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非常混乱且疲惫的一夜。赵翘楚和洛明赶来的时候，就已经十一点多。等盛安然打完石膏回到自己病房，甚至来不及看一眼时间，倒在床上就立刻睡着了。
然而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好几次都无端惊醒过来。
直到这时候，车祸带来的震动和惶恐，才终于渐渐漫上盛安然的心头。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车祸后遗症，盛安然始终觉得十分恶心想吐，头昏昏沉沉的，不管看什么都好像在旋转。
睡不好的结果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脸色苍白，眼底下一片青色。洛明看到盛安然，吓了一跳，“你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别的地方不舒服？”
“没有。”盛安然说，“只是没睡好。许总呢，醒了吗？”
洛明摇了摇头，“没有。但医生说她的情况很稳定，应该很快就能醒过来了。你不舒服的话，就去休息吧。等她醒了我再去叫你。”
“算了，也睡不着。”盛安然拒绝了她的好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开始发呆。
昨天晚上，在洛明和赵翘楚赶来之后，警察也来过。毕竟发生了车祸，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责任方在哪一边，这些都是需要处理的事。
而盛安然也是从他们口中得知，发生车祸的那辆货车司机也受了伤，不过比许云婕轻了很多，人已经醒了。毕竟货车体积大，盛安然她们的车重量太轻，被撞开之后造成了二次甚至三次撞击。
而经过了解，这一次完全是意外事故，双方都因为开夜车太过疲惫而松懈，再加上那一段路的路灯坏了，才造成这样的结果，双方都有责任。
但盛安然现在在想的，是警察告诉她的另一件事。
那辆车被撞击得最严重的，是靠近驾驶室的一侧，车门处甚至被撞得凹陷进去，当时他们是动用工具切割，才成功将车门打开，将许云婕救出来。根据警察的推断，是许云婕在发现即将撞车时，及时打了方向盘，主动迎上撞击的地方。
当时盛安然横躺在后座上，头朝着副驾驶室那一边。如果许云婕当时选择自救，往另一边打方向盘，那么她会在惯性的推动下，头直接撞到车壁。因为身上没有任何防护，说不定这么一下就能要了她的命。
而因为许云婕的选择，她被抛向了另一边，虽然造成了手臂骨折，但其他地方却都只是轻微擦伤。
原来并不是她运气好，而是许云婕救了她。
盛安然不知道在那电光火石的瞬间，许云婕脑海里到底有没有深思过这么做的后果，又是不是为了自己才会这么做。但人都是有自我保护意识的，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应该会下意识的选择对自己有利的方式。像许云婕这样做出截然相反的选择，盛安然无论如何假设，都逃不出对方是为了自己这个结论。
有一个人愿意豁出性命来保护你，无论如何是一件非常震撼人心的事。
所以盛安然此刻的心情非常复杂。真要算起来的话，她跟许云婕是什么关系呢？只不过是共同认识过一个人，然后在不久之前还关系尴尬，最近才因为同住和旅行而渐渐融洽。
但不管怎么说，也没到能为对方豁出去的地步。
恩惠太重，有时候也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虽然别人都不知道，但是盛安然自己却不能逃避。
所以她在想，为什么呢？
那时候，许云婕在想什么？又是什么东西促使她最终做出这样的选择？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感觉身边有人坐了下来。盛安然抬头看去，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董事长。”
“坐吧。”赵翘楚笑眯眯的说，“我有那么吓人吗？”
盛安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是吓人不吓人的事，这就跟学生时代跟老师待在一起不自在一样，现在跟大老板待在一起也是浑身不舒服。大概是一种生物的本能，难以克服。
赵翘楚换下了昨天穿着的皮草，脸上也只化了淡妆，栗色的长卷发被挽起来，看上去……少了几分“妖气”，也少了很多压迫感。等盛安然坐下，她才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来，“吃点东西吧。”
盛安然受宠若惊的接过来，“谢谢董事长。”
赵翘楚准备的是清粥，但闻起来却很香。盛安然吃了一口，才发现看上去是白粥的东西，里头却是另有乾坤。应该是用高汤熬的，熬出来的粥十分可口，又不会觉得太腻。
因为一只手不方便，所以盛安然只能将饭盒放在腿上，用一只手慢慢吃。
“很担心吗？”耳边忽然传来一句话，吓得盛安然差点儿将手里的勺子给丢出去。
她诧异的转过头去，见赵翘楚眯着眼睛靠在那里，一双眼睛紧盯着她，像是在探究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盛安然心下忽然一慌，“董事长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懂。”
赵翘楚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会儿，才了然一般的点点头。
盛安然“……”总感觉很诡异啊！董事长您到底了然了什么东西，能跟我说一声吗？你这样我心里非常没底，总感觉发生了什么跟我有关系但我却完全不知道的事情啊！
然而没等她伸出尔康手，赵翘楚的电话正好响了，起身接电话去了。
盛安然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粥，粥还是很香，但是忽然感觉没什么胃口了呢。
这一天余下的时间都在等待和发呆之中度过。随着时间推移，许云婕始终没有醒过来，盛安然和洛明也从一开始的胸有成竹，慢慢开始慌乱起来。
距离二十四小时越来越近，可许云婕还没有醒过来，让人怎么能不着急？
盛安然的胳膊骨折，但打了石膏之后也不需要一直待在医院了。不过因为许云婕没醒，所以她也不急着出院，反正有个病房，晚上还有睡觉的地方呢，多方便。
倒是赵翘楚似乎很忙，接了好几个电话之后，交代了洛明几句话，然后就匆匆离开了。
盛安然这时候才突然想起来问，“洛总，你和董事长本来是到这里来做什么的？”能来得那么快，显然本来就在这附近办事，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她们耽误了。
洛明脸上的不自在一闪而过，盛安然也没有在意，听到她说，“我是陪董事长过来的。”
盛安然也没有追根究底，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说，“那不会耽误你们的事吧？现在许总还没醒，洛总你如果有事情要忙的话，就先去忙吧。我在这里就可以了。”事实上就算守在病房外，也不会有任何用处。
洛明摇了摇头，“有董事长在就可以了，我去不去都没所谓。你自己也是个病号，我在这里还能照顾一下。”
“那就麻烦你了。其实我心里还真是一点底都没有。”盛安然也说了句实话。
她以前总觉得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但是这次出车祸才发现，其实之前那些，根本都不算什么。这世上永远有更多的不幸，更大的灾难。以前的她虽然失去了很多，但本质上却还是被保护着，精神上也许有过纠结茫然，却没有受过物质上的苦。
说到底，她仍旧是芸芸众生之中的一员，所有的遭遇放到更大的世界里去看，都算不得什么。
这一刻，盛安然忽然对过去的事情释然了。
她跟盛安心较劲，跟自己较劲，折腾了那么多年，始终都放不下。现在想想，其实是她太幼稚的，还不够成熟。而现在，是时候将这些都放下了。否则一直纠缠在旧的情绪了，又怎么可能过好新的生活？
想想挺有趣的，这么重要的人生感悟，竟然是在医院里，在这么仓促的情况下出现。人生果然处处都是意外。
洛明不知道盛安然在想什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别担心，一切都会过去的。”
☆、第28章 骗局
许云婕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梦到的是她刚到飞扬的那一天。老总将她介绍给所有同事，大家鼓掌欢迎。散场后一个长发披肩，面容清瘦，气质温柔的女孩走出来，笑着对她说，“徐总监，我是行政部的盛安心。您的办公室已经安排好了，我带您过去，如果缺了什么东西，您只管跟我说就可以了。”
许云婕看着她的笑脸，忽然觉得这个新公司的确很不错。
之后盛安心带着她前往办公室，中途好奇的问道，“许总，听说你是fit毕业的，是真的吗？”
许云婕谦虚的笑了笑，“是的。”
盛安心的眼睛立刻亮了，“我有个妹妹也在那里上学。”说着神色微微一黯，“可惜她最近跟我赌气，不肯联络。所以连一点她的消息都没有。她一个人在国外人生地不熟的，我真的很担心。”
“不用太担心，学校里还是很安全的。跟国内也差不多。”许云婕安慰她。
盛安心点点头，然后又小心翼翼的问，“不知道以后可不可以麻烦徐总监跟我说说那边的事。虽然看不到，但是多了解一下，也能安安心。”
“你是个好姐姐，当然没问题。”许云婕说。
于是从那一天起，盛安心时常在下班后，借着加班的理由留下来，等在她的办公室外。有时候两人就在公司里说说话，有时候会约出去一起吃东西。后来慢慢发展成周末也会一起出去玩，看电影逛街，关系亲密。
许云婕喜欢同性，是在念高中的时候发现的。当时跟一位女同学隐约暧昧过一段时间。但最后人家到底选择投入了男友的怀抱。于是高考之后，许云婕毫不犹豫的奔向了国外。
在国外这方面就开明许多，她结识了好几个同类，大家偶尔一起聚会。但许云婕始终无法适应圈子里大家随便的态度，所以从始至终都没有交过女朋友。
毕业后本来是有机会留在美国的，但她在深思熟虑之后，还是选择回国，最主要的原因便是觉得国内的女性更传统一些，如果要找一个共度一生的人，她还是希望找个同胞。
而盛安心的外表，正是她会倾心的那一类。
她是一眼就相中对方的。但那时候也只是觉得，公司里有这么一个人，必定赏心悦目。至于更多的，许云婕没有想过。毕竟大环境如何她心里有数，两个人要说在一起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况且，还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同道中人……种种困难摆在眼前，她不会视而不见。
却没想到，不等她出手试探，盛安心就主动贴上来了。虽然目的和她并不一样，但许云婕乐得跟美人亲近，也就默许了这种靠近。
于是两个人越走越近，越走越近，到最后终于捅破了中间那一层窗户纸，正式走到了一起。
彼时，许云婕不会想到，原来这一切，追根究底不过都是个骗局。
……
“醒了醒了！”医生的声音也有些激动。这个病人明明没什么问题，各方面的状况都很稳定，可是偏偏醒不过来，也很让医生们纳闷。好在总算醒了，还在预计的24小时之内，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
等在外面的洛明和盛安然听到医生的话，都喜出望外。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洛明拍了拍胸口，“老天保佑，总算是醒了。”
相较之下，盛安然要克制得多，但脸上的表情也十分激动。说到底许云婕会这样，有一半是因为自己，要是人醒不过来，盛安然无法想象会是什么样子。好在总算醒了。
“病人现在还有些虚弱，你们可以进去看看，但尽量不要待太久。回头检查一下没问题，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医生交代了几句，然后匆匆离开了。
洛明和盛安然连忙走进病房里。许云婕脸上带着的氧气罩已经撤下了，她的脸色看上去很白，连唇色都淡得几乎看不见，看见她们，似乎是想笑，但表情却十分僵硬。
洛明连忙走过去，“醒了就好，别担心，好好养病就是了。医生说你现在还很虚弱，别急着说话。”
许云婕眼珠动了动，转向了盛安然的方向。
盛安然站得有点远。
倒不是她不想走过去，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许云婕醒了，就突然产生了一种类似近乡情怯的感觉，有点不敢走过去。所以她只是远远的站着，看着。
却没想到许云婕竟然会朝自己这里看来。她犹豫了一下，脚步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慢慢的走了过去，“许总。”
许云婕的视线在她身上绕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她那条打着石膏挂在胸前的胳膊上。
虽然她没说话，但盛安然在瞬息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晃了晃胳膊，“我没事，只是手臂骨折了，养一段时间就好。”
许云婕却还是盯着她的手臂看，盛安然越发不自在起来，“其实相比起来许总你伤得重多了。我这个又不影响什么，最多吃饭不太方便。”
许云婕这才眨了眨眼，移开了视线。
洛明在一旁看着，莫名的觉得有种插不进这两个人的气场的感觉。她摸了摸鼻子，说，“到吃饭时间了，我出去买饭，你们两个先聊。”然后快步走开了。
她一走，病房里便突然安静下来了。因为许云婕的身体还很虚弱，不宜被惊动，所以她住的是单人病房。单人病房的好处自然很多，最好的就是安静。但是这一会儿，盛安然却觉得，安静得有些过头了。
出了一场车祸，两个人的关系好似又发生了什么说不清的变化。她们彼此都感觉到了，但是许云婕暂时还不能说话，而盛安然也不想说话，所以就只能这么相对沉默。
其实盛安然心里，有很多问题想要问许云婕的。比如之前曾经盘旋在她心头的那些疑惑。但是等见到许云婕了，她又觉得问不出口了。于是只好闭紧嘴巴。
过了一会儿，许云婕动了动唇，虚弱的吐出一个字，“水……”
盛安然陡然回过神来，连忙走过去。桌上就放着水，但是医生没有叮嘱，她还真不知道许云婕能不能喝，斟酌片刻后，盛安然拿了干净的棉签，沾了水涂在许云婕苍白的唇上。
这个动作原本是很寻常的，但是盛安然沾了几下，却突然觉得暧昧极了。她的视线长久的停在许云婕的唇上，失了血色的唇瓣其实并不好看，盛安然却觉得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弄得她整个人都不自在极了。
她胡乱的弄了两下，便将水杯重新放下，对许云婕说，“我去问问医生，你现在能不能喝水。”然后也跑掉了。
病房里只剩下许云婕一个人。她艰难的转了转头，盯着桌上被盛安然放下的水杯和棉签看了许久，然后缓缓的勾出了一个笑容。
许云婕除了头之外也没有别的地方受伤。她醒来之后，医生确认大脑里并没有淤血，除了轻微的脑震荡之外并没有其他问题，剩下的便只是静养了。
因为脑震荡的缘故，她要在医院里再观察几天，确定情况稳定之后才能出院。
但是这时候，柏达规定的上班日期已经到了。赵翘楚又来过一次，跟许云婕两个人关在房间里不知道说了什么，然后就跟洛明一起告辞了。她们都是公司高管，要回去主持开年的各种工作，根本离不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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