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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缘结 第1节

作者:桑鲤 字数:13690 更新:2022-01-12 10:05:06

    阴缘结

    作者桑鲤

    文案

    简而言之,这是段关于悲催女主被豪取强夺逼着嫁入裴家,结果男方婚前死翘翘,又连蒙带骗结了场阴亲,最后没想到却阴差阳错嫁给了一个恶毒女鬼,还被对方寻上门算账的心酸经历。

    天呐,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牡丹亭里有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若说这生死由天,爱恨却是由人。阴阳不能相绝,唯情亘久相传。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恐怖 阴差阳错 宅斗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结蔓纪西舞 ┃ 配角 ┃ 其它人鬼恋

    第1章 今日不宜出行

    春日繁花似锦,绿荫成片。苏州城的河边,零星有几只画舫轻摇,摇曳在一池碧波里,吱呀轻响。岸边茶楼里,不时传来评弹的弦琶声,夹在在吴侬软语中,唱得人心驰荡漾。被昨晚的雨润泽得格外平滑的青石板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细语声伴随在朗朗笑声里,呈现出一片祥和景象。

    正是午后,微醺日光铺陈而下,在一片绿意里闪烁。端的是一幅生活闲适之画。

    却不幸有人,无奈被老天遗忘了眷顾,倒霉得担下十全九美里的那份不完美。

    自医馆匆匆踏步而回的叶结蔓,当被面前突然杀出的两个小厮拦下时,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她第五次生出念头怀疑,今日出门前是不是忘记看黄历,实则不宜出行。

    事实上,叶结蔓自晨时出门后右眼皮便一直跳个不停。先是走了没多久,被一旁玩耍的小孩砸中了石头,后来又被路过的马车溅脏了裙袂,到了平大夫的医馆,不曾想平大夫有事外出,刚好闭了门。叶结蔓无法,只得绕远路换了家医馆,药钱却比平大夫收的贵了好几钱。抓好药转身时正巧又撞上了风风火火赶来的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险些跌倒在地上。虽及时扶住了门,却还是扭伤了脚。叶结蔓不舍将钱花在自己身上,咬着牙忍着痛,趔趄着脚步一瘸一拐地准备回去。没想到如今眼看再拐过两个街口就要到家,最后还碰上了这档子事。

    叶结蔓在心里飞快地祈祷了下,抬起头来,见自己身前两个小厮都颇为年轻,衣着质地比自己好上不知多少,看起来像是富贵人家的下人,体态也有些微胖,显然吃得不错。她略一踟蹰,语气温婉地开了口道“两位是”

    不过今日叶结蔓想来运道也是不好,佛祖自然没能听到她的祈求,只见其中一个稍胖的小厮指了指街旁的酒楼,神色间透着一股子傲慢“我家少爷想请姑娘赏光一见。”

    叶结蔓听了小厮的话,沉了一半的心彻底到了底。她暗暗咬了咬唇,面有难色道“这今日实在不便。昨日夜雨一场,我娘染了些风寒。这不,我还赶着回家照料我娘呢,真是对不住你家少爷。”说着,举了举手里的药包示意。

    对方显然并不在意叶结蔓的话,随意扫了一眼药包,兀自催促道“不过是风寒而已,一时半会也出不了什么事。快些,别让我家少爷等急了。”

    “我”

    叶结蔓话还未完,另一个小厮已经面有不耐地伸手来推,同时压低了声音打断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家少爷是城西的裴家小公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懂么”

    叶结蔓闻言,本还想向旁人呼救,喉咙里的话一时哽在那里,心底焦急起来,暗忖也不知那裴家公子不在城西好好呆着,怎的跑来了城北这里的街坊多是些普通百姓,哪里惹得起裴家。

    两个小厮可不管她想些什么,半警告半推搡着,叶结蔓还是被人带到了酒楼,直接往二楼走去。

    叶结蔓脚伤未好,疼得额际起了层薄汗,心里却惆怅起来。裴家她自然是听说过的,几代都是商人,在苏州城里头做胭脂生意,胭脂坊开遍整个苏州城,家财万贯,名声极大,做出的胭脂也备受小姐夫人们喜爱。这平日里八竿子打不到的人,今日竟让她给撞见了,不是倒霉又是什么

    思忖间,叶结蔓已经被带着到了楼上雅间。小厮脚也不顿,伸手推门而入,口中禀报道“少爷,人给您带上来了。”

    叶结蔓微皱着眉,透过敞开的门扉,抬头去看这个平日只能在零星流言里听闻到的裴家少爷。

    身前不远处的男子坐在桌前,身形极瘦,一身华丽锦衣显得有些空荡,脸色透露出几分病弱的虚白,看在叶结蔓眼里,像极了被酒色掏空身体的富贵少爷。只见对方听到声音,回过头来,正对上叶结蔓的目光,随即便露出一个看不出意味的笑容“姑娘请进。”

    声音沉哑,听来倒是有几分礼貌。

    叶结蔓抿了抿唇,站在门口一时并没有动作。身旁的小厮见了,眉目一沉,低声呵斥道“少爷唤你过去呢”

    “诶,莫对姑娘无礼,别让人家看了笑话。”男子摆了摆手,又朝叶结蔓抱了抱拳,“在下裴尧旭,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叶结蔓并未回答裴尧旭的问题,只斟酌着应道“不知裴少爷唤我来所为何事家中娘亲还等着我取药回去,耽搁不得。”

    裴尧旭闻言,低头扫了一眼叶结蔓手里的药,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令堂竟病了么”

    “嗯。”叶结蔓连忙点头,为难道,“今日实在不便,能不能”

    “无碍。”裴尧旭却打断了叶结蔓的话,笑着摇了摇头,“我只占用姑娘一点时间,说完就走,如何”

    叶结蔓闻言,知今日避不过,心里担忧娘亲伤病,只得硬着头皮颔首应了。

    “姑娘过来说。”裴尧旭指了指身边座位。

    叶结蔓见状,还是拖着趔趄的脚步走过去坐了下来。裴尧旭显然也发现了对方腿脚的不便,出口问道“姑娘受了伤”

    “只是路上扭了脚,没什么大碍。”叶结蔓不想拖延时间,直接道,“我与裴少爷素未蒙面,不知找我过来想说什么事”

    裴尧旭却不急着应答,只噙着笑道“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叶结蔓。”叶结蔓犹豫了下,还是轻声应了。

    “叶结蔓么”裴尧旭显然十分满意叶结蔓的名字,低声重复了遍,方笑了笑,赞道,“好名字。不知叶姑娘可有婚嫁”

    听到这个问题,叶结蔓不由脸色微变,半晌,才强装镇定道“裴公子问这个是何意”

    “我方才在这里喝酒,无意瞧见叶姑娘,心里着实欢喜。若叶姑娘尚未婚嫁,在下便斗胆去向令尊令堂上门求个亲事。”裴尧旭说这些的时候,脸上笑意不褪。

    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叶结蔓却是瞬间褪尽唇色,半晌才勉强挤出一丝笑来“裴公子说笑了。你我不过初见,谈婚嫁未免太过”

    “花开堪折直须折,不是么”裴尧旭眉毛一挑,平添了几分风流,“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得了缘自然要抓紧。像叶姑娘这般漂亮的人,在下可不多见。娶回去必定羡煞他人。”

    “可是裴公子甚至还不了解我”

    “不急,有的是时间。”裴尧旭目光在叶结蔓脸上转了一圈,意味深长道,“我很满意叶姑娘的容貌。”

    叶结蔓心里一惊,下意识站起了身,出声想要拒绝“对不起,裴公子。我知裴家家大业大,实在配不上你”

    “我知今日有些唐突,叶姑娘觉得难以接受也是正常。”裴尧旭缓了声音道,“三日后我会派人去叶姑娘家里提亲,这段时间叶姑娘也好对婚事有个心理准备,如何”

    叶结蔓只觉此事荒唐至极,直觉想要摇头,对方却已经淡淡落了话语“叶姑娘何时应了,何时再回去罢。”

    虽然眼前男子笑容不变,但是叶结蔓也看出了对方的意思。她若不同意,便不用想离开这里了。思及家中娘亲的病,叶结蔓心里焦虑一点点攀上来,一时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就这样僵持着站在那里,也顾不得自己的脚痛。这事情当真来得措手不及,让她没有一点准备,甚至连对方为何想要娶她都不明白。而且以裴家这样的身份,怎么会同意裴少爷娶门不当户不对的自己想到这,叶结蔓才稍稍宽了心,打算暂时先应了,回头再想办法。

    见叶结蔓终于点了头,裴尧旭笑得愈发畅快,心满意足地朝门口的小厮吩咐道“阿则,你送叶姑娘回去,记得,莫要怠慢未来的少奶奶。”

    两个小厮显然也没料到事情转变得这般快,呆了呆,被唤作阿则的才点头应了“是,少爷。”

    见状,叶结蔓连忙道“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需要的。”裴尧旭话语虽轻,却并不容置疑。

    恍恍惚惚里,叶结蔓也不知如何回到的家。她并没有急于将此事告诉爹娘,服侍娘亲用了药躺下,便一个人回了屋子里呆坐起来。说实话,叶结蔓并不是太信裴尧旭说的那些话。裴家是什么人就算自己有几分姿色,身为裴家少爷,见多识广,身边莺莺燕燕不乏其数,要说把她抢回去都比娶回去来得可能性高。

    无论怎么想,这件事就像一个玩笑般让人难以相信。顾及娘亲的病,叶结蔓不想让她操心,打算等她病好些再告知。怎料一连几天,娘的病都是好好坏坏,虚弱得只能吃些粥食。叶结蔓的爹是附近的私塾先生,白日忙着给人教书,便只能让女儿帮着照料。叶结蔓一忙,到后来索性将这桩事给忘了。这么一拖,不小心就拖到了三日后。

    三日后,竟然当真迎来了来自裴家浩浩荡荡的提亲队伍。彼时只有叶结蔓和她娘在家,看到陆陆续续被放下的彩礼时,皆有些傻眼。不容她们拒绝,彩礼已经在门口放了一大片。

    之后的事,已经不由叶结蔓控制了。

    第2章 诡异大婚惊天变

    接连几天,叶结蔓都觉得人生灰暗无比。

    俗话说得好,胳膊拧不过大腿。这桩亲事,叶结蔓自是打从心里一万个不愿意。那个裴尧旭虽长得人模人样,却一副病怏怏的阴沉样,完全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何况这种事来得这么突然,完全只有受惊吓的份,哪里来得喜即便邻里街坊都感慨她傍上了一个好人家,但只有叶结蔓自己心里揣着疑虑,不明白对方怎么会要娶只有一面之缘的自己重生之掌上明珠。只是她不想嫁,对方却由不得她不嫁。被裴家请来的媒婆早已笑容满面地同她放下话来,若是她拒婚,那么裴家丢了这么大的面子,怕是也不会让她家好过。就算不考虑自己,也考虑考虑年迈的双亲。之后媒婆又列举了百般好处,软硬皆施,试图说服女方。

    叶结蔓毫不怀疑,就算自己不愿意,十天后的婚事,怕也是无论如何也推不掉了。何况以裴家的势力,完全有这个能力让她家破人亡。望着娘亲因担忧而愈发虚弱的身体,叶结蔓只能挤了笑脸反过来安抚娘亲,夸足了仅有一面之缘的裴尧旭,表示这门亲事虽来得突然,但男方看起来还不错,未必是件坏事。

    许是上回叶结蔓与裴尧旭提到娘亲生了病,送来彩礼的第二日,之前送她回家的小厮便将许多珍稀药材和补品送到了叶家,说是少爷嘱咐。叶结蔓本不想收,对方却态度坚决,最后她还是硬着头皮收下了。

    “娘,该喝药了。”叶结蔓端着亲手熬好的中药,踏进房门,在床边坐了下来,柔声道,“还有些烫,我帮您吹吹。”

    言罢,她轻轻用汤匙晃着棕色药液,低头吹起一片轻微涟漪。

    “蔓儿。”略带苍老的温和声音响起,与此同时,叶结蔓低着头的青丝上抚上一只手,伴随着一声叹息,“这几日辛苦你了。”

    “娘哪里的话,这是蔓儿应该做的。”叶结蔓抬头朝娘亲笑了笑,示意自己无事。

    “傻孩子。”衣着朴素的妇人视线缓缓扫过眼前眉眼清雅温柔的女子,唇角笑容有些苦涩,“娘是担心你啊”

    叶结蔓知道对方指的是自己的婚事,软语劝道“娘,不是同你说过了嘛,那个裴尧旭并不像别的富家公子。你看,女儿才与他提了一次你的病,他就放在了心上。娘不用担心。”

    妇人闻言,却只是摇了摇头,手抚过叶结蔓的头,低声道“娘知道你性子温厚,实在不适合去那种深宅大门,娘是怕你被欺负了去啊。”

    “不会的娘。”叶结蔓空着的一只手握住了娘亲,“蔓儿会记得多注意,尽量不与人起争执。”

    “希望罢”淡淡的叹息落在房间里,带着难以言说的不舍与疼惜。

    日子一近一日。每一天对于叶结蔓而言,都像是在心湖里投下一块巨石,一点点往下压去。紧张、不安、焦虑,一股脑儿熬成一碗粥,翻来覆去地烧滚着。在家里,叶结蔓却什么都不敢表示,只是强撑着笑脸,怕影响娘的病情。

    叶结蔓也曾打听过到关于裴尧旭这个裴家小少爷的消息,却不知真假。传言里,这个小少爷可算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了,从小就备受家里喜爱。只是两年前突生了一场大病,在床上躺了很久。而病的来源,其中说法,却是纷纭各异了。

    等待的这期间里,有许多陌生男女拥挤进叶家,布置房子,贴满喜字,挂上红绸,忙进忙出。叶结蔓的爹从始自终都沉着一张脸,不时拿眼睛瞪着裴家的家丁丫鬟。叶结蔓知晓爹爹不喜裴家这种大户人家,觉得不够踏实。且他性子倔,若是知道自己被逼亲,必定挣个鱼死网破也不让她受了委屈。因此叶结蔓也不抱怨,在外面始终微笑着,看起来倒是一副准新娘模样。

    而那一天,终于还是来到了。

    叶结蔓见到裴家人时,已是午后了。此前她便被告知,由于裴家少爷生辰特殊,所定吉时也与别人有些差别,是在晚上。叶结蔓虽觉奇怪,但也没有多想肥你莫属。之后两个年轻的丫鬟拿着新娘的服饰头冠进门,帮她换了上,装扮起来。她怔怔地望着古铜镜中女子,一点点被细细描了眉,涂了胭脂,然后是红唇。那样熟悉的容颜,渐渐随之鲜活生动起来,衬在一大片红色里,如同画中人儿一般,清而魅,淡而妖,是她自己也有点陌生的样子。耳边喜庆的鞭炮声与锣鼓声将叶结蔓整个人围绕起来。媒婆也来了,拿着喜帕守在门口催促。一切都显得分外热闹,又进行得有条不紊。

    然而不知怎的,叶结蔓心里却隐隐觉得有些异常。当喜帕遮盖住视线的一刹那,她的眼角余光瞥见身旁丫鬟望着她的古怪神色一闪而过。那目光竟似含着些许怜悯,丝毫不像在看即将攀上枝头的自家少奶奶。

    这一等,就等了天暗。

    待坐在床边,好不容易到了所谓的吉时,门外锣鼓声更响,叶结蔓听到媒婆在一旁急切地说了句“来了”,自己的手臂就被搀了起来。视线里皆是喜帕的红艳之色,叶结蔓低下头去,只能望见脚尖几寸之地随着喜帕来回晃动。而那脚步沉重,响彻在一片虚浮的热闹声里,竟显得有些如梦似幻般不真切。叶结蔓几乎就要怀疑,这一切不过是自己杜撰的一场梦,根本没有什么裴家少爷,也没有什么突如其来的婚事。醒来之后,自己还是为娘体贴地熬着药,等待爹爹教书归来,一家三口和和乐乐地生活着。

    “起轿”

    随着一声清脆喊声,叶结蔓只觉身子微微一晃。她抬了抬手,想要取下头顶的喜帕,却还是顿了住,又慢慢放下去,绞着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此刻心情复杂,不知喜忧,前景茫然,令人着实不知所措。

    也不知过了多久,轿子突然停了下来。叶结蔓惊醒过来,正以为到了裴府,耳边却传来媒婆的嘱咐“姑娘稍等,出了些事,莫要出来。”

    “怎么了”叶结蔓在轿里闷得慌,话一出口,才发现声音都紧张得有些轻颤。

    “前面好像有人淹死了,有官府的人拦着在处理呢。裴府的人已经去交涉了,应该很快就能过去。”话落,媒婆的声音忽然低下去,轻声抱怨道,“真是晦气。”

    叶结蔓闻言,心里一惊。不过还没来得及多想,媒婆已经又欢欣着声音道“好了好了,可以起轿了。姑娘再熬一熬,裴府就在不远处。”

    言罢,轿子果然又被抬了起来,继续向前走去。

    这一次,并没有走上多久,轿子就再次稳稳地停了下来。叶结蔓知道应是到了裴家。只是耳边除了锣鼓的喧闹之声,并没有什么人声。她正疑惑间,帘子被掀开,媒婆的声音再次响起“姑娘到了。小心些出来。”

    叶结蔓手心早已沁出了汗,有些不安地伸出手去,很快便被媒婆握了住。她目不能视,只能依靠耳朵听着。然而周围除了锣鼓鞭炮的喧闹声外安静得诡异。叶结蔓脑海里忽然又浮现出最后一眼瞥见的丫鬟目光,心头微微一沉,原先的紧张里便添了些不安。

    这一路走得格外漫长。好几次,叶结蔓都想开口询问新郎在何处。按着惯例,由媒婆扶下喜轿后,便应是新郎接过新娘带着往大堂走去。然而从头到尾,一直都是媒婆牵着自己。然而顾虑到对方是裴家,她到底还是忍耐住了没有说话。

    大约又走了片刻,媒婆方顿住脚步。叶结蔓听到耳边“吱呀”一声,暗道应是到了大堂。果然,一路都没有说话的媒婆带着喜庆开了口“姑娘抬抬脚,前面有个门槛,可别绊着。”

    周围依旧没有什么声音,不似寻常大婚热闹断袖王爷伤不起。似乎自从出了轿,离开那些热闹的锣鼓声,这一切就彻底被裴家大门隔绝开来,陷入了沉寂当中。叶结蔓也丝毫感觉不到喜庆。喜帕底下,她的眉微微皱了皱,眼底流露出强压的慌乱来。

    待媒婆扶着她站定,叶结蔓手里很快被塞入了一根红绸。她下意识顺着红绸望去,那里不远处露出一颗红色喜球边缘。而映入眼帘里的光线昏暗,只有一双洁净的红靴以及一角喜袍衣袂,安静地在身旁伫立着。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视线里,依旧是喜帕的红,看不清周围情景。除了那高亢的唱礼声便没了其他动静。叶结蔓僵硬着身子,颇有些浑浑噩噩地行着礼。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与对方相见不过短短一面,以及那十三日的匆忙准备。而这场莫名其妙的婚事,又到处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古怪。

    “夫妻对拜”

    叶结蔓侧过身子,深吸一口气,微微俯下身去。视线里,有一双修长的手随着对方俯身的动作一晃而过,似乎拿着什么东西。不待叶结蔓看清,又已经重新直回了身子。

    “送入洞房”

    唱礼尾音高扬,红绸另一端有了牵扯的动作。叶结蔓掩在喜帕下的神色尴尬,迈步跟着那双红靴往门外走去。

    在跨出房门的一瞬间,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有一声叹息自身后响起,幽幽落在耳边,稍纵即逝。

    不一会,两人似乎到了一处长廊。目所能及的范围里,光线早已暗淡,只能看到依稀轮廓,似乎夜有些深了。虽是春日,仍有凉意一丝丝攀上叶结蔓的背。两人并肩而行,都没有说话。转弯间,有什么红惨惨的光在眼角晃过,惊得叶结蔓心头一跳,当下冷汗就沾湿了鬓角。她低头望一眼身旁,只见喜袍微晃,对方依旧不发一语地往前走着。叶结蔓有种冲动想要揭下头顶的喜帕。

    这压抑的气氛哪里是大婚所应拥有的没有所谓的闹洞房,连媒婆也不知跑哪里去了。

    正纠结间,身旁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叶结蔓这才注意到视线里出现了一个门槛,料想应是到了新房。似乎是新郎推了门,门应声开了,露出里面的昏暗一片,只有幽幽烛光映照在偌大的房间里。

    叶结蔓有些踟蹰,心里有什么声音在警告着。她的眼皮又开始跳起来。只是不待她多想,靠近新郎的肩头已经被轻轻推了推。叶结蔓这才往前跨进了门槛里。她被那些不安折磨得不行,满肚子的疑问想要问出口,然而甫一转身,耳边却骤然响起房门阖上的声音。

    大惊之下,叶结蔓连忙探出手摸上了身后的门扉去拉,然而门却纹丝不动。脚步声却随之渐渐远去。意识到房门被锁的叶结蔓,终于再也顾不上那些礼仪,一把扯下了头顶喜帕。

    眼前紧跟着一片豁然开朗。

    透过门扉视线,外头已是黑得紧了,不知为何竟微微泛着红光。叶结蔓的心剧烈跳起来,又拉了拉门,却发现只是徒劳。她僵硬着身体转过来,在扫过房间物事的一瞬间,背后极快地布上了一层冷汗,吓得腿一软,几乎要摔倒在地。

    只见房门正中,立着一块黑色牌位。上面用漆红的字体赫然书写着一个叶结蔓并不陌生的名字。

    裴尧旭。

    第3章 倒霉大婚变阴婚

    “爹,娘,灵媒到了。”

    裴老爷和裴夫人端坐在大堂,脸上没有一丝喜色,在周围火红颜色的衬托下,愈发显得格格不入。听到长子裴尧允的话,裴老爷僵硬的神色才稍微动了动,声音带了些沙哑。

    “让她进来。”

    不一会,有两个人跨门而入。其中一个是浑身着了黑色衣袍的老人,扣子扣到脖颈上,严严紧紧。老人身形极瘦,白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是纵横的皱纹。老人面色比一般人要白上许多。那白不似寻常,是近似于一种久不见光的苍白。然而那唇却看起来像涂了胭脂,鲜红得分明。在这样的夜里乍一眼望去,只觉令人背部发寒。另一人则是个十多岁的年轻女子,手里捧着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红绸,也着了一身黑衣,低着头跟在老人身后。

    老人对大堂里的那些古怪目光都视若无睹,从从容容地挺直着背脊进了门,在房间中央站定,朝堂前在座的两人微微一颔首“裴老爷,裴夫人。”

    那出口的声音,像是在石板上摩挲过一般,刺得令人浑身不舒服。

    裴老爷皱了皱眉,忽的叹了口气。应话的是裴夫人。她的目光打量过眼前的老人,询问道“何时可以开始”

    灵媒望一眼裴夫人,苍老的面容上缓缓浮出一个笑意“新娘既然已经等在新房,现在就可以开始了。”

    裴夫人闻言,朝不远处站立着的裴尧允招了招手“将准备好的东西拿给灵媒。”

    裴尧允点点头,取过身后桌案上放着的一个桃木匣,双手捧着走到灵媒身前,解释道“四弟的尸体尚未寻到,里面是之前您嘱咐需要的纸人,还有从四弟房间找到的几根头发。”话落,转头朝站在一旁身着红色喜袍的年轻男子道,“三弟,快将新娘的头发拿过来。”

    被唤作三弟的男子正有些失神,一时并未反应过来。倒是身旁另一个女子见状,连忙推了推他,低声催促道“阿远,大哥叫你拿头发过去呢。”

    裴尧远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上前几步,面有踟蹰地掏出一缕乌黑青丝。裴尧允顺手接过来,放在桃木匣上,一同递过去。

    灵媒垂眸望了桃木匣一眼,随即抬手接了过来,目光转向高堂上的裴老爷和裴夫人“那老妇便开始了。”

    言罢,在众人略带惊奇的视线里,灵媒朝身后伸出手去。年轻女子见状,连忙双手捧着红绸递上。只见灵媒探手拈了红绸一角,忽然一甩,那块红绸便在空中散开来,最后铺在了地上,正呈一个圆形。

    灵媒缓缓蹲下身去,随即跪坐在地上,轻轻地将手里的桃木匣和新娘的头发并排放在了红绸上,打了开来。

    落入视线里的是一个比手指略长的纸人,画得极为精致,眉眼口鼻俱全,身上还套了一件喜袍,脚上则踏着一双红靴,看起来就像是此刻裴尧远身上喜袍的缩小版。而纸人的身上则敛放了几根青丝。只见灵媒探进手去,将纸人和头发都取了出来。她先将纸人放在了圆形红绸中央,头也不回地再次朝身后的年轻女子伸出手去。

    女子自怀里取出两张红底黑字的长形纸条,放在了灵媒手心。那上面分别写着新郎新娘的生辰八字,被灵媒接过,神色郑重地盖在了纸人身上。

    做完这些,灵媒抬头扫向堂前点燃的两盏烛台,定定道“喜烛。”

    裴夫人正瞧得入神,闻言一怔,随即连忙低声吩咐道“允儿,拿给她。”

    立在一旁裴尧允点头,伸手取了桌案上的两对喜烛,小心地绕过红绸拿给了灵媒。

    灵媒深深地望了一眼裴尧允,才低下头去,将喜烛放在了纸人头顶两旁,左右手分别执了两缕青丝,低下头去,口中念念有词,同时缓缓将青丝打了结,合在掌心。在房间里的一片寂静中,灵媒那本就有些诡异的声音低低落下。这一次众人终于能听清对方的话语“轮回似圆,命运如绸。一结同心,两厢欢好。泉下亡魂,人间娇娘。阴阳不阻,情缘久长。余生共伴,免其寂寥。”

    话落,灵媒抬起了头,松开合在身前的手掌,将结在一处的青丝用那两张写有生辰八字的红纸包了好,然后置于了喜烛之上。

    再众人目不转睛的注视里,蜡烛的火舌逐渐舔舐过红纸,很快就着了起来。灵媒的手指一松,那燃烧的红纸便轻飘飘地落在了红绸之上,一点点燃成了灰烬。

    正在此刻,忽有一阵风猛地吹进来,将半掩的门吹得哐啷一声。两盏喜烛的火光随之剧烈暗了暗,片刻后才又重新亮起来。诡异的是,地上红绸却依旧服服帖帖地摊在地上,纹丝不动。倒是屋里的几个人,被这动静惊得一震,不约而同地感觉头皮一阵发麻,脸色皆变了变。

    灵媒似是司空见惯般,神色很是淡定。只见她捧起红绸上的纸人,重新用桃木匣装了,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她带来的那个黑衣女子上前一步,帮忙将她扶得站了稳。灵媒抬头望向裴尧远,在他身上的喜袍上扫了一眼,开了口道“带我去新房。”

    裴尧远一怔,下意识望向高堂上的爹娘。裴夫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带灵媒过去。裴尧远无法,只得领命率先跨出门去。

    两人顺着方才叶结蔓走过的那条路行去。此时夜色已经暗得很了,今晚连星光都十分黯淡。长廊之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挂着一盏红纸包裹着的灯笼,之前叶结蔓从喜帕底下瞥见的惨红光芒便是来自于此。一眼瞧去,在这黑夜里当真疹人得紧,纵是裴尧远身为堂堂男子,此刻与身旁的灵媒一道走在这条长廊上,都忍不住有些发虚,只觉对方身上有莫名的寒气一股股渗来。有那么一瞬间,裴尧远甚至错觉自己在走黄泉路般。而自己身旁面白枯瘦的老人则是阴间的领路人。念及此,裴尧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刻意往旁边挪了挪。

    也不知走了多久,裴尧远终于看到了新房的影子,当下暗中大舒了口气,连忙压低声音道“就是前面了。”

    灵媒点点头,止住了裴尧远的脚步“你在这里等我便好。”

    嘱咐完,她独自迈步朝叶结蔓所在的新房走近。大约隔了几丈的距离,便停下了脚步,再次打开了手里的桃木匣取出纸人,朝着新房方向平摊开手。那目光幽幽,诡谲骇人。只听老人那哑然声音跟着响起,在黑暗里如鬼魅般喃喃道“引路之魂,归去所往。”

    裴尧远虽心里发憷,还是忍不住望着。不过眨眼间,他忽然倒抽了一口凉气。视线里,那纸人竟不知怎的燃了起来,火光不比寻常,泛着点点绿意,像极了坟上鬼火。老人似不觉烫手,任由纸人烧了完,才松了手指,任由灰烬被风吹散在房前。做完这些,对方才折返了身子回了来,也不看他,丢下一句“回去罢”,便兀自沿着一路的红灯笼,往来路走去。

    裴尧远皱眉,望了一眼没有动静的新房,唇角溢出一声轻微叹息,也跟着返了回。

    此刻房间里的叶结蔓,浑不知外头情况,只是僵硬地坐在床边,死死盯着不远处置放着的牌位不做声。刚进门时,她也曾拍打过房门想要出去,外头却没有丝毫反应,只有自己带着慌乱的喊声回荡在房间里。时间一久,她终于知晓无用,只是平白浪费气力,到后来索性也放弃了。这场婚事,在她心头打了一个大大的疑问号。十日前那瘦弱男子的面容似乎还近在眼前,此刻却只剩下冷冰冰的牌位与自己共处一室。她暗忖许是这期间男子出了事。叶结蔓猜想刚才与自己拜堂的怕也不是裴尧旭本人。难怪自己瞥见对方拜堂时手里好像拿着什么物事。现在想来,怕就是死者牌位了。

    念及此,叶结蔓忍不住无声地苦笑了下。本以为这场婚事已经够倒霉了,没想到自己竟然还嫁了个死人。裴家家大业大,这情势,怕是要让自己守一辈子活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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