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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门谣 第6节

作者:穆荀风 字数:29148 更新:2022-01-12 10:43:54

    楚非欢一睁眼,就看见了一个面色清冷的素衣女子,在她的身侧,还有个聒噪的黄衫姑娘。嘴唇喃了喃,可是干涩的喉咙挤不出一句话来。女子走了过来,手中端着水,一点点的润湿了她的唇还有如火灼一般的喉咙。

    “谢谢你们救了我。”声音干涩嘶哑。

    “是她救了你。”素衣女子的声音很平淡,她只是用手指了指黄衫女子。

    “哦。那你叫什么名字”

    “你这人好生无礼,不应该先自报家门吗”黄衫女子不满的嘀咕了一句。

    楚非欢没有应答,目光一直追随着素衣女子。看着她顿了顿,似乎是有些犹豫地说道“谢明月。”

    “明月,真是好名字”似是梦中的呢喃,不经意间又发出声来。身体上猛的多了一道力量,被迫睁开了那有些惺忪的双眸,楚非欢痛呼了一声。贴在了面前的是那张熟悉的脸,神情有几分凝重,还有些许冷诮。

    “你方才说了什么”

    “我有说话么”楚非欢轻声问道,面上还残留着那初醒之后的迷茫,许久之后,她又说道,“我做了一个梦,是三年前我守南淮城时候的事情。那场战争可真是惨烈,我身边的士兵折损大半,就连我自己也受了重伤,要不是被人给救了,怕早就没命了”说到了这儿,脑海中还是有一道闪电劈过,瞬间变得无比清明,她盯着殷无意,一字一顿地说道,“有人救了我,她说她名唤谢明月。”

    、040

    殷无意松开了楚非欢,平躺在楚非欢的身边,阖上了眸子。往事如同繁花过眼,那时候她才从咸京回天门山,看楚非欢的浑身是血躺在了一片灌木边,她的装束无比昭示着她那显赫的身份。她动了念头,便救回了这辈子的劫难。

    “无意,你为什么不说话,你都没说我这个梦如何。”楚非欢就算受了伤也不安分,转动着身子,引起了低低地痛哼,可是她的面上布满了笑容,眸子也是晶亮的,那些个惺忪的睡意还有迷茫,早已经被驱散了。

    “假作真时真亦假。”殷无意淡声说道。

    “”“你以前认识我,你是为我而来,我很高兴。”

    “你先慢慢养伤吧,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你处理呢。”

    那些个黑衣刺客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可是初步断定是符蘅派来的人。濮城城门在那一日就紧闭住,不允许任何人往来,符蘅也许还藏在了濮城的某个角落。跟秦国还有一段很长的时间要耗,符蘅依然像以前那般使些下三滥的手段,不过没关系,这个仇总会报了的。

    那些个世家,虽然说全权交给了封凛处理,可楚非欢依然在暗中观望着。罪魁祸首有赵家、叶家、钱家还有王家,跟当初的李昊一比,他们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参与这件事情的子弟全部下狱,判死刑的判死刑,流放的流放,一时间陷入了权力漩涡的世家只剩下了封相一家。

    除了封凛一脉,封家的小宗基本也参与了这次的谋反事件。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着,封凛容不得在这事情上出差错,几十口人腰斩于市,封凛亲自监刑。阴沉沉的天气,濮城又将迎来了一场风雪。年末,那种合家团圆的美好日子,却成了一种求不得。囚车里的人,经过了闹市,身上被砸满了烂菜叶和臭鸡蛋,他们是罪人,是要遗臭万年的。哭喊声惊天动地,坐在前面高头大马上的封凛不为所动。

    行刑的命令下去了,成全了封相那铁面无私的美名。

    大红色的门紧闭着,再无那车马络绎不绝的景象。

    封凛静坐在了亭子里,那满是鲜血的景象,那一双双惊恐的眼眸从他脑海中划过。双拳紧紧的攥起来。有些人是无辜的,楚洛还安安稳稳的坐在他的王位上,而其他人却搭上了自己的一条命。说起来也该怪他,要不是生了那侥幸的念头,也不会害了那么多口人。他们是封家的骨血,跟他体内流淌的鲜血一模一样。老眼中有些泪花在闪烁,仰着头无语问苍天,其实他封凛才是封家最大的罪人。

    风声,还有那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封敏弓着腰提着裙子,鬼鬼祟祟的经过了这亭子。她小心翼翼地看了封凛一眼,心中也隐隐明白了一些事情。

    “上哪儿去。”苍老疲惫的声音响了起来,封凛站起身背着手走到了封敏的面前,看着她怯懦畏缩的样子,冷然笑道,“你是去找宣城公主么封敏我告诉你,从今天起你就不要再出了封家这道门了,彻彻底底的和宣城公主断了联系。”封家只剩下他们父女相依为命了,他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封敏受伤

    “爹爹为什么这不公平。为什么不允许我和殿下联系”

    “因为殿下是个恶鬼,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她拆骨入腹。就在今天,我封家其余几十口人在法场腰斩,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那不是他们造反咎由自取吗”封敏偷偷地觑了眼封凛,小声地嘀咕道。

    “啪”地一声响,一个巴掌落到了脸上。火辣辣的痛意瞬间蔓延开来。封敏捂着脸,眼泪哗啦一下就流了下来。

    封凛只是看着自己的手,皱了皱眉头。他的声音依旧严厉“我是为了你好,无论如何,都不准你跟殿下接触,我会替你物色一家好儿郎嫁了。”

    “我不服为什么你不去跟封镜说这些,为什么封镜可以呆在殿下身边,而我不行”朝着封凛大喊一声,封敏一扭身就跑开了。

    封凛愣了愣,转而面上浮现了苍凉的笑意。为什么封镜可以那是因为这个女儿的心从来没有向着他们封家,而是自始至终都向着宣城公主。她是为宣城殿下出谋划策的人,就算她帮助宣城殿下倾覆他们封家也不会让人觉得意外啊,她这次肯回到了封家,岂能没有目的。笑着笑着,眼泪就划过了那苍老的面皮。

    这宣城殿下还留下他一个孤家寡人,算不算是法外留情他是大楚的功臣,却是那些世家毁灭的最大助力。这楚国的天下,早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份模样了。

    狂风裹挟着鹅毛大雪,在这濮城之中落了下来。

    门庭前的台阶积满了厚厚的一层雪。

    一双青缎粉底小朝靴在积雪上落下了一个脚印。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佝偻着腰的老奴仆,匆匆忙忙的把人给迎了进去。

    封凛在书房里头作画,苍劲的老松在风雪之下依然挺直了它的腰板。听到了脚步声,封凛连头都没有抬起,直到了那最后一笔勾勒完毕,才将视线投往那一旁恭敬地垂手站立的人身上。

    “你怎么来了”封凛淡淡地问了一声。

    “学生来恭喜老师得封平侯。”顾怀舟敬声说道。

    “呵。”封凛闻言只是一声带着嘲讽的轻笑。在世人的眼里,他可是两朝重臣,荣耀加身,再无人可以同他封凛相比了吧封侯拜相,别人一辈子的事情,在他身上都已经达成了。可是其中要付出的巨大代价,只有他自己才清楚。“怀舟,你直说吧,这次来究竟是为了何事”

    “学生布衣之身,多亏了老师一路提携,才能够走到如今这个位置,说您对我恩重如山也不为过。”顾怀舟抬起了头,顿了一顿,又说道,“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而我父母双亡,家中长辈无一个健在的。思索良久,学生此番来是想请老师为我主持婚事。”说完,顾怀舟满含希冀的望着封凛。他可谓是春风得意,官场之上是一路顺风,就连梦寐以求的神女般的沧蓝,也点头同意嫁给他为妻,这辈子的最大念想皆已经满足。封凛想让他娶封家的女儿,这事情他一直都清清楚楚的,可是被兴奋与喜悦冲昏了头脑之后,这点事情便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了。

    “你要娶谁”封凛沉着脸问道。

    “沧蓝。”怕封凛不知道这名字,他又添了几句,“是宣城书院的沧蓝夫子,原本她是殿下身边的女官。老师,我真的很喜爱她。她在我心中如同神女一般,凛然不可侵犯。现在她终于松口肯嫁我为妻了”顾怀舟面色涨的通红,握着拳喜声道。

    “哈哈,哈哈哈。”沉默了许久,封凛仰天大笑,摆了摆手,他无力地说道,“这事情老夫不敢当,你回去吧。”

    “老师,我”

    “回去。”封凛大声地呵斥道。

    顾怀舟的脸色微微地变了,最后低着头叹了口气,有些迟疑地退了出去。走上了几步,又忍不住的回望,直至再也看不清那身影。

    封凛扶着门框,手都要掐进了那沉木里头。他的得意门生啊,又是宣城殿下身边的人。难道他真的要向孤家寡人一般,女儿不肖一心向着外人,就连这个最得意的弟子,也一头陷入了温柔乡不可自拔。他老了,斗不过这些年轻人了吧这天下终究是年轻一辈人的。大笑着走出门,踉跄的脚步,一个不慎就滑到在了雪地上。

    “我想杀了顾怀舟,为什么他要娶沧蓝”一道冷冷的声音响在了周身。封镜狐裘上沾满了雪花,发丝也被那白色点缀。她双手环在胸前,只是淡漠的看着那跌坐在地上苍老的封凛。

    “镜儿你喜欢顾怀舟吗”猛烈地咳嗽了几声之后,封凛撑着那雪地站起身。

    “如果我说喜欢,你会阻止他和沧蓝成亲吗不会对吧你做不到对吧你的得意门生已经有出息了,不需要你这个恩师了。”封镜勾唇一笑,有些轻蔑地看了眼封凛,残忍地说道,“你已经老了,什么事情都已经轮不到你做主。现在的你,就算有谋反的念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为什么不离开这朝堂,享受你那孤独的天年封敏那蠢货一心系着殿下,可是殿下不会爱她,而我,从始至终,都站在了封家的对立面。”

    “封家早已经没落了,你何必强撑着不会有人站在你的身边。”

    “不过你死了,我会为你守孝,替你送终的。”

    、041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屋檐上的水滴凝结成了冰晶,倒垂着,在风中还微微的颤抖。

    花梨芳香几上,刻着兽头的金香炉轻轻升起沉水的香烟,并刀搁置在了桌案上。两个人只着了单衣半倚半坐在榻上,低声语如同小儿家的呢喃。殷无意的手白皙细致指节修长,此时正捏着一瓣橙子。她看了看那枕在自己腿上双眼满怀期待的楚非欢,轻轻地笑了一声,把手指凑到了她的唇边,等她张开嘴时候又收了回来,放到了自己的口中。

    明眸皓齿,流光百转。

    殷无意倒像是故意的,不着急把那瓣橙子咽下去,而是一点点的移动。心头像是几百万只爪子在挠,有些发痒。楚非欢眸子蓦地便深沉了下来。她猛地坐起身,按住了殷无意双肩,朝着那点露在外头的橙子咬去。唇齿相接,令人流连的不是那橙子的味道。拥有的越多,梦想得到的便越多,像是一个永不知足的人,在殷无意身上求索。

    忽然间被人给推开了去,迷蒙的眸子里头划过了几丝不满足。

    “你的伤。”殷无意努了努嘴,目光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无碍。”楚非欢应道。

    “那你为什么不去上朝这么长时间不怕一切都乱了套么”殷无意面上的神情柔和,可那双阻着楚非欢的双手明显加了力道,摆明了不让她继续亲近。

    楚非欢见状,似是有些失望的叹了一声,从榻上滑了下去,背对着殷无意说道“虽然我不在,可那些大臣们依然各司其职,要是时时刻刻都需要我观望着的朝堂,那怕是没救了,这样我如何敢和秦国对抗。”顿了一会儿,她又继续说道,“如今我楚国的朝堂基本肃清了,这安稳日子不多了,楚国和秦国,大约很快便会开战了,符蘅是你师姐,你真的觉得没什么吗”

    “楚非欢,到了这时候你还在怀疑些什么”殷无意眉头皱了起来,又问道,“你手下的人在濮城找到了符蘅下落了么”

    “没有,这么一个大活人像是忽然蒸发了一般。”

    “麻烦了。”

    “不麻烦。”楚非欢转过身扬眉一笑,面上满是自信,“就算她现在安然回到了秦国,他日在战场上,她也会成为我的手下败将,明月,你说是吧”

    “不要叫我明月。”殷无意坐在了榻上,头低了下来,一缕发丝从肩上滑落。

    “为什么呢难道我以前不是这般叫你的么”向前走了几步,手挑起了殷无意的下巴,手指摩挲着那滑嫩的肌肤,对上她的眸子轻笑一声道。

    “啪”地一声,殷无意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在了她的手上,冷冷地睨了她一眼,缓声说道,“以前是以前,你不是以前的那个人了。”

    “痛。”手背上有些发红,楚非欢佯装着抽了一口冷气,在殷无意眼前晃了晃,用一种带着委屈的语气说道,“无意你也太狠了些,方才还和我卿卿我我,现在就狠心的打起我来了。我们之间竟然是容不得片刻的融洽么我还是伤患,你都不体谅体谅我。”

    横了她一眼,殷无意颤了几下,觉得抖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殿下,疼吗需要我帮你吹吹”接过了楚非欢的手,她问道。

    “啊,不用了。”接收到了冷刀子一般的眼神,楚非欢赶紧抽回了自己的手,安分的坐在了殷无意身侧,问道,“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谢天青是你什么人了吧”

    “是我阿哥。”平白无奇的口气。

    “哦。”楚非欢了解的点点头。“沧蓝决意要和顾怀舟成亲,我觉得封镜接受不了。”

    “”什么接受不了,这事儿她不是早便知晓了吗跑回到了相府,估计是想借着封凛的力量拆散他们,或者是存了更深层次的原因。殷无意懒得多说什么,敲了敲那略有些僵硬的腿,听着楚非欢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些闲话。

    “顾怀舟是封凛的得意门生,沧蓝怕他和封凛勾结在了一起,她的举动,也算是替我来笼络顾怀舟吧。封家一直是我心头的大患,只要封凛活着一天,我便安稳不得,可是他是重臣,也没有明明白白的有谋反之心,我不能杀了他。不过封家如今也成不了气候了。也许他真的是为了我楚国好吧,那只能是可惜了。”

    “还有敏儿,我心头还是觉得有些对不住她,她并没有犯错。”

    “怎么,你想把她纳入府中补偿么”听到了这儿,殷无意倒不再沉默了,冷冷的哼了一声说道。“也对,人家在殿下您的身边陪了三年呐,还真是死心塌地,您还真是对不住她了。”

    “诶你”

    “我怎么了嗯”殷无意眼睛微微眯起。楚非欢倒是噤声不语了。捋了捋裙角,她思索了一会儿想起了一件正事来,问道,“那楚王你打算怎么办”

    “洛儿啊,他还小啊。”敛住了眉宇间的一缕失望之色,楚非欢怅叹一声说道。那些世家子弟们背后的支持者,不是楚洛又是谁难得见他鼓起了楚王的气势,就是为了让她归权。真是可笑极了,她向来护的紧紧的亲弟,到头来,竟然想对她下手。如果她真心要这楚王王位,还能有他楚洛上位的那天么

    “他不是当楚王的料子,就算你打下了天下送给他,他也未必承受得起这份大礼。要不是你这长姐扶持着,他早就不知丧命在何处了。楚国需要的是一位明君,而不是他那样懦弱没有骨气的人。何况,他对你动过杀心,有第一次,也会有第二次”殷无意毫不留情地批判道,这些话她压在了心中许久了。楚非欢一直都是那般果断,偏偏在这件事情,对楚洛一再的纵容忍让。

    “我再想想”殷无意说的都在理。楚非欢闭眼靠在了殷无意的肩上,她想到了幼时场景,那小小的人儿满脸都是笑意,追着她一直喊阿姊。她看着他从一个小娃娃,逐渐地长成了大人的模样,可是那份幼时的亲昵,到底藏到了哪儿去了呢

    “碰”地一声响。

    楚王宫里,一地瓷瓶的碎片,两排烛火在大殿中一跳一跳。

    楚洛蜷缩在了龙椅上,面上满是泪痕。外头是风雪吧,难怪如此的寒冷。宫女们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没有得到命令,丝毫不敢离开一步。

    “封相国到”传令声,从一处到了另一处。

    “宣宣宣”像是忽然间得到了救赎一般,楚洛猛然地从龙椅上跳了起来,几步跑下了白玉阶。丝毫不顾忌君主该有的仪态。封凛佝偻着腰,手掩着唇,努力地压抑住那一声声咳嗽。不待他跪下行礼,楚洛便撞到了他的怀里,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襟,像是抓紧一根救命稻草。

    “老臣参见王上。”颤颤巍巍地跪在了地上,额头磕在了冰冷的大殿上。“老臣想要告老还乡,求王上恩准。”

    “起来快起来。”用力地扯着封凛,楚洛的声音明显带着哭腔,使劲地摇摇头,语无伦次的说道。“不,不,不相国大人救救孤王,你不能离开。我,孤王好怕,怕阿姊她,她要废了孤王相国大人救救孤王吧。你不能走。”

    封凛头还是抵在了地砖上,冰凉的温度,让他颤了颤。听了楚王的话,他只留下长长地一声叹息“老臣无能,求王上恩准老臣告老还乡”

    “不不不,不行。”豆大的泪珠划过了楚洛那张俊秀却是苍白的面庞,他的双腿软了下来,扶着封凛哭诉道,“求相国大人救救孤王”

    怎么救,如同宣城公主有这个心思,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不能让她改变主意不是么楚洛的哭声打在了他的心上,浓浓的苦涩在唇边泛开来。

    “老臣遵旨。”他听见了自己苍凉的声音在大殿里头回响不绝。

    、042

    书案上堆积着文书,有的是从秦国来的。冷风从窗隙间灌入,烛火一跃一跃的。楚非欢的侧脸被一缕披垂下来的发丝遮挡住,一个黑衣人恭敬地跪在了地上,等候她的吩咐。屋子里静悄悄的,仿佛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到。

    “笃笃笃”楚非欢的手开始敲打着桌案,指尖缓慢地抹过了那文书上的墨字。双眉开始蹙起,之后很快便舒展开了。濮城的城门关了好一段时间,怕是京中的百姓都会有些怨言了。前几天连着风雪,他们不多行,可一旦晴朗下来,总需要进进出出的。“城门日后照常吧。”楚非欢淡声说道。

    那黑衣人领命,抬起头望着她。

    “在濮城搜寻符蘅一事,可以放下了。辛苦你们了。秦国使者快到了濮城了吧你们暗中盯梢着。”

    “是。”黑衣人低沉地应道,见楚非欢无事吩咐,便退了出去。

    一只飞蛾扑棱着翅膀,撞到了烛火上,挣扎着落了下来,刚好在文书的那个秦国印玺上。楚非欢轻轻地捏起它,丢弃到了一边。目光望着那文书,面上流露出了一些讽笑。秦国的使者,国相之子苏子越,随同秦三公主符蘅一起进濮城拜见楚王,欲共修两国之好。这符蘅早在了濮城,是真不知晓,还是假不知晓呢端的是好计谋,这一时间找不出符蘅,等到了秦国使者到,她便是客了。倒也不必为难了百姓,限制他们的出行了。

    楚非欢这边过的悠闲,几乎不上早朝,楚洛那边却是焦头烂额的。要不是文书全部经过公主府,上留有批文,他还以为楚非欢再也不管国事了。下诏宣楚非欢进宫,他如何都是不敢的。惴惴不安许久,终于在一次下朝之后,楚洛决定亲自去公主府一趟。

    街上有些冷清,来来往往的行人都裹紧了褂子,脚步也是匆匆忙忙。楚洛坐在了奢华的马车上,偶尔撩开了帘子望上一眼,那嘈杂的叫卖之声,惹得他更是心烦。偏偏要去公主府必然经由这条大道。等到了公主府前,下了马车的楚洛已经是一脸阴沉。侍卫们见是楚王亲临,赶紧的跪在地上磕头。楚洛只是一挥手,便步履匆匆的向着府内走去。

    青石小道蜿蜒而下,假山与花木丛相掩映。楚洛对于这公主府也算是熟门熟路了,也不待管家丫环们的指引,自己便顺着后院那个方向走去,暖凤阁就在那一片地方。小亭子空空落落的坐落在了池中心,一道弯弯曲曲的白玉石桥连着,亭子上有雕刻着玄武的护栏。隔着亭子远远便可以望到了那暖凤阁。楚洛背着手站在了池边有些怔愣,待他踌躇回神之后,桥上就多了几道身影。那穿着锦色袄子的楚湘,被几个年轻的小丫环牵着,面上都是那轻松喜悦的笑意。

    就像当初他被楚非欢牵着一样。

    一瞬间恼怒便涌上了心头。眸子里划过了一道暗芒,一下子就计上心头。他快步地走到了楚湘的边上,假装无意咳嗽了一声。

    在公主府的人自然是认得楚王的。听到了这一声咳嗽声,一回头就看见了年轻的楚洛负手站立着,眉眼上挑。“奴婢参见楚王。”赶紧的屈身行礼。而楚湘也乖顺着朝着楚洛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你们退下吧。孤王想同楚湘说说话。”楚洛挥了挥衣袖,沉声说道。

    那几个丫环有些犹疑,等到了楚洛面上露出了几分不耐烦来,才赶忙的互相扯了扯,退了下去。这亭子上,一下子就剩下了这对年轻的堂兄弟。

    “最近读了什么书阿姊教了你一些什么”楚洛佯装关切的问道。

    “读了一些策论,宣城姐姐教了我六艺,还有些功夫。”楚湘笑吟吟地说道,眉眼弯弯。

    “哦阿姊教你的,你可得好好学啊。”楚洛有些酸气的说道,转过头看着那湖水,还见得到几尾锦鲤在游动,这池水比之一般人家的水池可是暖上了许多。“真是怪事啊。楚湘你过来瞧瞧,这池中的锦鲤游动可真是自由自在啊。”

    “阿姊府上可真是好地方,你看这池子也神气,这氤氲的水汽也真是暖的。”

    “啊哪儿有锦鲤啊”楚湘脑袋探了过去,除了一片雾茫茫的水汽。

    “你再过来看看。”

    “骗人。”

    “下去看看就清楚了。”楚洛冷冷一笑,猛的下了个狠手,竟这般将楚湘给退到了池子中。扑通一声响,水花四溅,那几个丫头本来就没有走远,在池子边观望着呢,这下看到了这场面可是惊吓的面无血色。挽起了袖子,就准备下去救上了这个逍遥侯府的小公子,另一个则是匆匆的跑去报信。

    “你们谁敢救”楚洛面色有些狰狞地大喊道,“孤王要谁死,谁就得死”

    这一声吼,果然吓住了丫环的脚步。可是镇定下来想了想,又扑通一声跳进了池子里头。水是冰凉刺骨的,可是想到了楚王那阴冷的眼神,更是恐怖。楚湘不识水性,还在那里挣扎着,这楚洛就在桥上,面上露出了恶毒和冷笑。

    楚非欢匆匆忙忙赶到的时候,楚湘已经被人救上来了,浑身湿淋淋,面色是惨白的,他的双眸紧闭着,可是浑身还是在不住地发颤。“抱着他回暖凤阁,去找迟暮。”楚非欢面色阴沉,多多少少的听了丫环们的话,也知道些许缘由了。走过了楚洛身边的时候,她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连一个小孩子都下得了手,楚洛的血缘之念竟然如此淡薄心狠如斯,比自己预想的更为失败。

    “阿姊。”袖子猛地被人拉住了。转身冷眼看着,那眸子里雾气氤氲的楚洛。“孤王哪儿比楚湘差了阿姊你是要废了我,立楚湘当楚王吗这王位是孤王的,怎么可以让别人觊觎阿姊你看看楚湘,他不是好人,他肯定想要害孤王”使劲的摇着头,楚洛哭喊道。

    “啪”地一声响,楚非欢一巴掌落到了楚洛的脸上,毫不理会他那呆愣的不可思议的神情,撤回了自己的袖子就快步地朝着暖凤阁走去。以下犯上,那又怎么样她昔日的所坚持的,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楚洛为什么会变成这幅德性是她做长姐太过于失败,疏于教导,还是楚洛真的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心头凉飕飕的,一边疾走,一边看着自己的手掌心,那股子疲惫之感蓦地涌了上来。

    “父王,这样子的楚洛,如何守住我楚国江山”仰着头望天长叹。

    暖凤阁外,楚非欢有些焦急,好些次想要破门而入,都被殷无意给挡住了。

    一道单薄的身影,缓缓从另一头走来。泛红的眼眶,还有那略有些红肿的脸颊。楚洛的手笼在了袖子里头,他不敢对视着楚非欢那如同刀锋般凛冽的目光。扑通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泪意盈满了双眸,他凄惨的哭喊道“阿姊我错了,不要废了我。楚湘他我阿姊,求求你放过我,不要甩开我”

    “楚洛,你动手的时候有想过王叔么王叔待你不好么湘儿又有何错,你对他下手为君不仁,为兄无情。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是一个堂堂的帝王吗你不觉得羞耻么是我没把你教好,是我对不起父王在天之灵”楚非欢想要笑,可是面容是极为僵硬的。她微仰着头合上了那有些泛红的眸子,许久之后,无力地说道,“楚洛你回宫去罢,不要再呆在我公主府了。”

    、043

    二月里,细润的春风吹拂大地,万物都在沉睡中醒来,开始一点点的滋生。只是这楚国朝堂,却一直笼罩着一股子低气压。先是宣城公主不知何故久久不上朝,如今就连那楚王也因为生病罢朝了。百官之间不敢多说一句闲话,犹恐惹祸上身。

    “殿下,秦国使臣已经到了都城中,王上他病体久不愈,无法接见。怕是秦国会觉得我们怠慢了,该如何处理”一个中年男子满脸担忧的说道。而坐在上位的楚非欢手中翻着文书,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自从那日后,楚湘的身体在调理下逐渐地好转,可是宫中却忽然来信说楚洛病倒了。说他茶饭不思,心神不宁。有些时候情绪会忽然暴乱起来,像是什么鬼怪附了身似的。处于惴惴不安和惶恐的边际,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无非是想让她进宫去看看吧。对于这个自己亲手带大额弟弟,楚非欢心疼与责怪交杂在一起,暂时也不想见他的面。派了封镜还有迟暮这两个人进宫替他料理身子,总不会出什么大乱子来。这楚王废立,可是天大的事情,更是要细细地斟酌。何况秦国的使者来了,总不能让他们看楚国朝堂的乱象。

    “你觉得秦国使者是为了什么而来”寂静了许久之后,楚非欢才站起身,低头望着下面那位恭恭敬敬的大臣,淡声问道。

    “过几日便是王上的降诞日,怕是为了祝贺而来的吧”那官员有些犹疑的回答道。

    楚非欢只是一笑,不置可否。在那大臣心头打鼓开始有些发慌的时候,她才悠悠的说道“让大行令好生接待来使,莫使我楚国蒙羞。”并没有得到什么明确的指示,那官员甚至摸不清楚非欢的意思,自己心头不住的揣摩着,又不敢开口问,只得唯唯诺诺的退了出去。打算回府之后,召集一班大臣研究研究。

    “你不亲自去接见秦国使臣么”那大臣才离开了书房,便有一道白色身影慢悠悠地跨过了门槛,淡声问道。发丝上浮着一些些凉气,想来是在门口站了有段时间了。楚非欢听到了这熟悉的身影,抬了抬眸子,大步地绕过了书案,将殷无意困在了怀里,头压在她那有些发冷的发上,闷声笑道“我怕啊,我一见到符蘅就会命人把她拖出去砍了。话说,你怎么不见见你那好师姐她一定是想你想得紧。”

    “怎么,你希望我去见”挑了挑眉,将自己从楚非欢的怀里挣脱开来。

    “自然是不希望的。”一瞬间的空落,心中起了一声微叹。看着殷无意那低垂的眉目,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描摹。“不过,说到了符蘅,我最近倒是隐隐的想起了一些事情来。三年前,我不是中毒了么那毒药确实是秦国的产物,可是具体的经过,我都记不清了。以前倒是觉得没什么,过去的都过去了。可是前些时候的一个梦,实在是”

    “你想说什么”殷无意瞧着她,问道。

    “天门山山脚下,尸骨成堆,那些都是你殷朝的遗民罢,曾经是你的手下我欠了你的,实在是多。”

    一只手抵住了楚非欢的唇,殷无意的面庞,与她贴近。喃动着红唇,柔声地说道“这一切是我自愿,哪来的相欠。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中了这毒。”

    清浅的呼吸声缠绕到了一块儿,眸子里头只有互相的倒影。楚非欢一手揽着殷无意的腰,另一只手则是压着自己唇上的那手指,眨了眨眼,她伸出了舌头轻轻的舔舐了一下。温热的气息铺面,心头也如擂鼓一般,一下又一下的跳动。

    “无意,我”

    “嘘,别说话。”额头抵在了一起,面上的笑容如春花绽放,一下子便恍了楚非欢的眼。

    在天门山时候,殷无意就知晓了楚非欢的身份,可是两人袒露心迹,毫无芥蒂。

    那时候,殷朝还有一些妄想着复国的遗民,也不晓得他们通过什么途径找到了她这个唯一的王室后人。灭了秦国,灭了楚国,他们的眼底涌动着那冲动的火焰,似乎能够灼烧一切。被利欲熏过的眸子,再掩藏也会露出几点端倪来。所谓帮她复国,他们只是想要列土封侯,他们只是需要一面幌子来树立一个正道的名义,从而完成自己的王侯将相梦。

    说到底是一群自私的人,强行罔顾了她的意愿。知道了殷无意和楚非欢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像是一群发了疯的野狗,狂吼着,那些伪装出来的敬意,早已经被撕裂。楚国是乱臣贼子,楚国人是害死先帝的元凶,楚国人是天底下最大的恶徒他们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低估了殷无意,以为她只是一介女流。所有的假相被撕扯开来,他们发现在自己的这位主子的目光下,完全不能反抗。还以为能够掌控一个傀儡,结果到了最后他们还是得臣服在了这主子的脚底下。

    有的人是心甘情愿,有的人是假意逢迎。殷无意最后悔的事情,便是没能够趁早料理了那些心不在的人,以至于给了他们和秦国相勾结的机会,几乎害了楚非欢的性命。那时候她跟符蘅的关系还不算僵硬,只是稍稍有些埋怨她在咸京的所作所为。符蘅约她天门山上见,她相信了,就离开了楚军营地回到了天门山,没想到一时不慎被这些人给困在了山脚,为了诱饵,引得楚非欢前来。

    剑锋上都是淬了毒,一招一式都要置人于死地。

    天门山下埋葬的何止是殷朝遗民的尸骨啊,就连楚非欢的许多精英随从都折损在了那里。似乎那一场斗争中,最得意的是隐藏在了暗处的符蘅了。

    “无意,你走神了。”楚非欢有些不满地说道。原本是站着的,此时已经两个人交叠在了书房屏风后的那一张榻上,发髻松散,衣衫凌乱。

    “啊嗯”双手还揪着楚非欢的前襟,衣衫滑到了肩部,露出了些许莹玉般的肌肤来。殷无意的神思被打断,定了定神后,才看向那悬在自己上方一脸不满的楚非欢。轻轻的笑了笑,眼睫微微地颤动。她松开了衣襟,下一刻便环上了楚非欢的脖子,拉着她向下,主动地送上了自己的双唇。

    “无意,无意。”额上有些许的薄汗,楚非欢的唇角勾起,一点点的亲吻着殷无意的面庞。没有一刻是得闲的,她抽开了衣裙的腰带,手顺着剥开的衣襟紧贴着那温暖爽滑的肌肤游走。她喜爱殷无意这面带红霞,眸色氤氲的样貌。情动,只是为了她一个人,这么美好的一幕,也只由她一个人珍藏。怎么能够不欢喜“无意,无意,明月,明月”她一边落下了细碎的吻,一边轻快的唤着。

    殷无意没有答话,眸子湿漉漉的。一张口,便是几声嘤咛。如同枝上的黄鹂儿,嘤嘤啭啭,娇啼无限。

    “我记得了二愿拥明月入怀”

    楚非欢有过很多的愿望。在先王在世的时候,她还年幼,希望自己能够当个太平时候的公主;后来长姐如母,她希望把楚洛给带大;再后来,她随着父王征战沙场,她想当一个所向披靡的将军;先王驾崩了,她知道了自己要保护好弟弟,保护好楚国的国祚很多实现了,也有很多愿望被逐渐年长的她所摒弃了。

    后来只剩下了两个愿望一愿楚国如日凌空,二愿拥明月入怀。

    如今她已做到了其中的一个。

    、044

    外国的来使皆宿于馆舍之中,没有楚王的命令,不得轻易的进宫 。楚非欢的那一番话语在大臣的耳朵里总觉得有些意味深长,只是那些大臣们讨论了好一段时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按照原有的制度,既不表现的刻意逢迎,但也不会让人有被怠慢之感。

    濮城迎来了二月的烟雨,馆舍朱栏曲槛,飘飘渺渺如同在画里一般。高大的柳树和古老的槐树遒劲的枝条相交杂,已经抽出了细嫩的芽儿。有些开得早些的花儿,点缀在了小池旁,颜色或深或浅,红色的花与绿色的池水相映衬。池水之上,游动着几只白鹅。池边的小亭子里,一个锦衣女子凝着眉,对着方来到的男子,面上似乎有愠色。

    “苏子越,你来做什么”符蘅很是不喜欢这苏子越。

    这苏子越是相府的公子,唇红齿白,倒也生的风流俊逸,只是见他的两眼之间,偏有股子轻佻之气。若是一般人便也那么过去了。偏偏秦王的旨意下,符蘅和他之间有一段婚姻,自然会恨得牙痒痒。白玉扇合拢,一下又一下的轻敲在了手上。苏子越勾唇一笑“我听秦王说了,蘅儿这回孤身到了楚国,是想要杀了楚非欢搅乱楚国的朝政借以来摆脱我,让秦王收回那道赐婚的旨意我倒不明白为什么,蘅儿对我是如此的厌恶,宁愿以身涉险,也不肯和我成亲。”

    “别叫得这么亲密。”符蘅低斥了一声,眸中闪过一道厌恶。她知晓自己的父亲不放心自己,一门心思的想要收拢权力,只是可笑的是很多事情又要靠自己来帮他决断。在秦国公主府中,四处都是眼线,偏偏到了这楚国地界,还把这碍眼的苏子越给派了过来。

    “我可知道蘅儿你最大的秘密。”苏子越毫不在意符蘅的态度,笑吟吟地说道,只是语气中多多少少含了几丝威胁,“你来楚国还想见一见你师妹吧,可是人家是未必肯的。你对你师妹生了不该有的情愫,这种事情要是传到了秦国,你可看你在秦国可有立足之地否。我们秦国的人呢,可不像是楚国的百姓,能够包容他们的公主一切事端。秦王可是无时无刻想削了你的权力呐。”

    “你威胁我”眯着眼,符蘅冷声问道。这些事情苏子越说得丝毫不错。她贪恋手中的权力,因而不敢任性妄为,秦王越想削了她的权力,她就越要抓紧,这也是当初师妹从身边离去的一个原因罢。上上下下打量着苏子越,她又说道,“苏子越,你以为我会畏惧你的三言两语么”

    “属下岂敢威胁公主。”苏子越赔笑着说道,只是话锋突然的一转,“我只是劝蘅儿你打消了那些念头。殷无意是楚非欢的人,我们多少将士折损在她的手中。先不论她是前朝余孽,光是这一点这足够我们秦人把她恨得牙痒痒。蘅儿你可别因私废公,徒生那些不该有的妄想。”

    “还有你我的婚事,到已经容不得你做主了。我自秦国来,便领了我王的命令,你便死了那条心吧。楚非欢还好好地活着,恐怕不是我带着使者来,你还在这濮城里头东躲西藏的吧不是我小看了你,你确实是不如楚非欢的。”

    “闭嘴”符蘅呵斥了一声,扬手就朝着苏子越一巴掌劈过去,只是手腕被他牢牢地擒住了。

    “楚国的朝堂确实是动荡不安,暗藏着些许的风暴。只是这些都不是蘅儿你的功劳,是楚非欢自己整饬朝堂料理世家。他们只是暂时的动荡,一旦安定下来,那可比原有的朝堂稳固也厉害许多了。当官的么,其中不免有一些蠹虫,我也知道你一心想料理秦国的那些贵族,可偏偏被秦王阻挡了脚步,你很是不甘心。蘅儿,你不必推拒我,我是同你站在了一块儿的。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愿意帮衬你,只要你肯”苏子越话没有说完,松开了符蘅的手腕,只是意味深长的望着她,看着她皱眉凝思,似乎是有些动摇了。

    “我们来到了濮城好几日了,别说楚王,就连那些大臣的面都未曾见得。都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楚国具体的情况还是需要打探打探,才能知晓的。”

    微风携着细雨,吹到了亭子里头。苏子越侧了侧身子,挡在了风口。他也知晓不能逼的太急了,两个人之间寂静了许久,又听得他说了几句打破了静寂。

    “那年轻的楚王病重,朝堂开始动荡不安,只是楚非欢还是那镇定的样子,不曾一次见她车马行到了王宫里。”符蘅见他转了个话题,心中微微的松了一口气,压下了那些思虑,她沉声说道,“几月前梅花宴,我派人在火云洞口埋伏楚非欢,未能杀得了她,确实是可惜。不过那日之后,楚国的一些世家全部因造反谋逆之罪论处,就连封凛那些小宗都未曾幸免。传闻楚王姐弟不和,所谓的造反,其实是楚洛那小儿下的命令。”

    “这楚王实在是无能了些,朝中的事情都是楚非欢把持着。”见苏子越依然是那副沉思的样子,符蘅补了一句。她在濮城中的日子,可比出来的苏子越长多了,就中的消息,也远比他来得多。

    “你说楚王病重”苏子越眸中闪过一缕杀机。

    “你可别打着这主意。数年前,我秦国因楚王崩,欺他幼主初临位,率兵去攻打楚国,大败而归。现在这楚洛的命不值钱,要是他死了,你觉得登上楚王位的是谁你要知道在这朝堂之中几乎没有异己了。除了楚非欢,他们楚国宗室里面谁敢担任要是楚非欢登上了王位,更加没有束缚,对我们秦国的威胁更加的大了。”

    苏子越闻言只是轻哼一声,似乎是不以为然。顿了一会儿,他才说道“再过一两天就是楚王的降诞日,我们应该能够见到他面。这回来得匆匆忙忙,只是想救你回秦国去。到底来楚国为的什么,可没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幸而这降诞日来得及时。不过蘅儿,我得告诉你一件事情,我来的时候秦王已经陈兵边境了,似乎按捺不住了,我们能不能够活着回到秦国,还真是个异数。做人棋子,少不得要牺牲的。”

    这楚王的降诞日,自然是要大力操办的。楚王身子虽然抱恙,而且那些大臣们觉得这日子喜庆,也许可以冲走了那些作怪的鬼祟。封镜觉得楚王的脉象有些奇怪,只是也不是那么难以调理,这迟迟不见好,也不只是为了什么,同迟暮讨论着,她倒是觉得没有什么异常之处,还说要慢慢来调理,急不得。

    降诞日那天,楚王冠冕章服,坐在了高高的王座上。他的身边站着几个礼官。苍白的面色被一些脂粉给压了下去。宗室百官都在了那大殿之前庆贺。教坊的乐人,效仿百禽鸣叫,内外肃然,只听得到半空中那鸣叫,就像是鸾凤翔集。诸卿百官和秦国使臣坐在了底下,盘子里盛着些环饼、油饼、枣塔,还有分列着一些果子。有好几个姿容曼妙的女子都穿着宽紫袍,在殿下栏边看酒。下面有台座,摆放着各种乐器,笙箫和鸣,舞者歌者相和。这边完了,那头又上来了百戏。

    楚非欢坐在了百官的首座,她的怀里抱着的则是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娃娃。大臣们都知晓是逍遥侯家庶出的小公子,只是平日里甚少见到,宣城公主倒是对他十分的宠爱。楚非欢的眸子要么落在了那些演戏的伶人身上,要么落在了佳肴酒卮上,很少抬眼看那些大臣,至于坐在上位那略有些孤寂的楚洛,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

    楚洛眼巴巴的朝着楚非欢这边望,觉得心头酸酸的。可是文武百官在场,他不能硬生生的让人看了笑话,不然会被阿姊斥责的。他的面色泛白,双手紧紧地揪着自己袍子。额上开始一点点的沁出了虚汗来。她的阿姊并不看他,只是轻柔的给楚湘喂些食物,面上满是温柔的笑。那原本是属于他的温柔,可是被楚湘给夺走了。刺眼的一幕,让他实在是不甘心。像是受了蛊惑一般,他忽的站起身来,他开始陷入了一种焦躁的状态。

    殿下的大臣们可都是偷偷的瞧着楚王的,他这一动作,更是惹得一双双眼眸落在了他的身上。楚非欢没有发话,大臣们也不敢出声。楚非欢终于抬眸轻轻地扫了楚洛一眼,最后又低下头去,捏起了点心,喂到了楚湘的口中。

    “阿姊救我阿姊不要夺我的王位阿姊有鬼”楚湘忽然发起狂来,大跨步的想台阶下奔跑,原本守在他身边的侍卫礼官大惊失色,想要拉扯住他,却不敢靠近。大臣们开始窃窃私语,有的人已经霍的站起来。楚洛被绊了一下,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跌下了白玉阶,额头上开始渗出了血迹,他随便的抓着一个人衣角,哭声哀求道“阿姊,救救我阿姊,我好怕”

    “还愣着做什么去传太医”楚非欢勃然怒道,把楚湘放置在了一旁,就急急地朝着楚洛跑去,想看看他的情况。只是楚洛又哭又笑,冠冕被他扔到了地上,身上沾满了尘灰,口中一味的叫喊,哪里能够认得人。

    、045

    一群太医跪在地上,面如土色,战战兢兢。

    香炉里头,熏香袅袅升起。一阵风吹来,明黄色的帐幔也开始飘动。榻上的少年面无血色,他的双眸紧闭着,眼角鼻子甚至连双耳都隐隐有些已经干涸了的血迹。楚非欢坐在了床头,一只手握着楚洛那逐渐失温的手,面上寒冷如冰霜一般。

    目光望着楚洛,逐渐地放柔来。还记得一起在御花园之中嬉戏,楚洛牵着她的裙裾,甜甜地唤一声阿姊。还记得,她教楚洛骑射,可他耍脾性把弓箭扔到了地上踩踏了好几脚。还记得,他每每寻到一些珍稀的字画,拿到她的眼前邀功,希冀得到一句夸赞

    母后去得早,父王忙于四处征战。楚洛从王太子到楚王,或许是一点儿都没有长进,可毕竟是自己亲手带大的,那些画面鲜活的铺展在了面前,如今的楚洛却躺在了榻上一动不动。还记得父王临终前的遗言。“欢儿,洛儿他年纪还小,你辅佐他坐稳楚王之位,那些有异心的宗室孤王已经除尽。孤王大限已近,以后楚国全靠你姐弟二人,互相扶持,不得相杀。”她以为楚洛只是小病症,以为依靠封镜还有迟暮,身体自然会康健。为什么他会在宴会上突发疯病,仪态全失。为什么他陷入了昏睡,再也唤不醒

    楚非欢站起了身,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她微微地低头,冷冷的目光射向了那些跪在地上的太医。

    “殿下”匆匆忙忙的脚步声,有些凌乱。

    那些太医跪在了地上,挪动着膝盖,让出了一条路给封镜。

    封镜手搭上了楚洛的脉,神色骤然变化,瞪大了眼睛满是不可思议。在床榻边的小矮几上,还摆放着一个青花瓷碗,里头还有一些黑乎乎的残余。封镜凑到了鼻尖嗅了嗅,啪的一声,这瓷碗便落在地上成了一滩碎片。对着那些服侍楚王的宫人,她严厉地呵斥道“这药是谁送过来的”

    “是是迟暮姑娘”那宫人头始终压得低低的,不敢抬起来。她颤抖着说完这句话,趴伏在了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大殿里头一瞬间静了下来。封镜忽然夺步向前,一把揪住那个宫人的长发,对于她泪眼婆娑的样子,丝毫不生怜悯。“贱婢你胡说是谁派你来害楚王的。”

    “奴奴婢不敢。”那宫人有些抽抽噎噎地说道,眸子里满是惊惶和畏惧。

    “是,是迟暮姑娘送来的。”其他的宫人也战战兢兢地开口了,如果不交代出来,恐怕他们都得死。封镜一把推开了那个宫女,使劲地摇摇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事情来,面上的震惊开始慢慢地转变成了失望。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力道,封镜跌坐在了地上。

    一只手朝着她伸过来。

    楚非欢面上的神情很平静,她只是淡淡的问道“洛儿他怎么样了。”

    封镜摇摇了头,抿着唇没有答话。

    “这药里面有问题是么”楚非欢又问了一句,得到了封镜肯定的回答,她的脚步一个踉跄。幸好封镜站起身来,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

    丧钟在楚王宫上空响彻,久久不散。底下跪着的那群太医开始低声呜咽,最后放声大哭。

    狠狠地推开了身侧的封镜,楚非欢退后一步,到了床榻边,先是看着楚洛的脸,又转向了那些宫人,怒声喊道“谁允许你们敲丧钟的你们这些废物”双拳紧紧地握起,捶下了床沿,她跪在了地上。心中酸酸涨涨,如同被人插了几刀般的痛意蔓延,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滑下来,似乎是自言自语般说道,“洛儿他还年轻啊”

    宫廷里丧钟传来之后,寺庙里头的鸣钟也跟着敲起,整个濮城被钟声笼罩。一股子悲伤抑郁的氛围的传撤了各个角落。那些妇女们也把自家的在外嬉戏的小孩儿给抱了回去。

    楚国临平四年,楚王洛,崩。

    宫中的人,纷纷跪了一地。

    “殿下,大臣们都跪在了殿外。”

    许久之后才听到了楚非欢的话语“宣他们进殿。”

    真所谓多事之秋,楚王驾崩的消息很快的就会传达到了各大城池,就连北方的秦国也即将知晓了。撰陵名,哀册文,谥册文,议谥号,楚洛的丧葬之礼,还有下任楚王之事,几乎占据了楚国大臣的所有的心思。对于秦国的来使,已经没有闲心顾及。

    楚非欢夜夜宿在了王宫里头,这日子已经将她折磨的身形消瘦,面色也满是疲惫苍白。

    秦国的使者已经趁乱离开了濮城,就连殷无意和迟暮也下落不明。揉了揉眉心,楚非欢嘴角浮现了一丝凄楚的笑意,这到底算是什么这是一个阴谋么迟暮为何对洛儿下手,全出于殷无意的意思么她来到了楚国难道只是等待这一刻,只是为了复仇么似乎前一刻还同她缱绻万千,下一瞬间,便一盆凉水将她浇得透心凉。除了将所有的怀疑都落在了殷无意的身上,还有什么其他的解释那些温存只是个迷惑人心的假象罢这倒是好一场美人计楚非欢的心乱了,这些日所发生的事情,几乎将她整个人击垮。茶饭不思,她总是想起那日楚洛满脸惊恐的样子,他一直拽着他的裙裾叫道阿姊,救我。

    “请殿下保重身体”摆放在了一旁的羹汤早已经凉透了,这些日一直随侍在了楚非欢身侧的封镜,看着楚非欢的这幅样子,心中也满是凄楚。烛火跳跃着,从雕花窗里吹来的夜风,带着沁骨的凉意。她退后了几步,她跪在了阶下,头磕在地上发出了声响,她似是恳求一般说道,“楚国还得靠殿下撑起来。”

    “封镜,其实你也不想相信是迟暮和无意对么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啊,我要怎么去替她们开脱洛儿出事之后,她们就像从世间蒸发一般,一切在之前都毫无预兆。这是巧合么无意她是符蘅的师妹啊,我为什么会相信她始终站在了我身边不过封镜你说,她是不是怪我想不起以前的事情呢她是不是埋怨我害她双腿残废了三年,可我已经还她了啊洛儿有什么错她要报仇向着我来就是。我竟然沉迷在了她编织的温柔里面,那是见血封喉的啊,她可真是无情,真是狠心啊”

    “殿下,她们会”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她们是不是有什么不得以对么”楚非欢勾唇一笑,面色却是苍凉凄楚的。外头的风吹到了身上,她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冷颤。双手紧紧地环在了胸前,她曲着身子坐在了椅上,“我也这么想的,可是谁逼迫她们呢她们一直呆在了府上,一点儿危险都没有除了她们自己的谋划,我实在是想不出原因来”

    “封镜你看,现在洛儿死了,肯定是那碗药的问题,可我还是不忍心下令去追捕她们啊洛儿当初想要杀我,我觉得心痛,可是现在洛儿没了,我更觉得被剜了一块肉一般,他是我亲弟啊,我看着他长大的他杀不死我的,只算是小打小闹罢了可现在啊,就连这小打小闹都没了,他一个人被封在了冰冷的棺木之中,他是不是在埋怨我,没有救他是不是我的错我动了废立的心思,让他处于惶恐不安,落了病根不然也不会令人有可趁之机”楚非欢一边说,一边笑,可是那两行的眼泪,在她苍白的几近透明的面庞上肆虐纵横。

    跪在了地上的封镜,也呜咽出声。

    “殿下,你没有错都怪我疏于防范。”

    砰砰砰,一个又一个响头磕到了地上,额头上鲜血淋淋。

    楚非欢从椅子上起身,绕过了桌案,一把拉起了封镜,使劲地摇了摇头。

    、046

    高大的城楼在视线之中逐渐的远去,赶了好几天的路,马儿的行动也开始迟缓起来。春日正午的阳光暖洋洋的,擦了擦额间的汗水,将马系在了路边的树下,解下了腰间的水壶。仰着头饮了些解渴。

    撩起了裙裾挽上了袖子,迟暮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树下的石头上。往来的行人稀稀落落,偶尔往她们这边望一眼,啧啧的赞叹几声。“我们动作快一些,晚上就可以抵达南淮城了。”顿了一会儿,她看向了站在树下凝眉沉思的殷无意,有些迟疑地说道,“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殷无意唇边泛起了一抹略显无奈的笑容,她长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好不好。楚非欢心中一定是含恨的。可是她要是想完成霸业,楚国朝政一定不能出问题。楚洛太昏昧了,一旦她离开了都城在外征战,就会无暇顾及太多。只要楚王有害她的心,楚国的内政必然会乱,这不是我想要的结局。她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不会后悔这么做的。楚洛他必须死,只有死人才是无害的。”殷无意这话说的坚决,可是眸子里头,还是流露出了几分迷茫来。

    “楚王死了,下一任的楚王会是谁宣城殿下会自己坐上这个位置么”

    “不会,她不想当楚王。逍遥侯现在不知所踪,楚王的宗室人丁凋敝,只剩下了逍遥侯那一脉。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楚非欢她会扶楚湘上位。不过楚湘毕竟是逍遥侯的庶子,怕是又会引起一番争论。”殷无意淡声说道。楚湘是她的弟子,在濮城的那段时间,她已经教了楚湘一些为君之道,这个孩子,确实是帝王之才。

    迟暮叹了一口气。无意所做的一切都有她自己的理由,在旁人看来实在是无情了些,可这又是因为对楚非欢用情太深。“苏扶和天青早就在南淮城了。秦国陈兵边界,显然是要趁机偷袭。现在楚国又陷入了一团混乱,绝对是个好时机,我们离开的时候三公主她们应该也要回秦国了。楚国的兵马分驻在了边界的各个城池,这南淮城依靠着南淮河天险,只有四万驻兵,我们该如何调动呢”

    “这个我自有主意。”殷无意一笑,面上浮现了满满的自信,她回应道。“秦国现在还不会有动作,符蘅他们还在楚国界内。我们还是赶了先,可以趁早布置好,等待着那些秦兵自投罗网。”

    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

    在楚国的朝堂上,大臣们分成了好几派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楚非欢命人搬来了椅子坐在一侧,手撑着下巴,听着他们喧杂的声音,面上满是疲惫。楚国的事情都是楚非欢一个人处理,经常看折子忙到了深夜,比楚洛在世时候倦累上许多。两列的金甲士兵持着刀戟,直挺挺地站着。这原本该是肃穆的朝堂,变得像是一个闹市一般。有人支持宣城公主登位,有人说向来无女主的先例,建议立逍遥侯,又有人说,逍遥侯不知所踪,该立他的嫡子

    一个小太监在楚非欢耳边说了几声悄悄话。楚非欢才掀了掀眼皮子,低声地嘱咐了几句。她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威严的目光扫了扫那些还在吵着的大臣。大殿里头忽然一下子寂静下来,众臣低下了头噤声不语。

    一个岁的小男孩,在太监的牵引下,缓慢地走进了大殿中。他一身素服。眸子里头噙满了泪水。在这威严的大殿里头,他没有丝毫的怯懦,一步一步地向着楚非欢走过去。大臣们看了一眼,便知晓了这位是逍遥侯府的二公子,只是个庶出的不得宠的孩子,后来被寄养在了公主府里。如今他走上了朝堂,楚非欢的意思一下子便明确起来。

    “只是个庶出的,于礼不合啊,逍遥侯的世子还在府中。”心中思忖道,只是却没有一个不怕死的。那些甲士面目冷肃,恐怕自己稍有异议,宣城殿下一声令下,就会血溅当场。

    楚湘被楚非欢拦到了怀里,坐在了她的膝上。

    “我楚国王室近亲只剩下王叔那一脉,而王叔已经云游四方了。这楚王之位,便由湘儿来担任,你们可有异议”不带一丝表情的目光冷冷地扫向了阶下,众臣战战兢兢,丝毫不敢和楚非欢对视,冷汗开始湿透背脊,他们只是伏着头,丝毫不做声。

    楚非欢一声轻笑。

    “臣参见新王”最后还是相国封凛最先发声。

    一张苍老的面皮上,泪水纵横。

    只短短的一年时间,楚国就经了这么大变故。

    新王登基。楚湘从公主府搬到了王宫里头,而楚非欢则是回到了公主府中。地面上的春草都冒出了浅浅的芽儿,园子中的池水清泠,风吹来,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顺着青石小路,缓步走到了暖凤阁。负着手,楚非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儿可是寂静了许多。无意啊无意,你可真是为了秦国才来的么

    吱呀一声响,推开了门进去。屋子里的摆设如同往日一般,走到了那一张琴边,手指勾了勾琴弦,却只是发出了几道如裂帛一般的声音。指尖沁出了血珠,楚非欢凝视了许久,面上浮现了一抹苦涩的笑容,手中一用劲,琴弦砰地一声,断了。

    又一次悄无声息的离去。往日的画面在眼前一一展现。

    人生若只如初见,可是什么时候才是初见的样貌什么才是真的,什么才是假的扶着额头,一股子狂躁之意上涌,啪地一声巨响,那架断弦的琴,被她狠狠地砸向了地面。疾步走到了书架边,四处都是殷无意残留的痕迹,像是发疯一般,恨不得将一切东西都砸尽。楚洛是我亲弟啊,殷无意你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因为你殷家皇族报仇雪恨吗血债血偿何时能够终了

    暖凤阁里头巨大的响动惊起了外头的那些个丫环,怯怯糯糯的在门口探首,一副快要急哭了的样子“殿下”

    “滚出去,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靠近。”楚非欢赤红着眼,朝着外头怒喊道。

    狠狠地一拳砸在了架上,楚非欢抱着头,靠着书架缓缓地滑落跌坐在了地上。气血在体内翻涌,那些曾经被压抑的或者是曾经被遗忘的,此时像是滔天的洪水一般,向着她脑海中扑来。天门山上她温柔的浅笑;楚军帐中,她意气风发的样貌。或是伤心或是快乐,那时候都是她们两个人一起承担的。

    “等我解决了内忧外患,我就跟你隐居在天门山。”

    “你看这南北河山,都将被收入我囊中。”

    “明月,明月,我爱你,不管你会变成什么样。”

    “我楚非欢对天发誓,此生只对你一人好。不疑你,不伤你,永远不会离开你。我会记得你一辈子,时时刻刻把你放在心尖上。”

    信誓旦旦。

    原来我们真的认识很久了。

    可是殷无意,我现在能够信你吗心像是要被撕裂开来,挣扎在了两端。痛苦,迟疑,怨恨那些个负面的情绪不断地上升,独独压制住了情爱。

    、047

    南淮城,处于秦楚的边城,城门口的守卫远比其他城池来的严厉。往来的行人排了整整一个长队,接受那些穿着重甲的守卫检查。殷无意翻身下马,把缰绳扔到了迟暮手中,她另一侧,向着那叉着腰满脸严肃的小队长走去。

    几把明晃晃的长戟横在了她的胸前,挡住了她前行的道路,猛然间重重的的呵斥声响起。引起行人纷纷往这边张望,就连那个小队长也把视线搁在了殷无意的身上。他的眸子里划过了一丝惊艳,但是很快的又恢复那严肃的样貌,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告诉南淮守将韩池,就说濮城有故人到。”殷无意淡声的回答道,出示了一个刻着“宣城”二字的玉牌。阳光落到了玉牌上,光泽流转,那个小队长也是个有眼见的。瞳孔猛缩,赶紧地退后一步,面色上流露出继续的恭敬来。他在一个士兵耳边轻轻地吩咐了几句,一边令人放行,他亲自在前头领路,向着南淮城的将府走去。

    韩池是楚非欢手下的将领,一直守着南淮城。殷无意当初跟随着楚非欢,对于楚军的那几个守城的将军,也是略有些熟悉的。那传达消息的小兵动作很快,楚非欢到达了将军府,便有一个中年男子,步履匆匆的出门迎接。

    韩池一出门,便见到了一个素衣女子,他愣了一愣,觉得身形略微有些熟悉,然而思索不出到底是什么人来。殿下身边真有这号人物么这样想着,他的眉头浮现出了几缕怀疑来。殷无意将他的神情都收入了眼眸中,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那块玉牌抛到了韩池的手中。韩池一脸警惕的接过,细细的看着,确实是楚非欢不离身的玉牌。他才接到了濮城来的消息,说楚王崩,新王即位。然而除了这点,他并没有接到宣城殿下的其他命令。在这节骨眼,对于这个忽然持着宣城公主玉牌出现的女子,他不得不持有怀疑的态度。玉牌是真的,可谁知道是如何得来的

    殷无意也不在意他眼中那浓重的怀疑与戒备,面上泛起了一丝柔和的笑容,她缓缓地说道“韩将军可记得四年前殿下身侧的那个蒙面女子否可记得火牛阵退敌的计策否”

    韩池先是惊疑最后慢慢的转为了欣喜,在他们这些将士的眼中,当初殿下的那个女子,是足以与殿下比肩的出彩人物。她消失了那么久,现在终于又回到了殿下的身边了么韩池朗朗的笑了几声,侧着身子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大声道“姑娘快快入内,先前是韩某怠慢了。”

    殷无意朝着他一颔首,就跟着他走到了内堂。

    屏退了那些服侍的下人,韩池凝重的问道“殿下是有什么吩咐么”

    “韩将军你应该也得到了濮城来的消息吧”啜了一口香茗,指尖一下又一下的敲打在了椅背上,发出了笃笃的声响。“楚王洛因病崩,新王即位,然而他只是一个九岁的小娃娃。楚国朝政多多少少会有些影响。将军你也知道,秦国的使者之前也在濮城,这消息一定也已经传到了咸京了。”

    “秦国又增添了一部分兵马,驻扎在了南淮河岸。”作为南淮城的守将,韩池密切的关注着秦国的动态,近些日子他们的动作越发的大,想必是要趁着楚国国丧,撕毁盟约挑起战争。

    “那么,韩将军准备好了么”殷无意眸中划过了一道光芒,她望着韩池,嘴边泛着一抹冷锐的笑意。

    “末将听姑娘吩咐。”是楚非欢的计策,亦或是殷无意的,韩池都不在乎了。时隔多年,又重新看到了那份镇定自如胸有成竹的笑意。带着胡茬的面庞上,浮现了几丝欣喜,“南淮城四万兵马,听姑娘调遣。”

    一切事情殷无意早已经有了主意。

    苏扶和谢天青都已经在南淮城中,最终是拒绝了韩池让她留宿将军府的好意。她从将军府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日落西山了。一群归鸟在天空中盘旋,发出了咿呀的鸣叫。落日红彤彤的,整个天际被渲染成了一片火红之色。浮云长长的一条,像是一条腰带,拖曳在了天边。殷无意张着手,遮住了眼眸,只透过指缝观望着这片天色。

    她在南淮城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了楚都,传到了楚非欢的耳中。楚非欢也很快就会发现她的那块玉牌消失。安顿好了楚国朝廷的事情,她很快也会赶到南淮城,要怎么面对她呢殷无意叹了一口气。自己这么做,是不是真的操之过急了可是楚洛不死,她实在是不能够安心。对楚非欢下手,对楚湘下手,足以看出他内心无情凉薄的一面,一个无知的少年,一个无能的君王,开始恋权了,这对楚非欢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情。她的手段过于激烈,势必狠狠地伤到了楚非欢。那些温柔缱绻,恍若隔世一般。她想要楚非欢的原谅,可是要如何才能够赚得楚非欢的原谅这次南淮城之行,只是暂时的避开罢了。

    一座谢家宅院坐落在了南淮城的一角。这儿是被谢天青从一个富商手中买下来,经过了一番改造,成了他们在南淮城停留之处。大红色的木门大开着,殷无意抬头瞧了一眼,就缓步地走了进去。青石小道边,种植着几丛矮小的灌木。空空荡荡的几乎连个奴役都没有。殷无意心中暗哂一声,加快了脚步。

    绕过了几面山水屏风,走到了内堂之中。苏扶还是老样子,一身黑衣面无表情,见到了殷无意也是恭恭敬敬的。而谢天青则是拉扯着他的衣袖,一面呼吁着他一起喝酒,另一边还催促着迟暮,让她把在濮城之中的事情一一的讲明白。

    “你自己不留在濮城,现在倒好了,发生的事情老是来盘问我,我哪儿记得那么多的事情啊。”迟暮被谢天青问的有些不耐烦了,朝着他甩了个白眼,看见了殷无意进来,赶紧躲在了她的背后。

    “迟暮,你这个死丫头。”谢天青呵呵地笑了一声,摇摇头。

    放下了酒杯,他看着殷无意,问了一声“阿妹,听说你让迟暮害了楚王的命”

    “嗯。”殷无意轻哼了一声。

    “那你和那位宣城殿下还能成么她不会恨你入骨么我看啊,都到了这个地步,我们也别管这么多事情了,反正最后还是会被人埋怨的,不如就此收手离开吧。让他们秦国和楚国斗个你死我活的。”谢天青悠悠的说道,他倒是还没有放下那心思,趁机鼓动着殷无意离开。跟楚非欢在一起,她的阿妹会受到许多的委屈,那位殿下倒是好,把过去尽数忘却,而所谓的未来,也缥缈无期。他实在是不想自己的妹妹收到了其他的委屈,他甚至还想过杀了楚非欢一了百了,只是这样啊,绝对会被自己的妹妹给深深的怨上吧。

    殷无意听罢了谢天青的话只是笑了笑,知晓他是为了自己好,可是很多事情,哪能够那么轻易的便断了联系,如果可以,她就不会重新回到了濮城了。“阿哥,都准备好了么”

    “那些铜鼎都备好了,因为这个还被那韩将军请上门,他还以为我要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费了我颇多口舌,才说服他放我回来。不过那韩将军猜测的没错,我们确实是要干些不得了的事情。”谢天青笑着说道。

    “韩将军你不用担心了,我已经跟他详细地说了计划。现在殿下她还不知道我在南淮城,还没有传信过来,我们还能够调动南淮城的士兵。只怕再过段日子,我们就会成为她的阶下囚了。”不难想象,楚非欢的怒火,还有她的猜测,毕竟事情多的太过于巧合。只有用行动来证明,自己与秦国真的是毫无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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