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好慌啊。
她捂着胸口在巷子入口停下,大口大口地喘息,肺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个不认识的人高个子女孩不怀好意地逼近了林声。
她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腿脚不受控制地往前走,她一把推开面前所有的阻碍,穿过几个不在视线中的人,像摩西硬生生分开了海,她走出了这么一种气势。面前是信仰,是救赎。有什么阻碍就推开,就打破,往前走,继续走,穿过去。一步步走到了那个高个子女孩面前,郑念初这股气势未散,右手使劲掐住了她细瘦的脖子。
咚。
按住她的身体狠狠地掼在了林声身测脏污的墙上。
她的眼神凶狠,像野兽,像刀锋,突然就锋利起来。
陈月大脑一片空白,很快,她挣扎起来,却被郑念初提着身体,背脊与墙面摩擦,加重了脖子上令人窒息与恐慌的压迫感。
“松……松……松开……”
郑念初手一松,陈月整个人就坐倒在地上,不受控制地剧烈咳嗽起来。
王嫣吓了一跳,她与郑念初这群人本就不合,却没想着找她的麻烦,只是因为忌惮。现在郑念初的父亲倒了霉,她以为她可以像治这个小团体里的其他人治治她了,她刚这么想来着,那种笔写他人生死的掌控快感就被郑念初凶狠地扼断了。
倒是身后有一个女生越过她去把陈月扶起来了。
郑念初转身,背后将林声护住,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冷冷地开口“小地方的,就是没见过世面。”
一行人狼狈离开,王嫣的傲气被人放在脚底碾了又碾,她刚刚重温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自由又放肆,残忍且畅快,就被郑念初一脚踩进泥里,嘲笑她的狐假虎威。
林声看着这个固执挡在自己面前的短发背影,悄悄握住了她的左手。
“林声,”郑念初转过头来,声音微微打着颤,“我的手好像断了。”
第28章 呆毛
“这……怎么回事呀。”傅淮宁问。
他们这做完了几项检查还没出医院呢,郑念初跟林声就跟着找来了。
林声语速很快,速度地跟家长们解释“念初手腕脱臼了。”
林征望担忧地问“怎么就脱臼了……”
爷爷推开他的手,不要他搀扶“别问了,快,快去挂个号。”
林征望快步走向大厅一旁的窗口排队。傅淮宁又说“不用在这等着,直接上去,三楼最西边那个拐角,要是有医生就让他先看了。快去吧快去吧。”
目送着两个孩子拐进楼梯间,她不住地唉声叹气“这右手伤了写字可怎么办呢。”
“也不能掂勺了。”爷爷笑。
傅淮宁瞅他“爸你还有心思说笑话你真是……”
上了楼梯来到三楼拐角,乳白的漆刷过了门框,在白墙上拱出一道刷斑驳的刷痕,门牌上框着外科的字眼,和旁边排着队的同样外科科室大相径庭,里面闲闲地坐了一位年轻医生。也没问挂号之类的问题,按捏了几下只说痛不痛,怎么弄的,有没有先例,如此问了几句,郑念初一一答了。医生听过情况利落地揉了揉,药也没开,就转到一边翻起了杂志。
她们也就坐在一边安静地等着父亲挂了号带着医保卡来。郑念初小心地动了手腕,还有些不适,但是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剧烈的痛感了。
医生余光瞥见了“尽量别动,也不要太僵着。”
郑念初点头,让右手自然地垂下来。
医院的塑料座椅颜色鲜艳,林声往旁边挪挪,那饱和度超高的蓝色就被两个人的衣角掩盖。她无声地伸出手,握住了郑念初空闲的左手,感受到她的怔愣,也感受到她的放任。那样柔软的手她握在了自己的掌心里,无声的话说了很多,不知道郑念初能听到多少。事实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里想对郑念初说什么。
郑念初不去管别人的碎嘴,不计较他人赤-裸-裸的眼光,漠视继母的态度和冷嘲热讽,也向来不与他人争执。但她从来不软弱可欺。她甚至都不会因为要想获得虞嘉月的好感而在坐下的时候让步,她只是,很多事都不愿去计较。
人能做到这个份上,想来比很多大人都要成熟,省去了不少烦心麻烦事,让她单调的生活更加简单。
你去挠她,她不做反应,你再挠她还是不动。什么都伤害不到,闲言碎语和本就相悖的立场为什么要花费时间与精力去争辩呢?
但是突然,在某一个瞬间,你突破了她的底线,她会暴起,会冷静又疯狂地回击。她的爆发是一瞬间的,悄无声息,没有预兆。你会纳闷一个沉默的雕塑为什么会活过来对你进行攻击。
林声十分荣幸,她是郑念初的底线之一。
拐杖一声声地近了,傅淮宁先一步到了门口。
“到底怎么回事。”
百无聊赖的年轻医生突然仓促地站了起来,小腿肚被椅子横木撞得往前弹,忙扶了一把桌子才站直了。“傅老师。”
林声在他脸上看到小心翼翼的神色。
傅淮宁冲他摆手“起来干嘛,你坐你的,我就问问我小孩的手怎么样。”
“您家孩子呀,没事,就是一下子提了太重的东西,筋扭着了,没脱臼。”
爷爷跟到了门口,听到这话问道“提什么了啊你们,还把胳膊折了。”
林声支支吾吾“念初一只手把纯净水桶拎起来了……”
“哟,厉害,”医生幸灾乐祸夸她臂力,“三十多斤呢。”说完又谨小慎微地闭嘴。
傅淮宁的眼神一改担忧,嗔怪地斜过来“你们可真是,能多渴啊,就不能等大人回家吗,一起抬也行啊。”
林声好声好气地自责着“是我,我们在超市里买东西,叫几桶水给挡着了,念初就帮我给挪开。我该拦着她的。”
傅淮宁走过来一指头戳郑念初脑门上,医生的头也跟着习惯性地往后撤。“说你力气大你还喘上了,那一桶水是你能拎的吗!”震得郑念初低下头悄悄抬眼,不敢吱声。
“妈……”
“叫你说话了?惹事精!”
林声就跟着噤声了,和郑念初一起在椅子上缩着。
“老师,要、要不要吊两天?”医生试探地问,小心翼翼的语气神态不知道的还以为刚才被训的是他。
最后拿了些涂抹化瘀的药。
教职工前头的小道上两边皆是绿茵,一边是从旁边院子里绕上墙壁爬了两三米的爬山虎,对面则是学校的黑色栅栏上青葱嫩绿的蔷薇枝叶,细密地开了两色花朵,攀到高处垂下来,妥在地面叫车来车去地碾压,碎了一地粉白殷红,混作一堆。
淡淡香气袭来,爷爷站定赞叹着“不输梅花。”
“那我们也种一盆吧。不,两盆,”林声说,“就挂在阳台上,让它往下垂,像爬山虎。”她又转身对念初说“你负责粉的,我负责红的。”
傅淮宁还没顺过气,听她这样规划,忍不住斥道“种什么种,垂到楼下看你魏阿姨上不上来骂你。”
林声乖巧地接受了训斥,笑着说“那我们就只种两盆月季。”
傅淮宁没否决,这也就算是答应了。
郑念初跟着穿过过道,西去的阳光透过蔷薇丛温柔地洒在身上,春末夏初的风温温柔柔的,像林声的笑。两盆月季,林声负责红的,她负责粉的,每个月都开出大大的卷卷的花朵来,香味可以从爷爷屋外的小阳台钻进她们的房间里,两种花不分彼此。
最近这段时间,有时候她也会有一些错觉,会想她可能就是这家的女儿,和林声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一起读书,快乐又平凡地生活着。每天就琢磨琢磨成绩与作业,闲暇的时候读书看电视,逛街爬爬山。是的,她似乎以前就这样想过,现在又开始了,给自己洗脑,吸食着精神鸦-片。
单调到让同龄人抓狂的生活却那么让她满足,简单点,再简单点。人生的轨迹最好就这样平铺直叙,一眼就能望到边,如同一天的太阳升起,又渐渐西下,那样无聊,无波无澜。
她有多久没想起过她妈妈了呢?又好像时时刻刻都想着,可是越想越模糊,最后竟然和沾染了林声的模样,又杂糅了傅淮宁的特征,成为了一个光辉的,失去面孔的形象,成为了无色的气味弥漫在四周。
走到楼下,傅淮宁说去买点菜,转身又沿着来路走了。
小超市里冷冷清清,老板歪在收银台看挂起来的小电视,整个人跟散架了似的懒散。
噔噔噔。
老板被惊地一个格愣“哟,傅老师,买什么呀。”
“东西叫人偷了都不知道。”
老板毫不在意“我这屋里两个,外头两个,都是摄像头我怕什么。”电视屏幕的下方,正是分别占据了左右下角的两块室内监控。
傅淮宁“下次我们家那俩孩子来买水,你可别再让她们提了。”
老板笑着否定“哪有的事儿,我还能让那俩小姑娘搬水。”
结算了抹布,傅淮宁又叮嘱了几句才走。
年轻医生眼瞅着傅淮宁一家走后很久也没人来,全部排着队挂隔壁的专家号,乐得清闲自在,干脆把手机放了音乐,耳机一插闭目养神,跟着音乐抖腿晃来晃去。
一只手推了推他,他懒懒地睁开眼。
耳机猛地拔掉,手机和长长的耳机线胡乱往身后藏“老老老老老老师!”
半夜,林声又醒了。郑念初被她推到里面去睡,右手平放在床上,无人打扰。林声就侧着身睡着,侧着身醒来,眼睛在一片黑暗之中渐渐适应,身旁人的轮廓在她的眼睛里逐渐清晰。
白日里那些画面也一同浮现在了脑海,她知道她一定会爆发,那些沉默着积攒起来的物事无法消散或许也不甘于消散,勇气,冲动,野性,凡此种种,终有一日会爆发出来。
她只是没想到自己会是爆发的原因,是点燃的引信。
郑念初的短发还不及肩,散无可散,她捏起一缕悠闲地在手指上绕来绕去,感受仅剩的丝滑与柔韧。
我们早晚会像栅栏下的碾碎的蔷薇,再也割不开的。
晚安。她说。
早上醒来时,郑念初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她穿好衣服开门出去,就听到爷爷问“念念,你捂着头干什么?”
郑念初就苦着一张脸把手放下来“头发翘起来了……”
一撮毛像破土的小芽,在她松开手之后坚定地弹起来,毅然而然地伫立在头顶。
罪魁祸首没忍住,幸灾乐祸地笑出声,被转身的苦主抓个正着,脸色哀怨。“那个,妈那里有瓶发胶还是什么的,你拿来试试。”
郑念初听得厨房里已经有了响动,就摸过去先问阿姨,被阿姨又笑了一通,怪窘的。
问明了位置出了厨房,就看见林征望刚从外面回来。见着她也没有笑她头顶的小芽,踟蹰了一会,终于出声“你爸……判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巷还有最后一场戏,是不是很烂俗?
第29章 蛋糕
咖啡馆位于学校往西两条街的位置,外面喧扰,里面倒很安静,音响不知道在哪里,慢悠悠地放着一首外文歌曲,像耳边的呢喃,声音轻到郑念初只能捕捉到某句开头清晰的“i”,连后面的动词都藏入迷雾听不真切。
卫商先是喝了口咖啡,很大一口,与下眼睑处的青色很相配,像个老朋友问她“最近怎么样?”
这个问题一向是聊天的开头,熟人也好,泛泛之交也好,这么一句张口就来的话永远适用。
“嗯。”她放置着面前的果汁说。那果汁颜色鲜亮,浓郁地在边口一圈覆盖细腻的泡沫,月牙儿似的,水果的香气扑鼻。
酸甜苦辣,日子胡七八糟地融作一锅,尝一口只要不是太酸太苦,都可以这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