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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门谣 第7节

作者:穆荀风 字数:37095 更新:2022-01-12 10:43:55

    、048

    一弯冷月,挂在了枯瘦的树梢。几点寒星在四边错落分布。暖色的宫灯,将周边的灌木山石照得透亮。楚非欢从殿中走出来时候,已经是夜半时分了。撩开了额前的一缕发丝,她的眉头始终紧蹙成了一团,微抿的唇,无不显示着她不甚愉悦的心情。

    朝中的事情基本是告一段落,基本明面上,是她一手扶持的势力占了上风。另一派则是顽固的老臣,与年轻的士子们似乎是天生不对盘。所幸,都是一心向着国家的。楚湘年纪到底是太小了,需要一个太傅在身边教导着,要等他亲政,似乎还得过些年岁。除了一些大臣不甘不愿的,就连自己府上的那些幕僚,心中怕也是对自己扶植楚湘颇有微词吧。如果想要这个王位的话,那早就是她的了,何必经历如此多的波折自己继承了王位,势必无嗣,这王位还是会归到宗室子弟的手中。何况,自己还想着功成身退,泛舟中流。想到了这儿,心中又微微有些许的苦涩。经过几天时间的冷却,思路逐渐地明晰起来。殷无意对于洛儿很不满,自己一直是清楚的,心中不经升起了另一番猜测来。只是这过激的手段,到底是伤人伤己。

    三年,其实是已经四年了。她们最终还是脱离了最初的样貌,再也找不回当初的言笑晏晏。殷无意到底是为的什么忽然地离开了濮城,是畏惧了,还是另有一番打算她们之间不止一次的承诺,不会害了对方。只是说多了,反而徒增怀疑罢了。

    走过了静谧的街道,看到了自己府邸那道虚掩的朱门。门口的侍卫持着长戟,挺直了背,外围还有一列列举着火把的士兵在巡城。打更声在风中逐渐地杳茫,楚非欢再抬头看了外面的那一轮弯月,面上泛起了一抹苍白的笑意。手攥着衣角,松开时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褶皱。月在眼前明,可到底不是心中所想的那轮月。

    城头的风,吹过了那些墙垛,发出了呼呼的声响。那原本服帖的长发,也在风中微微的颤动,垂下来几缕遮住了那双深邃幽冷的眸子。有几名士兵拥坐在了地上,手中提着酒壶,偶尔饮上了几口,借以驱逐春夜里的寒意。殷无意背着手,望着远处河上那偶尔一闪一闪的幽火。

    “秦军夜渡南淮河。”身后响起了脚步声,还有那兵甲击撞声。殷无意没有回头,只是用手指向了前方那几点幽火闪耀处,“符蘅已经回到了秦国境内,不过这边界驻兵的将领绝对不是她。派兵突击攻城,鲜有成功之例。秦国将领太心急了,他不明白这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做法。不过对我们而言,倒是有好处的。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之;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

    “哈哈哈,这次一定要挫一挫秦军锐气,这一刻的到来,四年了。当初秦楚签订了盟约,我就料到有撕毁的一天,这北方的大片疆域,最后还是属于我楚国的。趁着楚国的国丧期间来偷袭,蔑视我新王,秦军向来都是如此卑鄙。”韩池的笑声朗朗,中气十足。他弯下腰,猛地一拍那坐在地上的小兵,喝声道,“传令下去,全城戒备。要是秦军来偷袭,定要让他们尝尝我们楚国的厉害。”

    熊熊的烽火撕裂了那片黑暗,也打破了原先维持的那一片静谧。钟鼓号角声,在城头吹响,传递到了各个角落。蛰伏许久的士兵们,摩拳擦掌,而从夜梦中惊醒的百姓们,满怀惴惴不安。争夺天下之路,势必由万千尸骨堆积而成。一半人的死亡来成全一半人所希冀的和平,这到底是残忍了些,可是别无选择。

    那一轮弯月逐渐地消失在了天空中。天际发白,微微有些透亮。院落里,一声接一声嘹亮的雄鸡声响起,婴儿的啼哭声也开始在家家户户中响起。那些个当家的把门拉开了一道微缝,看着街上疾行的士兵,又匆匆的把大门关闭住,不安地抚着胸口,大口的喘气。面上流露出惊恐,眼前似乎已经浮现了尸横遍野的局面。

    就从今日开始,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晨风吹着,那些原本热闹的街坊,如今冷寂无声。

    鼓声震天响起,最后一批沉浸在梦中的人都被惊醒。殷无意站在城头,观望了一夜。黑压压的人群逐渐的近了,她的嘴角开始浮现了一丝冷笑。辨定了方向,她快步的走入了遮箭棚中,青旗扬起,在风中猎猎而动。

    秦军的前锋部队快速地行进,填平了城楼前的战壕。见对面城墙上除了那风中的旗帜在晃动,便没有丝毫的动静,那秦将嘴边泛起了一抹得意的笑容。一面喝令攻城车、云梯前行,一面仰着头,想象着自己封侯拜相的样子。听探子说楚国早就乱了,楚王驾崩了,新王才即位,这些边关的将领已经不听号令,南淮城实际上只是一座空城。

    “砰”地一声巨响,巨大的木头撞上了那紧闭的城门,似乎连带着土地都震了一震。顺着云梯一路向上爬的士兵,到了一半也没有遇到丝毫的阻碍。后面的士兵收到了命令扔下了盾牌,也快速地沿着云梯向上爬。

    忽然间,城墙上探出了头来。一个个铜鼎被他们抬起来,顺着城墙浇下。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部分士兵坠落下去。纷纷的用手挡着头,并没有想象中的箭矢飞来。心中松了一口气,暗笑这楚军只能故弄玄虚捣蛋鬼。身上湿漉漉的,一股子浓重的味道,秦兵初时还没有在意,只是等到了那下落的火把,带起了一片火光时候,才惊悟过来,却已经来不及了。几乎是一瞬间,火光蔓延在了四边。惨叫声经久不绝,偶尔有几个支撑着咬着牙手搭上来的,也被楚兵无情的砍断,坠落下去。南淮城城墙上的鼓声咚咚咚的发出了巨响,一列列士兵手中握着刀,士气激昂。

    勒住了缰绳,那秦将大惊失色。目光灼灼地望着那被火光充斥的城楼,楚军还没有出来,他倒是心生了畏惧,一拍马转身冲向南淮河。一声震响,城门打开,从中杀出了几队骑兵,直接将秦兵的部队撕裂开来。主帅已经临阵脱离,再听到那一声声的呐喊,有些胆小的怕死的,也按捺不住,转身就跑。只是双脚拼不过那马儿的四蹄,不是被无情的践踏,就是被那长戟刺穿了心窝。秦军节节败退,而楚国的骑兵直追了一里,才退回了城中。

    狼狈的如同丧家之犬,四千兵马带出去,回来的只有不到一千的残部。匆匆的回到了泊在了岸边的战船,那秦将还是一副被老虎追赶一般的样貌。原本想着此次突袭能够建功立业,只是他太过自大,楚军早已经有了准备。

    “是谁说南淮城是一座空城的”那将军大声地呵斥属下,睁着眸子,里头燃烧的是熊熊的怒火。“南淮城是入侵楚国的重要关卡,怎么可能是一座空城你们这些蠢材养你们有什么用”船从岸边行到了江中,这将军一直在斥骂不停,下属们似乎畏惧他的残暴与势力,没有一个胆敢接话。

    “回去后上奏秦王,就推说这是三公主的主意。”将军对着站立在一旁低垂着脑袋的掌文书的小吏呵斥了一声。“我们回到岸边,下次率领两万兵马,我不信这南淮城攻不下来。”坐在了船上,狠狠的摔了下酒杯,面带着狠色。

    “将军不好了”跌跌撞撞几乎是滚进来的。“楚军的战舰从上游冲撞来了。”他的话音才落,就有剧烈的摇晃感传递过来。

    “混账”那将军面上满是惊惶,一把揪起了报信的小兵,猛力地把它摔了出去。站起身环视四面,那白茫茫的江面上,顺着风从上流冲下来战舰,上头插着楚国的旌旗。

    、049

    一个玉匣子里铺着一层明黄色的锦缎,中间那块深陷的地方,空空落落。双手缓慢地握成拳,死死地咬住了下唇,用了极大的克制力,才压下那些在胸口翻腾的情绪。那块象征着她身份的玉牌不翼而飞。这块令牌,她一直放在了玉匣子里头,除了与她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殷无意,便无人知晓。要不是这次忽然想到了,还得等楚国的军队发生了动乱,才能晓得是吧殷无意啊殷无意,到底是谁不信谁气到了极点,楚非欢反而笑出声来。

    “殿下,殿下”大声的喧哗隔着老远的路,传入到了书房中。楚非欢眉头蹙起,啪的一声合上了玉匣子,便大步地朝着那声音走过去。“殿下,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楚非欢不悦地斥责了一声,这公主府里头的人倒是越来越没有规矩。经过她那冷眸一扫,那下人就趴在了地上,战战兢兢地,像是畏惧极了,许久之后,才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头来。他从衣襟里头掏出了一封信笺,恭恭敬敬地递给了楚非欢,道“南淮城来信了。”

    楚非欢劈手夺过,匆匆的浏览一眼。是南淮城韩池的亲笔信,上头写的也是关于玉牌的事情,说想要再次的确认,那持着玉牌的是否是濮城派出来的使者。楚非欢冷笑一声,抬头望了眼天色,手中的信笺粉碎洒在了空中,如同冬日里的雪花一般。边城的守将大多是她的心腹,也有一部分亲兵屯在了濮城之郊。

    殷无意在南淮城。

    楚非欢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才让人备马入宫,便又听到了下人传来的讯息,说王宫来人让她速去。大殿中,楚王正襟危坐着,那眉毛几乎蹙在了一块儿。大臣们早早的便聚集在了一起,口中议论纷纷。然而当楚非欢入殿的时候,一下子又重新陷入了寂静之中。

    “四面烽火燃起,秦兵不仁不义,撕毁两国之间的盟约。趁我国丧,犯我边境,欺我楚国无大将耶”楚湘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的手抓紧了玄袍,似乎还有些紧张。偷偷的看了楚非欢一眼,又继续说道,“此次秦贼入侵,绝不能退缩,哪位将军愿意领兵,前往击退秦兵”

    “臣愿意领兵前往南淮城,将秦兵驱逐出我国边境。”一位年轻的男子跪在了地上请命,他的声音清朗,眉宇间竟是自信。细看原来是大将军顾怀舟。有了他率先出声,那些个武将纷纷不甘落后,都站了出来,为了争夺这领命出征的权力,你一言我一语,吵得甚是激烈。楚湘没有说话,乌黑的眸子最后定在了楚非欢的身上,有些期盼她来定个主意。楚湘虽然从殷无意学习了一些东西,然而时间太短,他年龄亦是太小,真正到了朝堂之上,他依然是手足无措。那些所谓的策论奏章,都需要楚非欢代为处理,年幼的他根本无法决断。

    “争吵不休成何体统”楚非欢拧着眉头,似乎已经到了不悦的极点。她的眸光阴沉沉的,一点点的从那些将军们身上扫过,看着他们面红耳赤梗着脖子到最终服帖的低下头来。她走上前一步,对着那重重台阶上安稳坐着的楚王,半跪在地,拱手说道,“王上,臣愿领兵前往。”无视了周边的一切诧异的眼神,她灼灼的目光里头盛满了坚定不移。以楚非欢的身份地位,楚王早已经免去了她的诸多虚礼,可今番她又重新在殿上跪了下来,以臣子之礼,向楚王请命。

    楚湘张了张嘴,最后低下了头,说了一句“准。”楚湘知道,他改不了这个宣城姐姐的主意。

    宣城公主在楚国朝堂,便似那根顶梁柱,她一离开,就意味着,在濮城,权力的重心便会转移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中。楚王年幼,不能说是傀儡,但也是形同虚设。很多决断原本是被楚非欢拍手定下,她一旦离去,若遇上了众臣争吵不休之事,又得依靠谁来抉择楚非欢站起身来,重臣们没有一个人敢同她对视,那些劝阻的话语都梗在了喉头,不知道如何发出。

    “设立凤阁,迁顾怀舟为凤阁令,位同三公,共议朝政之事;迁张千为凤阁侍郎,迁钱观为凤阁令与侍郎、凤阁使各司其职,不得互相干涉。凡遇大事有不能决断,交予凤阁。按人数议定是否成事”楚非欢早已经有了主意,这所谓凤阁出了个别耿直的大臣,其余的都是自己的心腹,就算离开了濮城,也能够保楚国朝堂一时安稳。

    南淮城忽如其来的战火,在楚非欢的意料之中,只是比预想的,还是要来的快一些。凤阁的设立,楚非欢早就想着手了,南淮城的战乱加快了这个进程,引出了一个契机。楚国朝堂,逐渐的回到了自己的掌控之中,如今最让人忧心的,还是南淮城的战事,以及殷无意手中的令牌。如果殷无意是符蘅那边的人,后果难以想象。整合三军之事,楚非欢索性全部交到了那些副将手中,她自己则是打算选一匹千里马,带着十二卫先行赶到南淮城,不然,她始终安不下那颗心来。

    濮城中下着细润的春雨,远望那郊野,草儿冒出了一个尖来。近千兵马冒着细雨,骑在马上神色不变。楚非欢一身白衣,同沧蓝并肩行走。

    “近些月诸多事端,封家已经不成威胁,你与顾怀舟之间,若是想要反悔,那还来得及。我命顾怀舟为凤阁令,辅佐湘儿,给予了他极大的权力,我终究是有些放心不下。我已经同湘儿说了,让你住进宫去,当湘儿的太傅再赐你一道令牌,不需要请旨,如有异心者,杀无赦。”

    “你也不用担心,这次出征封镜也随行。你应该知晓,这次不是简单的将秦兵驱逐出境,我等的那个时机,终于来了。没有几年时间,我是回不来的。楚国的朝堂,该是宣城书院里的那批士子的天下,现在,该是轮到他们一展宏图的时刻了。”

    “如果封敏来寻我下落,你告诉她,就算她要来寻我,也不必拦她,派人保护着她,直到她安全到达我身边。封凛也莫怪我无情了,我杀不得他,我只能将他的女儿,绑缚在身边。”楚非欢面色凝重,事无巨细,一一交代给沧蓝。

    马嘶声,在上空回荡。

    烟雨朦胧,远方就像是拉下了一道帘子,看不真切。细雨沾湿了发丝,沾湿了衣襟。直到了彻底地消失不见,沧蓝才缓缓地转身。望着都城,心中浮起了一声叹息。殿下给她的权力越大,留下的压力便越大,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辜负宣城殿下的托付。谨以余生来报答知遇之恩。

    南淮城,城墙上还冒着灰色的烟尘。楚国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一个个士兵挺直着胸膛,观望着远方的动静。城内外的盘查更加森严了,只许城里人出去,却不许外来人进入南淮城。

    守将府中,韩池面前摊着一卷疆域图。跨过了南淮河,便是秦国的淮北城。一城一池,固非所欲,他们想要的,就是把利剑直接插到了秦国的都城咸京。休整了四年,他们也等待了四年。

    “韩将军的密信,大概已经传到了濮城,宣城殿下要过来了吧”殷无意淡淡地问了一声。

    这也猜算的出来韩池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尴尬来。应对秦军的偷袭,主意都是殷无意出的,看情况她也布置了许久。韩池终于是对她敞开了信任,同时也为自己的小人之度感到了羞愧。他轻咳了一声,想要说些什么,打破这片氛围。只是刚开口,就被殷无意的叹息声截断。

    “她会来的,一定会亲自来的。”只是,该以何种面目相对呢

    、050

    符蘅是秦王的嫡女,可是她在宫中如同她的母亲一样不讨喜。秦王宠信的妃子乃是杨华,要不是觉得符蘅有利用价值,恐怕早就对她还有那王后下手了。之前领兵偷袭的将军便是那杨妃的嫡亲弟弟,名唤杨利,他此次命殒在了南淮河中,消息传回到了秦庭,自然而然的引起了杨华的一番哭闹。除了谴责楚人唤着让秦王报仇,还将那才回到了秦国边界的三公主给拉下水,说她见死不救。

    符蘅有大才干,她有自己的势力,可是她还是缺少一个施展抱负的环境。秦王容不下她,时时畏惧着她逼宫夺了王位。符蘅是秦王的第三女,在她之上的两位哥哥全部死于非命,而那些个幼弟,也只是襁褓之中大小。太子之位一直空悬,有些胆大的提议立三公主为储,反而触了秦王的逆鳞,引得他大发雷霆。一纸诏书,便是为符蘅赐婚,同时也昭示着,王位绝对与她无缘。

    殷无意毕竟是同符蘅一起长大,对于自己的这位师姐境况,心中比别人了然得很。或许短时间之内,这淮北城的驻兵,不听她的调遣,可是最终都会归于她的麾下。她在秦王面前一直隐忍不发,她只是在等待一个契机。她想要的是这片天下,那么秦王之位,势必得先落于她的囊中。

    “秦国将军杨利死与我军手中,他们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到了这一步,就算是秦王想要和平,那也是不可能之事了。”韩池指着秦国的疆域图,上面有几处被朱砂笔圈出来,他的眸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儿,这儿,还有那儿只要攻下了这些关隘,剑指咸京,指日可待。”

    “南淮河称作天险,那不仅仅是应对秦军的进犯。我军想要攻下淮北城,亦要克服这道难关。想要偷偷的过河,只能够借着夜色的掩护然而被发现的可能还是极大。”殷无意站起身在堂中走动了几步,朝着外头望了一眼,又猛地一转身,笑道,“这个我已经有了主意,稍后派人按我吩咐去做。”

    韩池开始时候还有些疑惑,但很快的便想通了,一拍手应和道“好”

    南淮河江水滔滔,一片静谧的夜中,那哗哗的浪涛声尤为的响亮。惊涛骇浪拍打在了岸石上,飞溅的水珠落到了脸上,带着几缕寒意。殷无意负手立在江边,看着一艘艘的船在夜色的掩护下行了出去。

    “殿下很快就要到南淮城了,我们还要留在这儿么南淮城距离天门山极近,不如先回山上去吧。”迟暮站在了后头,给殷无意披了一件披风,这夜风太劲,带着潮意,渗透了衣物,染了风寒那便不妙了。殷无意的眉头上始终是有一抹忧色的,可迟暮不认为她是在担忧那些涉江的船只。

    “她肯定想从我这儿要个解释。”沉默了许久,殷无意叹了一声。“这一回,确实是我欠她的。在濮城我没有同她商量就自作主张,之后匆匆来到了南淮城,这段时间,空出来让我们都冷静冷静,可最终还是需要面对的。迟暮,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以后能同她在一起,若是在这件事情没有处理好,那边莫谈以后了。”

    “无意,你这是在赌楚非欢对你的情么可是她已经将过去的事情都忘了啊她哪里记得你为她所做的一切,现在的她,只会恨你罢。”迟暮有些担忧的说道,“我更怕的是她向你寻仇,再一次伤了你。”

    “我就怕她对我连恨也消弭了。如果有恨的存在,好歹能时时刻刻把我惦记。爱之深,才会恨之切。如果她待我冷漠的如同一个生人,那才是令我伤心呐。”殷无意那幽深的眸子里头,浮上了几缕期许和不安。她无时无刻不在期盼与楚非欢重逢的那天,却又有些畏惧她的质问,更害怕见到她那冷厉的眼神。

    南淮河之中泛出去的小舟,有点点的火光,泊在了水中央。秦军中的哨兵发现了这个情况,立马上报。殷无意站在石上,看到了对岸营地里,一片光亮。似乎隐隐能听到那头传来的震天响的鼓声。飞矢如同急急打落的雨点,落到了泊在南淮河中央的船只上。秦军的战船冲着那头过去,借着火把的光束,想要看个仔细。“轰”地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在水中炸开了,掀起了一道又一道的浪潮。这一变动,秦军立马后撤。只剩下弓箭手,朝着江中那似乎缓缓驶过来的楚国船只射箭。

    殷无意只在岸边观望了一段时间,寒气渐重,就转身回到了离南淮城不远处的楚军营地里。

    篝火照亮了面容,泛着奇异的红光。

    军营里头似乎与往日有所不同了,将军大帐里头烛光通亮,映衬出了两道影子来。殷无意站在角落里头,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形,掀开了帐幔走了出来。而她的身侧,则是站着恭恭敬敬的韩池。楚非欢的到来,比预想的要快上些日子,怕是那些军队,都被她甩在了后头,她自己先行到了南淮城。

    韩池看似提议了什么,被楚非欢拒绝了,最后只能目送着这位殿下,朝着右边的帐子那较小的走去。殷无意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楚非欢,直到了她的身影消失在了帐幔中,才收了回来。

    “她去了你那营帐中。要不,无意你去我那儿吧”迟暮小声地说道。

    殷无意摇了摇头,迈开了沉重的步子向着营帐走去。原本漆黑的白色营帐,烛火已经被点起。看着那投射在了外头的影子,楚非欢是静立着的。手触到了帐幔的时候,殷无意顿了一顿,片刻之后,才霍地一下撩起了幔子。一道劲风擦着耳际,没有任何闪躲,人便被楚非欢紧紧地箍在了怀里。脖颈上,那双微微泛着凉意的手,一点点的收拢。

    风尘仆仆,好几日的奔忙,楚非欢的面色有些苍白憔悴,而一双眸子,如同寒冰利刃,不带一丝感情地望着殷无意。南淮城守住了,大败了秦军。一路上,听到了各种的流言,最后来到了这里,同韩池一交流,没有驱逐了内心的焦躁,反而变得更为的迷茫和不安。听到了脚步声传来,几乎在那张面庞印入了眼帘之际,她就下意识做出了这般的动作。两具身体贴得很近,其中泛着的却是无限的杀机,早就不见往日的温情和旖旎。

    殷无意面色开始涨红,她的眸子里荡漾着一片朦胧的水泽。有温柔有爱怜,有诸多情绪,就是无一分恨意。她眼里头总是这样盛满了深情,让人不自禁的深陷其中,可这一切又如何能够抹杀她之前的所做作为

    楚非欢低敛住了眉目,松开了扼住殷无意咽喉的手,伏在了她的耳边轻声说道“我曾与你并肩立在南淮城的城楼上,许诺护你一生安稳,可最后在乱兵之中,险些让你命丧黄泉;我曾经允诺过你,保护好我自己,可最后身上的刀剑伤痕仍是不住地增加;我亦答应过你,会一辈子记住你,将你好好呵护,可是最后我遗失了三年的记忆,直到你来寻我,还不断地疑你伤你我曾经答应过你的事情,似乎一个都没有做到。如今,就连爱你我也要毁弃了”

    “你想起来了”原本那涌起的情绪竟然在此刻忽然地沉寂下来。殷无意看着楚非欢退后了一步,看着她袖子带着一缕风,灭了那烛光。

    黑暗中,隐隐可以看见互相面部的轮廓,却看不清楚那不断的蛊惑着心眼的神情。像是害怕自己会在忽然间心软起来,楚非欢索性背过身去。十指紧攥在了手心,掐出了一道道的红印。再开口,声调依然平静如水。“你不会伤我,我信。可是你,伤了我身边的人。我大概是明白了你为何会对洛儿下手,可是这样子的情,我承受不起。你明知道他是我亲弟,就算他不适合当楚王,就算我想过废了他,也不曾想过要了他的命。”

    “可他会害了你的命。”

    “那是我的家事,又与你何干”楚非欢冷淡地说道。

    “是,与我无关。”心头被这无情的话一刺,殷无意藏不住胸中的那股子酸涩之意,压抑住了哽咽之声,眼泪静静地淌过了面颊,她的面上浮现了一抹自嘲的笑意,“这一切都是这般的没道理。”

    、051

    漆黑的营帐里头陷入了一片死寂。

    殷无意转身,手才触及了那帐幔,忽的又被人扯住,带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她的眼泪沾在了楚非欢的衣襟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下巴便又被人挑了起来。温凉的指尖抚过了面颊,轻轻地拭去了她眼角的泪珠。

    “你要去哪儿这里本来是你的营帐。”楚非欢的声音有些颤抖,似是刻意的压抑着情绪,低沉的声调和那温柔的动作绝不相称,凉薄的甚至有些残忍。“你要走么你要回天门山去么你觉得我会轻易的放你离开么要是你去了符蘅那边,对于我楚国来说,可真是一个极大的损失呢。你说的话我能信么我已经赌不起了。”

    “好想杀了你,替洛儿偿命。可是我怎么就下不去手呢你说,这份债,你要如何来偿还”收回了指尖,点在了自己的唇上,带着一股子淡淡的咸涩。楚非欢唇角浮起了一抹笑容,她眨了眨眼,也几乎忍不住要落下泪来。她们的生命就像是藤蔓与古木相缠,到底是谁欠了谁,早已经分不清了。可是啊,还是有那万千的不甘心。多情偏要遭受老天爷的作弄,爱与恨非要并生。

    殷无意打了个颤,在听了楚非欢的一席话时候,像是忽然掉进了冰窟一般。黑暗中,一切事物都是模糊的看不真切。她抬起手,想要触摸楚非欢的面庞,最后又颓然的垂下。如果不能呆在楚非欢身边,那所做的一切才是真正的毫无意义。她的声音响了起来,轻轻地,却又似带着千钧之力。

    “承平二十七年春,你的父亲入京对太子不敬,还出手杀死了太子;之后不向天子请罪,还兴起了谋逆之心。承平二十八年秋,楚军攻破京城,殷皇室全部被屠杀,除了我早年便离开的娘亲,无一人幸存。成王败寇,没有什么好说的。可是残害我殷家一脉的凶手,是你们楚家。我是前朝余孽,你是楚国长公主。或许一开始,就注定了我们该站于对立面。”所以我都可以弃家国不顾,你为何不能够放下这件事情呢这最后一句话,殷无意最终还是吞入了腹中。

    “所以你接近我只是为了复仇而来你以前说过,你不在意的。既然如此,你当初何必救我一命”这话入了楚非欢的耳中,却是变了一个意思。“父债女偿,你来寻我即是洛儿还那么小,你为何要对他那么残忍”胸腔剧烈的起伏着,双手握成了拳,楚非欢的眸子里头泛着红意。

    “楚洛他不是合格的帝王,让你废了他,你几番犹豫。你对他有姐弟之情,而他却想着夺你的命。就连湘儿,他也忍心下手。我信你的能力,可万事如何能够顾得全面你可曾想过,在你出兵离开濮城之后,会有人趁虚而入,到时候你鞭长莫及。与其让我看着你一次又一次被伤,不如让我的双手沾满鲜血,背负天下的罪孽。”殷无意绵软无力的靠着楚非欢,她笑着说道,眸子里头却泛出了泪花来,“你既然想起来,你该知道我原本就不是一个和善的人。我的血是冷的。楚非欢,我不是一个好人。”

    楚非欢抿着唇没有答话,那些在眸子里潜藏着的各种复杂情绪,开始一点点退却,最后又恢复了那冷淡毫无波动的平静样貌。她承着殷无意的全部力量,没有推拒,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我不会离开的,我曾答应你的,不会食言。”殷无意忽然说道。

    似是波澜起伏又似平静的一夜。或许两人之间的那无形的隔阂,在许久以前便开始滋生。相逢无话,便是连一个笑脸也不曾给予,那显而易见的疏离在两人之间,像是陌生人一般。这种氛围,也影响了军中的那些个将军。记忆中的宣城殿下的,和那位是形影不离的,哪会像是现在一般生疏,怕是出了一些小矛盾吧。有些人秉着闲事莫管的道理,将疑惑压在了心里头,也有些缺心眼的大着胆子向前询问,最后被楚非欢一个冷眼给逼了回来。

    “殿下,末将以为时机成熟了。今宵正是个好天气,顺着江风,我们的将士可以偷偷地渡河。”韩池朝着楚非欢那里望了一眼,心头颤了一颤。口中嘟囔了几句,沉下心来,又继续说道,“秦军对于我们夜间的骚扰已经赶到疲惫了,接连几夜,连军号都不曾响起,更别说有人出来应敌了。诳也,非诳也,实其所诳也,殷姑娘端的好计策”说到了最后,尾音上扬,眼眸中明显带着兴奋和夸赞,像是出主意的是他自己一般。

    楚非欢初时没有答话,等到几位将军议论完毕,点点头没有反对的声音,她才淡淡地应了一声“好。”眼神的余光落在了一侧殷无意身上,见她微垂着头,双眉紧蹙神思茫然,早不知往何处去。

    夜里,月光如同清水一般,浪涛一下又一下拍打在潮湿的江石上。像是往日一般,船只推入了江中,不过往常只是一些稻草人,如今早已经被换成了身着铠甲的士兵。楚非欢上的是最后一艘战舰。她一脚踩在了板上,回身看着那略有些迟疑的殷无意,皱了皱眉,伸出了一只手。等到了殷无意登上船,又像是沾染了什么东西一般,匆匆忙忙的一甩手,快步朝着船舱走去。

    “殿下还是有几分在乎的。”迟暮跟着殷无意的步伐跳上了船,轻轻地说道。“可是看得出来,她还是心有芥蒂,不能够完全的释怀。最近几日她看我的眼神,就像是要把我吞了一般,毕竟是我下的毒手。还有那该死的封镜,都不拿正眼瞧我。不过很奇怪啊,为什么殿下身边的沧蓝没有跟过来肯定是因为封镜那酒鬼在才不肯来的”原本想着安慰着情绪低落的殷无意几句,最后说起话来,就像是脱缰的野马,无法收束回来。

    “我阿哥和苏扶呢他们留在南淮城么”殷无意引开了话题,问道。到了南淮城之后,她忧心的都是楚非欢一事,对于谢天青的行动,却是甚少关注。

    “怎么可能天青他就爱凑这热闹,虽说在军营里头无官职,可是他和那些将军混的挺熟。他老说他才是将帅之才,都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只会自夸的人。”迟暮笑了一声,又说道,“苏扶你也知道,他基本是你在哪儿他就在哪儿,当初离开濮城是你的命令,这回你没让他留在南淮城,他绝对会随行。”

    “嗯。”殷无意应了一声,便没有下文。

    江水有些湍急,一艘艘战舰在夜色的掩护中顺流而下。秦军屯兵在城外,大营里早已经有人发现了江中的动静。只是前些日子疲惫的应对,最后发现只是载着稻草人的船只。还以为又是楚人的虚张声势,打了个呵欠,撑着兵器头一点,继续打盹。

    丑时三刻,打先锋的八千将士全部渡河。兵戈相撞击,在月光下泛着寒光。穿过了草木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一道火光映天而起,那相连的帐篷很快的也被烈焰吞噬。睡梦中猛然惊醒,连铠甲都来不及穿上,就从那火热的帐子里滚了出来。秦兵慌慌忙忙的应对,哪里能挡得住这楚军的八千精兵。有的人被自己的同伴践踏而死,有的人坠入了火海,被烧成了灰烬,有的人被追赶上来的楚军一刀磨断了脖子。厮杀呼喊声,鼓声军号声,在夜幕里交织着。

    、052

    楚军在淮北城十里外安营扎寨,除了夜间渡河的八千兵马,之后从南淮城涉江而来的,陆陆续续约两万兵马。土地平坦,一望无际。一个个营帐竖立起来,五色旌旗插在了地上,在风中晃动。中军四千人,作一大营,而左右四军各二千六百人,虞侯两军各二千八百人,作十八营。

    远远地便可以望到了淮北城那连绵的城墙。作为秦国的第一个门户,如同南淮城之于楚国一般,秦军将士们必定死守此城。殷无意在营地之中,绕了好些地方。不知不觉走到了营门外,被一个士兵横戈挡住了脚步,她轻笑,也没有坚持着出行,摇着头返回了营地里。楚军扎营可比秦军有讲究多了,营垒既定,在外的屠沽贩卖人士一律不得近前,而营中的士兵无令牌更不得随意的走动。

    一个小土坡上,上头插着楚军的旗帜。在一旁长着一棵矮小的树,叶子已经抽出了芽儿。地面上柔软的绿草在风中晃动,站在这坡上,可以将楚军的营地收入眼底。殷无意坐在草地上,低垂着眼眸,眉头始终笼着一股子忧郁的情绪。

    脚步声逐渐的靠近,一片阴影笼罩在头顶。殷无意抬起头来,眸子里的光亮又瞬间的熄灭。一身黑衣的苏扶,依然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他意识到自己挡住了视线,赶忙的向一旁挪去,静静的站在一侧。

    “你怎么寻到这里的。”殷无意淡淡地问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是公子说的。”苏扶低着头,回答道。

    “这里并没有什么危险,再说了,就算有,我也能够自己应对,你完全不必担心。”殷无意低低地笑道,最后一仰头,粲然的眸光凝在了苏扶的身上。“苏扶,你到底在忧心些什么还是这一切是我阿哥的意思你跟在我身边很久了啊,很多事情我没有刻意的隐瞒你,你应该都知道的。”

    “三公主她”苏扶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道。

    “她就在淮北城中,不管秦王愿不愿意,想来她已经握紧了兵权,那些异己定然被她毫不留情的除去。我和师姐,早在四年前就处于对立面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既然决定了站在了楚非欢身边,无论她如何待我,我都不会改变主意的,你明白么”

    “可是这样”

    “值得,这一切都值得。”像是知晓了苏扶要说些什么,殷无意截断了他的话语,一手撑着地,缓缓的站了起来。坐的太久了,双腿上的麻意没有退却,脚步有些不稳当,一个踉跄,险些滚下山坡去,幸好被苏扶拉扯住。殷无意站稳了脚步,便推开了苏扶拂了拂衣袖,叹了一口气说道,“苏扶,你去告诉阿哥,我定然会留在了这楚军帐中。他如果要跟来,就不要思忖那些闲事了,倒不如帮忙想想如何快速攻下淮北城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苏扶低着头,许久才应了一声。黑色的背影在视线中远去,殷无意微仰着头轻笑,可是眼中总是不知不觉的呛出了泪水来。这些苦,势必要她一人来承受的,幸好阿哥他们会理解自己的这番执着。

    风吹着衣袂飘飘然,天际几缕浮云缓缓移动。几只飞鸟掠过,落下了三两呕哑之声。低头看着那营地里走动的士兵,谁也不知道,下一场战争过后,自己会遗留下什么。有的人被迫入伍,有的人是为了逃离贫困,有的人希求着封侯拜相在这营地里的人,都有这不得不留下的理由。用骨血来堆砌这片万里江山,仿佛已经预料到一片兵荒马乱的乱象,大火熊熊的灼烧着屋檐宫殿殷无意面上不禁流露出了一抹哀色来。她不喜欢战争,她更喜欢那种宁静平和的隐居日子,与一人煮茶论道,与一人琴瑟相谐。

    “怎么,开始犹豫了那淮北城里头的可是你亲亲师姐。”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连身边的那个热什么时候走近的都没有发现。直到那带着冷嘲的话语响起在了耳畔,才惊回神思。那人离自己五步远,负着手,面上是一股子似笑非笑的神情。见殷无意没有答话,楚非欢又是一声冷哼,转了个身,只用那后背对着她。“这淮北城算什么,我要直捣黄龙攻下咸京。这天下容不得二主,符蘅到了我手中,只有死路一条。我们之中,只有一个人能够活下来。你后悔么你要是此刻想要离开,我”

    “你就这么容不得我想让我离开这楚军营地”殷无意打断她的话,有些受不了的说道。日日相见而不得相亲,她以为自己能够忍耐许久,就像在濮城中,楚非欢什么都没记起来时候那样,也故作冷然的对待她。而现在的楚非欢,要么是冷眼以对,要么是尖刻冷漠更甚于前。向前走了几步,绕到了楚非欢的面前,看着她有些怔愣的神情,手压在了她的肩上带着些许劲道,“楚非欢,你真的觉得是我欠你的么”我的真心你弃之如履,明明记得那么多过往,却如同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只有楚洛的死才是刻骨铭心。

    “不。”楚非欢拨下了压在了肩头的双手。“如果你想要离开,我定然会杀了你。”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如玉一般的脖颈上,神情严肃认真,见不得一丝玩笑意。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殷无意,纤细的身形掩藏在白衣之中,衣袖飘然似要腾空而起。淡远的眉目笼着清愁和失望,面颊苍白无血色。这段日子,消瘦了许多。她,一直是自己最爱的人呐。曾经许诺好好保护她,可是一次又一次成为了伤害她的罪魁祸首。楚非欢心中有钝钝的痛意,眼窝子里也有一股子酸涩,升起一股子怜惜之意。温柔的眸光夹杂着痛惜,退尽了那锋锐的冷芒与竖起来的尖刺。她缩在了袖子里的手,动了一动,似乎想要把面前这个人揽入怀中。

    “殿下”一声高呼是从坡底下传过来的,将楚非欢她们从这片刻的静谧与温情中惊了回来。急急地退后几步,面上还残留着几抹仓惶。楚非欢没有吭声,一转身,就向着坡下走去。那位士兵面色有些紧急,口中还不住地大声喘着气。“说是濮城来人了,在营门被拦了下来。那位姑娘,好生骄慢无礼,我们兄弟盘缠她,她反而破口大骂她说是来找殿下您的。”

    “嗯。”楚非欢只是微微地颔首,便加快了步子朝着营门走去。心中对于所来的人已经大致的有数了。几名穿着铠甲的士兵,围在了那处。老远便听见了那斥骂的声音传来,眉峰紧紧地蹙起,又很快的舒展开。唇边逐渐地浮上了一缕笑意。“敏儿,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一出,四面都陷入了寂静之中。

    “听见没有,我是来找殿下的,你们还不赶紧给我让开。”封敏对着那些挡在自己面前的士兵斥骂道,一仰头,面上还有几分骄傲,“你们再这么不知好歹,我就让殿下要了你们的脑袋”

    还真是京中来的娇客,互相传了传眼神,那几个士兵赶紧的跪在了楚非欢面前,伏着头说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姑娘,请殿下恕罪。”

    楚非欢没有答话,只是轻轻地瞥了一眼。那站在一边的百夫长心领神会,赶紧扶着其中的一个士兵笑道“赶紧起来,殿下哪里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你们恪尽职守,该赏”偷偷的抬头觑了一眼,看到了楚非欢微微的颔首,他们才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挺直了脊背。

    封敏略有些不满,可是见到了楚非欢的喜悦冲淡了其他一切情绪。她想挽住楚非欢,可是瞧着自身这灰头土脸的样子,最后还是作罢。跟随在楚非欢的后头,面上满是兴奋和喜悦,口中喋喋不休的念叨着一路的所见所闻,丝毫没有意识到,楚非欢的目光始终落在了那偏角的一道白色身影上。

    、053

    直到两道身影都消失了军帐中,殷无意还是没有离开。她的眸光有些阴沉,似乎在酝酿一场大风暴。十指紧攥到了掌中心,静立了许久之后,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面色变得如常日一般淡然。

    “这个时候,我觉得你需要它来浇愁。”浓烈的酒香在四处蔓延,殷无意转过身,看着那靠着旗杆上封镜,嘴角勾起了一道笑意。

    “军营里头不是禁酒的么,你倒是大胆。”

    “跟我来吧,我们去无人的地方痛饮一场。”封镜眯着眼,不由分说的扯着殷无意的袖子,向着一侧空落无人的地方走去。几坛经年好酒,掀开了盖子之后,发出了浓烈的醇香。似乎只要闻一口酒气,就有那种飘飘然的醉意。封镜提着酒坛子,面上的神情似是享受,可又带着几分的空茫无依。

    殷无意也学着封镜的样子,坐在了地上,手伸向了另一坛好酒。放在了鼻底轻嗅了一会儿,才提着坛子猛灌了几口。酒顺着脖颈淌下,又沾湿了前襟,黏在了肌肤上,有些微凉。袖子擦拭着唇边的酒渍又猛然地一甩,想到了那两道并肩而立的身影,还有那眉间流露出来的温柔,心中像是扎了一根刺一般。摇了摇头,想把这幅图景从脑子中甩出去,殷无意眯着眼说道“大口喝酒不同于小酌,真是别有一番妙趣。借酒浇愁,借酒浇愁,我有甚么愁可浇”

    “封敏那死丫头忽然跑到了军营里头来,我看她就会坏事。”封镜看着殷无意的神情,也该知道她的所思所想了,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她伸了伸原本屈坐着有些酸麻的腿,不屑地说道,“那老头儿肯定是不同意封敏跑出来的,她能够偷溜出来,一路上安全无虞的来到了这南淮河,定然是有人暗中相助她。”

    “除了楚非欢,还能够有谁”放开了酒坛子,殷无意嗤笑一声。她毫不担心楚非欢会移情别恋,只是想到曾经撞破的好事,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来。“你们封家的两个女儿都在这边疆了,封凛的权势也早就被殿下架空了。她定然是暗中授意,让人怂恿封敏前来的,她对封凛还是放心不下,手中挟持着封敏这颗棋子,算是给封凛的警告和威慑。就算她不在濮城中,也是容不得有人作怪的。”

    “你想的倒是通彻。”封镜浅浅一笑,虽说她是封家的女儿,可是对于那所谓的血缘亲情,她看得比纸还单薄。“封凛那老家伙韬光养晦,尽量的避开了殿下的锋芒,可他位极人臣,终究是个威胁。他为什么不早早的想通,放下一切的权势告老还乡去呢,又想保住封家的世家大族的地位,又想不触犯殿下明哲保身。这哪里能够两全啊,只要是世家,就是殿下眼中的刺,必须剔除了去。现在啊,人人还真以为封家备受盛宠,哪里晓得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再过些年,封家和他的那些门徒学生,就会彻底消失在朝堂。”

    “讲真,你对这血缘真看得如此淡薄么封凛毕竟是你亲爹,之于他,你没有一丝的同情怜悯么这样子也太无情了。”

    “你可别说我,你自己不也是么”封镜觑了殷无意一眼,轻笑一声。整个人往后一躺,手枕在了脑后,看着蓝天上漂浮的云朵,又道,“你本应该自由自在的,如同远天的浮云,何必为了殿下把自己的身心困住。”

    “大概是我上辈子欠她的,这辈子来偿还。”顺手拔了一根草,在封镜的脸上逗弄了几下,等到她实在是不耐烦,又重新坐起来。殷无意才轻笑着继续说道,“你也是楚国臣民,我害死了你们的楚王,你不恨吗不视我为仇敌吗”

    “那又不是我弟弟,我哪来的恨我也不怕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偷偷跟你说了吧,那小子我也是讨厌极了,尽干些混账事情,殿下对他太好了,不管他做错什么都包容,就算他拿剑指着殿下,殿下也会一笑了之,认为他只是不懂事不过不管怎么样,人都已经死了,再说什么话都无济于事。殿下只是一时间困住,她会走出来的。你和殿下之间,横亘着的问题太多了,有些时候我都替你感到不值。我觉得你真的需要适当的远离殿下了,省得你对她的好,都变成了理所当然。这几日来,我看你们之间的氛围都是僵硬冷漠的,想来你们都不太好受。难道想一直持续这种状况吗无意,你倒不如照我说的去做。”

    “我和她之间已经够冷漠生疏了,那种无形的距离已经存在了,我还需要怎么远离”嘴角上扬的弧度,带着几丝嘲讽。

    “不是现在这样。连我都看得出来你对殿下的紧张和在乎,何况殿下呢你们还是时常的逢面,再怎么压制,你们都避免不了那几丝真心的流露。无意,我可不信你是那种逆来顺受的人。你真想一直承受着殿下加诸于你的一切压力么这对你不公平。你为什么要让殿下牵着你走,而不自己去寻找出路”封镜定定地望着殷无意,微红的面庞满是严肃和认真。眼眸里头的朦胧退却之后,闪烁的是精明的光束。她看了很久,殷无意始终是抿着唇不答话。她忽地一笑,神情里又流露出几分颓然来。

    “其实我很羡慕你和殿下,你们尽管此刻处于僵局之中,可是到处都是回旋的机会。而我自己,只能一个人张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看着她在别人的怀里哭笑,想着她在别人的身下婉转承欢。我几乎要被自己的这些念头逼疯,只能日日把自己浸在了酒坛子里面。沧蓝,她我走之前,她都不来见我一面。我曾经一次又一次的碰壁,可笑的我还认为她是喜欢我的。可是事实证明了,一切只是我自己的单相思,只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沧蓝她爱顾怀舟,她要嫁给顾怀舟。”封镜面向着南方,空茫的目光没有一个落处,她低低的笑,又像是啜泣,她狠狠地灌了一口酒,不停的呛声,眸子里流出了点点的泪花来。她抬起手,袖子几乎盖住了整张脸,“我跟沧蓝之间,还没有开始,就面临着结束。这生死有命的战场上,就算我侥幸活着,濮城,也是回不去了。”

    “回不去,那就别回去了。来我们天门山吧,还可以跟我探讨一下医术。”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传过来,迟暮弯下腰,夺过了殷无意手中的酒坛子,瞪了封镜一眼,眼神中满是责备,然而口中的话语却是轻缓的。

    “迟暮你别赖她,是我自己想要饮酒的。”殷无意轻笑道。要是封镜,失了手中的酒坛子,那定然是要劈手夺回的,可殷无意丝毫不在意。她撩起了耳边那垂下来的一缕发丝,放空了目光,心思也不知道飞往哪一边去。

    “你怎么找来了”封镜伸了个懒腰,问道。

    “顺着这酒香呗。啧啧,封镜啊封镜,你真是大胆,不怕你们殿下赏你二十军棍啊。”迟暮站起身,勾着唇角淡笑道。

    “打就打吧,我皮糙肉厚,经得起。”封镜丝毫不在意的说道,眸子里也逐渐的酝酿上了一丝轻松的笑意。看着迟暮那不屑的神情她又道,“等到攻下了淮北城,我带你们去找一家花楼饮酒,这秦地的人或者物,可都烈性的很。”

    、054

    濮城里头来的大小姐,凡是吃穿用度都要最好的。不是嫌弃干粮太粗,就是感慨这儿的棉被又糙又硬。楚非欢闻言是一笑置之,可是下头的士兵,可真是苦了他们。除了每日操练,巡视军营之外,还得替变着花样的满足她的要求。只是这些话,他们也只敢私底下说说。

    “殿下这次怎么这么糊涂,濮城里来的那位真是骄纵吃消不起。”

    “小崽子,抱怨什么呢,要是被人听见了,再赏你几十军棍。”

    “我说,我以前也跟着殿下一起出征打仗,那时候殿下身边也有一个女子,虽然看不清面容,可是那身形天仙似的。她就很好伺候,其实压根不用我们操心,那位姑娘和我们士兵吃穿用度一样,听说好多主意都是她献给殿下的。”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吧,那个姑娘,现在还是在我们营中,随着殿下一起出来的。”

    “谁啊,是谁啊,老家伙,可千万别跟爷儿我卖关子赶紧说出来。”

    “就是殷姑娘啊,不过你小子可别想着癞蛤蟆吃天鹅肉了。”那老兵哄笑了一声,拍了拍涨红着脸的年轻士兵的肩膀。“你呀,赶紧给军营里那位姑奶奶烧热水去吧,不然责怪下来,有你受的。”

    “这些事情都是殿下的吩咐么”那儿的士兵们正讨论到了热烈处,始终没有注意到站立在他们身边多时的殷无意。双手环胸,垂下眼帘,看着坐在地上的士兵们,她勾唇一笑说道,“如果殿下没有下令,只是封敏自作主张,你们何必听任她。在军营里,记住你们自己的职责便好,其余的不需要操心。”说完,也不待那些人反应过来,殷无意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营帐里头。

    地形图摊在了桌案上,她点燃了蜡烛,微微弯下腰,指尖从纸卷上那一个个红圈滑过去。边关自然不是只有淮北城这么一座城池,只是这淮北城是重镇,远较其他地方更为重要。既然决定了谋取天下,陈兵到了秦国地界,那么便不会轻易的后退了。在这儿驻扎营地的只有楚非欢亲自率领的两万兵马,其他十大将军各率两万兵马,与这儿遥遥相望。总共二十万兵,而秦军退守淮北城只有五万左右。这攻城之事,实则不能再拖,等到了秦国援兵来了,那便不妙了。

    揉了揉有些臌胀的太阳穴,眉头锁得紧紧的。殷无意原本陷入了沉思之中的思绪,忽然被外头那尖利的叫喊声给惊了回来。帐外的士兵没能够阻拦住封敏的脚步,她撩开了,面色因为发怒而涨的通红。一进入帐子里,她就用手指着殷无意,大骂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封敏早就知道殷无意在营中了,一直隐忍着不来寻殷无意的麻烦,只是想到了楚非欢那令她打颤的冷漠眼神罢了。她也知道是什么是触碰不得的,然而,自小娇纵的脾气,实在是忍不下来那股子气性,最后趁着楚非欢和那几位将军在议事的时候,她还是找上门来了。

    见殷无意沉默着不答话,她走上前几步,袖子一甩,没有料到了掀翻了烛火。桌案上那张地形图还有一些写满字迹的纸张就那样燃烧起来。殷无意眼疾手快,手边幸好搁置着一桶水,忙提起来扑灭了小火。几缕白烟飘到了空中,残损的纸张周边都是焦黑色。殷无意紧攥在手中,也不顾掌心被染黑,冷冷地望着殷无意,似乎下一刻就一巴掌甩到她的脸上去。

    这一瞬间发生的事情,是封敏始料未及的。她有些心虚的低着头退后一步,但是看着殷无意的那副表情,她又虚张声势的抬起头来,说道“殿下连你的名字都不想提起,识相的就不要惹我你别以为殿下会站在你这边。”

    “噌”地一声响,寒光掠过满是冷意的双眸,挂在墙上的长剑已经出鞘。

    剑抵在了脖颈上,带着无限的阴凉。殷无意的眸子阴沉,里头酝酿着无限的杀机。那些残碎的纸张从她手中飘落在地,她一步一步地向前紧逼。封敏这时候开始知道畏惧了,双腿开始打颤。只是还是嘴硬的说道“你你别,可你别下手,不,不然殿下,会替我报仇的。”

    一缕血丝从脖颈沁出。

    封敏一步又一步的退了出去,直到靠近了帐幔。满面惊恐地望着殷无意,还有这一直架在脖子上的长剑。泛着寒光的剑刃,锋利的吹毛断发,封敏毫不怀疑,只要轻轻一抹,自己便会命丧泉下。

    “你,你冷静一些我”眼眸里头沁出了泪水来,面容因为畏惧而有些许的扭曲。封敏双手一直摆动着,像是忽然有了勇气,她一把掀开了帐幔就向外面逃出去,口中还大声得喊道“救命”

    脚步一个踉跄,她跌坐在地上。殷无意一只手掀开了帐幔,另一手提着剑,这次是抵着封敏的心口。她面上的神情略微有些变化,似笑非笑,低头瞧着封敏。周边的士兵,朝这边投过来一个眼神,之后又漠然的转了回去。

    手颤颤悠悠抹上了脖子了,满是鲜红。封敏眼睛睁得如同铜铃一般,张着嘴,啊地一声尖叫“血都是血”她一点儿也不敢移动,吓得几乎晕厥。身上提不出一丝的力道来,就那么狼狈的瘫软在了地上。

    脚步声,此刻对于封敏像是能够救命一般。她扭头看去,泪水瞬间溢出了眼眶,如同开了匣的洪水一般,奔泻而下。委屈,害怕,心酸各种情绪交在在一起,汇聚在了双眸之中。这副娇弱的神情和可怜的处境,能会让人提起几分怜惜来。而楚非欢只是在五步开外停了下来,双手环在了胸前,眼神掠过了封敏一刻都不停留,最后眸光只是定定地落在了殷无意的身上。

    目光交织了片刻。殷无意收回了剑,冷哼一声,转身就入了营帐里头。楚非欢盯着她的身影良久,才叹了一口气,前行了几步。衣裙猛地被一股力道扯住,低头看,却是封敏楚楚可怜的望着她,嘴唇喃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眉头一皱,楚非欢淡声说道“敏儿,你先回去,我有大事同她商讨。”封敏纵然是不愿意,也不敢忤逆楚非欢,只得无奈的松开了手,恨恨地望着那营帐,爬起身,一路跌跌撞撞的回去。

    纸张上还可以看出那模糊的字迹,殷无意弯着腰捡着那些碎片,一抬头,顺着黑色的靴子向上望去,直到掠过楚非欢那微抿的唇,她猛然地抽回了目光,站直了身子,冷漠的说道“有事么”

    “没事情便不能来看看你么”殷无意这毫无情绪的话语,让楚非欢有些难受。细细地探究她的神情,也是平静的如同古井一般。靠近了又想要推开,离远了又万分不甘心。夜夜难安,几乎没有好眠的夜。那些被遗忘的记忆更是见缝插针一般涌上了心头,更添了几分烦乱。楚洛一事,她实在没办法彻底的释怀,但是让她彻底的遗忘殷无意,如同陌生人一般,她依然做不到。心中泛着怜惜之意,她伸出一只手,想要触碰殷无意那苍白的面庞。

    “啪”地一声脆响,在帐子里头回荡。殷无意的眼神在楚非欢那微红的手背上,逗留了片刻,自己这一下用了多少力道,自己心中清楚。收回了目光,她手背在了身后,冷声说道,“你心怀天下,心存楚国,有几多我的位置我可以等,等你彻底想得通透的那一天。不然,如此忽冷忽热的态度,我实在是不堪承受。楚非欢,我有些倦了,追逐了这么多年,有些事情,有些态度,还是明确一些的好。你难受我明白,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还有封敏,我不管你是利用她,还是真心怜惜她,我只希望她不要再出现我眼前。你若有新欢”

    “不是。”楚非欢打断了殷无意的话语。

    “那就好。”殷无意点点头。

    、055

    帅帐里,烛火通明。

    帐子外头,篝火通明,暗夜如昼。几位持着长戟的士兵,一脸冷肃。一位青年男子快步走了上来,一柄长剑系在腰上,长发散发披垂不用簪子束起,一身青衣落拓,嘴角噙着一抹不羁的笑意。“站住,几位将军在议事,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一声冷喝,寒光在眼前闪动。谢天青停住了脚步,只是下一瞬间便用剑挑开了横在了胸前的长戟。看似轻轻一拨,其中却夹杂着千钧的力道,那两个士兵手中的武器竟然丝毫动弹不得。

    另外在营地里巡逻的士兵也发现了这边的异状,纷纷围拢过来。这男子不着兵甲,还能在军营之中任意行动,身份定然不同一般,可是他手中却没有持有证明身份的令牌。怀疑的目光在他的身上上下打量,最后是一个百夫长拨开了士兵,走在了前头。

    “谢公子。”他一拱手,态度毕恭毕敬的。别的小兵不认识,他倒是知晓这位常跟着几位将军一同出没的人。虽然在营地里没有个头衔,可将军们还是十分看重他。再者,听说他是殷姑娘的兄长,殿下那边自然也是熟络的。只是这帅帐是兵营中议事的重地,没有殿下的命令,闲杂人不能靠近。

    他面上一脸为难的神情,谢天青看在了眼里,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甚在意地说道“宣城殿下那边你们不用害怕,出了什么事情我自己担着。”

    “这”这边还在犹豫,谢天青可不管那么多,直接就把人推搡开,大跨步的朝着营帐走去。熊熊燃起的篝火,照映着他清俊的面容,身影被拉得老长。听到了营帐里面似乎很是激烈的争论声,他只是稍稍的停下了步子,嘴角勾起了一抹讽笑,便用剑鞘挑开了帐子,走了进去。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谢老弟,你怎么过来”韩池大惊,站起身来瞧着他,有些责怪的说道,“这是几位将军议事的地方,你赶紧出去。”说着还偷偷地觑了那一眼面无表情的楚非欢。似乎是怕她责怪下来,韩池离开了自己的位置,推了推谢天青,岂料到他嘴角含笑,纹丝不动地站在了那里。

    “这是什么人真是放肆”将军里头也有不认识谢天青的,看着他那倨傲的神情,不禁来了气,对着他就是大声地喝骂道。楚非欢对他们的管制很松,上下之分并不是那般根深蒂固,因而就算楚非欢没有开口,也有人敢率先发话。这在军营中这般,可是楚国朝堂上的臣子却没有人胆敢如此的。

    楚非欢看了眼身侧低垂着眉眼的殷无意,轻轻一笑,眸光落在了谢天青身上。谢天青也不见一丝畏惧神色,直视着楚非欢,似是完全的无视了她的威压。“坐吧。”淡淡地说了一句。谢天青只是朝着她点点头,就在韩池身侧的空位坐了下来。指尖点在了阵地图上,时不时敲着桌案,发出“笃笃”的声响。

    “几位将军请继续。”楚非欢发话了,那被忽然间打断的话题又重新提了起来。

    “秦兵守城的只有去取五万人,以我二十万大军,强攻即是我等须速速拿下淮北城,不然,等到秦国的援兵来了,那可就不不妙了说起来也是可笑,秦国侵犯我边境,我还以为他有几十万大军盘踞在此,竟不知只有数万人,他是认为我楚国无大将耶这次我等一定要给他颜色瞧瞧”

    “淮北城守城的主将是秦国三公主符蘅。四年前秦楚交战,秦国那位殿下的能力我们可是有目共睹的。虽说只有五万人,淮北城坚守个一段日子还是可能的。我们需要的是速战速决,这回可不能够打持久战。”

    “古之兵法有云,粮多人少则攻而勿围,粮少人多,则围而勿攻。末将以为,淮北城可以强攻拿下。符蘅再有能力,也不能挡住我二十万大军。区区五万兵马,便把我们阻隔在一城之外,传出去未免可笑了些”

    激烈的讨论,无非是强攻或者包围之论,也有人提出来智取,却是提不出一个好的计策来。谢天青摇摇头,面上满是嗤笑。终于等到一个人说完后的那个空档,他忽然开口朗声道“诸位将军,可曾考察过南淮河水流逝”

    “这和攻下淮北城有关吗就你们这些文人有那闲心。”听到了谢天青的话语,一位将军直接站起身大声骂道。谢天青看着确实是不比那些武将们强壮,清俊的面容倒真像是一介儒生,也难怪有人轻视他。

    听了这斥责,谢天青只是朗笑一声“鄙夫之见你们可知晓守城之道有五败一曰壮大、寡小、弱众,二曰城大而人少,三曰粮寡而人众,四曰蓄货积于外,五曰豪强不用命。加之外水高而城内低,土脉疏而池隍浅,守具未足,薪水不供,虽有高城,宜弃勿守”

    “然后呢”谢天青才说完,便有人接了一句。

    “水攻者,所以绝敌之道,沉敌之城,漂敌人之庐舍,坏敌之积聚。纵百万之众,又有何异你们看南淮河之源高于淮北城,要是决堤用水灌入,你且看这城池如何守”站起身,一言点醒梦中人。众人赞许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恍若未觉一般。谢天青用手捏起了那铺在了案几上图纸,一下子撕得粉碎,“天时地利人和,为将者需察此三者。光看阵型图,不多体察形势,有何用处”说完,便仰头大笑着走出营帐去。

    “这个人好狂傲”看着地上的那些碎片,大力地拍着案几,一位将军站了起来,有些气氛说道。瞪着眼,胡须一颤一颤的,面色涨得通红。

    “可此人确实有大才。”韩池沉吟了一会儿,叹息着说道,“我说让他做我帐下军师,他却是不愿意。”

    “确实,你们可别小瞧了他。当初扳倒太尉李昊,可是借着这人几分助力,要不然,怕是还得需要一段时日。谢家子弟,多是大才。”楚非欢笑吟吟地赞了一声,目光确实一直落在了身侧的殷无意身上。“幸好他们都是被我楚国所用。无意,我还记得你当初说的,你阿哥真是将帅之才也”

    “嗯。”殷无意随意的应了一声,却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既然如此,便议定水攻之法。平陆引水,劳工劳费,利害相半。以水佐之者强。韩池,你带人先去设水平,测度高下。淮北城地势低于南淮河,派斥候去决堤之处先探看一番。我们能想到引水灌城,秦兵或许也能够想到,定然会做一些防范。还有,近日里头加强警惕,以防秦军偷袭。”楚非欢对着那些将军吩咐道。在谢天青走之后,又谋划了一段时间,直到定下了万全之策。

    夜里,寒风冷峭。

    寒星疏落的点缀在一弯月牙儿周边。送走了诸位将军,楚非欢依然没有睡意。走到了帐子外头望着那深邃的天空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眼眸,她的面上浮起了一抹倦怠之色。殷无意也跟着走了出来。楚非欢想握着她的手,在轻轻地触碰到了指尖时候,殷无意却迅速地收回了手。十指屈起,握成拳头缩在了衣袖中。她偏过头望着殷无意那毫无表情的侧脸,冷哼一声就扭头离开。

    、056

    楚非欢脚步有些迟缓,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直到回到她自己的帐子前,也没有等到后方的动静。有几丝懊恼和失望,赌咒了几声。像是发泄一般,猛地掀开了帐子。黑漆漆的,忽然贴上来的把楚非欢唬了一跳,一把将那黏在了身上的人推开,手压在了腰间的长剑上,冷峻的目光逐渐适应了黑暗,死死地盯着那跌在一边的人。

    “殿下”这压抑的氛围,坐在地上的人也感受到了。低低的有些怯懦的声音响了起来,她感受到了楚非欢身上那猛涨的杀气,丝毫不敢乱动。

    听出了声音,楚非欢那提起的心忽地松懈了下来。轻轻的舒了一口气,那剑拔弩张的气息瞬间收敛殆尽。走动了几步,擦地一声,点亮了烛台。一下子被那昏黄的光亮给填满,楚非欢转身低下头瞧着那楚楚可怜的封敏,淡声问道“你来做什么夜深了,还不回去休憩”语气平淡,然而还是能听出几分责怪之意。

    封敏软磨硬泡许久才让守在门外的的侍卫放她进来的。咬着下唇,面色开始浮上了一丝绯红,慢慢地晕染了她整张面庞,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她猛然抬头,对上楚非欢那幽深的眸子。她撑着自己站了起来,颤抖的手解开了自己最外层的衣物。她的意思很是明确,然而楚非欢见状,只是眉心狠狠地一皱。

    “殿下,我将一整颗心都掏给你,我来军营,爹爹是不允许的,可我发疯似得想要见你一面。就算不能够成为你心中所爱,我愿意陪在你身边。求求你,让我呆在你身边就行”封敏手中的动作很快,一件件衣物剥落,她的话语有些哽咽,其中夹杂了万般的苦涩,大概只有她自己能够体会。

    楚非欢向前急走了几步,一把拉扯起封敏的衣物,瞧也不瞧那裸露在外的肌肤,面无表情的说道“出去。”她的动作几乎算得上粗暴,对于那楚楚可怜眼角带泪的封敏,毫无怜惜之心。

    被楚非欢这般冷硬的拒绝,封敏面色刷的一下变得苍白,手足无措。除了呆立在了那里,不住的垂泪,竟不知道作何反应。楚非欢皱眉又舒缓开来,她的十指微微的带着些凉意。面上的冷肃稍稍的退却了些,替封敏整理好了衣襟,她缓了缓口气,说道“敏儿,你何必如此作践你自己。”

    “殿下心中一直没有我的存在。我一直是知道的,我也不敢奢求太多。可是至少以前能够看到你眼中就算是伪装起来的温柔。自从一年前,殷无意来了之后,一切都变了。殿下,她有哪里好为什么你只看得到她呢我知道你要对付我爹爹,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们封家,你将我堂兄他们斩立决,我也是毫无怨言。我到底是哪里不如人呢我以为我不远万里来到军营之中,你会很欣喜。可是没有,殷无意她也在你身边。营中的士兵都说我骄纵,殿下你若不喜欢,何必那般的放纵我”眼泪如同开了匣的洪水,一旦失去了束缚就倾泻而下。羞愤与痛苦交加,双手揽住了衣襟,封敏只觉得自己如同坠入了寒潭水之中,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对不起。”楚非欢心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眸子里头稍稍附上了一缕歉疚之意,她温声说道,“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在军营之中,需要什么直接命人去办,尽量满足你的需求。有我在,不会待你太过于苛刻。”封敏就算心中再有意见与情绪,她也不会选择在这营帐里头停留了。她自觉有几分察言观色的能力,那一闪而逝的敷衍,让她心中又是一阵刺痛。她是掩着面哭泣着跑出了营帐的,楚非欢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营帐外头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还传来几声守营士兵询问声。脑子里头乱糟糟的,一闭眼,各种幻象交织着,几乎要把人逼疯。一下子是封敏带着哽咽的质问,一下子是楚洛满脸血哀泣着阿姊救我,一下子又是那些沉淀了三年才解封的记忆,中了毒她躺在了榻上,她的意识朦胧的,只有那一滩血迹越来越清晰,几乎染红了她的双眸。

    有人走进了营帐里头了。烛火一跳一跳的,在人以为它要熄灭时候,又猛然的窜了上来,轻微的摇晃。一双手轻缓地按压在了太阳穴上,楚非欢几乎是脱力般的软在了来人的怀里。“送上门的艳福,殿下竟然也不知晓消受,就这般放她跑了,可不后悔”语气中夹杂着几声调笑。在楚非欢转身之后,殷无意就有些后悔,实在忍不住就跟着她回到了营帐,没想到里面有两道人影,倒是白白的被她看了一出戏。

    从那些虚幻之中,楚非欢逐渐地拔出了神思。扶着身后的桌案,她站稳了脚步。脸上的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然而她的眼眸子专注的凝视着殷无意,似是要将她深深地烙进了心里。殷无意收回手时候,她忍不住一把握住,说道“如果我留封敏过夜,你会怎么样”

    殷无意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扭过头看着那营帐外的篝火,许久之后才开口道“你看那篝火旺盛么凤凰浴火,烧破天际,那一定很好看。”

    “只有你说这话的时候,我才能够感觉到你是在乎我的。”楚非欢摇头苦笑。“我总觉得你在疏离我。我怕我一转身,你就消失不见了。看着你,其实我的心中很煎熬很难受,可你要是离开了,我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好过。”

    “我的宣城殿下,你可别把一切罪名推到了我的身上来。”殷无意抽回了手,反而压在了楚非欢的胸口,她整个人向前倾,逼得楚非欢后仰在了桌案上,冷笑一声道,“是你自己说的,要违背承诺,要毁了我们之间的情爱。楚非欢,可是你自己要推开我,你现在倒是怪起我来了你要为你弟弟讨回个公道人都已经死了,是要我偿上这条命么我一直想不明白,我从未看透过你的心。当初我多么盼望见到你时,你已经记起了我们之间的曾经。可是,当你想起了那段记忆,做的第一件事情竟然是要抹杀我们之间曾有过的情情爱爱。为什么要我一个人背负这种痛苦”

    “不,你别说了。”楚非欢捂着了耳朵,有些无力。“我几乎夜不能寐,你可知道为什么不是因为淮北城还未攻克下,我为此事忧心。而是每当我一闭上眼,我就看见了洛儿那苍白的面颊,带着血块的前额,我听见他凄苦的哭喊声,他让我救他。可是我无能为力。他问我为什么在后来对他那么坏,我也无法回答。”

    “我曾经设想过你离开濮城之后是是去了符蘅那边,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这样我就有杀了你的理由。可事情并不是这样的,我又有些庆幸了。你自始至终都站在了我身边。其实你没有错,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我才是害死洛儿的元凶。”

    殷无意退后了几步,定定的望着楚非欢,眸子里是前所未有的专注与认真。“你想让我走吗”她手缩在了袖子里头,冷静地问道。

    楚非欢与她对视,想从她的眼神中捕捉情绪。或许这一次松手,她再也不回来了。心中有一种空落茫然感。心头百感交集,在对视中,楚非欢逐渐地理清了自己的思绪,或许两人之间横亘着许多问题,可她并不想放殷无意走。

    一股子诡异的静谧在两人之间蔓延。一个在迟疑着,一个则是安静的等待着。

    像是过了百万年一般长久,又像是几个呼吸的瞬间。楚非欢向前跨了一步,一把将殷无意拥在了怀里,下巴压在了她的肩膀上,手臂缩紧揽住了她的腰。一呼一吸之间温热的气流在窜动。几缕细发被吹起。“我爱你。”楚非欢的声音很轻,可是依然入了殷无意的耳中。眼窝子有些发涩,她的唇边咧开了一抹真心的笑,眸子里被水汽晕染,最后化成了一棵轻盈的泪珠,流淌了下来。

    、057

    站在高地上下望,南淮河浪涛滚滚,拍打在岸上如同卷起了千万堆雪。远远望去,那淮北城矗立在那儿,仿佛能够预料到南淮河水倒灌而入的惨象。楚非欢目光里流露出了几丝怜悯,她不是那种冷血的人,她自然是希望兵不血刃的拿下淮北城。

    “对于那些无辜的百姓来说,确实是过于残忍了些。”殷无意负手站在楚非欢身侧,发丝被风吹起,有几缕紧贴着面颊。“不过两国交战,生灵涂炭必定不能够免。为将帅者,还需要有些铁石心肠。”

    “淮北城只是一个开始。”楚非欢淡声回答道。

    殷无意点点头,沉默了许久,她又说道“我要离开几天。”

    楚非欢面上浮起几丝的不赞许,几乎一眼就看破了殷无意的心思。只是殷无意面上的神情是坚定的不容更改的,她的目光灼灼,带着一股子炽热。只是去淮北城,其中藏着太多的危机了,实在是不想让她去冒险。楚非欢本能的就要拒绝她,只是刚想开口,唇便被纤细的手指压住。

    “我带着迟暮苏扶一起去。入淮北城,我自有办法,你不必担心。我会平安的回来的。”殷无意放柔了目光,温声说道。“再者,符蘅她不会伤我,最多囚禁我,就算那样,你也会来寻我的对不对”

    楚非欢抿着唇没有答话,殷无意从后头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了她的肩上,脸上流出了一抹明快的笑意“少则一日,多则三日。如果我没有回来,引南淮河之水灌淮北城,不要有丝毫的迟疑。我不在的时候,你正好可以想想,你的心魔还在,你与我之间还有许多的思绪需要理清晰透彻。楚洛的死你放不下,你不折磨我,便只能折磨你自己的心。就算你一时间压下了此事,不可能逃避一辈子,我不想你如此。”

    “好。”楚非欢终于是点点头。

    楚军营地里士气高昂,对于淮北城势在必得,而淮北城的气氛越是压抑的,如同近些日子天空那重重的阴云。被困在了淮北城只有五万的兵马,急报早便传入了咸京,可是久久不见援兵的到来。要不是因为那些轻举妄动的酒囊饭袋,楚军焉能至此

    符蘅的面色不见平日里一丝温婉,冷下脸来,眸子里还含着几分的狠辣与阴鸷。驻扎在了边境的不是她的亲兵,她和苏子越仓皇的从楚国逃回,面对的是那些无能之将的轻慢。也许有部分是秦王的示意,但她终究是个公主,那些人初时也不敢太过分。败退到了淮北城,几乎所有人情绪都是激动不满的。符蘅把他们聚集到了堂中,为了夺取兵权,她手段几乎称得上是残忍。有些见风使舵的人,知道了回去秦王一定会重责他们,还不如此时交出了兵权,日后也好推脱责任。有的人死也不肯松口,被苏子越提着剑一下斩了脑袋,悬挂在了军营里的旗杆上。

    “蘅儿何必如此阴郁。”苏子越面上还是一派轻松,他想要去握着符蘅的手,却被她狠狠地甩了开去。丝毫不在意那冷眼,他的唇边还是勾着一抹温柔的轻笑。只是这景象,在符蘅眼中,只见到了虚伪与做作。“蘅儿恐怕心底早已经打定主意了吧这淮北城是守不下来的。不如早早的撤退,近些日子南淮河边,多了几列楚军,他们想要引水灌城,我们绝无对敌之法。”符蘅的眉头微微地一挑。

    “援兵久久未至,这是为了什么,蘅儿你不明白吗咱们的秦王想把你当成了弃子,连着淮北城一起葬灭。”苏子越心思很剔透,对于秦国的朝政之局,他始终都看在了眼里。他可不像是那些官员家的纨绔子弟,只知道走马斗鸡。秦国国相是秦王的心腹大臣,可他跟他老爹可不是一路的。符蘅依旧没有开心,然而苏子越的话语确实是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头,脸色稍稍的缓和了一些。苏子越见状只是颇为遗憾的摇摇头,不像往日一般有轻佻的举动,而是转身就离开了,似乎是要给符蘅一段冷静的时间。

    春风料峭。

    符蘅叹了一口气。刚想转身,就听到了一个呼喊。府中的小杂役气喘吁吁地跑上前头来。“公主,外头有三个人自称是您的旧识”

    旧识符蘅的眼眸子里有一瞬间的疑惑。在这儿,她哪有什么旧识,除非是天门山的。有可能是师妹来了。想到了这儿,顿时充斥着亮光,夹带着几分欣喜,急声催促道“快领她们来内堂。”楚洛忽然身亡,她没有做过这事情,苏子越也不承认派人下手了。思来想去,加之最近的几点风声,不免把怀疑的目光投到了殷无意的身上。只是她做的这一切是为了谁呢她为什么还呆在楚军中,符蘅怎么也想不通透。现在忽然出现的,如果是殷无意等人,也许一切都好解释了。眉眼弯弯,嘴角勾起的笑容,都是轻松快意的。

    在内堂中等待,坐立难安。在椅子上磨蹭了一会儿,她还是站起身,快步地走向门口,想要快些看到来人的身影。殷无意,苏扶,还有迟暮。他们的面容都如同记忆中一般,就连表情也丝毫未差。一只脚跨进了门槛,殷无意忽然回头对着苏扶他们说道“你们在外头等我,我想和师姐好好谈谈。”到底是曾经熟识的,就算此刻怀着几分警惕,在那真诚的目光之下,也逐渐的软化下来。再者,殷无意定能够好好的保护自己。

    “师妹,你我”符蘅大概是被这忽来的欣喜冲昏了头脑了,有万千的话语在唇边围绕,最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脑海中甚至还出现了这么一幅图景,有了殷无意在身边,他们秦国的军队一步步逼近了濮城,最后在万千人的瞩目之下,登上了那个至尊之位。而殷无意亦是一身冠冕,含笑望着她。

    “师姐,我不是来助你的。”殷无意面上露出来一抹笑意,她拂了拂额间的碎发,“秦兵侵犯南淮城,火攻是我的主意。就连摆出疑兵渡河,也是我的想法。而师姐,你知道的,淮北城守不住,只要引了那南淮河的水,你们便会全线溃败。只是我阿哥的主意。我是不可能站在你们秦国的,就算了离开了楚国,那也不可能。”

    像是被当头浇了一桶冷水,符蘅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那你来做什么师妹你是在记恨秦王的那些行径吗他是他,我是我,虽说是父女关系,却比之一般人还不如,你记恨他,我也恨他。师妹,楚非欢有什么好楚王是你下手害死的吧楚非欢会轻而易举的放过你吗明明是我们相识在前,为何还比不上一个半道相识的人”

    “有很多事情是没有理由的。”殷无意轻笑,摇摇头说道,“师姐你可记得天门山下的骸骨你可记得那些个心中不平最后身首异处的所谓殷朝遗老师姐你当初说喜爱我,是为了利用我和我身后的那股子势力,还是真心待我这般不纯粹掺杂着利益的感情,我如何能够接受我曾随你回到秦宫,是想过助你一臂之力,你可是如何待我的秦王他想纳我入宫你可有丝毫的反抗要不是我自己抽身离去,是不是今时要听你唤我一声母妃师姐你做出来的事情一件又一件令我失望,可你丝毫不自知呢。”

    “楚非欢让你来当说客的”符蘅的眉目冷锐下来,她的双手环在了胸前,死盯着殷无意,那股子情绪逐渐地平静下来,就连那丝丝缕缕的不甘心,也尽数被掩藏。

    “师姐,你怕是早已经打定主意退兵了吧为什么援兵久久未至秦王对你设防不是毫无道理的,我可不信师姐你没下一点儿手脚。或许还感谢师姐你曾经对我不设防,告诉了我许多事情。师姐领着援兵会是谁呢如果你死在了淮北城,还会有谁带领士兵呢怂恿秦王亲征,来个兵变,这秦国可不是落入你的囊中师姐你为了这个,难道不是布局已久你不想收网吗守着这淮北城对你来说有何意义”一连串的问题,从殷无意的口中倾泻出来。“师姐你有自信,可楚非欢又何尝会轻易认输”

    “我们两个人定是一死一生,师妹你如何抉择”尽管心中有了答案,符蘅还是不死心的问道。

    “呵。”殷无意只是一声轻笑,转头目光是向着南方去了。就算眸子里流淌出来的几缕温柔,那也仅仅是因为楚非欢。

    、058

    “果然我问这个问题是在自取其辱了。”符蘅盯着殷无意许久,轻轻地嗤笑一声说道。三年前,不,应该说是四年前,殷无意离开了咸京回到天门山,她原以为,只是暂时离开休养,没想到会在楚军之中瞧见她,看着她与楚非欢两厢依偎。秦军千万条性命是交代在了她的计策之下。那时候恨么悔么到现在能够释怀么好不容易听说她将前事忘尽,而楚非欢亦另有新欢,谁知道呢这又是一个骗局。偏偏她就这么陷入了,还以为所做的一切,能够重新攫取殷无意的心,没想到世事又如旧日一般上演。

    “其实师姐你并没有任何错,你只是为了你自己的野心罢。哪有谁是清清白白的,那种纯粹的感情终究是不符合这世道的。算计与伪装,必不可免。你如此,楚非欢如此,我亦如此。”殷无意走动了几步,擦过了符蘅那看似柔弱的肩膀。她低下头,又是缓缓一笑。或许她们之间,曾经有过温情与信任,但那早已经是过去式了。人都是会变的,谁也猜不到会走到这么一个地步。如果符蘅不是秦国的公主,也许她们会一直在天门山上一同生活。有百般可能,但那也只是对于现在的不甘,将自己溺于对过去的种种猜想而已。

    “我想我秦国军士恨不得将你除之而后快,他们皆视你和楚非欢为死敌。师妹你大着胆子来到了淮北城,这儿可没有楚军护着你,你觉得我还会放你回去帮助楚非欢谋取江山么单单是迟暮还有苏扶,他们护不住你的。”符蘅敛住了神思,眸光中沉淀着暗芒,她转了个身和殷无意对视着,想要看着殷无意泄出来的几分情绪。

    殷无意沉默了一会儿,在符蘅几乎忍不住要问话的时候,唇边泛开了一抹自得的笑意。她扫视了这内堂一圈,又将目光投到了符蘅的身上,问道“师姐,你以为我来此地会毫无准备么”

    “师妹,你的心思自小就是玲珑剔透,较之常人更为灵敏。师父常常夸赞你,初时我还不服气,到了后来,才不得不信服。师妹你的能力,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要不然几年前楚国也不可能翻转战局,我其实很后悔,当时放你离开了咸京,让你和楚非欢有相识之机。不然,这天下早已经是我大秦的了。这一次,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不肯放你离开的。”符蘅丝毫不怀疑殷无意的话语,她动了动,双手环在了胸前,只是轻轻地一挑眉,说道。她信殷无意,但她也相信自己。只要一声令下,这府中的外人就算插翅也难飞。

    “可是师姐,你有没有想过我压根就没有存在那离开的心思呢”偏着头,殷无意饶有兴致地说道,看着符蘅面上那一瞬间划过的迷茫与诧异,她的眉梢染了一丝轻快的笑意,“师姐,你不用疑惑你听到了的话语。我确实是要留在这淮北城。”

    “不。”符蘅猛然打断她的话,双目灼灼的望着她,抿了抿唇,说道,“我大军要撤出这淮北城,你也必须跟着离开。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带走你。你不替我出谋划策,我亦不怨你,但是我绝对不会允许你站在楚非欢身边。”说到了后头,符蘅的面上带着一丝狠色,那原本温和的面庞,看去竟有些扭曲。

    三天的时间,其实也算不得长,然而楚非欢偏有一种度日如年的感觉。不断地派了斥候前去打探消息,得来的消息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最后她实在忍不住自己策马离开了营地,张望着那座矗立的城池。

    “嘶”地一声长鸣,马儿扬起了前蹄,踩踏回到了地面上扬起了一片灰尘。楚非欢眸子微眯着,几乎有一种单枪匹马冲入淮北城的冲动。是不是被符蘅囚禁住了那些秦兵会如何对待她心中一想到这个就激起一片烦躁和郁闷,她已经后悔了,早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该让殷无意去那么危险的地带的。

    心里头空空荡荡的,像是缺了一角。殷无意离开了,只剩下了回忆在脑海中回荡,那些交织的碎片最后汇聚成了一个个完整的画面。或是有意或是无意遗忘的一切,她仿佛又看到了殷无意转身离去的场景。四年前放她一个人回到天门山就是个错误的决定。陷入了符蘅的计策里头,到底是谁连累了谁,早已经说不清了,然而谁都不后悔罢。脑海中场景变化莫测,直到了最后,切换的是她无力的躺在了榻上,血污了衣衫和锦被,她在昏迷前伸出手,却抓不住那裙裾的一角。

    “殿下”远远的呼声传来,勒着马回望,那逐渐靠近的一骑,是封镜。她的额上沁着汗珠,右手还不断的扬着,生怕楚非欢看不见。“殿下几位将军寻你议事”

    目光有些不舍的从淮北城收回,楚非欢动作极慢,最后咬了咬牙,一挥马鞭落到了马臀上,马儿吃痛,便撒开了蹄子,快速地向前奔去,封镜见状也驾着马紧紧地跟随着。回身望了眼那插着秦军旗帜的淮北城,目光里流露出几缕复杂的情绪来。

    一回到了楚军营地里,那几位将军已经聚集在了一起。原本各自站着,一见到了楚非欢,赶忙的迎了上去,跟着她那略显快速的脚步,口中不住的议论纷纷。

    “殿下一切都准备好了,只待一声令下,便淹了这淮北城。”韩池一拱手,说道。

    “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为何我们不早早动手,偏偏等到了这时候呢是为了给秦军撤退之机吗前方已经有消息传来,秦军的援军似乎不打算挽救淮北城,只驻扎在了远处,冷眼观望着。”

    “是啊,殿下我们得等到何时我营下的儿郎们早已经迫不及待了”

    “谢天青呢”没有回答那些个杂乱的问题,楚非欢揉了揉眉心,只这般问了一句。

    “嘿,那小子怕是在哪儿饮酒吧,我们喊他他总是不闻不顾,丝毫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一位壮硕的将军大声的嚷嚷道,然而语气中却是带着几分纵容和调笑。

    殷无意前往淮北城一事,谢天青应是知晓的。如今他看来一点儿都不紧张担忧,想必一切会没问题吧无意定然很安全。楚非欢暗自思忖着,只能如此安慰着自己那颗紧悬起来的心。视线扫视一周,那些个将士含着期待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揉了揉眉心,她缓缓开口道“明日必定拿下淮北城。”

    作者有话要说  感冒了头疼,思绪有些不清楚,这章就这样吧

    、059

    东方天际才浮起一抹鱼肚白,军中的号角就开始吹响了。楚非欢的银甲在初升之日下折射着寒光,掩饰住了眉目间疲倦,她挎着剑,快步地行走在了军营之中。几位将军都已经到齐了,站在高台上下望,士兵们挺直着腰背站成了一个个整齐的军阵。

    “殿下,前方探子来报,秦兵撤退了,淮北城此时是一座空城。”一位士兵跪在了地上,拱手朗声说道。声音落到了诸位将军的耳中,他们又开始小声的议论起来。

    “会不会有诈秦军在城中设好了伏兵,等我们自投罗网。”

    “怕什么,秦国只有五万兵马,我二十万大军不是吃素的就算强攻,这淮北城也能够打下来。”

    “要我说还是依原计划行事吧,直接决南淮河之堤,让大水直接淹了淮北城。”

    “按理说这样子,我军伤亡能减到最小,可是苦了城中的百姓,他们究竟是无辜的。依我之见,还是派军前往淮北城,如果他们真的退兵了是好,就算有埋伏,那他们也抵抗不住我楚国的大军,在人数上,我们可是占尽了优势。”

    “瞧你这话说的,他们秦国的百姓是无辜的,我们楚国的士兵难道就该付出性命么两军交战,谁还来给你讲仁慈。这血染的战场啊,交代了多少人的性命。秦国与我楚国是对立的他们的百姓之命,自然与我们无关了。”

    楚非欢转了个身,幽邃的目光投向了远方的城池。对于几位将军的话语,她罔若未闻一般,沉思了许久,她才吩咐道“秦军应该撤退了,韩池,你带领三千马步兵先行。”

    军容整齐陈列在了淮北城下,战车上,旌旗猎猎作响。看城头除了一列列的旗帜,丝毫不见的人影。搭建着云梯,有些几个大胆的先行探路,顶着盾牌向上攀爬,最后稳稳地立上了城头。秦国的旗帜被换下。始终没有什么异状,一个接一个士兵,身形灵巧的就像是一只只林子里跳跃的猿猴。秦兵已经撤退了,这淮北城,确实是一座空城。城门被放置下来,一列列的骑兵鱼贯而入。

    空荡荡的大街,偶尔有几个百姓探出头来,又啪的一声紧闭上了门窗。马蹄声还有铠甲与刀剑的摩擦声,楚非欢骑着白马走在了前头,目光如同鹰隼一般,从大道两旁巡视而过。几位将军护在了她的身侧,骑在了高头大马上手中倒提着刀戟。

    “我楚军士兵听令,不许掘坟墓,不杀老弱妇孺,不焚庐舍,不污井灶,不毁神祠佛像。”楚非欢的声音,夹杂着内力,向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她身后的士兵,得令后的呼喊更是激昂彭拜,在空中传响久久不散。

    淮北城落入了楚军的掌控之中,楚非欢并没有留宿在城中。派遣一小部分人马守住要处,大军依然停驻在几里外的营地。秦地多平原大川,平坦一望无垠。然而有几处要塞,却是在那险峻的高山中,易守难攻。要直入秦都咸京,更是只有一条路可通。指尖掠过了地形图,楚非欢的眉头紧紧地锁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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