眼,发现皇帝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眼中古井无波,却透着一股子肃杀和霸道。他一个恍惚,将眼前的老朽帝王与三十年前从辽东战场带着一身血气归来的威严兄长相重合,只觉得空空荡荡的肩背仿佛戴上了无形的枷锁,压得他一动不能动。

    顷刻之间,冷汗再次浸透了薄衫。

    “菊妃娘娘到”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际,殿外通传声响起,书房的大门被推开了,带进了一股子温暖的热浪来。

    “参见陛下,臣妾来为陛下沏茶。”女人悦耳的声音响起,宛若天籁。

    东方侯眼睁睁看着自己挚爱的女人柔若无骨地倒在那个男人怀里,巧笑倩兮,眼角似有泪光。

    他听到那男人与她谈笑,将方才的肃杀收敛得一丝也无,宛若最亲密的夫妇。

    他听到她说,陛下,天气炎热,不若赏侯爷一杯茶吧。

    他看着她向自己走来,娉娉婷婷,身子袅娜,宛若画中仙子。她俯身奉茶,眼中晶莹闪动,嘴唇翕动,却久久无言。

    他伸手接过了她的茶碗,触手是一片冰凉。

    她是如此的心细如尘,皇帝服丹药多年,畏热喜寒,便是饮茶也是如此。常人沏茶以热水冲泡即饮,她却不是,而是开水煮好,将茶水冷却冰镇放立净瓶备用,再以此水重演沏茶之礼。

    看似从容简单,实则暗里用心,这便是菊妃独一无二的茶道。

    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随意地被替代。而欲仙那老杂毛,竟在看着他东方侯失势后妄图随便安插一个会沏茶的女人给皇帝,真是,愚蠢。

    看着菊妃泪水涟涟的模样,他有些心疼,想去触摸她的脸庞,却最终忍住了,只是含笑道“多谢娘娘”说罢,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

    你是害怕我承受不了死亡的痛苦吗谢谢,死在你手上,我甘之如饴。

    “五月丁未,十三皇弟东方侯僭制事发,建伪宫,集美人,按律当削爵徒之。帝斥之,不忍罪。伪宫美人多有所肖,中有一女,肖妃十分。妃闻而恨甚,于帝前以茶鸩杀。帝大恸,以王爵葬之,擢其子胜为禁宫卫指挥使。”

    春秋笔法里,东方侯其人其事,桩桩件件,不过只言片语,余下种种,尽被掩去。

    将起居舍人撰写的起居录看过之后,皇帝将人挥退,凝视着案几上他把玩了多日的泥偶,猛地一用力,将它拍成了一堆灰土“君有君道,臣有臣道,各安其道,天下太平。”

    旁边站立服侍的王公公不由得一个哆嗦。

    皇帝斜眼看向他“此番,你倒是看来长进了不少,全须全影地回来了。”

    “陛下”王公公见皇帝终于主动搭理他,连忙跪倒在地,一路爬到皇帝脚下,涕泪俱下,“老奴糊涂,险些被阿堵物晃瞎了眼,此番亏得经公主点拨,这才没有辜负了陛下圣恩,捡了条命回来见驾啊。”他嚎啕大哭,好不伤心。

    皇帝也没料到他这般反应,颇不自在地轻咳一声“你这老狗,死性不改,朕还不晓得有朕的香儿在,还治不了你了话说回来,怎么这几日了,就你这个老狗自己回来了朕的香儿和驸马呢”偷偷跑去妙州背着自己闹了个雷声大雨点小,还把东方侯活着送回了京师,若不是菊妃出手,他还当真不能对那大逆不道的弟弟下杀手。

    王公公立刻止了哭,抽噎道“这,奴才刚刚收到妙州的信儿,公主说,她说说她要与驸马一道白龙鱼服,替陛下巡按京畿”

    皇帝猛地一挑眉“荒唐”

    “公主,此举实在是有些荒唐既然妙州事了,我们就应该早日回京,如此一直盘桓在外,若是有危险可怎么办”京西小道上,小厮打扮的清秀男子一边牵着驴前行,一边一脸正色地向驴背上的“公子”谏言,本以为是打道回府,谁知这位公主却遣散了三十文等府兵众人,只与冯素贞两人向西而去,绕过京城,一路走走停停,奔着宣化府去了。

    天香公子笑眯眯的,随着小毛驴的节奏晃着身子“此言差矣差矣。”

    “小厮”一脸不虞“差在何处”

    天香打了个呵欠“有文武双全的驸马状元郎在,我怎么会有危险”言罢,也不管那驸马状元郎薄唇微抿寻思些什么,她只眯着眼,似是犯起了瞌睡。

    前世东方侯因皇帝的密旨死在妙州,而今生因她的缘故,把东方侯活着打包送回了京师。她虽多活了一世,却并不知晓自己的改变会有怎样的效果。立刻回京,便是要累得冯素贞去蹚处置东方侯的浑水,难免受到国师拥趸的攻讦,倒不如在外盘桓,让皇帝先将东方侯一案尘埃落定。

    不料,皇帝的处置来得那么快。

    天香回想起王公公传回给自己的消息,得知十三叔仍是如此不清不楚地死了,不由得低低叹了口气“十三叔还是死了”

    前方牵驴的小厮脚步一顿,道“种因得果,陛下借菊妃之手杀了他,侯爷也算求仁得仁了,不过”小厮转过头来,秀眉紧蹙,“陛下杀了东方侯,却提拔了东方胜,岂不是养虎遗患禁军掌天子卤薄,兼卫护京师,陛下将这虎养在了身边,岂不危险”

    天香没有答她,反而问道“再往前走是哪里了”

    在道旁的茶棚问了路,冯素贞道“公子,再走个一天左右,我们就要到宣府了。前方五里就是怀来城,今夜,就宿在怀来吧。”

    怀来啊,天香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城阙,问道“小厮小厮,你读书多,这怀来城的掌故你知不知道”

    这自是难不住冯素贞“公子,相传怀来城东是从前黄帝与炎帝交战之处,黄帝三战三捷,而后一统,乃有华夏。京畿一地,本是旧时燕云,经后晋石敬瑭拱手之后,成了辽地,自此再非汉家疆土,直至前朝洪武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燕赵之地才重回汉家。前朝土木堡之变以至英宗北狩,也是发生于此地。”

    天香微微眯起了眼睛“当年,我父皇北上进京,第一个落脚的地方,便是怀来。”她远远望着怀来城,娓娓道来

    “前朝时,朝中军饷难济,军纪难明,兵不知帅,帅不识兵,朝廷军队竟如如匪徒一般打家劫舍,杀民冒功。独我太爷爷的天雄军军纪严明,如臂使指。后金屡屡犯边,几次几乎打到京城,明廷无奈之下从大名府调兵,命我太爷爷和伯祖父父子兵入卫京师,主镇宣府。”

    “那时我太爷爷已逾不惑,而伯祖父正值英雄少年,虽为少帅,实是军中的主心骨,万余兵丁都是经他亲手训出来的,威望极高。唉,可惜”天香幽幽一叹。

    冯素贞知道,那后来追封为宣武太子的“伯祖父”在后金夜袭时中了一箭,当时便砍了箭翎佯作无事,待击退金军后回去却不治身亡。

    “伯祖父回去后便倒下了,军医惘然无措,说是只能靠参片吊命,无力回天。我太爷爷悲痛不已,但大敌当前,金军压境,他无暇想着爱子的身后事,只是想着如何稳定军心。他立时定下了李代桃僵之计,派了个亲兵回江南老家,接我祖父。”

    “太爷爷诸子之中,只有我祖父和伯祖父身材、面貌最为相似,若是穿上铁甲,便难以分辨。为免消息外泄,他嘱咐那亲兵也只是说自己身体微恙,叫嫡子来阵前尽孝。”

    “伯祖父高烧不退,一日比一日衰弱,却依然撑着每日阅兵,但撑了半个月后,人已经不清醒了,我太爷爷焦心等候祖父,最后,等到的却是我父皇,”天香呵呵轻笑,“我祖父临行当日摔断了腿,所以祖母便把我父皇一个十岁稚龄的幼童送到前线,替父尽孝。”

    冯素贞心中一震,此时天香说的,尽是帝王实录不曾录入的皇室秘辛,而这秘辛,竟起于内宅之中的刀光剑影。

    天香继续道“太爷爷特意到了怀来城等儿子,没想到却等到了小小年纪的孙子,当时就明白祖父夫妇耍的什么把戏,虽怒不可遏但再派人回家已是来不及,就想着把我父皇安置在怀来,自己回宣府阵前再行考虑。”

    “江南千里迢迢,我父皇换马不换人地在马背上颠簸了七天七夜,看到太爷爷要走,立时就抱住了太爷爷的腿要跟他一起到宣府去去杀da子。太爷爷立即抱着父皇奔驰到了宣府,当时伯祖父已近弥留,神志不清,见到父皇时却是清醒了一阵,没说几句话就殁了。”

    天香沉吟了阵子复又说道“后面的事,太祖实录里便有载了,你是状元郎,想必是读过这些的。”

    冯素贞诵道“太祖携孙缟素披甲登城,告众卒言“今强贼纵横,吾儿死国,岂不痛哉然吾本庸劣书生,重荷圣明委任,封疆多故,敢爱发肤天雄身负三镇文武将吏及数十万生灵之责,既临绝地,哀切无用。吾儿虽死,吾尚有孙,稚子尚言披甲杀敌,标下三军敢否”众卒应声壮,气势如虹,九战九克,金贼悉退。”

    经彼一役,京城之危旋解,天雄军声名更壮,多疑成性的末帝再也不能无视天雄军的功勋,为加封了东方侯,随李成梁主镇辽东。

    “这段掌故是小时候父皇讲给我听的,我很好奇,父皇才十岁,怎么胆子就那么大。”天香笑道,“父皇说,他自常州府动身北上,眼前风景从歌舞升平到饿殍遍野,耳边所闻从吴侬软语到山野哀歌,看着山重水复变作颓圮残垣,顿时觉得民生多艰、鞑虏可恨。”

    “公主的父亲是一等一的英豪,果有天日之表。”冯素贞由衷说到。

    哪怕英雄迟暮,他也曾是英雄,何况在儿女眼中,父亲的形象总是伟岸如山的,哪怕那个昔日的少年英雄,此刻有些糊涂。

    天香笑了笑继续说道“我父皇一向看不起我十三叔,却很喜欢东方胜。他少年随祖父以武定国,在大争之世背负乱臣贼子之名问鼎天下,他南征北战扫平了一切,辽东却至今仍是靠着岁币金银苟安。他的心愿就是再征辽东,只可惜他自己年事已高,我哥哥文弱,皇族合族也只得了东方胜这么一个将才。十三叔心里小九九多,东方胜却是性情鲁直,在辽东的几年多次击退金贼,是个再好不过的武臣,我父亲打心眼里喜欢他。”

    “父亲少时跟自己的父母不亲,反而是跟着伯祖父学过些拳脚,伯祖父去世前特意握着父亲的手夸了句好儿郎,也是因为这一句夸,太爷爷几次动了念头想让父亲给早逝的伯祖父做嗣子。东方胜从辽东一回来,父皇便封了他做御前带刀侍卫,而对他求娶冯素贞更是有求必应,直接赐婚。若是因为十三叔一人的愚蠢而彻底放弃东方胜,于理于情,父亲都是不愿的。”

    听到天香提起害的自己家破人亡的始作俑者,冯素贞一开始凝着眉,听到最后也就释然了,绕了这么一大圈,其实天香都是在回答自己最开始的问题。

    于理于情,确实如此。

    东方胜确是性情跋扈,但他生在皇家,又是个武人,跋扈于他,反而是正常的。他行走于他父亲的野心和欲望之间,行的恶事,也俱是权贵之间的斗争,不似他父亲的强取豪夺,累及无辜。这样的人,有一定的能力,没有政治上的野心,只有一些无关痛痒的私欲,若是上位者用的好了,便是手中的一把利刃。

    冯素贞和天香相处了一段时日,渐渐也理清了一些思绪,不由得感慨出声“夫圣人之官人,犹匠之用木也,取其所长,弃其所短;故杞梓连抱,而有数尺之朽,良工不弃。陛下多年控而不死,纵而不乱治政之道,果是知易行难。”

    两人一路闲聊,不知不觉中,便进了怀来城。

    夏夜蝉鸣声声,东方侯的灵堂前,东方胜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他未除戎装,只在额前束了一条素带,倚刀盘膝而坐。

    东方侯大逆不道的罪名刚刚传出来,从前的门客便作了鸟兽散,偌大的侯府也只剩了几个行动不便的老仆。

    后来父亲御前就死,他却被拔了职,那些走了的人又呼啦呼啦地回来了。他一展长刀将他们都打了出去,自己孤身一人,为他那愚蠢的父亲守灵。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此时此刻,除了他这个亲儿子,还有谁会为那个懦弱了一世的男人真正觉得悲痛呢

    更鼓三更,一道袅娜的身影移入了灵堂。

    东方胜恍若不觉,只微微握紧了右拳。

    “你既知道本宫来了,为何不拜”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女声。

    东方胜格外沉默,忽地拔地起身,转动长刀,向后一横,正正架在婀娜美艳的女子颈间。

    东方胜冷冷一笑“今夜是头七回魂,你这个杀人的凶手竟然敢来见他好,干脆我也送你一程,去陪我父亲往生”

    深夜造访的丽人正是菊妃,她一身缟素,未理妆容,素来高傲的眉眼间染上了一层哀戚“你说得对,你应该杀了我。自你父亲去后,我就无时无刻不想着有个人来了结我的命。但是我心愿未了,我不能死”

    东方胜冷哼道“借口”

    菊妃却不在意他的敌意,继续道“我不能死,我要活着实现你父亲的心愿,我知道你父亲的心愿,他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弟弟。”

    东方胜剑眉挑起“我弟弟”

    “对,你弟弟。小皇子,是我和你父亲的儿子,你父亲毕生的心愿,就是让你弟弟登上皇位你要帮我,帮我将你弟弟送上龙椅,我的心愿就了了。到那时我会自行了断,去寻你父亲与他相会”

    东方胜仰天大笑“我弟弟我有一个将来坐龙椅的弟弟哈哈哈龙椅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坐龙椅的人刚刚杀害了他的十三弟,难道我要再把我弟弟送上龙椅,好让他将来杀害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吗”

    菊妃喝道“胜儿这是你父亲的心愿”

    东方胜止住了笑,垂下眼,转向灵堂那个肃穆的“奠”字“好,我帮你。不过这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什么弟弟,是为了,我的父亲。”

    夜沉如墨,宫墙暗影幢幢,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地进了欲仙宫。

    欲仙从容转身,似乎早就知道来者是谁一般“东方兄弟,听闻胜任禁军卫都指挥使,恭喜恭喜啊”

    东方胜冷笑“国师这是在骂我父亲的鲜血染红儿子的乌纱,何喜之有”

    欲仙大笑“这便是皇上的高明之处,杀了老子,封了儿子,半点不染血,史官都不好说他的坏话。”

    东方胜不屑道“兴许他自以为高明,却为他自己培养了掘墓人”

    “血性男儿,贫道佩服”欲仙整容肃声道,“东方兄弟,贫道与侯爷相交多年,此时此刻,是少数真心为他难过的人之一。你、菊妃娘娘还有贫道,我们便是一个联盟,志在为侯爷复仇,达成他的心愿,将小皇子扶上皇位”

    东方胜尚未开口讥嘲,菊妃已是忍不住笑了“呵呵,国师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

    欲仙正色对东方胜道“东方兄弟现在掌管京畿禁军,可得用好你手中的权柄。第一步,先除掉太子,然后,扶小皇子做太子”

    东方胜闻言垂首,菊妃想起前番东方胜几次三番放过太子,不由得狐疑地盯着他。东方胜明里粗疏暗里心细,对骨肉亲情颇为在意,不知这次,他是不是下得了手。

    东方胜问道“太子在哪儿”

    欲仙笑道“东方兄弟不妨去探探,八府巡按张绍民的府邸。”

    东方胜转身欲走,欲仙唤道“等等”

    “你还有什么主意”东方胜不耐烦道。

    欲仙上前道“这是欲仙帮的黑铁令,见令如见帮主,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去用。”

    东方胜接过,点头出去了,欲仙宫内只剩了欲仙和菊妃二人。

    “也不知道此次胜儿能否成功。”菊妃幽幽一叹。

    欲仙凝重道“贫道也担心以东方胜一人之力,怕是做不到。娘娘,我想给皇上再送个贵人”

    菊妃轻笑“什么贵人再送个年轻漂亮的,会泡茶的能取代本宫的”

    欲仙干笑道“娘娘这是想到哪儿去了贫道怎么敢有此种念头”

    菊妃笑意生寒“那红嫣是怎么回事儿”

    “红嫣”欲仙顿觉莫名,莫不是因他将红嫣赠予东方侯惹恼了菊妃这人都死了她还吃的哪门子干醋他试探着问道“红嫣确实是贫道手下养着的一个美人,不过是个玩物罢了,贫道不知,娘娘哪里来的火气”

    “呵,现下这个节骨眼,国师还是不要随意往宫里再安插女人为好,”菊妃垂下眼帘,“有的事,我相信不需要女人,国师也是办得到的。”

    她转身离去,空气中残留的脂粉香气,也很快被丹药鼎炉的刺鼻气息遮掩了。

    欲仙微眯起双眼,翘起小指甲挠了挠鼻翼“他娘的。”

    菊妃出了欲仙宫,周遭的空气倏然热了起来。说来也怪,那欲仙宫内镇日里烟熏火燎的,却阴寒得紧。

    一道身影悄悄随在她身后“娘娘”

    “今儿个是侯爷做七,本宫不想听你再废话其他的事。”

    那人磕磕绊绊道“侯爷的事儿,老奴尽力了”

    “我知道”菊妃打断了他,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知道。没了他,我所有的就只有小皇子,还有那个垂老的老头子做倚靠。这个关头,我不会舍弃我这个第一宠妃的身份,我知道,我都知道”她忍住了喉间的哽咽,从怀里掏出一把金豆子,丢给那人“那个红嫣本宫查清楚了,确实是欲仙的人,如今被皇帝看出有攀高枝儿的心打入浆洗房,估计以后也没什么大用了,无需在意。以后皇帝身边要看严实,莫让有猫腻的人混了进去。”

    黑暗里的王公公接过金豆子,低低应了一声是,又隐入了黑暗之中。

    他自幼入宫,自太祖年间便在宫中行走,在宫里近四十年,对这红墙绿瓦的纵横布局熟悉无比,纵然夜黑如墨,也如白日般行走无碍。

    很快,他回到了自己的居所,推开门,正听到扑棱棱的簌簌声响。

    他到了窗前,捉住一只白鸽,从它的腿脚处的竹管里抽出一根卷得极细的纸卷,拍了拍鸽子的头,为鸽子备了些水米。

    他回到案边,点亮桌上的烛台,展开来看了,不觉点点头,从暗格里抽出一根炭笔和一方窄窄的纸条,写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从剧里的一方印,我知道这个时代的国号是“大明”

    编剧你仿佛在逗我笑。

    我知道你糅合了嘉靖、万历、天启、崇祯四朝的各种人设和典故来写这部剧,我知道你是个有想法的人,but,为啥还要叫大明,难道我的女主要叫朱天香吗

    exc朱、天、香

    如果说这家人姓东方,嗯,所以为什么东方侯的爵位是东方侯

    本章我用大量的文字重塑了一个世界背景。

    大概就是崇祯之后的一个汉人王朝,开国太祖我借用了卢象升的一些设定,然而他命短。

    我不管,我给他续了命。1s

    国师曾经说过一句“东方家族”,但是让天香姓东方感觉好中二啊。

    第19章 第十九章 物情顺通彻,大道尽无违

    一道阳光斜斜洒落床幔,随着光阴推移,落在了紧闭的眼帘上。冯素贞睁开迷蒙睡眼,看到的是灰蒙蒙的暗绿帷帐。

    一夜安睡,她舒服得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缓缓睁开双眼,熟悉着四周的模样。

    室内陈设十分简单,一桌两椅,茶具发黄,墙壁龟裂久未修缮。怀来久经战火,民风剽悍,如此陈设,已经是这城中客栈最好的房间了。

    天香公主白龙鱼服跑到京西,有人急,有人疑,但对她冯素贞而言,却是再好不过的休养,至少,与天香分屋而睡,她睡得十分安恬。 算来盘桓在怀来,已有七八日了,天香似乎忘记了前往宣府的目的,每日兴致勃勃地带着她在怀来周遭转悠。

    怀来毗邻九边重镇,自前朝以来饱经战火,前两年才安定下来,去年签订和约,和前元遗族察哈尔部通了商,这才渐渐热闹起来,往来了不少天南地北的行商,城中有了通行全国的晋商钱行“恒泰昇”之后,更是繁华。

    两世里,天香都喜欢市集,前世即使做了监国大长公主,她也时常微服至京城的市集听商贩叫卖,感受民间的烟火气这比庙堂之上的奏对更为真实。

    冯素贞对天香这么朴素而接地气的观念非常惊奇。

    天香跟各地的商人打得火热,甚至同去土木堡给前朝军士做了场法事。昨日更是突发奇想,重金在府衙附近买了座小小的院落,眼下正收拾着,马上就能住人了。冯素贞察觉到,似乎宣府只是天香的由头,怀来就是真正的目的地。

    她简单洗漱过,便出门去了天香房里。

    本以为这位公主应该还在梦乡,却没想到她正端端正正坐着,怀里抱着只额上有黑色斑点的白鸽,一脸冥思状,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公子何事忧心,可需要小的效劳”见主子似有愁绪,小厮冯素贞很是敬业地先问为敬。

    天香摸着鸽子的头“我在想,这鸽子替我传讯,劳苦功高,总叫它鸽子鸽子的不甚礼貌,不如给它取个名字好了。驸马你学问高,鸽子叫什么名字好呢”

    冯素贞笑道“圣贤书中鲜少见到鸽子,不过我记得朝野佥载里曾说唐太宗好用信鸽传信,自长安至洛阳,五百里地可日返数回,张九龄也养了个鸽子名叫飞奴。鸽子贵在神速,追风赶月越影超光,公主不若从这方面去想想。”

    天香听闻,仍是一副冥思状,冯素贞心里拟了几个名字,正要开口,却听到天香惊喜道“有了,有了小黑叫小黑,它这么白,干脆叫小白好了。”

    冯素贞笑意犹僵挂在脸上“公主喜欢便好。”

    天香又摇起了头“可是驸马爷也是这么白,不行不行,会混的”

    冯素贞宽慰道“公主放心,公主叫小白的时候臣绝不抢着答应。”

    天香眼珠一转“它一直咕咕叫,那就叫咕咕吧。”

    冯素贞笑吟吟道“臣有个主意”

    天香侧头问道“什么”

    冯素贞故作高深“叫它长公主。”

    天香一愣,转念醒过神来,帝女的姑姑,可不是长公主么她哈哈大笑起来“也好,也好,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一脸懵懂地缩了缩脖子。

    简单用过早饭,两人牵着驴出了门。

    近日怀来城西有了桩新热闹,一队官兵护卫着一个师爷模样的人端坐在商市有名的恒泰昇钱行门口。

    冯素贞二人昨日便见过,当即就打听了出来,这里原是停战之后,宣大两府的卫所想向百姓筹资购买军田养兵,筹着筹着见怀来这边商贾多,特意兴冲冲地过来打抽丰。

    一年一成利,对商贾来说,这算是相当高的利息了。官向民借款,这原是一种筹资的方式,颇是常见的。只不过养兵花销巨大,故而这借款借得也就多,每张债券都是十两起步。

    在买债券的人不少,大多是手里有闲钱的行商。天香顿时来了兴趣,拉着冯素贞排了会子队,买了一百两,天香掰着指头算了算,明年取的时候,能赚十两银子。

    她拿着十张债券,对着日头看了好久,上面有宣府卫所和恒泰昇的签章。到时候凭着这样一张券,就算买了券的商贾离开了怀来,也能在其他地方的钱行兑现这债券。虽说有的印章不甚清晰,但每张券下面都有番号,且签着相应发券人的姓名,算是个三重保险。

    她小心翼翼地把这东西收在怀里,仿佛是什么巨资。

    冯素贞想起她昨日豪掷千金买院子的行为,大大翻了个白眼,牵着驴子扶天香坐好“接下来,去我们的院子吗”

    天香爬上驴子却说道“我们去拜访一位老先生。”

    “哪位老先生”冯素贞疑问道。

    天香道“一个当了很多年很多年教书先生的老先生,我托人打探了好久,才晓得他隐居在此。”

    “托人托了谁”冯素贞更疑惑了。

    “单世文啊。”

    “单世文”

    天香解释道“就是那个跟着我一起去妙州的府兵,上次陪我玩骰子的。他哥哥驻军于此,是这边的千户。我派他打了前站,为我打听此人,今早他送信到了客栈说是找到了。”

    冯素贞明白过来,就是那个三十文啊妙州辞别时,她只道他是随府兵们回京,今日听来,天香应是安排了他其他任务。公主府的近卫均是勋贵子弟,家中兄长领军一方,也是正常的。

    “追”喧闹的马蹄声惊破了京郊小道的宁静。一个怀抱着木鸟的青年慌张打马疾驰,他身旁只有两人护送,身后却又大批追兵杀声震天。此时入夜,周遭空无一人,若有人看到这幅光景,他必然会觉得古怪那追兵里居首的是个一身戎装的俊朗青年,其他人却是穿着迥异的江湖人士,令人分不清这到底是官兵擒匪,还是山匪打劫。

    终于,那青年慌不择路地跑进了死路,被堵了个严实。

    那穿着戎装的青年拍马上前,对着护送青年的男子冷笑道“八府巡按张大人,深夜仓皇出京,怎么不叫小弟护送呢”

    那护送青年的人,正是八府巡按张绍民。

    张绍民和气笑道“怎敢劳动禁军都督本府不过护送友人离京,不想竟惊动了东方都督,罪过罪过。”

    “如此那倒是让我瞧瞧张大人护送的是什么样的友人”东方胜催马靠近,正欲动手,那怀抱着木鸟的青年却猛然回过头来,怒斥道“东方胜,你把我家小姐藏哪儿去了”赫然是扮作男装的梅竹。

    “梅竹”东方胜大骇,心下一沉,知是中计了。

    “梅竹姑娘,你家小姐已经往生,东方都督亦是承受着丧妻之痛,你还是不要哀思过重,我们继续赶路吧”张绍民向着东方胜客气地拱了拱手,调转马头,与梅竹一道向南方奔驰而去。

    嘚嘚的马蹄一路奔行了近一个时辰,三人才寻了一个路边荒废的土地庙停了下来。

    张绍民嘱咐手下喂马,自己进庙生起火来。梅竹抱着太子做的木鸟,见到另一只翅膀犹未上漆,犹豫良久,开口问道“张大人,我这次,要去很久么”

    张绍民道“梅竹姑娘,要去多久,我心里也不清楚。如今南方涝灾,冯老爷孤身在庐州故乡,我想你心里也是不安的。我这位手下很可靠,把你送过去,护住你们两个周全,是没问题的。待京城这里安定了,我定然去信,派人将你们接来。”

    他面相忠厚,话语诚恳,令人倍感可靠,梅竹只好按捺下心里的不舍与不安,向张绍民道了谢,径去歇息了。

    张绍民蹲守在篝火旁,用粗树枝拨动着跃动的火苗,眸色沉沉。太子在他府里待了几个月,他看得分明,那不通人事只晓得做木工的太子对这梅竹姑娘,是有情谊的,显然,梅竹对太子也有几分真心。然而,梅竹毕竟身份低微,又没有母家支持,怎堪成为未来的一国之母

    偏偏,天香公主对梅竹如此上心,前番特意来巡按府提醒他为梅竹脱奴籍,而后又特意派人来通知他,要他把梅竹送到庐州冯少卿处,伪作身世,化身冯家次女。

    这便是要彻底洗成官家小姐的身份了。

    张绍民向火中添了一把柴,该做的不该做的,他都做了,那梅竹之后怎样,只能看她的造化了。 只是,公主是怎么和冯家有了如此深的渊源还有驸马也姓冯,是否与那冯家有些关系今夜梅竹做饵引走了东方胜,太子趁机离开巡按府,他腾出空来,也有空去查查天香近来的异变了。

    想到这儿,张绍民不经意地向西方望去,那个人带走了太子,他,能好好保护太子吗

    京郊另个方向,一匹骏马不停歇地向西奔行,与众不同的是,马上一前一后地载着两个人,两个人都是男子。

    坐在前方的瘦弱男子伏在马上不住大喊“要吐了要吐了,放孤下来,放我下来”他身后的蓝衣男子剑眉一扬,勒住马儿,提着那瘦弱男子飞身下马,将他丢在了道旁的树下,瘦弱男子立刻干呕起来。这两人正是方从巡按府出来的太子,以及被天香托付照料太子的一剑飘红。

    一剑飘红见太子吐得差不多了,丢了个水囊给他“喝”

    太子从前被他追杀过,此时心底还有些畏惧,接过水囊犹豫了会儿才沾了沾唇。一剑飘红皱眉“快些喝完,好继续赶路”

    太子叫苦道“还要赶路我我我,我浑身都要颠散架了”

    一剑飘红声音不见起伏,冷声道“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追错了人,会反向追来。我是逃得脱,若是你妹妹在,也逃得脱,但此时你不跟我走,怕是就难逃了”他不由分说地拎起太子,又将其丢回马上,单臂环抱着他的胸口“你若是还趴着,稍后还是会吐”

    太子无法,只好由他环着,两人一路西向驰骋而去。

    夜路难行,两人为了杜绝追兵又故意绕了几次路,直到天色微明这才转向北上去了。一剑飘红江湖飘惯了,不觉得什么,太子却是禁不得这般苦熬,颠簸中竟窝在一剑飘红怀里睡着了。

    待他醒来,只发现自己好生生在床上躺着,浑身上下无处不痛,窗外白灿灿一片,却不知是什么时辰。正狐疑间,他看到一个须眉俱白的老者坐在房中的桌案前,似乎聚精会神地摆弄着什么。

    待看清了他手里的家什,太子双眼一亮,挣扎着起身,拖着酸痛的身体一瘸一拐地到了桌案前“老人家,您是位木匠啊”

    那老人手里摆弄的,正是木工活计,他正用刨子和刻刀做着几个模型,那是太子所熟悉的榫头形状。技艺高超的匠人,不用一颗铁钉,便能将形态迥异的木头榫接起来,做成千变万化的形态,而浑然一体。这老人笑而不答,手里动作更加灵活,不多时便用木头拼出了个物什来。那东西环环相扣,驱右而左动,像是纺车,又更加精密。

    “老人家,这是什么”太子忍不住问道。

    “这是,龙骨水车。”老人话音里带着浓浓的南方口音,所以说得很慢。他拿起一杯水,放在低处,手摇动了那模型,只见龙骨水车吱吱呀呀转动起来,翻板链轮转动,将低处的水带到了高处,汩汩倾斜下来。

    老人哈哈大笑“龙骨车鸣水入塘,雨来犹可望丰穰。”

    “奇哉奇哉,都说水往低处流,原来也能向高处走。”太子双目放光,对这模型爱不释手,一迭声地称赞“老人家,您能把水逆流而上、引到高处,那能不能让木鸟飞到高处呢”

    老人笑道“这有何难”他从自己的行囊里掏出一样物什来,在太子眼前一晃,就又收了回去。

    太子眼角余光瞧见那是一只活灵活现的黑色木鸟,只不过轻巧许多,做工精致,打自己眼前过去的刹那,那翅膀似是扇动了几下

    他既惊且喜,忙道“老人家教我”

    老人答道“教你无妨,不过,我在此间有些个活计,比你这木鸟急上许多。你需得帮我把此间事情做好,也好让我瞧瞧你的木工手艺如何”

    太子喜道“极好极好,老人家你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不知老人家尊姓大名,怎么称呼”

    老者捋了捋胡须,笑眯眯道“老朽姓宋,表字长庚,曾是我家乡那处的教谕,也算是个先生,公子若不见怪,叫我宋先生就是了。”

    屋里厢忙忙碌碌,俱落在屋外两人眼中。

    “这位长庚先生,手下是有真功夫的,”在窗外静观了全程,冯素贞颔首,“自前朝以来,读书人皆重经史,想不到宋先生竟著成了少有的实学之书。自沈括以来,可谓八百年来第一人。”

    天香笑道“宋先生前几年在宣府协助总督督造红夷炮,这两年朝廷和察哈尔停了战,才退到怀来隐居。他是官身,也是匠人,我还道你晓得了宋先生的身份会说我胡闹。”

    冯素贞摇头“公主,我可不止是个状元,我还摇得一手好骰子昨夜我将宋先生的书翻看了一遍,涉猎颇广。世上万事,一旦做得精了,道理都是相通的。公主苦心为太子殿下寻来了这位老师,希望能治好太子的迂。”

    天香早就知道自己的兄长并不愚笨,否则不会有前生十年的勤恳治政。只是此时太子的心智仍迂在童年的梦魇里,不能自拔,除了做木工活,其他都不能入他的心。张绍民先前将他圈在府里时曾请了老木匠为他讲解民间疾苦,但毕竟只是些皮毛,巧匠虽通民情,终不如有识之士懂得天下之道,何况宋长庚当了几十年的教书先生,格物育人再适合不过。

    前世宋长庚的天工开物风行到了京城时,皇兄已登基年,而彼时长庚先生已作古,皇兄谈及此事难免憾恨。今生天香特意记得这么一件因由,特令单世文这个包打听南下南直隶打探宋长庚的行踪。

    对于天香的请求,宋长庚满口答应,表现出令人意外的热忱。天香二人没费什么工夫,就请到了这位名师。

    太子之事,天香考虑得甚是周全,叫冯素贞不得不叹服。怀来距离京城不过快马一天的脚程,却毗邻九边重镇,百姓多是自宣府来的,饱受战乱之苦,近两年才因着与口外开市安稳下来,民生凋敝,百业待兴,往来商贾众多。因着多年困顿,本地百姓多是信佛,欲仙的道家反是不显,在此地没什么耳目,也便于太子藏匿。

    天香与冯素贞进屋给太子送饭,顺道和太子寒暄了几句,见太子一门心思要跟老人学手艺,便不再赘言,随他去了。

    两人出了房门,正看到一剑飘红的高大身影。侠士倚墙而立,奔驰了一夜,虽得了休息脸上却犹见倦意。天香看着他疲惫的模样,心下歉然。冯素贞察觉两人情态,道“剑兄风尘仆仆而来,此刻想必疲累,还是多休息阵子。新院子里什么都缺,我与单世文去买些器物家什,公子不妨陪着剑兄喝杯茶吧。”

    天香晓得她是故意避开,笑嘻嘻道“小厮多买些酒肉回来,许久不见义兄,我是要陪他喝上一杯的”

    庭院内,天香与一剑飘红相对落座,久久静默无言。

    终于,天香率先动手为他倒了杯茶“剑哥哥,你对我兄妹的恩德,天香无以为报。天香敬你一杯茶,聊表敬意。”

    一剑飘红刀削一般的脸颊仍是木然,眼中却露出些许暖暖的笑意,他将天香倒的茶一饮而尽,木木吐出三个字“很好喝。”

    天香笑眯眯道“怀来城里没什么好茶,这茶是我前几天在路上和驸马一起采了竹叶做的。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这竹叶也能泡出这么好喝的水来。”

    一剑飘红重新喝了口那没什么味道的茶水,舌尖淡淡的清香带着涩味,竟让他有些难过,但他依然沉沉点了点头“那就好。”

    天香眉飞色舞地讲起了她在妙州大显神威的经历,从驸马如何心细如尘地发现了妙州的异样,到驸马陪着自己如何英明神武地夜探假皇宫,桩桩件件她讲的便如民间话本般跌宕起伏。

    一剑飘红始终目露柔光,静静地听着。

    两人就这么由天香单方面地“聊”着,直到夕阳西下,染红了天香的脸颊。

    入夜,冯素贞和单世文买了些熟食归来,两人一回来就立刻开了席。席间并不多话,只听着宋长庚用带着口音的官话细细地讲着农事里的一些巧宗,听得天香惊呼起来“神奇神奇,仅靠着去年贮存的一捧雪水便可令稻种消了热气不生热病”

    太子颇为不耐“宋先生,农事我听了好些了,可是木鸟怎么才能飞起来呢”

    天香不满“老哥你满脑子木鸟,你就听宋先生说些农事又怎么了”

    宋长庚呵呵一笑,他教了多年书,这些五谷不分的富家子见得多了“烝民乃粒,万邦作义。公子,生人不能久生,而五谷生之。人啊,为什么活蹦乱跳的,是因为吃了五谷,民以食为天呐。”

    太子点头“对啊对啊,妹妹之前和我说过,我的木鸟没有心肝脾胃肾,所以吃不了东西,所以不会动所以宋先生总与我说这些五谷杂粮的,也无益于木鸟啊。”太子想到这里,放下筷子,又是愁眉苦脸的了。天香气得恨不得用筷子去戳他的头。

    宋长庚乐呵呵道“公子想错啦天覆地载,物数号万,道理都是相通的。人吃五谷杂粮,凶兽吃肉,弱兽食草,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河泥。木鸟要飞起来,确实是要吃东西的,只是它不是不能吃,而是公子你没有给它找对它所需要的食物。今天你见到了我给你看的龙骨水车,是引水入田的,可知还有一种与之相反的水车,无需人力,仅靠着风帆数扇,俟风转车,风息则止。这便是食风而动”

    太子眼睛一亮“当真宋先生你说,木鸟应该吃什么呢也能食风而动吗”

    宋长庚并不直接作答,而是捻着胡须摇头晃脑道“如此神物,食之死物可活,此物不可说不可说也。”

    太子急切起来“这,这有什么不可说的呢”

    宋长庚讳莫如深“知之易,生之难也;知而不能行,知之无益”

    冯素贞接过话头笑道“公子吃过五谷,可知道五谷是从何而来,如何种出来的么”

    太子皱起眉“我知道那些做什么君子远庖厨”

    冯素贞继续道“宋先生说了,生人不能久生,而五谷生之,人活着就要吃饭。反过来,五谷不能自生,而生人生之,这五谷啊,都是种出来的。物情顺通,大道无违。公子若是晓得了农事如何种出了五谷,便懂得如何为木鸟种出食物了。”

    太子恍然,不由得惆怅“这要等到何年何月啊”

    饭后,太子捺着性子和宋长庚继续研究那水车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洗白进行时

    不要问我内容提要跟正文什么关系

    疆域沿用明朝九边设定,宣大是挨着口外的边陲,怀来是附近的一个小城,京西大门。

    宋长庚就是宋应星。

    什么你问我宋应星是谁请去找初中的历史老师认罪。

    什么你说宋应星应该已经挂了

    我不管,我要给他xu命,1s

    第20章 第二十章  能移霖雨功,自致禾苗稔

    太子从京中莫名消失的事自是没有瞒住皇帝,欲仙一方面四处派出人手搜寻太子的踪迹,一方面几次旁敲侧击皇帝对太子的态度,却都被皇帝借着询问炼丹之事打岔混过去了。

    欲仙大感得罪了菊妃的不便,没人吹枕头风,这话进了皇帝耳朵转了个弯就又出来了。他只得在丹药上动了手脚,致使皇帝体热,旦旦而伐,夜夜不空,这才悄无声息地背着菊妃塞了几个美人进后宫。

    其中一个来自江南的美人生得娇弱柔美,能歌善舞,身似拂柳,摇曳生风,一口江南小调唱得年迈的皇帝宛如回到了少年情动时,径直从龙椅走下来,亲口为她赐了封号,封为仪美人。

    这一日,皇帝歇在仪美人宫里,清早醒来时,发觉身边空无一人。他缓缓起身,为自己斟了杯茶水,昨夜的龙精虎猛让他有些自得,不由得只着了中衣在殿里散起步来。这时候,听见了女子轻唱的江南小调

    “采莲南塘东,残荷日渐穷。世人爱莲子,谁惜空莲蓬新竹发嫩笋,旧竿生蠹虫。宁欺白头翁,不欺少年穷。”

    皇帝眯起眼,蓦地感到巨大的虚无之感席卷而来。方才的轻快自得倏然无踪,他踏着沉重的步子到了一旁的榻上落座,靠在榻边,深深地喘息着。

    不一会儿,哼着小调的仪美人进了房来,正对上皇帝看不出喜怒的脸。她拿起仰和,塞在皇帝身后,自己则倚在皇帝的腿边坐在脚踏上“陛下,您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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