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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新女驸马 第5节

作者:杨惑 字数:21842 更新:2022-01-12 08:57:02

    这个传令的小太监并不是欲仙宫的人,他被下了吩咐来传令之时,也只是想到那丰厚的打赏,却迷糊到忘了这请是只请了一个人。而此时此处,有两个人。

    王公公立在原地,半晌不语,冯素贞一脸云淡风轻,背着手道“既然王公公与国师有约,那绍民就先走一步了。”

    这一走,再见恐怕就是动身去妙州了。

    王公公沉吟片刻,挥退了那小太监,道“知道了,你下去吧。”他转身对冯素贞道“杂家听闻,前几天,公主身子不大爽利”

    冯素贞淡然道“不妨直白告诉公公,公主是又中毒了。”

    王公公一脸忿然道“当真眼下太子不在宫里头,哪儿来的大胆狂徒,敢挟制暗害皇室血脉居然还敢用下毒这样的下作手段,难道不知当今最厉害的用药高手就在这皇宫的欲仙宫里”

    太子挟制暗害冯素贞心头一动,仍是浅笑“不过是被杂毛狗咬了一口,公主和太子兄妹情深,纵然是受了拖累也是甘之如饴。可公公此言差矣,当今最厉害的用药高手可不在那欲仙宫里头说来,这事还是要多谢公公,若不是令堂大人仁心仁术加以指点,公主恐怕没那么容易好。”

    王公公此前曾想过,既然天香公主知道了那老乞婆是自己母亲,那这冯绍民定然也知道了。天香中了阴阳断魂散的事,他多少知道些内情,菊妃还为此事儿跟欲仙发了火。也正是因为菊妃的意思,他才会帮着天香去骗解药,可没想到天香转眼就又中了毒。他本来想卖个人情,提醒天香原本中毒的内因和太子有关,让冯素贞多警醒些。但没想到冯素贞不但什么都知道,还拉出了自己的母亲。他动了动唇,艰难道“杂家家里的事,让驸马爷见笑了”

    冯素贞眸光一动,诚恳道“公公莫说这等见外的话,令堂大人于我有活命之恩、授业之情,又救过天香公主。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如此大恩此恩此义,绍民终身无以为报。老人家虽然不言,我却知道她满心惦记着公公,公公做的事情,桩桩件件,老人家都装在心里。公公为陛下掌管内廷,便是称一声内相也不为过,但难免操劳伤神,难以全忠孝之义。绍民虽为国婿,却是外官,在外行走方便些,能代公公向令堂尽孝,自然是当仁不让”

    王公公喉头一动,半晌不知道说些什么,被别人捏住了软肋,又被人占据了主动,他只得讷讷道“那有劳驸马了”

    “可话又说回来”冯素贞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个袋子来。

    王公公忙推辞“驸马,这可不成”

    冯素贞把那袋子硬塞给了王公公“不是给您的,这是给老人家的算筹。日后我夫妻二人有劳公公的地方多得是,给您的酬劳,那得另算。老人家惦记公公,想记着您做的一切,但年纪大了怕记不清楚,喜欢用这个来记事。公主说谁给都是给,不妨由公公亲自交给她。老人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想见您的。”

    冯素贞不由分说地把袋子塞给王公公,拱手辞去。

    王公公呆立在原地,摩挲着手里的一袋子硬硬的、凉凉的红豆。

    他忽然疾步向着宫外走去,旁边的小太监急得不行“公公,那国师还在等您呢”

    王公公回头骂道“等他娘了个腿儿没眼力见儿的,没看出来吗,要变天儿了那只只会玩毛线团的小野猫,终于要长成母老虎啦哈哈哈哈”

    他挺直了脊背,大步流星地走向宫门,嘴上却是不闲着,吩咐道“去,你今夜就去妙州,给那装疯卖傻的冯少卿好好儿洗洗干净,找个安静的房间关着。不管那只白兔子是个雄的还是个雌的,公主既然护着他,总归小心没大错儿”

    皇宫暖房,东方侯愁眉不展,任美艳的菊妃如何安抚,都难以释怀,他有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此番自己在妙州的经营定然败露。就算谋反之名不会定下来,一个僭越,也能把自己打得翻不了身。

    欲仙宫内,没能等来王公公的国师盯着眼前备好多时的七彩锦绣裙,挠了挠鼻翼,轻哼了一声,挥掌把它毁了个干净“一个两个,都是只听女人话的没用东西”

    丞相府邸,刘韬又嘱咐了冯素贞几句,并将自己的女儿女婿连夜打发去了妙州,好给冯绍民做个前探。

    公主府里,天香兴致勃勃地收拾起了行囊,考虑着自己是化身闻臭大侠前往妙州,还是假扮成钦差冯绍民,去看一出好戏。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洗白老皇帝进度条10

    第11章 第十一章 旱苗枯欲尽,悠悠望奇峰

    第十一章旱苗枯欲尽,悠悠望奇峰

    当踏入熟悉的妙州府衙时,冯素贞只觉得恍如隔世。这地方承载了她太多回忆,陪她度过了数千个日夜。

    她曾无数次躲在大堂后面偷看父亲办公处政,也曾无数次在庭院中抚琴练剑,她在这里为思念而忧郁,为重逢而欣喜,为命运而绝望。

    如今再回此处,她已不是那个只知道伤春悲秋的冯素贞,而是以女儿之身忝列朝堂之上的状元郎。

    她转头问道“妙州府地处关隘,冯少卿已卸任半年,缘何新任守牧迟迟没能到任”

    纵然这冯绍民和公主关系不错,但王公公仍是放不下刺探之心,迟疑了一下,话到嘴边又变了口风“哎哟,驸马爷有所不知。半年前妙州府衙祸事连发,先是那冯府千金冯素贞抗婚殉情,后是冯夫人为歹人所杀。冯少卿眼瞅着妻女相继暴亡,因此变成了个疯人。据民间传闻说啊,那知府千金冯素贞压根儿没死,而是假死偷生和情郎比翼双飞去了。皇上念着冯少卿,想着若是他那女儿回来和老父相见的话,说不定就会病愈,这才将妙州知府的位置留着呐”

    “哦”冯素贞修眉一挑,袖手笑道,“公公越发喜欢捉弄本官了,本官说的可是正经事体。”如今她已经晓得王公公就算不是朋友,也绝对不会给自己使绊子,便是怀疑她是冯素贞,恐怕也是为着天香着想,她没必要为了他这一两句刺探失了沉稳。

    王公公高声道“哎哟,驸马爷真是个心狠的,听到冯家人的事儿,也没得半点感慨。”

    冯素贞摇头,侧过了身子道“那冯素贞妇德不修,不敬尊长,太过天真,一意儿女情长,连陛下赐婚都敢当面拂逆,早早死了干净才算是对得起父母的养育,这是应有之义,何须什么感慨而那冯少卿么,也是他教女不严,才把女儿养成了这副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变通的性子,命里该有此劫。至于冯夫人之事,倒着实可怜,我不太清楚个中内情,不知道公公可清楚”她眸中精光一显,倏尔又恢复如初,“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冯家的家事,而一州方伯,却是国事国计民生,哪能被一家一支的小小恩怨绊住了手脚若是冯少卿一日不愈,这知府之位就虚悬一日,陛下圣明,怎会如此行事”

    王公公看不到她表情,忙道“还是驸马爷明智,是老奴孟浪了。陛下早早就嘱咐吏部安排好了调任的事儿,此事没经手考功司,所以驸马爷大概不太了解。那继任的妙州知府自打四川调过来,却是打接到调任书便头疼脑热的犯个不停,一路走走停停走了半年多还没到,如今这妙州府的事儿,都是原来的府丞打理的。因名不正言不顺,就没在这妙州府衙里头办公,挪到别处去了。”

    “那这妙州府衙就这么荒废着”冯素贞秀眉紧蹙。

    王公公道“也不算,这冯少卿,还住在这儿的呢,驸马爷。可要见他一见”

    冯素贞沉吟片刻“见是应当见的,毕竟我们也是要住在这知州府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还不如先行拜会一番。劳烦王公公拨几个人出来,收拾收拾屋子。”

    王公公自然应了是,二人向着妙州后衙去了。

    一袭青布蓝衣的李兆廷正在后衙的后花园里发着呆。

    “兆廷兄”冯素贞并不意外他在此,“这是在做什么”

    李兆廷道“我是看望冯世伯的,可他昨日还在此处,今日不知怎地不见了”

    “什么”冯素贞一惊。

    王公公嗔道“哎哟,李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儿,冯大人又不是个物件儿,那是个会挪动的人。别个昨日在这儿,还不许人家今儿在屋里头歇着吗”

    “可他明明是被关在这园子里”李兆廷愤然道,“如猪狗一般囚禁在笼中,又怎么可能自由移动这一切,还不是拜您王公公”他话还没说完,王公公已经对着冯绍民做出了“请”的动作“驸马爷,老奴给您带路。”

    冯素贞望着李兆廷,心底泛起些许感动来,压低了声音道“李兄真是个有心人既是给冯大人送饭的,我们一同去吧。”李兆廷的两句话又勾起了她对父亲的担忧,脚下的步子也快了。见这情形,李兆廷只得压着心底的火随着二人向后衙深处走去。

    冯少卿被安排在东院的偏房里,冯素贞记得那是个狭小的房间,每日也只有早上才有些阳光,甚是潮湿,不由得忧虑起父亲的身体来。

    尚未走近那房间,远远的便听到了悦耳的说话声“冯老头儿,这事儿怪我,忘了你这个茬了,要是早点过来,或者叫人给你安排安排,不至于叫你受这么多罪嗐,也不怪我,谁叫我不是中毒就是中毒的,不迷糊都迷糊了。”

    三人都是一愣,这位姑奶奶怎么会在这儿

    “嘿嘿嘿,爸爸,爸爸,爸爸”冯少卿疯疯癫癫的声音格外扎人。

    “喂喂喂,你慢点吃成吗又没人和你抢唉唉唉,这块鸡翅膀是我的,你要吃去吃那个红烧肉,那个没骨头,肉质酥软入口即化,啧啧,是不是听着就流口水啊咄,筷下留鸡”

    这是在吃饭

    “不听话,你总这样你说说你啊,比武招亲明明是我赢的好不好,我说两句你就把女儿许给李兆廷了,明显是一心向着你那世侄你啊,就是太心疼冯素贞了,才想方设法地让她如意,又是讨圣旨比武招亲又是把我拉过来垫背。你说你要是一开始就把冯素贞嫁给我了,后头别说东方胜了,就算是我老子也不敢抢冯素贞做老婆”

    “吃鸡,好吃,鸡,嘿嘿,爸爸,爸爸”

    “算了算了,把你手指头拿出来,给你吃给你吃,先还我我给你把骨头剔出来,真是的,谁叫我是你女婿呢”

    “嘿嘿,女婿,嘿嘿,女婿”

    眼瞅着屋里的爷俩越说越不像话,冯素贞面上发热,几步就到了那房间的门口。屋里床铺、桌子都齐全,冯少卿和闻臭大侠却是箕坐于地,两人之间杯盘狼藉,肉菜俱全,一旁的桌子上还摆了一大锅清香四溢的米粥。

    见来了人,两个满嘴是油的人一同抬头朝门口看去。

    闻臭嘬了嘬手指头“正好,本来想买几个小菜就粥喝,却不小心买多了,你们仨也一起来。”冯素贞蹙眉,她身边怎么还摆着酒这公主自打洞房花烛夜之后,就一下变成了个小酒鬼。

    王公公见她坐在地上,忙跪下道“哎哟,老奴可不敢。公”他打量了一下闻臭的穿着,“闻公子,您怎么坐地上啊,潮乎乎地多凉得慌啊。”

    “嗐,买太多了,桌子摆不下,不打紧不打紧,冯老头儿和我都坐着垫子呢”闻臭在衣服上抹了抹油乎乎的手指,“你也知道这儿又潮又凉啊,回头给这老头儿换个朝南的房子。得啦,你也别跪了,老胳膊老腿儿的,起来起来”

    冯素贞听得闻臭的话,情不自禁地把目光向父亲挪过去。半年不见,原本那富态的老人居然消瘦了一大圈,原本乌黑的头发也变成了花白。

    她恍然想起昔日父亲曾与自己说“假如这世上还有一个人爱你,那就是你的父亲”,不由得喉头一哽,往前走了两步,又生生忍住了,转到桌旁拿着勺子搅动锅里的粥“也好,刚好饿了,那就陪闻公子和冯大人喝碗粥吧。”她动手盛了一碗粥,却是到了冯少卿身前,单腿跪下“冯大人,光吃这些太腻了,喝碗粥吧。”

    闻臭插嘴道“驸马老兄,那粥我已经喂老头儿喝了三大碗了,他馋了好些日子,让他多吃几块肉吧。”

    冯少卿立刻换了原本的一脸呆滞,挪开盯着冯素贞的眼,配合地做出一副馋相“肉肉”他错开脸,胡乱地抓了块肉塞进自己嘴里。

    冯素贞心里五味杂陈,强笑道“还是公公子想得周全。”

    闻臭笑道“粥盛了就别浪费,驸马老兄,尝尝看,我可是熬了一个时辰呢”

    天香还特意亲自熬的粥

    “闻公子熬的粥,能喝吗”李兆廷怀疑地问道。

    冯素贞已经喝了一大口入腹,粥还滚烫,烫得人落泪。“好喝,很好喝,”她将粥一口喝干,撩袍跪地,“臣冯绍民,谢公子赐粥。”

    闻臭皱起了眉,一伸甘蔗挑起了她的胳膊“跪什么跪,来来来,跟我一起陪冯老头儿吃肉”

    “对对对,驸马爷没事儿跪什么呀,不如陪冯大人说说话儿。冯大人,这是当朝驸马爷,今年的新科状元郎,哟,你们俩是同姓呢,说不定,你们上辈子还是亲戚呢”王公公翘着指尖说着场面话,“哟,您瞧,长得还有点像呐”

    李兆廷深恨王公公给冯家带来的一切,不悦道“王公公姓王,王八也姓王,按照王公公的说法,难道王公公上辈子和王八就是亲戚了”

    冯素贞微微扬起了眉毛。王公公那话说得确实怀了几分目的,可到底还上得了台面,但李兆廷这么说话,就是显然地找茬了。

    王公公冷笑道“哎哟,杂家不过说句亲切话儿,榜眼这是哪儿来的火气啊”

    “够了”闻臭不悦地用筷子一敲碗,扔了个袋子给王公公,“要闹外面闹去,当本公子纸糊的啊”她夹起一块豆子扔进嘴里,头也不抬道“甭推了,收着吧,先给老头儿找个房间简单布置布置去,记着,我要你亲手布置。”

    王公公双眼放光,接过那一袋子金豆子连连称是,对着李兆廷哼了一声,转身离去了。

    李兆廷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自寻了个杯子从天香身旁倒了酒一饮而尽“公主为什么要给那个恶奴钱”

    天香翻了个白眼道“我不给他钱,难道还看着你们俩跟我眼前斗法”

    李兆廷决定给公主上上眼药“公主什么身份,只要申斥一句,不就能让他下去了难道这个恶奴还能奴大欺主”

    天香气乐了“我乐意砸钱把他砸下去,你替我报什么不平对我而言,能用钱解决的事儿,那都不叫事儿。”

    “公主还真是财大气粗,”李兆廷苦笑一声,“若是我也有陶朱之能,当初我也如公主这般,肯舍千金换一命,兴许,兴许冯家就不会”

    “诶诶诶,乌鸦嘴,怎么明明是好话儿,从你嘴里说出来都变馊了呢”天香不满地撇撇嘴,“我说的是,对我而言,能用钱解决的事儿,那都不叫事儿,就跟匠人能用手艺、农人能用田地、武夫能用力气解决麻烦一个意思。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眼下有的只有钱,当然遇到事儿先想的是用钱解决,但不能用钱解决的事儿,我可真没辙。当初冯家的祸事,是钱能弭平的么”

    李兆廷一愣,垂下了头。

    天香把玩着手里的酒卮,轻启朱唇道“权。”

    一直静默的冯素贞忽然抢过天香的酒卮,仰头一吞。

    对,权。

    她生在官宦人家,父亲守牧一方,生来富贵,衣食无忧,又能读书习武,已经比旁人幸运得多。可在更高的权力压到头上时,便如蝼蚁一般动弹不得,只能束手就缚,任人宰割。

    她恨,恨自己这张惹祸的脸;更恨,恨自己只是一介深闺女子,纵然有一身文武艺,却也只是水中浮萍。这世道从来不公,有的人天生就有判人生死的权力,而有的人,只能拼了命的去挣,还有的人,根本挣也挣不来。

    所以她才会在大考的皇榜下,停留了那么长时间,还是毅然报了名。

    金钱也好,暴力也好,才华也好,都报不了她的仇。

    能为她报仇的,只有权

    “千形万象竟还空,映山藏水片复重”冯素贞闭目吟道。

    李兆廷哈哈大笑,凄然接道“无限旱苗枯欲尽,悠悠闲处作奇峰”

    在上位者眼中,升斗小民,不过刍狗。

    天香醒过神来,抓过酒壶给冯素贞又斟了一杯,清了清嗓子道“所以啊,乌鸦嘴,你要想不被权力压制,要么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要么就让自己有权。”

    李兆廷举酒相敬“李某受教了”说着,就又要一饮而尽,天香抬手压住他酒卮,又道“我还没说完你要想有权第一件事,办正事时少喝酒,不要误事;第二件事,收起你的傲骨,不要正面得罪正当权的人,但也不能事事藏在人后,拿别人当枪使,你应当学学阳奉阴违。”

    李兆廷放下酒卮,点了点头。

    “第三件事,”天香淡然道,“忘了冯素贞。”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这件事不能阳奉阴违。”

    屋里刹那之间安静了下来,一直孜孜不倦地制造着各种动静的冯老爷子也停下了声音。

    冯素贞的酒卮停在了唇边。

    李兆廷失神片刻,一字一顿问道“为什么”

    “礼部郎中不是多大的官儿,也没管多少事儿。但你眼下和几位阁老都混得极熟了,人家也乐得对你高看一眼,除了你油嘴滑舌的本事讨巧,你知道是什么原因么”

    李兆廷眼眸一暗“因为我是刘相的女婿。”

    “你既然享受了你这个身份带给你的便利,就不要辜负,哪怕你一开始也许并不想牵涉其中,”天香的话语里已经带上了几分指责,“刘倩呢”

    李兆廷有几分不自然“她,去查看妙州的鱼鳞图册了。”

    天香问“那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来看望”

    “这是我岳父,我看就成了,你走吧。”天香想端茶送客,踅摸了半天,只得端了酒壶。

    李兆廷瘪嘴爬起身来,往外走了几步,又向房里看了看,最后一跺脚,还是走了。

    “冯老头儿,老疯头儿,别瞅了,吃饱了没”天香把冯少卿黏在李兆廷身上的目光拽了回来。

    冯少卿一个激灵,忙跪伏于地,叩首道“罪臣冯少卿见过公主、见过驸马爷。”

    冯素贞险些跳了起来,被天香生生压住了,她只得不自然地换了个姿势,如唐人般跽坐在垫子上。天香伸了个懒腰“这些虚礼不要行了,你毕竟是长者,坐着就是了,”她懒洋洋地瞥了冯少卿一眼,“怎么不继续装了”

    冯少卿起身挪动着身子落座“公主英明天纵,罪臣不敢瞒骗公主。”

    “嗯,”天香扔下筷子,“算你聪明。不用担心,现下有我在这儿,不管是谁,都不能下手害你了。”

    “罪臣谢公主”冯少卿又要跪,天香头大,也学着冯素贞的模样跽坐起来,“好好好,咱们一起跪。”

    三个人一同跽坐于地,面面相觑。

    天香清了清嗓子“驸马,你是父皇钦命的钦差,你来与冯大人说话吧,毕竟他在这儿待了十几年,有的事情应该比外面清楚得多。我出去透口气,免得冯大人一直跪来跪去的。”她抄起一根甘蔗,敲在肩上,潇洒地出了房间,眯眼四望一遭,看中了冯素贞原先闺房的房顶,纵身跃了上去。

    想当初,她便是倒挂在此处赌咒发誓玩什么,都不玩感情。

    “命啊”她叹了一声,以手做枕,躺在了暖洋洋的屋顶上。

    “这都是命啊”冯少卿拭着眼泪,搀起了跪在身前的女儿,“素儿,我苦命的素儿受委屈了。”

    冯素贞忍泪摇首“女儿不孝,为爹爹惹下了祸事桩桩件件,乃有今日,这都是女儿的错。”

    冯少卿摇头,沧桑道“爹不怪你,这不怪你。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便是没有比武招亲,后来的祸事也是迟早会来的。”冯少卿眸光暗淡“事到如今,有些事情,也应当告诉你了”

    “你母亲去世半年后,我进宫面圣,因你母亲特别喜欢皇宫暖房出的果子。我便情不自禁地朝那里去了。没想到,却在那里见到一对偷情的男女菊妃和东方侯,”冯少卿长长一叹,“自那以后,我们冯家就一切都不一样了,从那天起,妙州府,就再也不平静了”他走到床边,微胖的身体走得蹒跚而吃力。

    冯素贞道“爹爹为何不去将此事告诉皇上”

    冯少卿苦笑道“我也想过,可是若我将此事告诉皇上,皇上在盛怒之下必然会将我杀了,以遮掩这个秘密。我死不足惜,可是,还会连累你和你的继母。我死不足惜,只能尽可能地,不去触动他们甚至牺牲你的幸福,来保全这个家可惜我最怕发生的事,还是来了”说到最后,冯少卿已经泣不成声。

    冯素贞心生疑惑,深思过后道“爹爹,你有话不妨与女儿说清楚,现如今,女儿没有受不了的事了。”若只是一桩风流韵事,东方侯便是手中再无权也能有法子处理一个小小的冯少卿,总不可能等到十年后才发难。更何况,虽然母亲去世时自己还小,可她还是知道,爹爹是实打实地守了一年,方才再娶,彼时哪里来的继母。冯少卿太紧张了,紧张到说溜了嘴。

    冯少卿一僵,盯着冯素贞的脸,许久,才弱声道“我的素儿比以前聪慧了。”

    冯素贞心头一颤“爹爹,现如今女儿是你唯一的亲人,你还有什么话不能讲”

    冯少卿颓然扶首,颤声道“从前我不曾与你细说这妙州的政事,但冥冥之中,居然是你回来清查妙州,那我便把一切,完完全全地告诉你。”

    他艰难开口“爹爹确实没与你说实话因为一旦说了实话,爹爹怕,你会瞧不起爹爹。”冯素贞没有说话,重新跪在冯少卿身前,将头伏在他膝上。

    “爹爹撞见过东方侯的不假,这十年来战战兢兢不假,但在这之前,我、我早就已经投入东方侯麾下了”冯少卿浑身颤着,好不容易才把话说全。

    冯素贞大惊“爹爹,这是什么意思”

    冯少卿道“素儿,你有所不知我登科那年,你可知我座师是谁是先太后的大哥,是当时的国舅爷。世人都道今上是先皇嫡长子,其实不然,只有东方侯才是先太后嫡亲的儿子,而先太后一心图谋,想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当上皇帝”

    冯素贞惊骇之余,脑子里模模糊糊有了个想法神仙打架,小民遭殃。

    冯少卿继续道“我也好,兆廷他父亲也好,我们有了这么一个座师,自然被当做了东方侯的人,再加上中举的名次不太好,若要有个前程,就必须要傍上大树,我们索性就向他效了忠。我胆小,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兆廷的父亲却不然,他胆大心细,为东方侯谋划了几件大事,招揽了不少人心,所以晋职也晋得比常人快些,但他死得也快。”

    “自打李兄死了,我就看出来了,今上谋断过人,远不是东方侯那人比得上的。我本以为东方侯也会死心,却没想到,他把主意打到了别处,想混淆皇帝的血脉我慌里慌张地谋图外放,想远离是非,东方侯看出我的意图,就做主将你继母,嫁给了我”

    “继母她是”

    “她是太后家的远支,是东方侯放在咱们家的钉子我让她十年无所出,做事也都瞒着她尽管我知道,她也是无辜的”冯少卿说着说着,回想到她被王公公所杀的那一刻,泪就滚了出来。

    “而后来,东方胜又看上了你东方侯写信提亲,我,我不想再牺牲你的终身。我只好,只好写信给相熟的刘丞相,让他家公子来提亲,好搅浑这趟水,让两家都因面子而平了这桩事。但刚好,兆廷也来到此处,还有闻臭不,公主那个假小子,我想,干脆让水更混些,那就比武招亲吧我知道你琴上的功夫,有你相助,兆廷肯定是能取胜的。兆廷那孩子虽然脾气耿直了些,话也多了些,但胜在实心,家世清白,也有几分才华,尽管配不上我的素儿,却也勉强算得上是良配这事只要闹大,刘相带头放弃的话,侯府也不好再纠缠,可我没想到,东方胜那个武夫就那么认定了你”

    “原来爹爹你”冯素贞怔怔望着冯少卿苍老的容颜,再也说不出话来。她以为自己满腹经纶,思虑过人,却原来,哪怕是和自己息息相关的事,自己也只能看出一层水,还不如天香的一针见血。当初,父亲果然是设计想让自己有个干干净净的归宿。

    “爹爹没用,为虎作伥做得不好、虚与委蛇也做得不好。我本想着,好好治好这妙州,好歹做个称职的父母官,却还是让东方侯扼住了自己的喉咙,把这好好的妙州,弄成了这么一副模样”

    父女俩一谈谈了三个时辰,再出门时,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

    冯素贞满腹心思,负手迈着方步在后花园里胡乱走着。

    一阵清脆的骰子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循声走去,看到天香仍是一身男装,正在廊下和几个府兵玩骰子。

    这府兵颇有几分面善,都是冯素贞在公主府里见过的,正是前不久天香向皇帝讨要的近卫们,没想到天香此行将他们都带来了。

    “哈哈哈,你输了你输了,去,学五个跳”

    “闻公子,你已经欠了三十个跳了,还好意思叫别人去跳”

    天香摸摸鼻子,从怀里掏出三十个铜板来,嚷嚷道“三十文三十文,还你了,抵了抵了,你快去跳快去”

    那府兵笑嘻嘻地收了钱,乖乖地去一旁跳了。

    天香瞧见了冯素贞,忙收起骰子,对府兵们道“行了行了,就到这儿吧欸,你别跳了,你快去厨房里,把我下午煮的粥端来。”

    府兵们应了是,对冯素贞行过礼,各作鸟兽散。

    冯素贞只觉得自己心中的阴郁散了些“公主这是变着法儿地做散财童子啊。”

    天香拍了拍自己用铜钱串的衣襟“谁叫本公子一身铜臭,财大气粗呢”

    冯素贞笑道“兆廷兄无心的。”

    天香耸耸肩,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地“和冯大人谈完了怎么样,妙州的事都清楚了”

    冯素贞到她身旁落座,颔首道“大抵怎么回事,我都知悉了,亏得公主给我机会让我与冯大人详谈,否则,还不知道会绕多大一个圈子。”

    天香欣慰地点头道“孺子可教也,那些账面上的东西最容易作假,虽然能看出假处来,却也不如找个识途老马,好好问个清楚。”

    方才那个收了三十个铜钱的府兵捧了粥过来,天香又大方地打赏了他,让他下去了。

    “说了一下午,都说饿了吧。那疯老头儿我喂饱了,但你可就光喝了两杯酒,喝些粥吧,本公子赏的。”天香亲自动手给她把粥盛出来。

    冯素贞似模似样地谢了赏,接过了粥,方才想到“公主,你怎么会煮粥”煮熟东西谁都能,但能把粥煮得软糯香甜,不焦不糊,可并非易事。

    “迷路迷多了,总要有点果腹的本事”天香感慨地想起了前生迷失在高山密林之间的困苦生涯,一眼瞄到了手边的骰盅,“对了,有用的,我一直都想问你,你哪儿学的摇骰子,想摇几点摇几点的”

    冯素贞帮天香盛了碗粥,递给她“我小的时候,很少出门,每日里面对的只是满屋子的书籍和小小的一方天空,”冯素贞想起当初,不禁有些怀念,“后来,书看完了,琴练完了,剑练完了,我身边的小厮见我无聊,就陪我打双陆,没日没夜地摇骰子。”

    天香双眼放光“难不成你是玩双陆玩出来的这本事”

    冯素贞无辜地一笑“不是,是我所学的内功心法需通音律,自然需要耳力过人。那骰子在骰盅里是怎样的模样,我一听便知。”

    “这样啊”天香垂头丧气,“我还以为我也能摇双陆摇成个赌神。”

    “赌博又不是什么好事,玩乐而已,公主不必为这些个小东西费心力,”冯素贞笑道,“不过,若是公主想学,那我便教你好了。”

    廊下响起了清脆的骰子声。

    作者有话要说

    冯老爷子,这算是洗白还是洗黑进度100,一步到位

    其实我一直是在洗白编剧的智商。

    千形万象竟还空,映山藏水片复重。

    无限旱苗枯欲尽,悠悠闲处作奇峰。

    唐人来皓的诗,嘲讽本应为民父母的权贵实际上只顾着自己的喜乐,纵然田间旱苗枯死,也只是看山看水,为自己的权势而陶醉。

    第12章 第十二章 天反时为灾,地反物为妖

    月黑风高,白日里寂寥无人的妙州府衙更添了几分寂寞。

    万籁俱寂,但那一丝细不可察的户枢转动声也并不清晰。

    一道轻灵的身影从那门里钻了出来,轻轻带上了门,没有发出一点动静。冯素贞系上蒙面的布,正打算纵身跃上房檐

    “驸马老兄,这么巧,你也出恭啊”隔壁房间门口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

    天香蹦跶到了她身边“怎么出恭还专门换了身黑衣裳”

    “”

    天香勾住了她肩膀“说吧,你这是要去哪儿去喝花酒带兄弟我一个呀”

    “”

    冯素贞转身退回了房里,天香从门缝里挤了进来“你这是要去哪儿”

    冯素贞叹了口气“公主,我是要去办正事。”

    天香问道“有危险吗”

    “有。”

    天香打了个呵欠“那就不要去了。”

    “必须得去。”便是不为了皇帝的利益,单只是为了自己父亲这些年承受的一切,她也必须去。

    天香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遍“你是什么”

    冯素贞不明就里,想到这公主最近总不按常理出牌,沉吟道“是人”

    天香伸手点了点她饱满的额头“你是官呐,是官呐”

    冯素贞认真道“是,我是官,职责在身,更应前往。”

    天香翻了个白眼“官字怎么写”

    冯素贞犹豫地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天香又抬手戳起了冯素贞白皙的额头“官字两张口啊,两张口啊”

    “”

    这手感还不错,天香继续戳“所以,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

    天香觉得自己似乎该收手了,却还是没忍住,一下一下戳着“你只要动动口就行了,动手的事交给底下人,不然你还当什么官去妙河码头那里,你可以尽管动手,一天还能赚十几个铜板。”

    冯素贞握住天香不安分的手指,肃容道“公主,我也不是不知道,上位者运筹帷幄,不宜亲力亲为,只是我这里实在是缺人。皇上只派了我与王公公二人来此查访,连尚方宝剑都在王公公里。名不正言不顺,若无真凭实据,妙州守军又不可轻易调动。可我手下又没有得力的斥候,那几个府兵更是不顶事。我思来想去,也只能自己亲身犯险,先去那地方看上一看。”

    她顿了片刻,松开了天香的手,缓缓道“陛下既然将此事交给了我,还请公主信我。我虽不才,好歹也是个状元。”

    她话说得周全,语气却带着明显的疏离,天香心底一惊,知道近几日自己表现过了头,眼珠转了转,斟酌道“姓冯的,你是状元,比我读书读得多,读得好,可我见过的官比你吃过的米都多。你家世简单,但我从小在宫里看到的可都是勾心斗角。别以为我以前吊儿郎当的就是个吃素的,不去做和不能做可是两个意思。”

    冯素贞见她一副急于解释的模样,不觉莞尔“公主莫恼,我自是知道你办起正事来自有章法,从不含糊。我只是惭愧,自己到底太嫩。”

    天香摸不透冯素贞什么心思,不由得有些着急,却只能顺着她的话大大咧咧道“你确实嫩,但假使你有足够的时间,我想你会做得很好。放心放心,本宫会教你的,有什么不会的,尽管来问”

    冯素贞笑道“好,以后有什么事,我会先和你商量。”

    天香眼睛一亮,摸了摸下巴“你今晚出去,有几成的把握能保自己平安无虞”

    冯素贞实言道“五成。”

    天香敲了敲手里的甘蔗“你自己也说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便是不得已出此下策,也好歹让胜算再高几分才是。”

    “那公主说,我应该如何是好”冯素贞诚心请教。

    天香很快提出了方案“比如说,让我闻臭大侠过去给你帮忙助阵。”

    “”冯素贞一脸不容商量的义正言辞,“万万不可”

    妙州城郊,两道黑影翩然落地。

    个头较高的那个深吸了口气“待会儿到了里面都得听我的,不要乱动。若动起手,你先紧着自己跑,不要留下逞能可记得了”

    小个子嘿嘿直笑“知道了,知道了。”前世冯素贞查妙州案时,天香仍然中着阴阳断魂散的毒,规规矩矩地坐在皇宫里。后来虽然亲自来了一趟,却是专程添了一通乱,她只看到过卷宗上的寥寥数笔,却对这案子处理中的具体过程不清不楚。既然前生冯素贞没出什么岔子,那这回,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算了,干脆忘了那前生二十年的经验,且跟着冯素贞冲动一回吧

    那个泰西来的西洋人怎么说的来着

    冲动是魔鬼

    天香清醒过来时,看到一身黑衣的冯素贞正躺在自己身侧。两人都是躺在红色的地毯上,显见地是被人挪动过来的。

    她扶着额头坐起身来,回想了半天,才算是想起了昏迷前的事儿来。二人潜入庄园不久,就遇到了攻袭。那一个个诡谲的灯笼在空中飞舞旋转,又蓦地炸开,泄出了怪异的气味来。

    她们就是在那之后晕过去的。

    天香等脑子清醒了,这才支起头来,愕然瞧见眼前一只笼子里卧着一只活生生的老虎

    冯素贞觉得胸口一阵疼痛,猛咳了几声,这才悠悠醒转。昏迷前,她横在天香身前,挡掉了一只横冲直撞的灯笼。

    她蹙紧眉头,起身打坐调息,好容易松了口气儿,一睁眼,险些走火入魔。

    眼前的大殿和金銮殿一个模样,这没什么,她早听爹爹说了。

    眼前有只老虎,这也没什么,毕竟那厮没有近在咫尺。

    但让她觉得心脏快跳到嗓子眼儿的是天香正蹲在笼子边,拿着甘蔗去戳那老虎。

    “欸,姓冯的,你醒啦,快来看快来看,活老虎,你没见过吧”天香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戳得那老虎直往角落里躲。

    冯素贞半晌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来“天香,那是老虎,老虎”

    天香笑得一脸娇憨“我知道啊,我以前在辽东那里见过的,但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从没这么近地见过呢”两辈子都不曾这么近地看到这大猫啊

    冯素贞没顾得上问她是什么时候去的“辽东”,又深呼吸了几次,重新运功,才算把内息调理好。她不动声色地起身到了天香近前,见那老虎好好儿地锁在笼子里,而天香也还没呆到试图打开那笼子,这才松了口气。

    笼子旁立了个木牌“伴君如伴虎。”冯素贞顺着那牌子念了一遍。

    “呵呵。”耳畔传来了天香不明意义的笑声。

    还没等冯素贞发问,大殿里便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公主笑什么”

    “我笑这里的主人,”天香见那老虎对甘蔗半点兴趣都没有,总算收了心,站起身,对着大殿空旷的梁柱道,“把个拔了牙的老虎放在这里,还敢说伴君如伴虎。皇帝就算老了,也仍然是皇帝,皇权的尖牙利齿,是永远不会掉的。”

    空中回响着男人的低笑声“你怎么知道老虎被拔了牙”

    天香不屑地一撇嘴“物似主人型,这地方活脱脱一个假皇宫,一看就知道这主人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大把的钱砸在这没用的地方也不敢起兵造反。这种胆小鬼,就算抓到了老虎,哪怕是一直关笼子,肯定也会拔了牙才敢放在身边。”

    那男人半晌没说话“驸马爷怎么一直不说话,就这么让公主抢你的风头”

    冯素贞淡然道“夫妻本是一体,公主说的话,就是我要说的话。这地方修得和皇宫一模一样,定然花销不菲。若说主人有谋逆之心,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冒天下之大不韪做这么一件僭制的事,非但毫无用处,而且树大招风,容易找死。可见这主人不但没胆子,而且极为愚蠢。”

    那男人又是半晌没说话“呵,好个夫妻本是一体,说的话都如出一辙。哼,你们这对夫妻,不妨走到里面去,看看另外一对夫妻,如何”

    天香继续牙尖嘴利“看了怎样,看了就能解释你的愚蠢了”

    冯素贞不认同道“公主不要说得这么直接,人家还没说他是这儿的主人呢。”

    天香点点头“倒也是,这么蠢的黑锅,谁都不乐意背。”

    两人一唱一和,闲庭散步般边聊边进了那男人让她们进的内室。

    那男人始终忍着没开口说话。

    内室里布置得如菊妃的寝殿一模一样,一袭华服的菊妃正端坐在床上,神情倨傲。而一旁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却跪在地上,讪笑着端着一盆水,跪着送到了菊妃的脚边。

    冯素贞连忙拽住急着冲过去的天香,在她耳畔耳语道“假的,都是假的。”

    天香定了定心神,再仔细看过去,那“菊妃”虽然如宫里的菊妃一般雍容华贵,却透出了难以掩饰的小家子气,而正舔着“菊妃”的洗脚水讪笑着的“皇帝”,更不可能是她那个君心难测的父皇。

    空中又传来了男人的大笑声“哈哈哈,痛快,痛快”

    冯素贞若有所思道“这似乎是一种报复,一个男人心爱的女人被被另外一个男人霸占了,就妄图以这种方式来报复那个男人,好获得心灵的平衡。”

    天香哂道“这种报复方式,也太懦弱了。要我是那个男人,肯定宁可丢掉一切也要把自己的女人抢回手里来。”

    “懦弱者未必就会懦弱一世”那空旷的声音陡然变得真实起来,一个男人自屏风后面绕了出来,他身旁还站着不苟言笑的王公公。

    “假的跟真的一样,十三叔跟父皇还真是亲兄弟,没事儿净玩这些东西”天香暗自默念。

    冯素贞道“皇宫、菊妃、皇上还有王公公,都是假的只有侯爷您,是真的。”她也有些心惊,虽然从父亲那里知道东方侯这些年在妙州做的勾当,却没想到他当真搜遍天下,找来这么多相像的人。

    东方侯自得道“这叫以假乱真。”

    “若真是假能乱得了真,十三叔你怎么不把这堆假货弄到京城的皇宫里去以假乱真还养在这边儿天天看戏玩儿”天香白了他一眼。

    东方侯傲然道“迟早我会真正地凌驾于皇帝之上的你们这些年轻人,吃过几斤咸盐见过多少世面就敢如此轻视对手冯绍民,你以为,一朝金榜题名,就春风得意呵呵,我告诉你吧,玩权利和阴谋的游戏,你还差得远我要是你,就老老实实在妙州城待上几天,回去随便交了皇差了事你若是如此,哪里会落得如此的局面”

    他转眼看向天香“还有你啊,大侄女儿,好不容易成婚了嫁人了,不收收心安安稳稳在家里头待着,跑过来逞什么能这下倒好,你们夫妻,刚好做一对同命鸳鸯”“鸳鸯”他露出了个不明意义的笑容来,又重复了一句,“鸳鸯”他身旁的假王公公也跟着笑了起来。

    外间忽然传来了兵戈碰撞的厮杀声,东方侯皱起眉来,吩咐道“你出去看看”他缓缓偏过头,对假菊妃使了个眼色。

    那女子猛然抬手,将串串菊花形状的飞镖向冯素贞掷来。

    方才二人所中迷烟药力未散,冯素贞虽拿不出十分的力气来,却也不肯让天香受伤,将她拉在自己身后,而自己左右腾挪,挡掉了大部分飞镖。

    天香见那飞镖并未淬毒却满是倒钩,不由得吸了口凉气儿。那假菊妃功夫不弱,飞镖攻袭的阵势天衣无缝,将东方侯护在了身后。又听得外间厮杀声越来越近,东方侯转身到了屏风后面,显然要跑。

    天香一咬牙,自冯素贞身后跃出来,对着东方侯手腕力转,将甘蔗掷了出去,正中背心。

    东方侯闷哼一声,扶着屏风吐出口血来。

    那假菊妃见状大惊,立刻转了方向向天香攻来。天香周身绷紧,屏住了呼吸准备跳到屏风后用东方侯来做肉盾。

    “冯兄”李兆廷忽然从外间闯了进来,正遇上了那一拨飞向天香的菊花镖。

    冯素贞来不及细想,一个横扫把李兆廷绊倒在地好躲过那镖镖致命的攻击,而后又是挡在他身前一阵冲挡。她体力渐渐不支,终于被镖钉住了胳膊,破了一直憋着的那股气,摔倒在地。

    而攻击却在此时停了下来。

    她压着喉头的腥甜,抬起头来,看到天香站在自己身前。她正反剪着东方侯的双手,押着他一步步逼近那假菊妃,甚至故意势力扭转他的手腕让他发出痛苦的声。假菊妃投鼠忌器,不敢妄动了。

    冯素贞看不到天香的表情,却也感觉到了天香身上明显的杀气。

    刘倩自外间杀了进来,见此情状一时摸不到头脑,天香冷冷道“李夫人,这几个人你好好处置了。”

    刘倩应了声是,随后和自己带来的府兵七手八脚地将一干人等捆了个结实。

    天香这才抬手在东方侯后颈一劈,由着他瘫软在地,这才转过身来将冯素贞搀了起来。

    冯素贞看着天香衣襟上的血迹,好看的眉毛一皱“公主,你受伤了”

    天香捂着衣襟,没好气道“驸马,你受伤了。”

    李兆廷剧烈的咳嗽声在一旁响起,刘倩心疼地过去扶住他“你怎样了”

    冯素贞看着他二人,嘴唇动了动,又回过头来,对天香笑了笑“不妨事,皮肉伤,回去上些药就好了,你这是怎么伤的”

    天香道“也是小伤,我们先在此处找个干净地方处理下伤口吧。”

    “公主说的是,三更半夜的也不好回知州府,就先在这儿吧嘶”李兆廷摔得挺狠,疼得龇牙咧嘴。

    天香翻了个白眼,人浑身子重,还真是没说错,摔了一下就半死不活了。

    “公主、驸马,小的方才看过了,西殿那边有几间干净房间,不如去那里将歇片刻”一个府兵机灵地上前报道。

    冯素贞识得,正是那个“三十文”,是天香打公主府带过来的府兵,难为这个独来独往的闻臭大侠这次居然这么大的架势带了人来,也确实算得上顶用。

    “小的方才在东殿那边儿瞧见了府里头走失的杏儿姑娘,是不是要叫她来服侍公主和驸马爷”

    还没待冯素贞开口,天香已经说道“不必了,我和驸马自己能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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