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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新女驸马 第4节

作者:杨惑 字数:21118 更新:2022-01-12 08:57:01

    八府巡按府,木工房里,天香围着一只半成品木鸟转了几个圈,大摇其头“不对,不对,这样的木鸟,呆头呆脑的,要是能飞起来,我就跟你姓”

    太子结结巴巴辩解道“这是我至今做的最完美的一只木鸟,你怎么能这么说它”顿了顿,他补充道,“还有,你是我妹妹,本来就跟我一个姓”

    天香举起甘蔗轻轻敲了太子脑门一下“笨哥哥,我现在可是姓冯,你要我跟你一个姓,岂不是盼着我被休”

    “啊”太子呆呆地捂着脑门,气道,“那冯绍民要是敢休你,我就、我就”他支吾了半晌,没能说出什么威胁的话来,只是垂头丧气道“我现在不是太子了,他要是对你不好,我也没法帮你。”

    天香莞尔“还好还好,还没有呆到不可救药,还知道心疼你妹子。”她伸手给太子揉了揉脑门,柔声道“打疼你了”

    太子连连摇头“不疼,不疼。皇妹,你说我的木鸟怎么飞不起来呢”

    天香摸了摸下巴,问道“皇兄,你不吃饭,还能走得动吗”

    太子回忆起逃亡时期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情形,忙摇头。

    天香又问“你不喝水,还说得出话来吗”

    太子又摇头。

    天香道“人生天地间,日月照射,水土滋养,吃五谷杂粮,得以成长。食化为筋骨肌肉,水化为血脉津液,以物养身,方能行走坐卧。太子老哥,你的木鸟不吃不喝,呆头呆脑,哪里有力气飞呢”

    太子恍然大悟“那只要我喂它吃东西就可以了”

    天香无奈道“你为什么不喂凳子吃东西”

    太子不解“喂凳子干嘛,它有力气了,不让我坐怎么办”

    天香叹了口气“老哥,你的木鸟不只没有心,还没有肝脾胃肾,你让它怎么吃东西用什么吃东西吃了东西怎么消化怎么拉出去”

    太子小心翼翼道“貔貅不也拉不出来吗”

    天香果断举起甘蔗,狠狠敲了太子一个爆栗。

    木工房外,张绍民和冯绍民一起摇了摇头。冯绍民先开口道“张大人,太子不能这么放任下去了。”

    张绍民皱眉道“我何尝不想让殿下放下这些劳什子好好学学帝王之道,但,但我说了十分,他最多能听进去一两分,一颗心有八成都在那木鸟上。”

    冯绍民无奈之下,讥诮道“长于深宫之中,养于妇人之手,身边不是以色事人之辈,就是卑躬屈膝之流,这也是难免。”

    张绍民对冯绍民了解不深,见识过他的金殿奏对,一直以为他与丞相刘韬一样,都是圆滑之人。没想到竟也会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有心出言喝止,但一想到他也算皇室中人,就踌躇着没开口。他转头又向木工房里看去,天香居然亲自动手,摆弄起了木匠的家伙。

    张绍民忙道“公主她驸马不去帮衬一下”一个木匠太子已经让人头疼了,若是再多个木匠公主与太子一起疯不堪设想。

    “公主行事看起来天真烂漫,实则自有路数,张大人不必担忧,”冯绍民笑着宽慰道,“不妨看看公主殿下有何用意。”

    木工房内有不少成品,加上天香早有准备,因而没花太多时间,就备齐了了自己需要的材料,她用楔子将那些碎料拼装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铁疙瘩来。

    太子好奇“皇妹,这是什么”

    天香道“发条。”

    天香将牛筋索中分能两条,在自己组好的东西上绕了几绕,勾连好了,便将那东西递给了太子“喏,老哥,这是四轮车,你拧一拧后面的这根发条。我这个可比你这个木鸟好,我这个是活的,会动的。”

    太子将信将疑,却也兴奋起来,小心翼翼地在那四轮车车厢后的发条拧了拧,而后把手一松。

    那小车果然向前冲了出去。

    “活了,活了”太子大喜过望,高声叫了起来,“香儿,你是怎么做到的,真的活了,真的,活了哈哈哈哈”太子仰头大笑,笑得满眼是泪,“没想到,我有生之年,真的能看到这死物变成活物,哈哈,哈哈,死物真的也能变成活物,呜呜,呜呜”太子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

    天香本来想用上辈子从泰西自鸣钟里学到的小玩意逗哥哥开心,却没想到把人逗哭了,不由得有些慌张,忙掏了帕子给他擦泪“男子汉,哭什么”

    “香儿,香儿,原来死物可以变活物,死物可以变活物”太子紧紧攥着天香的手,“香儿,你为什么不早给我做这个要是早知道怎么让死物活起来,我们两个就有娘了,我们就有娘了”

    天香一愣,不由得捏紧了帕子“老哥,你说什么”

    太子哭道“香儿,母后去世那年,宫里人都跟我说母后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不依,我说,父皇是天子,我是未来的天子,母后是未来天子的母亲,天子万万岁,天子的母亲也万万岁,就算死了,也会活过来。这话被父皇听到了,他、他很生气。他冲着我吼从来只有活人变死人,从来没有死人变活人;若是死人能变活人,那死物就能变活物,木鸟也能飞上天了”太子抽噎起来,“我等了好久,母亲都没有回来。我就想,如果木鸟能上天”

    “傻哥哥”天香眼眶一热,鼻头酸涩得不行,把身形单薄的哥哥搂进怀里“父皇十二岁就跟着曾祖父上了战场,在尸山血海中拼杀出了如今的天下。曾祖开国时年近古稀,登基三年方才去世;而祖父正值壮年,在位却不到一年就暴亡,宫闱内外一直有传言说父皇是弑父登基。既有如此的经历,又怎么能容忍儿子说出我是未来的天子这种话傻哥哥,你怎么这么傻,父皇的一句气话,你就傻了十几年”

    太子懵懵懂懂地拾起天香的手帕,给天香擦了擦眼角,哭着笑道“笨香儿,我不傻。若不是我做了这十几年木鸟,说出那种话之后,我怎么能活到现在”

    天香呆愣了好一阵子,嘴唇蠕了半天,竟是张不开口,终于扑进哥哥单薄的怀里大哭起来“皇兄,皇兄”

    门外的两个人早在太子说到“我是未来的天子”那句时,便退到了一边,不再去细听那木工房内的动静。

    “张大人,”冯绍民若有所思道,“太子在你这里留着,是陛下的授意吧。”

    张绍民闷声道“果然瞒不过驸马。”

    “八府巡按府本不该有这么多护卫,”冯绍民悠悠瞥了四周一遭,压低了声音,“不下一百五十人,不合规矩。”

    张绍民心念一动,道“驸马放心,方才这木工房周遭,只有你我,还有公主和太子。”

    冯绍民摇头“错了,你我也不在此处,我们正在书房,商量天下人申报财产之事。”

    张绍民大声道“那是自然,近日朝中就这么一件大事,吏部考功司又与户部合作处理此事,专司官员财产申报。驸马供职考功司,自然为此事焦心。本官主司监察官员行止,于此有些经验,自然应当为驸马分忧。”

    两人一边高声说着,一边走进了对面的书房。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天香才红着眼睛进了书房来,说话犹带着鼻音“义兄,那梅竹姑娘现在何处”她注意到冯素贞正不动声色地听着,又补充道,“梅竹姑娘是妙州人士,虽然与妙州知府千金同起同卧,却是实打实的奴籍,我怕日后被人拿捏。义兄身为八府巡按,也够得到妙州府衙,还是早日给梅竹姑娘销籍,若是方便,最好将她放在有些背景的良家。”

    张绍民猛地一捶掌心“因公主和驸马要来,梅竹姑娘今日被我支到后衙打理内务去了。她的事是我疏忽了,每日尽顾着太子,没想那么多,还是公主想得周全。”

    天香笑道“义兄每日监察各府官员,又要教导太子老哥,难免有想漏的地方。日后我和驸马一同帮你分担一些,就不至于这么辛劳了。”

    张绍民被那一句又一句的“义兄”说得心里一涩,又听到天香那句“我和驸马”,内里更是五味杂陈,面上仍是笑道“有贤伉俪相助,自然是好的。天色已晚,不如,二位用膳后再回府吧。”

    天香侧头看了看冯素贞。

    冯素贞莫名其妙,转念一想,道“但凭公主做主。”

    天像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义兄,你别看这家伙一副温润如玉好说话的样子,实际上最是挑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上次我吃个猪头都嫌我粗鲁,你叫厨房师傅好好表现表现。”

    冯素贞更是冤枉“公主,我什么时候”

    “好啦好啦,你第一次来八府巡按府吧,我带你转转。”天香推搡着冯素贞出了书房,只将神色木然的张绍民留在了房中。

    天香却是一路上叽叽喳喳“喏,这里是前衙,义兄每日在此办公。那边是后衙,巡按府的幕僚和家眷都住在那里。那边是浣洗房,那边是柴房,那边是后厨,那是义兄的卧室,那是客房,那个是,唔”

    冯素贞淡然道“那房间里是你的画像。”

    “你怎么知道”天香惊讶道。

    冯素贞笑而不语。

    “你怎么知道的”天香紧张起来。

    “杏儿告诉我的。”

    “杏儿那小妮子,怎么什么都知道”天香有些讷讷。

    冯素贞掩唇咳嗽了一声“还不是你自己说的”

    天香瘪瘪嘴,几步溜进了那挂着她画像的房间里,摸了根甘蔗出来。

    冯素贞失笑“你若是想要,张大人肯定把整个京城的甘蔗都堆到你府上,干嘛这么偷偷摸摸的”

    天香把胳膊搭在了冯素贞肩上“驸马老兄,凭我几十年吃甘蔗的经验告诉你,偷着吃的甘蔗,最甜怎样,要不要试试”她看起来轻松不羁,心里却紧张得要死,冯素贞会不会甩开自己的胳膊

    冯素贞道“你只拿了一根出来。”她鬼使神差地没有挣脱天香勾肩搭背的举动,许是近日的亲密接触太多,就连半夜睡觉,天香都会偶尔从床上滚到地上来,把她给撞醒她都有些习惯了。

    天香用袖子擦了擦甘蔗,恋恋不舍地把甘蔗递到了冯素贞嘴边“给你咬一口,就一口”

    冯素贞大笑,就着她的手轻轻松松咬了一大口甘蔗下来“果然甜。”

    斜阳映照着后厨的袅袅炊烟,一个蓝衣侠客半躺在八府巡按府大堂的屋顶上,微微眯着眼,盯着庭院中的两个人,只觉得自己正在看一幅写意的画卷。

    他举起一坛错认水,仰头把甘冽的酒水灌进喉咙。

    晚饭后,夫妻二人走在回府的路上,冯素贞忆起临走前看到的那抹萧索的身影,道“公主,我忽然觉得你很是幸运,遇到的都是天底下少有的好男儿。”

    天香惊道“冯绍民,这是我听过的人所能说出来的最自恋的话”

    “我没说我,”冯素贞顿了顿,“公主,如今你把一剑飘红和张大人都认作了义兄,你自己,情归何处呢”

    天香笑眯眯道“我不是和你说过了么我心里有个人,一个不能在一起的人。”

    冯素贞有些迷惑,那人是谁除了一剑飘红和张绍民,还有第三人

    天香忽然变了认真的脸色“我原本以为我只不过是一时贪念,求不得就是求不得。但我现在想通了,管他娘的呢,我势在必得,不是贪念,是执念,谁都拦不住”

    冯素贞被她言语里的志在必得唬得一挑眉,道“祝公主心想事成。”

    天香道盯着她,道“在我心想事成前驸马老兄,就看你的了。”

    冯素贞一头雾水,心底隐隐有些惧意“公主此话何解”

    天香大力拍了拍她的肩“在我心想事成之前,好好扮演好我的驸马啊”

    冯素贞恍然,连连点头,拱手笑道“那是自然。”

    华灯初上,万家灯火只是照到自己的桌前炕头,照不到那一对年轻人并肩同行的身影,四合的夜幕如黑色的披风,将那两人隐藏在悠长的御街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政治老师云量变产生质变。

    本章洗白太子智商进度条10。

    第9章 第九章 欲静风不止,欲养早孝亲

    皇帝下令天下臣民申报财产的事宜开展得如火如荼,冯素贞忙了起来。天香也不曾闲着,前世一切风起云涌,皆从此时起,她自然要想方设法地查明一些事情,做好自己的布置。

    草灰蛇线,埋伏千里。

    前世不曾想到过的事情,渐渐有了眉目。

    冯素贞下衙后,见到的是格外严肃的天香。

    “杏儿去哪儿了”天香青着脸,而桃儿正跪在她身前,战战兢兢。

    冯素贞蹙眉,天香从来不是苛待下人的人。

    桃儿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应该,应该只是出宫玩去了吧。”

    天香将手边的杯子狠狠摔在地上,冷声道“玩她已经失踪好几日了跟我说实话”

    桃儿从来不曾见过这么凶狠的天香,顿时吓得呆若木鸡。

    冯素贞对这样的天香也有些意外,忙上前安抚桃儿道“你不要害怕,照实说就成了。”

    桃儿心里委屈,抽抽搭搭地说“杏儿说,自打洞房之后就没见到驸马与公主同床,她替公主担心,所以去给驸马抓、抓有用的药去了。”

    天香沉着脸“谁说的我们不曾同床难道你们每夜趴在窗口窥探不成”

    桃儿忙辩解道“不、不是,是公主驸马大婚的那天晚上,公主出来要了水,而后就再也没要过,所以我们两个才猜”

    天香那天晚上不是睡着了么,怎么还半夜要过水冯素贞尴尬之余,又觉得奇怪了。

    天香没空去照顾冯素贞的感受,搭在桌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握得指节发了白。

    正此时,一个小厮在门口禀报道“公主,驸马,门外有个老乞婆送来了一张纸,说是府上走失的人掉的。”

    天香霍然起身,高声道“去,去抓住那个老乞婆,快去不要让她跑了”

    冯素贞悚然道“天香”她怎么能如此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

    天香来不及解释,只是急切道“此事定有玄机,世上没有巧合。”话音落下,她便一个箭步冲出了房间,施展轻功追出府外。

    公主府并不临街,她很轻易地看到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一个衣衫褴褛,却并不佝偻,甚至健步如飞的身影。

    她冷冷一笑,没有追过去。身后的家丁已经追了出来,天香摆了摆手“不必了,放她走。”她回转了身子,看到冯素贞站在公主府门口,正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

    二人不语地回了房,冯素贞屏退了所有下人,在八仙桌前施施然落座,那桌上摆着那张据说是老乞婆送来的纸,据桃儿所言,那正是杏儿打算去抓的那个方子。

    “刚才那人确实不是老人家。公主,是否有什么事瞒着我”冯素贞先开了口,平和的声音里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愠怒。

    天香沉吟片刻,道“是有件事情,我不曾告诉过你。”

    冯素贞见天香坦诚,那一丝火气儿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忙问“何事”

    天香深吸一口气,道“那个神出鬼没要红豆的老人家,是王公公的亲生母亲。”

    “什么”冯素贞失声道,“老人家王公公”那样一个善良的老人家,怎么会有王公公那般恶毒残虐的儿子冯素贞想到自己家接二连三遭逢的巨变,都是那王公公作祟,不由得面色铁青。

    天香哪里想不到她的心思,但也只能侧了脸装不知道“确实难以置信,但确是事实。王公公这些年做了不少错事,老人家行好事收集红豆,是在为儿子赎罪。”

    冯素贞沉默良久,方才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人子女纵然削骨还肉,也难报答父母恩情。”

    见冯素贞问都没问就信了自己,天香心头一暖,顿了顿才道“我知道王公公不算是个好人,但是,他也不算是坏人。今晚我要做件事情,可能有些危险,你既然是有用的,可得从旁保护我。”

    冯素贞颔首“公主所请,绍民定然从命。”

    高大的朱红宫墙是前朝的遗迹,每每走在此处,便叫人自心底油然生出一种庄严肃穆之感来。他不再像白日那般拘谨地将双手搭在腹前,而是抬起头来,如同那些有傲骨的读书人一般,端着胳膊,迈着健实的步伐,大步从皇帝高大的寝宫向自己并不宽敞的卧房走去。

    他无声地推开了门,眼前是一片漆黑冷清。

    一个伺候人的奴才,哪里能指望平凡人归家时候的热菜热饭呢。

    他走到桌前,拔出一支火折子,狭小的房间亮了起来,他却快速地吹熄了手中火折子,大喝了一声“哪儿来的小兔崽子,敢来杂家这里撒野”

    话音未落,他已拔出拂尘,向着书架旁掷去。

    他听到宝剑破空的龙吟之声,也听到了金属削断了什么东西的声音。他的神情凝重了起来。

    书架旁亮起了一盏灯,照出了站在那里的人的模样,他又恢复了平素的拘谨姿势,跪了下去“老奴,参见公主。”

    天香一反常态地冷漠,她没有叫王公公起身,而是大马金刀地坐在了太师椅上,居高临下地盯着那金灿灿的冠帽。

    许久,她才幽幽道“王公公,你居然也会认干女儿。”

    王公公十分镇定,哑着嗓子道“公主,老奴没有亲儿亲女儿,自然要认几个干儿干女儿。这样,老奴百年之后好歹有个打幡儿的。”

    “我说的是我公主府上的杏儿。”天香的声音微微有些干哑。

    王公公口气如常“公主,那小丫头是老奴同乡的女儿,进宫的时候,是托了老奴加以照拂的。我看她聪明伶俐,而且这宫里没人比公主您更好伺候的主子,就心疼她,把她放在您宫里伺候您了。那孩子是个知恩图报的,才叫我一声干爹。这宫里头,好些个叫老奴干爹的呢,这是老奴的福气,也是皇上、公主给老奴的恩典。”

    天香站起身,单膝蹲在王公公面前,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王公公,你通过杏儿窥探我府中事宜,使得你在我府中畅通无阻,手眼通天,这些,我都能理解。但我现在没想通,你设计让杏儿走失,又让人假扮了老人家,想把我和驸马的注意力引到别处,是什么缘故”

    王公公缩了缩脖子“公主,您别这样,老奴胆儿小得很。”

    天香叹息道“你在我面前总自称老奴,但你可有曾想过,在我心里,从来没有把你当奴才。”

    王公公深深地埋下了头“老奴不敢。”

    天香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母后去得早,宫里虽有菊妃统率六宫,但她要伺候父皇,又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对我和哥哥,一直只是面儿上情,根本不可能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她微红的双眼向王公公看去,“不管你是出自畏惧还是职责所在,我的衣食,我的起居,你事事过问,事事周全。从小到大,这宫里只有两个人趴在地上给我当马骑的时候还能笑得开怀,一个是父皇,一个是你。”

    “你胡作非为的事情,我不是不知道;你窥探我公主府里的种种事情,我不是不知道;你被人收买,想要除了我哥哥的事情,我不是不知道但我狠不下心来对付你因为从前的你,不是现在这样子的,”天香痛心疾首,“以前我根本不会叫你什么王公公,我和太子老哥,都叫你大伴。”不是主奴,而是朋友,是亲人。因而,尽管天香知道她的吩咐王公公定然会做,却每次都会给予大把的赏金,那是她能让他开心的唯一方式。

    前生王公公和欲仙沆瀣一气、利欲熏心之际,正是天香中毒性情大变之时;而王公公死时,她正和一剑飘红浪迹江湖。事后很久,她才醒过神来,那个曾经亲切温柔的大伴,真的是彻底死了。

    天香定定盯着王公公镇定面容下肩背的颤抖“大伴,我再叫你一声大伴。你本质不坏,你只是空虚,空虚到了不再顾及这世上人人遵循的道德和善良。”

    是,空虚。自从净身进了宫,他就断绝了男女情爱,连世上唯一的亲人也鄙视他、憎恶他。年轻的他茫然无措,他只知道,这世上,再也没有人爱他了。

    太监失去了做男人的资格,也失去了做人的尊严,他所有的爱憎、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梦想,都变成了别的“正常人”眼中的笑话。

    “一个太监,爬那么高有什么用又不能封妻荫子”

    “一个太监,断了自己的子孙根还自以为自己是个孝子,笑话”

    “一个太监,还真敢把主子当自己孩子疼也不看看人家把他当成个什么东西”

    流言蜚语春草般滋长,他堵不上自己的耳朵,心也从最初的愤怒渐渐变成了麻木。是,人家没说错,他是一个太监,肢体不全,没有能力繁衍后嗣,没有能力尽孝高堂身前,他对人再好,人家也只当他是个奴才。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把自己的感情转嫁到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东西上

    金子,金子,金子。

    那东西泛着金黄色的光泽,那是最温暖的颜色,最美的颜色。

    他只有从那冰凉的金属上,才能找回心灵渴望的温暖。

    心中曾有的一杆秤被岁月磨掉了尺度,他唯一的向导变成了那冷硬的金属。

    纵然知道自己做的事会让他在世上唯一牵挂的亲人伤心,纵然知道自己做的事会伤害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孩子,他还是忍不住。那金黄色的光泽,太诱人了。

    王公公一哂“公主,老奴只不过只一个奴才而已,就算公主再爱重老奴,老奴也只是皇上和您的一条老狗罢了。老奴从来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对是错,但是老奴听话,皇上要老奴生,老奴就生,您要老奴死,那老奴就去死一死。”

    天香错开眼神“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惩。这世上好心办坏事的人多了去了,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事也不少。大伴,你既然爱钱,赚欲仙的钱或是东方侯的钱都是赚,为何不赚我的钱”

    王公公眼角一跳,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天香。

    “前几日你既然能帮我在欲仙面前周旋,助我解毒,那想必你日后也能助我除掉欲仙,”天香淡然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袋子来,掂了掂,“我知道你这眼冒金星的老毛病这辈子改不了了。刚好,我什么都没有,却还有些金子。告诉我,杏儿是要引我们去哪儿,那儿又有什么秘密”

    金子互相碰撞的声音好似最优美的仙乐。

    有些习惯,已经内化成了本能,他本能地伸出手去,一把将那袋金豆子捞进了怀里“是老奴事先知道皇上打算向天下征财,才令天下臣民申报财产好投石问路。老奴多了几只耳朵,知道这么一查,铁定会有些问题。这最大的问题就是在那妙州,所以耍了点小花招,先让杏儿把自己弄到妙州去了。一方面,老奴想探探那边那个大财主的深浅,一方面,也确实是在为公主打算着的。”

    天香不由得心惊,前世她记得妙州假皇宫一案环环相扣,原来王公公早就把那边的棋一步步算准了。若不是他棋差一招,又走出了大昏招,他必然是既得了钱,又将几个看不顺眼的一起除了。

    但她又好奇起来“什么为我打算你还会为我打算”

    “是这样,老奴听了杏儿告诉老奴的一些事,再加上老奴自己收集的一些消息,老奴一直怀疑驸马她是”

    天香轻轻咳嗽了两声,打断了王公公的话头道“驸马虽然为人冷淡了些,但还不是丧心病狂之辈,杏儿不过蒲柳之姿,她对杏儿没想法的,你多虑了。”

    不顾王公公惊诧的眼神,天香将手压在了他的肩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你有万千的孝心,不如一时半刻的孝行。你给她炒再多的菜做再多的饭,不如拿着我的钱做一两件好事,这样,我们都不亏。”

    她直起身来,对着书架处的阴暗处笑眯眯道“驸马,我们回府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洗白王公公进度条30

    伪宫记

    第10章 第十章 各抱谁人势,斗角且钩心

    两道黑影越过公主府高高的围墙,稳稳落在蝉鸣悠悠的庭院中。

    进了房,冯素贞给天香和自己都倒了一杯热茶。她捧着茶杯,望着天边的圆月,沉吟静思若是那杏儿是王公公的人,那看她平日言行,时时如不经意的模样将一剑飘红、张绍民等人与公主的纠葛告诉自己,甚至

    “驸马,要您是个女的,真像个仙女。”

    看来,王公公是对自己的真实身份有所怀疑了。

    简单洗漱后,天香打量着床上新换的玉簟“今夜你就在床上睡吧,天热了。”

    冯素贞抿唇道“多谢公主好意,地上挺凉快。”

    天香做出嗔怒状“本宫好心好意,你推辞做什么地上凉快是凉快,可是冷硬咯人,你若是明日起来腰酸背痛的,父皇肯定又要欲仙送药给你了。”

    “”

    天香继续循循善诱“本宫可是正人淑女,不会轻薄你的。”

    冯素贞道“男女授受不亲”

    天香不以为然地撇嘴“事急从权,睡觉最大。驸马你要真是个道学,就不会帮我解阴阳夺魂的毒了。”

    冯素贞心里暗惊“公主记得解毒时候的情形”

    天香正色道“不记得”她顿了顿,补了一句,“但是杏儿说你抱过我。”

    “”冯素贞心道,杏儿那小妮子确实知道得太多了

    “公主”她还欲再辞,天香直接打断了她“你曾答应过我,这宫里一切起居皆由我做主的。”

    冯素贞愣了片刻,才想起这回事来。

    “好了,别扭捏了”天香不由分说地推搡着冯素贞上了床,自己去吹熄了灯。

    冯素贞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抱手合腹。床很大,她将自己缩在最靠里的角落里,使得自己和天香的距离足以再放下两个天香。

    天香在玉簟上一个滚身,就到了她跟前,侧身撑头打量着她“姓冯的,你是属木头的还是属石头的要不要在我们中间放三碗水,免得本宫轻薄你”

    冯素贞又往墙里缩了缩道“启禀公主,臣属龙。”

    天香打了个呵欠,滚回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难怪睡个觉都睡得仪态万千。本宫属蛇,好扭动。睡姿没你睡得规矩,你多担待。

    冯素贞想起一事“公主是如何断定那杏儿是王公公的人”

    天香在冰凉的簟枕上蹭了蹭“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定然有因由。我正着急杏儿的下落呢,就来人送了消息,哪有这么巧的事”

    寝房寂静无声,就只听到天香清晰而有条理的话音“而那人又刚好是假扮成老人家,虽说于你于我,她或许算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但对别人来说,她就是个普通的老乞婆。能够时时关注老乞婆的行踪,甚至知道她与我们相熟的,也只能是一直欲尽孝而不得的王公公了。”

    冯素贞轻声嗟叹“原来如此。”她不禁又想起了杏儿对自己的试探,故作无意地瞥了一眼天香,问道“杏儿设计于你,日后公主会如何处置她”

    余光中的天香迟疑了许久,终于又抬起晶莹的双眸,看向自己“驸马,若你是我,你会如何处置她”,

    我么她微微眯起了眼,想象着若是梅竹背叛了自己,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告知他人,自己,会如何做

    她握紧的拳复又松开“我怕是下不了狠手。”

    天香不觉莞尔“驸马是觉得我狠得起来么”

    你么,也不像。

    “其实,不管是她跟我耍小聪明,亦或是对我阳奉阴违,窥探我的阴私,我都不怨她,”天香口气平和,“我只是气她骗我。”

    冯素贞若有所思道“看来,欺骗公主真的是天大的罪过。”

    “倒也未必”天香不自觉地岔开了话头,“王公公做过那么多错事,可以说,罪该万死,驸马你觉得,他该死么”

    冯素贞沉默了。

    王公公害得她家破人亡,她自然觉得王公公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为过,但是,他不只是老人家的儿子,还是天香的“大伴”。

    老人家是她的恩人,天香也算是她的“朋友”

    她不希望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也不希望天香难过。

    冯素贞沉吟道“公主说得好,无心为恶,虽恶不惩。纵然王公公就死,也难换回因他而死的人命,反而会伤了老人家的心。与其以死惩罚他,不如让他用余生多做些善事,也算是,人尽其用。”

    天香扬起嘴角“谢谢。”

    冯素贞挑了挑眉,没说话。

    耳畔的呼吸声渐渐均匀了起来,寂静的夜里,除了那呼吸,冯素贞就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新婚之夜那次,她无意识地睡着了,根本不记得什么。而这次,她清清楚楚地知晓,自己正和天香公主同床共枕。

    自己不是没和人同床共枕过,在妙州府,她和丫鬟梅竹同起同卧。那时候的她,可没这么拘谨。

    也许是夜晚实在太安静,窗外的蝉都懒得叫了。身旁那均匀的呼吸声,格外的清晰。

    天香睡觉果然如她所说的那般不老实,一会儿把手搭在冯素贞胸口,一会儿踢翻了被角。冯素贞只得小心翼翼地挪走公主殿下的手,又用一只脚压住她的被角。

    几番交锋过后,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冯素贞觉得天香似乎离自己近了些,那呼吸都似乎拂到了自己脸上。

    她蓦地想起为天香解阴阳夺魂时的亲密接触来,一时觉得喉咙有些干痒。

    天气已热,天香穿的衣裳甚薄,淡淡的馨香袭来,冯素贞躲无可躲,脑海里蓦然浮现出李清照的一首词来绛绡薄,水肌莹,雪腻酥香,笑语檀郎,今夜纱帱枕簟凉。

    可是身下原本沁凉的玉簟已经变得火热火热的了。

    她直挺挺地僵硬躺着,抱手合腹。

    天香忽然咕哝了一句什么,大大咧咧地翻了个身,留了个后背给冯素贞。

    冯素贞的心一紧又一松,不禁一哂不就是睡个觉吗,天香都放心大胆地睡着了,自己何必如此如临大敌

    她决定挪动一下身子,也留个后背给天香。

    她以极慢的动作,一寸一寸地转了过去。

    身体的转动在玉簟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起伏,竹片与丝线之间蹭出了轻微的咯吱声。

    每发出一声响,在冯素贞听来,都如暴雨惊雷一般惊心动魄。

    好不容易把身体整个转了过去,她轻轻舒了一口气,放松了身体,安安心心地睡了。

    她没有看到,身后背对着自己的天香,正努力咬着被角,压着身体的抖动,好把憋不住的笑意忍回肚子里去。

    懒洋洋的晨光渐渐晕染了半边天空,庄嬷嬷起了个大早,早早地到了公主的寝房门口。以往最为贪睡的公主自打成婚后就起得越来越早,往往都是她还没起身,便已经看到驸马在庭院里读书舞剑,而公主在一旁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了。

    前几日桃儿和杏儿的窃窃私语确实让她多了几分念头,本来打算去请教请教欲仙国师,可还没等她动身,就出了公主莫名其妙地中毒、莫名其妙地又被驸马治好的事儿。她老人家又惊又吓,还没缓过神来,欲仙宫里便有人来探她的口风了。她一想到新婚之夜那方染血的元帕,想到公主的脸面,就什么都没说。

    昨日出了杏儿那一桩事,她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多嘴之余,又担心了起来。毕竟事关公主的一生幸福,于是,她老人家特意起了个大早,一心想要看看公主驸马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天香前世要么要督朝会,要么要陪侄儿读书,早已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尽管这身子还是懒怠的,可天刚蒙蒙亮,她就睁开了眼,只是躺在床上休息。

    许是太久没睡舒适床铺的缘故,这一觉,冯素贞睡得格外沉,梦里也不知不觉地翻过了身,正正对着天香。

    天香起了促狭的念头,有心去捏捏冯素贞笔挺的鼻子,却听到门口的轻咳声“公主,老奴进来了。”

    天香立刻把薄被一甩,将冯素贞和自己包裹了个严实,只露出了的脖子。

    冯素贞醒了,正要挣扎,却被天香死死地压住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

    通过薄薄的帷帐,庄嬷嬷只看到床上两个挤在一处、头挨着头的朦胧影子,看那被子的高度,公主似乎有半个身子都压在了驸马身上。

    她忙低下了头“公主,今天御膳房备下的早膳有白粥、小米粥、粳米粥、绿豆粥、花生粥、黑米粥、果仁粥、龙虾粥、咸骨粥、八宝粥、红豆薏米粥、皮蛋瘦肉粥、红枣花生桂圆粥您要喝什么粥。”

    冯素贞和天香无语地望着帐外那道笔直恭敬的身影。

    就算想要查房能不能找出个更好的理由来

    天香半张了嘴,用含含糊糊、软糯无力、羞羞答答的声音回道“嗯、那就、就红枣花生桂圆粥吧”

    庄嬷嬷大喜,心里把西方菩萨都谢了个遍,不禁抬头望了一眼,又迅速地低下了头“那公主现在是否要洗漱用膳了”

    天香懒洋洋道“晚些吧,我再躺躺。嬷嬷吩咐下去,帮我烧些热热的洗澡水,好解解乏。”

    庄嬷嬷又是一喜,又问道“那驸马呢”

    冯素贞粗着嗓子不耐烦道“大清早的扰人好梦,快出去准备吧,我和公主起榻时自然会叫你。”

    庄嬷嬷忙大喜过望,退了几步,小步快跑着出了房间,顺手把门重重关上,还轰走了门口捧着洗漱用具的婢女。

    冯素贞和天香同时松了口气。

    回答满分。

    御书房内,丞相刘韬正在向皇帝阐述此番清查天下资财的结论,吏部郎中冯绍民也被唤来,规规矩矩地立在了一旁。

    “各位大臣送上来的资财单子,二位爱卿已经看过了,朕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尽管因为身体和修仙的缘故,皇帝虽只是半月一朝,但每日都会抽出时间来处理政务。旁人只看得到他的荒唐玩乐,却不知道,只知荒唐玩乐的人,别说做三十年皇帝,三十天也不可能。

    刘韬道“资财申报系将个人家政情况公之于众,虽涉及私隐,但此举有利清明吏治,进而大利国计民生,大臣们不敢隐瞒,纷纷”

    虽相处不久,但冯素贞早已习惯了这位恩师云山雾罩的说话风格,当着皇帝的面发起呆来。她自然知道恩师将要说到的重点,便是那妙州。未曾入朝拜官之前,她与天下读书人所想的一般,只道这皇帝是个贪财好色的,但这几日来,听着天香不经意的点拨,她才看明白,皇帝的一系列敛财举措背后,似乎藏着些什么目的。

    她情不自禁地又想到了张绍民案宗上的那个“留”字。

    “这些单子虽说不是全无用处,却也不完全属实老臣仔细地看过这些案宗之后,初时感到意外,细一想顿觉心惊呐”

    皇帝耐着性子听刘韬绕了半晌没说到重点上,忙道“继续说。”

    刘韬继续道“老臣以为,朝中大臣必有不妥之人,而且,非比寻常呐”

    皇帝皱紧了眉头“此话怎讲”

    刘韬又开始云山雾罩“自陛下登基以来,内无大患,外无大战,国家太平了三十年,陛下又奖励行商,使得如今江南几现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的盛世光景。既然如此”他话锋一转,“就难免有握公器而营私利者,哪怕并非直接贪墨民财,也会有以权谋私,与民争利者。”

    皇帝沉吟片刻,道“仁德,不曾定下如前朝洪武剥皮实草的规矩。朕也经历过前朝,知道前朝贪墨成风的原因之一是洪武三百年不曾加俸,实在是矫枉过正。所以朕对官员向来不曾苛待,登基三十年来也加过几次薪俸。但人皆有私欲,历朝历代都免不了硕鼠,朕既要用人,也不能杀得太狠。何况哪怕是以权谋私,也比层层盘剥要好得多。”

    听皇帝居然说出这番话来,冯素贞心底大惊,忙瞥了一眼刘韬,却见这位历经三朝的甘草相国面色如常,向皇帝拱了拱手道“陛下圣明。官员既是有敛财之心,定然会买田造舍,广为置业。有的数目大了怕不好看,定然会瞒报些数目,妄图混淆天听。”

    皇帝深以为然地颔首“这也是人之常情。”

    刘韬也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继续道“但,臣看遍了京城官吏递呈上来的资财单子,始终觉得,除了方才那些瞒报之外,还有大为不妥之处。”

    冯素贞原本以为那妙州的问题不过小事,如今神色也凝重了起来,连瞒骗皇帝都被皇帝和丞相认为是人之常情,比这事还要“不妥”,那得是多不妥

    皇帝转而看向冯素贞“驸马,你看呢”

    被突然点名,冯素贞深吸一口气,沉稳道“如果儿臣没有说错,丞相所言,系指妙州。”

    皇帝眼眸一沉“妙州有何不妥”

    冯素贞嘴角一扬,朗朗道“妙州乃天下第一大州,是自古兵家必争的兵粮之地,而且,毗邻京城。京师寸土寸金,按理说,京城官员若是置业买田,定然是要选在最近的妙州。可据儿臣了解,却无一人在那儿置业。”

    皇帝追问道“只是如此”

    冯素贞继续道“不止京官没有,地方官吏也没有。儿臣觉得奇怪,但这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宦游之人,总是思虑落叶归根,置业也会紧着自己的家乡。故而儿臣又详查了一番,发现就连出仕的妙州本土人士,也只是守着出仕之前的几亩薄田,多年来从未增加过。官户不纳田赋,故而民间一人出仕,百家携田投奔,愿为佃户,以期免税。这样一来,简直是匪夷所思”

    皇帝捻须大笑“果然是青出于蓝,洞察秋毫。绍民查得这么清楚,可知晓这内中原因”

    冯素贞道“儿臣听闻妙州前方伯冯少卿为官清正,若说是其掌印期间,严刹此风,限制置业,倒还可以解释。但冯少卿已经疯癫半年之久,新任方伯久久不曾就职,妙州却仍然无人敢涉足。妙州重地,拱卫京畿,若有人能挟制妙州若此,岂止是不妥,简直是大大的隐患。天下资财已经造册成单,旁的可以不管,妙州不能不查”

    皇帝眼神一亮“刘爱卿,你如何看”

    刘韬笑道“陛下,臣请致仕,还请陛下赏老臣几块养老的薄田,可千万要在妙州。”

    皇帝哈哈大笑“冯绍民接旨,朕封你为总监管,亲去妙州查访,必要做到水落石出”

    “儿臣接旨。”冯素贞的心砰砰直跳,妙州,妙州,她要回去了,妙州

    皇帝语重心长道“绍民你毕竟年轻,虽然天资聪颖,可终究是少年心性,涉世未深,对官场往来还不熟悉,难免有不周全的地方。朕让王公公与你同行”

    王公公一直规矩地站在皇帝身旁,可眼睛却始终死死盯着冯绍民的脸。

    皇帝平时可不是这么多话的人,这话中的点拨之意,可是傻子都听得出来。要不是皇帝每日听说驸马与公主情深意笃,公主为驸马收了性子变得颇为庄重,皇帝再爱重这个女婿,最多只会旁敲侧击,哪里会这般语重心长地教诲于他

    要知道,皇帝这多疑的性子,可是连太子都不曾亲自督导过。

    情深意笃

    他忍不住朝着驸马看过去这鬓角,这模样,若不是女子,也是男生女相。就算公主跟这驸马关系再好,他也仍然不能排除萦绕在心头的那丝疑虑,毕竟,驸马出现的时间、还有那身段那做派、那阴柔的声音,怎么都不得不让他怀疑那是他半年前才见过的冯素贞。

    若这驸马真是冯素贞,天香公主又为何会维护她还变着法儿的替她谋前程

    还有,那夜“冯素贞”三个字儿就在嘴边儿了,公主怎么就突然打断了自己

    “赐尚方宝剑一把,有不利查访者,查而不从者,可先斩后奏”皇帝兴致勃勃地将剑递给身畔的总管,却被晾在了半空中,不由得一哂,径直把剑扔进了王公公的怀里。

    王公公醒过神来,忙谦恭笑着“多谢圣上”

    皇帝身子不济,又说了阵子闲话,便让众人散了,王公公、刘韬、冯素贞一同退出了御书房。

    哪怕是明知道刘韬和冯绍民有话讲,王公公也迈着小步粘了过去“驸马爷”

    冯素贞先向刘韬拱手告辞,这才与王公公走到了一处“王公公,妙州之行,还请多多照拂则个。”

    王公公垂着脸“那是自然的杂家也要靠驸马照顾呢。”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打着太极,从妙州府的水土风情扯到了昔日的渔阳鼙鼓,彼此都不肯先提起那夜夜访之事来。

    一个小太监跑了过来“王公公,国师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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