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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门谣 第5节

作者:穆荀风 字数:29399 更新:2022-01-12 10:43:53

    “王叔离开濮城了,你晓得的吧他把湘儿托付给我照料。湘儿聪明伶俐极为好学,天资的确是高,又加之以后天的勤奋,日后定然是大才,十数年后定然会成为我楚国朝堂的肱骨之臣。”楚非欢顺着楚洛的目光望去,面含笑意的说道。

    “太傅说的,我楚国宗室里头的诸侯,太过于出众会威胁到孤的王位。”楚洛冷哼一声,倨傲的说道。

    楚非欢闻言眉头挑了挑。楚洛身边的近臣真是有能耐,连这种话都敢说出口。这太傅是赵家的大公子贞,应该有二十七八岁之龄,是楚洛亲自点的,便也由他去了。这赵家勉强算是个世家吧,也是攀着其他几家的关系上来的,看来这些人都按捺不住了啊。

    “算了,不提楚湘了。”楚洛有些扫兴的说了一句,望向了楚非欢,他烦躁地说道,“孤这次来是是为了”

    “是为了什么”楚非欢淡然问道,可是眼神逐渐开始变得冷睿。

    在楚非欢那犀利的目光下,楚洛的面色开始泛红,双手也紧握成拳压在了腿侧。低着头转动了好几步,像是鼓足了勇气,“卫尉和执金吾都是阿姊你命的,可是他们那令牌还在阿姊你手中吧太傅说,南军和北军应该让孤亲手接管还,还有王玺,孤也要带回王宫去,不能够留在阿姊这儿了,不然不明事的还以为你才是楚王。”一口气把话给说完了,之后便怯怯地垂下了头,方才所出现过的情绪都被畏惧掩盖住了。

    “洛儿这是长大了明事理了”楚非欢似笑非笑地说道。

    “这这都是太傅教得好,对,是太傅赵贞的功劳。”楚洛有些胆寒,不明白楚非欢的所想,急急忙忙的便拖出了一个人来。“太傅说的,如果阿姊你不交出来,会让天下人以为阿姊你想要谋朝篡位”

    “天下人”楚非欢不屑一笑,紧盯着楚洛,笑着问道,“洛儿,你也这般以为么”

    “啊不,阿姊要不是你我孤也坐不上王位,阿姊一心为我好,怎么会谋朝篡位呢。”

    “洛儿你心中明白这点就好。”楚非欢敛去了眸子里头的锋芒,面上是悠然的神情,“稍会儿我会派人送你回王宫,顺便把东西也给你送回去。”如此轻易的便受人鼓动,洛儿你接下来的行为可别太让我失望了。

    、032

    心里头想着事情,楚非欢的步子极为缓慢。等她回到了暖凤阁里头,早就不见殷无意的身影。皱了皱眉头,把人喊出来一问,道是迟暮把人给带出府了。

    这濮城御街上的铺子,迟暮基本和封镜一起来过了,她可比殷无意熟悉些。那些酒家,更不必说了。雪停了天气晴朗,市坊里头青布伞当街列床凳堆垛,炙鸡、燠鸭、羊脚子、点羊头、脆筋巴子各色美味。那些个妇人,腰系青花布手巾,绾危髻,为酒客换汤斟酒。又有些小儿子,着白虔布衫青花手巾,挟白磁缸子卖辣菜。

    “迟暮。”挤在人群里头,殷无意腿脚到底是有些不便的,那迟暮穿梭在几家摊贩前,倒是把她独自抛弃在了街心。实在是令人无奈,只好喊了一声,把那兴致冲冲的迟暮给叫了回来,“你不是来过很多次了,怎地还是这般热衷于这些小点心。”

    “那大叔家的猪羊荷包,烧肉干脯,玉板鲜鲊都是极为美味的,无意你没试过不晓得。咸京的街巷没有这濮城热闹,百姓们被固定到了一个狭窄的地方,让人瞧了就没胃口,哪里像这儿啊。”

    “说美味你倒也在行了,都不给我稍些回来”轻轻地拧了拧迟暮的耳朵,殷无意笑着说道。

    “诶,你在公主府里头山珍海味,哪能瞧得上这些小玩意儿。”

    “得了吧,就是你自己享受起来,早便把我抛在了脑后。”摇头佯叹了一口气。

    “那我现在去买”

    “不必了,可别忘了我们出来的正事儿,还得在日落前回到公主府呢。”出来时候也没有当面和楚非欢说一声,倒不知她会不会注意到,想来也是不关心这些的吧。殷无意方才还有几分玩笑的兴致,现在想起这些事头,心情顿时低落了几分。

    “这谢天青也真是的,只说了一个地点就又消失来了,一点儿也不关心我们的处境。等会儿见到了三公主,还不知怎么应对,你那些事情,她肯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话说你还要装成自己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么”一说到了这个,迟暮的话匣子就又打开了。

    “我自有打算。”殷无意只一句话就把迟暮给堵住了。

    是在一家叫做丰乐楼的酒楼里头,这看上去比起东胜楼要冷清上许多,来往的人稀稀疏疏的,就连步履也是匆匆忙忙,一点儿也不见悠然自得之意。它所在的位置也不是在濮城最热闹的地带,可是里头的布局却极为豪奢。这丰乐楼有三层高,五座楼阁相向,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酒店中不问何人,只要是两人对坐饮酒,也要用注碗一副,盘盏两副,果菜碟各五片,水菜碗只,花费银近百两。

    “真会挑地方啊。”迟暮啧了一声,扶着殷无意小心翼翼地上酒楼二层小阁去。“这等清寂的地方,能维持下去,也真是奇了。”

    “你可别小瞧了这酒楼,你可听到了里头的声音”殷无意一笑说道,“在这楼里通往后头的小院里,定然有很多人。那些喧嚣杂乱的声音,应该是一个戏台子,有人在唱戏呢。这濮城可是处处繁华,不要止于明面上看。”

    “吱呀”一声响,殷无意两人话音方落下,便被前头那一道开门声给引了过去。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侍儿,对着殷无意她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是这儿没错了。”迟暮说道。

    一缕风穿过了长廊,吹拂着披在肩头的长发。

    殷无意在门口顿了一会儿,才随着迟暮一同进入了那个房间中。山水屏风掩障,只投影出那一道坐着饮酒的黑影。香炉里头,烟烟袅袅,不深不浅的香气,在房中缭绕不散。殷无意再没有向前了,倒是里头的人站了起来,绕过了屏风,出现在了她视线之中。

    符蘅的眉目柔和,唇角微扬起,夹杂着浅浅的笑意。

    “师姐。”殷无意低低地唤了一声。

    “你的双腿好了”符蘅眼中有些惊讶和欣喜,不像是作假的。她向前一步拉住了殷无意的手,却又被她立马挣脱开。眸子里浮现了几抹受伤,她的面上笼着一层忧郁,望着殷无意柔声问道,“师妹,你还在怪我是么当初在秦宫里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的错,可是后来我也”

    “师姐,这些事情我早就不在意了。”殷无意轻飘飘的说道。

    “那你当初为什么回天门山就算你回去了,在那里住着也好,毕竟是熟悉的环境,可是你来到了濮城,同楚非欢结交是为了什么你明知道我秦国和楚国是死敌,即使有了那一纸盟约,早晚也会被撕毁的,天下不容二主。”符蘅的眼眸里有些焦急,又有几丝恐慌,像是要掩藏起什么来,她继续说道,“楚非欢那个人不好对付,师妹你千万别再跟她接触了。当初是楚国的世子杀了前朝太子,他们楚家和你殷家是仇敌。你们亡国就是因为楚人”

    “可是师姐,你们秦国不也是乱臣贼子么不也曾经是我殷朝臣子,行犯上作乱的谋逆之事么难不成你们一匡天下,会还位给我殷朝”殷无意一笑,目光锋锐如剑,“师姐,你不远千里冒着危险来到濮城,就是要同我说这些事情的么”

    “我”符蘅一时语塞,怔然望了殷无意片刻,手举起来想要去拍她的肩膀,最后在她的冷视中,又不得不颓然放下。心痛和懊悔涌上来,符蘅揪着袖子,问道,“是,我是来说这些,我想带你回去。那师妹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来濮城你跟楚非欢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为什么要呆在她身边,我才是你师姐,是你应该亲近的人啊。”最后一句话逐渐地加重了语气,也不知道是为了说服自己还是他人。

    “师姐,你想亲近的是我,还是我身后掩藏着的那股蠢蠢欲动的想要复国的前朝遗民的势力如果是为了他们,我可以告诉你,天门山下血染的峡谷,所有的背叛者,所有的心怀异志者都被黄土掩埋了。剩下的只是追随我的人,他们的意志不在复国,师姐你说你还能再次轻而易举的挑动他们的心思么”殷无意的笑容有些残忍,那些尘封的往事涌入了脑海中。滴着血的长剑,不甘的怒吼,还有那可怖的断肢残骸。“从你秦宫里头出来的确实是厉害,当初的那些人真险些被他们得手害了楚非欢,师姐你以为我是因为在秦宫里头险些受到了秦王的侮辱,你不曾保护我,才不继续同你亲近的么师姐你我一起长大,你应该明白我最恨的就是欺瞒和背叛。”

    “你”抚着胸口,符蘅有些惊恐的看着她,面上的血色瞬间都抽去了,像是一下子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张着口也续不起一句完整的话。

    “是,我从来没有忘记,我都知道。”殷无意淡淡地说道,微扬起头。“在天门山你每月派人送信过来,知晓我为什么一字不回么我只当它是个笑话。你我幼时的情意,早就在算计中消散了,你以为我会原谅你么”

    “那为什么你要装作什么都不记得我还以为”符蘅低着头,唇边尽是些苦笑。

    “如果我说我都记得你会放任我留在天门山吗我那时候受着重伤,无力抵抗。只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才能争取到时间。”何况,楚非欢将一切都忘记了,我不能留在她身边。面上又流露出一丝恍然的笑意,殷无意继续说道,“你以为我这三年来同楚非欢断过联系么师姐,你错了。那些个令你秦军节节败退的谋划都是我的主意。师姐你来濮城是怕我记起什么吧我是该感谢你的这份厚爱。可是师姐就算你身边有暗卫跟随,你以为你入了濮城能够轻而易举的脱身么”

    “你带了楚军来”符蘅的神色立马一变,眸子里头流出了一股子阴煞。

    殷无意一摊手,依然是那份平静的淡笑“师姐你瞧,你怀疑我,你说喜爱我,却连信任都不能够给我,要是跟着你,会不会在哪一天你怀疑了我,然后杀了我呢”

    “那你以为楚非欢会信你么,她恐怕早就忘记了你,谁不知道楚国宣城公主的新宠是封相家的女儿。”符蘅冷冷地说道,再望向了殷无意的时候,神情又软化下来,甚至带着一丝恳求,“以前是我的错,你做的我也不在乎,跟我回咸京好不好不要再留在这濮城了。”

    “是,师姐你说得对,她忘了我啊。”怅然一叹,话锋突转,“可是师姐,我会等到她想起来了。”

    、033

    “就这样不管三公主了么”从酒楼里头出来许久,殷无意都沉着一张脸。同街上的行人错身而过,那些个摊贩依然不知疲倦的吆喝着,四下香味飘荡,迟暮也没有了那些杂乱的心思。

    “你觉得她来濮城真的只是为了寻我的么迟暮你想得太简单了,别人说的话啊,只能够信三分。之前她自己也提到了苏子越这事情,秦王不是要把她许出去么我猜她是来和秦王交换了条件,来楚国谋划些什么事情,借以避开这婚事。”殷无意瞥了眼迟暮,摇头说道。“楚国之前李昊这事情,怕也有风声传到了秦国去了。楚非欢要对世家下手,朝堂定然会引起来一番动荡。师姐她此时出现在了濮城,动机可真是令人怀疑。”

    “可是秦国和楚国乃是敌对,她就算带着很多暗卫,也是极其危险的。”

    “毕竟有那么一纸盟约在,她笃定楚国不会杀她。再说了,她知晓我在楚非欢身边,似乎料定了我会替她开脱,助她回国。”

    “那你会帮她么”

    “不会。”殷无意勾唇,面上一片冷然。这一回,到底是谁在算计谁,早便分不清楚了。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前行,不知不觉倒也快靠近公主府了。老远便看见了大红色的灯笼在风中微微的晃动。门前停着一辆马车,还站着看似在亲昵的两个人。殷无意眸子一沉,停下了步子,直到其中一人上了马车,彻底地消失在了府门前,她才慢悠悠地朝着府中走去。

    送走了封敏,楚非欢如释重负一般长吁了一口气。以前同封敏之间也有偶尔的小亲昵,她虽然不喜,倒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可现在竟升起了几丝麻烦的感觉,赶紧的送走她,像是怕被人发现了似的。一转头,她就看见了朝着她缓步走来的殷无意,眉眼间顿时溢满了笑意。只是殷无意从她身边过,连一句招呼都不打。唯一的动静,还是迟暮发出来的那句冷哼。

    “诶”楚非欢有些摸不着头脑,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转身就那么不紧不慢地跟上了殷无意。

    除了暖凤阁,很少有其他的去处。殷无意坐了下来,看似随意娴静。迟暮偶尔有几道目光从楚非欢身上掠过,都被她冷冷地撞了回去。没有人开口说话,房中静的似乎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

    楚非欢率先清了清嗓子,咳了一声问道“无意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好久,都怕你发生了什么意外来,下次出门同我知会一声,我好增添些人手保护你。”

    “殿下找人是一直站在府门前的么还要同来来往往的莺莺燕燕亲昵一番,可真是忙啊,怪不得寻不到人。”殷无意皱着眉还没有答话,反倒是迟暮抢先一步挖苦道。她的双手环在了胸前,下巴微微上挑,斜眼望着楚非欢。

    楚非欢被噎的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心中暗骂了一声。许久才道“迟暮,封镜刚才来找你了。现在她应该还在后院里头喝酒。”

    “真的她来找我做什么又是打架不成”迟暮瞧着楚非欢,有些怀疑她话中的可信度。任她怎么打量,楚非欢都是那一张写满了真诚的脸。“算了,我自己出去看看。”正在嘟囔间,人已经抬脚向着外面走去了。

    满意的从迟暮身上抽回了目光,一下子便撞上了殷无意那双若有所思的眼眸,似乎在问她打什么主意。

    “殿下最近很奇怪,像是被另外一个人附身似的,瘆的慌。前一段时间还有些凌厉,说起话来咄咄逼人,如今这副温柔的样子还真是”

    “”“这样不好么”楚非欢在殷无意身旁坐下,偏过头,饶有兴趣的望着她问道,而殷无意却是不答话了。

    小丫环送进来了一壶温热的茶和些许精致的糕点。

    楚非欢站起身,捋了捋宽大的衣袖,倒了一杯,送到了殷无意的面前。

    清芬扑鼻,舌有余甘。才放下茶盏,那头楚非欢又把糕点递送到了唇边。抬眼望着她,似乎是自己不吃她就不罢休之势。低垂着眼,一点点的咬去。

    楚非欢的指腹在殷无意的唇边抹了一圈,似乎要除去那些碎屑,这倒是把人给惊了一回,险些从凳子上跌落。“小心点。”也亏得楚非欢眼疾手快,将人拉扯住,一把揽入了怀中。

    “可以放开我了么”一手揪着楚非欢的袖子,一手按压在她的胸前,殷无意耳根子有些发红,故作淡然地问道。

    楚非欢没有答话,薄唇微抿,扬了扬俊秀的眉毛,视线却是落在了殷无意的那一只手上。直到她猛然醒悟,像是摸着了烫手山芋一般抽回手,她才闷笑道“我怕你又坐不稳,还是我来抱着你吧。”

    “”不都是要怪殿下你么要不是你忽然地唐突,我会险些跌跤吗嗔怒的望了楚非欢一眼,殷无意将一缕垂下来的鬓发撩到了耳后根,岔开了话题说道,“我之前出去是见符蘅了。”

    “咦没想到你这么坦白。不过就算你不说,我手下人也会告诉我这消息。”楚非欢的下巴压在了殷无意肩上,懒声答道,“你们说了些什么这你也愿意同我说么”

    “符蘅是我师姐,她自然是来找我跟她回咸京。”

    “要说她只有这么一个目的,你信么反正我可是不相信的。”

    “所以你要让你手下人注意防范着些。朝堂之上看着平静,可一旦动荡起来,就是一场大风暴。有心人可以趁着这机会兴风作浪,这可是你死我亡的斗争,开不得玩笑。符蘅她看着温柔无害,内心底可是极其阴狠。也亏得秦王压着她的权势,要不然打退秦兵还需要几年呐,更别说一统天下了。”

    “这我晓得。”楚非欢应道,顿了一会儿,又笑问道,“符蘅不是你师姐么你们的关系应该很是亲密啊到了如今这样子,是结了什么样的仇怨我看符蘅千里迢迢的不顾危险入我濮城寻找你,虽然不能说这是主要目的,但是她对你应该还是记挂着,还是很有情意的吧”

    “不,我跟师姐之前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怨。”殷无意轻声回答道。

    “那你为什么”楚非欢面上的神情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了,双手收紧,贴着殷无意的耳廓,缓慢地说道,“那让我来猜一猜,难不成是那些爱恨纠葛你同你符蘅大小一起长大,原本是一对情侣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可是符蘅在回到秦宫之后,被世俗利欲熏心,还看上了秦相家的儿子,然后就抛弃了你,你伤心的离开了咸京,因而你要报复她,就来帮助我楚国嗯”

    “噗嗤”殷无意听了这话一声嗤笑,“殿下你还是少看些话本折子戏一类的。”

    “我只是开个玩笑。”楚非欢敛起了面上的笑容,眸中掠过了一道流光,“无意,你跟符蘅的过去我不追究,可是现在,你既然来助我楚国,那你就得跟符蘅断了所有的联系。此后你眼底”

    殷无意闻言撇过头眸光定定的看着她,似是在等待着她说出下文。

    “此后你眼底只能容下我一人。”楚非欢的神情严肃而庄重。

    “那么楚非欢你呢是否眼底只有我一人。”殷无意轻声呢喃,忽而又一声轻笑道,“殿下这要求会不会过分了些我跟符蘅自然会断了一切关系,可是你凭什么要求我眼底只有你一人”

    、034

    不是没话说,而是不晓得如何表达,连自己都尚且觉得迷茫的心声。

    从暖凤阁,再到梅花园子里头,都是寂静的,只有冬日的风,尽呈它的威力,从屋檐树梢呼啸而过。

    一条枯瘦的梅花枝斜探出来,裹挟着劲风,将鬓发吹拂起。眼眸里头只有那淡黄色的略显得模糊的身影,像是只有一个人,又像是几个人交叠在了一起。封镜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唇齿间流连着的只有一个名字。

    梅花枝直冲着她的额心来,没有任何的收势。

    “碰”地一声响,地上满是的碎裂瓷片,还有空气中弥漫着那缠绵的酒香。白色的衣襟被酒染湿了,风吹来,凉意直透到了肌肤上,引得人打了个寒颤。封镜笑容收住了,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像是要努力的睁大眼睛瞧瞧,到底是哪个人,这么大胆,敢在公主府里头对她下这般狠手。

    衣领猛地被人大力揪住,她刚想说话,口中就被塞入了一颗药丸。苦涩的滋味,从舌根开始蔓延,激的她神思彻底地清醒。费力地从迟暮的手中挣脱开来,她跌跌撞撞地退后一步,背靠着柱子,摔坐在地上。

    “你做什么”低哑暗沉的嗓音,全然不似平日,带着喷薄的酒气。

    “封镜你看看你自己这是什么样子”迟暮斥责了一声,很快就抿着唇,有些懊恼自己情绪的外显。虽然说封镜平日里多呈现醉酒之意,整一个酒鬼附身,可从来不像今日这样,颓唐没有精神气。许久,迟暮又说道,“封镜,你戒了这酒吧。你自己也是医者,被酒意占据的你,还能够拿稳金针么”

    “你来。”封镜拍了拍身边的空处,示意迟暮也一同坐下来。她露出了一个笑的表情,却是比哭还难看,“我爹是相国封凛,这个你知晓的吧我娘是江湖女子,偶然遇上了我爹竟然不顾名分和他私奔,最后还心甘情愿的在相府做一个妾。你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么是被那所谓的大夫人逼得走投无路,悬梁自尽。我没救得了她,我只恨那时的我还小,不会医术。她临死前还让我不要恨封凛,可是这怎么可能我娘她这一生忍了太多的苦难,她本该畅游于江湖间,而不是被困在了相府后院。一切事情封凛都看在了眼里,可是他没有帮助我娘亲。幸好后来我替我娘报仇了,万蚁噬心之苦,是我送给那大夫人的大礼。我恨封凛,我恨相府的一切。只有一醉方休,才能让我免于受这苦恨的折磨。可是,我如今想要醉上一场,却十分的难。”

    “后来我随舅父闯荡江湖,遇上了殿下。那时候沧蓝就在她的身边了。宣城书院还没有建立起来,在水滨柳树下,那一道水蓝色的身影,如同天空一般纯净。那是道假象,沧蓝哪里是那般简单的人,可是我已经回不了头了,尽管沧蓝她拒绝了我很多次。”

    封镜微仰着头眨眼,想要把眸中的水汽给逼回去。

    迟暮靠着她,梅花枝丢弃在了地上。碎裂的瓷片间,一片水泽,散发着清冽的酒香。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心里头浮上了几股莫名的情绪。她也不晓得如何开口去安慰封镜,只得静静的听着她倾诉过往。

    “沧蓝要和顾怀舟成亲了。她想要断了我所有的念头吧殿下知道,封敏知道,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除了我。沧蓝是想要瞒着我吗想要等到她和顾怀舟走上喜堂才通知我么呵呵,是不是意味着她也不愿我倒希望是她亲口告诉我的,而不是从封敏的口中得知。看封敏那得意娇纵的样子真不是一般的讨厌。”

    “看着很近,其实隔了很远。沧蓝她总是这样,给我绝望之余,又暗藏着一丝丝的希望。你说她是怎么想的她爱顾怀舟吗我不信。可是她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殿下不可能会让她做出这般牺牲,只能是她自愿为之。她的心思,我真是一点儿都不懂。”

    “既然这么痛苦,那就不要喜欢她了。”迟暮眨了眨眼,有些不解的说道。

    “你说的倒是轻松,人的感情啊,哪能够这么好控制。”封镜长笑一声,单手撑着那地面,毫不顾忌满地的碎瓷,将掌心划出一道道血痕。她撑着自己站起身来,垂眼看着手心沁出了血珠,心中反而浮起了几丝痛快来。“如果可以不爱,为什么无意要从天门山来到濮城找殿下”

    “这你都知道”迟暮讶异地问了一句。

    “我不知道,我只是猜的,然而八九不离十罢了。哈哈。”封镜摇晃着脑袋,朝着外头走去。步履看似随意无常,可又像是夹杂着精妙的轻功步法,没多时,她人已经离这亭子几十丈远。

    “喂,你去哪儿啊”朝着那逐渐变小的身影喊了一声。

    “回相府去。”是风中送来的封镜的回答。不就是一个顾怀舟么不就是一个相府么不就是唯恐殿下前路中突生的阻碍么沧蓝到底在介意些什么呢是不是没有了封家,没有了顾怀舟,她才会将眼神投在自己的身上

    “啪”地一声脆响,是棋子落在玉盘上的声音。

    “沧蓝执意要嫁给顾怀舟,你说封镜知道了会怎么样”白棋形势大好,黑棋偏居一隅。殷无意摩挲着手中的黑子,好几次想要落下,最后又收回了手。她的心思显然不在棋盘上,眉头紧蹙着,和楚非欢面上那份悠然自得截然不同。

    “她们的事情,随她们自己去处理吧。”指尖敲在了案几上,似乎是在催促对面人落子。

    “那你说沧蓝喜欢封镜么”

    “沧蓝我不知道,倒是你身边的迟暮,同封镜在一起似乎相处的挺融洽”

    “融洽整日都在打斗吧,也不知道砸毁了多少物什。”殷无意笑着说道。指尖一溜,棋子又落回到了棋盘上,端起了一盘的香茗,啜了一口,才缓慢地说道,“你赢了。”

    “这可未必。”楚非欢站起身,不认可的摇头。捏起了黑子,落在了棋盘上。一子落而全局变,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原本的死棋一下子就活了过来。看这殷无意没有那下棋的心思,她绕到了她的身边,问道,“下完一局棋之后,你的情绪倒是平稳了几分,不像之前那般凌厉的有些逼人。”

    殷无意嗤笑道“难道殿下会改变自己的想法恐怕你是认识不到自己的过分之处。我还能怎么样一直同你置气么不管怎么样,你让我眼里只容下你一个人,我是做不到的。等到殿下你身边的花花草草都解决了,你也能做到这般,再来要求我吧。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我不干涉你的私事,你也别来寻我霉头。”

    “又来了。”抚了抚额,楚非欢低下头,身体几乎是悬在了殷无意的上方,“有些时候我真想堵住你的嘴,让你口中说不得一句不讨喜的话来。你待其他人算是平和,可是对我说话总是这么的尖锐,像是我曾经辜负过你一般。这样很不公平。”

    “你想怎么堵住我的嘴毒哑我么这倒是一个好方法。”殷无意瞪了她一眼,又收回了视线,面色有些僵硬和恼怒。

    “像这样啊。”悠悠一笑,楚非欢回答道。瞧着殷无意那一脸不明,意在做个示范。身子倾了下去,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急剧缩短。这样鼻尖相撞的亲昵在两个人多了去了,殷无意只是眨了眨眼,面色没有什么变化。

    可是楚非欢这一回可不想只停留在了这地步。长长的睫毛,似乎要扫到了她的脸颊,殷无意可真是一点儿防备之心都没有啊。心头弥上了一丝喜悦之情,她只是微微的低头,便噙住了殷无意的红唇。双手紧拥住了殷无意,几乎整个人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035

    心跳不规律的跳动着,轻轻地喘息声在耳旁放大,温热的呼吸拍打在了脸上,耳根子处也覆上了一层红意。怔愣了许久,殷无意才回过神来。唇上的触感无比真切,不像是曾经的华胥一梦。可是这到底算什么一股子恼怒猛地涌上了心头,狠狠地推了楚非欢一把。不料,楚非欢紧拥着她,两人一并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身下一具柔软的身躯,牙齿磕到了楚非欢的唇上。楚非欢龇牙嘶了一声,手抚了抚唇角,带起了几丝血迹,不用想也是破皮了。怎么每次都是这么激烈柔和的望着殷无意,她的面上浮现了一丝无奈之色。

    殷无意手撑在了地上,坐在了楚非欢的小腹上,皱着眉说道“楚非欢,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一恼怒,连名带姓的都喊了出来。

    “自然是知道啊。”楚非欢眨了眨眼,悠然地说道,“可是无意,你能不能先让我站起身来。这般姿势,到底是不雅了些,要是被下人瞧去了,不知道像什么样子。”

    “哼。”殷无意瞧了她许久,她倒是自得,丝毫不管在别人心底留下多少大风浪。忍住了揪住她领子的冲动,撑住一旁的案几,站稳了脚步。若是以前双腿还废的时候,免不了旁人的帮衬,如今倒是好上了许多。弹了弹衣裙上的灰尘,捋顺了如墨云一般的发丝。看着依然躺在了地上的楚非欢,她面露出一股子端庄的笑容说道,“难不成,殿下还要我扶上一把,才能够起来么”

    楚非欢还真是朝着殷无意伸出一只手来。只是殷无意杵在了那儿,双手环胸只冷眼瞧着,她淡笑着收回手一跃而起。这暖凤阁地上铺着的都是柔软温暖的毛毯,摔上去,也不会有痛意。倒是唇边隐隐的痛感传过来。目光有些暧昧不明地望着殷无意的红唇,还真惹得她恼怒地骂了一声。

    “看什么看”

    “没什么。你的唇色看着鲜艳了些,完全不需要抹那些儿口脂了。倒是我唇边定然是一点淤青,还不知道被人见了作何感想。”楚非欢莞尔一笑说道。

    “那与我何干。”殷无意收住了那份懊恼,也不知道楚非欢心底是怎般的取笑。面色平静下来,她淡然的应了一声。

    “是是是,与你无关,是我自取的。”楚非欢好笑地应了一声,见殷无意睨了她一眼,抿着唇不答话,她端正了脸色,说道,“过几天就是十二月初了,濮城要举办梅花宴会,这回是洛儿亲自主持的,我带着你去看看。我楚国的世家子弟是如何的能耐。”说到最后几个字眼,楚非欢的语调刻意的加重,眸子微眯着,泻出了一道冷光来。

    这梅花宴会素来被文人士子所喜爱,那些个附庸风雅的子弟也常常去参加,一来结交有识之士,二来也作得几首歪诗吃些果食图个名声。在之前,这向来是由逍遥侯楚临主持的,可是楚临已然离京,当今楚王便亲自担起了这事情来,规格比起往日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名帖下发,就连那些个无心此事的武将也要卖楚王一个面子,来到这场所听人吟弄风月。倒是相国封凛,以年老推拒了此事,打算派些封家的小辈到场。

    濮城中除了王宫,奢华处便是那相国府。毕竟是几代人的经营,名称楚国第一世家。相府地占百亩,重楼复阁,夹道回廊;园子里头,池子尤为广阔,一泓清碧,锦鲤游泳在其中,一道红桥作六曲形,蜿蜒跨过清池;藤萝攀满了石壁,如今是深冬,只留下了那老劲的枝条,露出了石壁上些许凿痕。

    封凛自从大夫人过世后,便没有续弦。说起来,封敏常年留在了宣城书院,而封镜几乎不踏入相府之中。这相府里头的人丁啊算是凋敝的,常行走的,也不过是一些家奴和来拜访的门生。这后园之中,素来是寂静,只是今日闯入了几个男子来,原来是封家的小宗,是打算请封凛一同去梅花宴会的。

    “同样是封家子孙,这相府就是比我们的破屋子好啊。”有些心有不甘的说道,“你说相爷膝下无子,为什么就不肯从小宗里头过一个儿子呢还有啊,我们封家小宗,为什么不能一同住在相国府里头啊,他一人享受了,我们一个家族可都是受苦受累呢。”

    “哈哈,省省吧,你以为相爷从小宗里头过子嗣,能够轮得到你吗”

    “为什么不行说起来,我是离相爷血缘最亲近的不过宣城公主已经废除了世卿世禄制,就算给相爷当儿子,这相国之位也轮不到我们来觊觎咯。”

    “这倒未必,如果此番事成的话,王上也许就会撤了宣城公主的旨意。我们王上年纪小,可是心里头也有几分不平吧,朝政大事都被宣城公主把持着,他就像是个傀儡有我们这些世家的支持,王上一定能够成功的亲政的。”

    “哈哈,小声些,这可都是大罪,要是泄露出去了,你我命都不保了”

    “怕什么,这里除了你还有我,能有其他的人吗诶,其他世家人邀请相爷议事都被无情的拒绝了,这事头,想来相爷不会同意的,我连提都不敢跟他提,生怕他捅到了宣城公主那里去,我们就全部完蛋了,什么高官利禄,都去阎王殿里头讨吧。”

    “这相爷可是跟宣城公主一派的啊,你看封敏,可是宣城公主的禁脔,真是不知耻啊,这种事情哪里上得了台面宣城公主这简直给王室蒙羞,不过现在权势滔天,没有一个人敢出来指摘她的不是。这宣城殿下可是大美人啊,真是诶”

    笑声越来越远,就连身影也消失在了远处。假山的后头,钻出了一个神色复杂的人。封敏原本是来这后院里头散散心,没想到听到了这般消息,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心中记挂着楚非欢,立马就想前往公主府去。听那些堂兄的话,好像是要趁机谋反还是什么心中拿定了主意,封敏提着裙子就要跑。

    “敏儿,这般脚步匆匆是要去哪儿”一声低沉的呵斥如同一个惊雷一般响在了耳边。封凛应该一直在这儿,那些人说的话,他应该一字不落的听去了。

    封敏有些不甘心的转头,手攥紧了裙摆,叫了一声“爹爹。”

    “敏儿你那些堂兄弟的话,可都听到了”捋了捋胡须,封凛的脸色有些阴沉。

    “他们胆子好大”听到了封凛这样说,封敏立马向前一步,扯住了封凛宽大的袖子,撒娇一般说道,“爹爹你赶紧去通知殿下吧,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允许它发生。”

    “敏儿,你说你那些堂兄弟姓什么”封凛只是轻飘飘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低头看了眼女儿,又接着道,“近些日子,敏儿你留在相府里头,不要再出去了。今日之事,谁也不能说,爹爹自有打算。”封凛一下子便敲定了主意,语气松缓,却是不容抗拒。封敏的那点心思和伎俩,他可都是一清二楚。

    “哼。”封敏不高兴的哼了一声,“我不管我就要出去,要是殿下出了什么事情,谁来担这个责任。”

    出事你还真是小瞧了这位殿下。封凛心中满是不以为然。想到了什么事情,他用宽大的手掌轻轻地揉了揉封敏的头,叹了一口气“敏儿,如果可以,你找个喜欢的男子嫁了吧。跟在殿下身边一点儿都不好,爹爹怕你受伤。”

    “不要”封敏大喊一声,哭腔都冒了出来,死命的揉眼,“爹爹你说随便我的,你以前明明同意我跟殿下在一起的,我不管,我只爱殿下一个人,除了她,我谁都不会嫁的。”

    “你们一个个为什么就这么不听劝呢”像是恨铁不成钢一般,封凛的脸上满是疲惫,“都是对着宣城殿下死心塌地”

    “我不管我就要她。”

    “好了。”重重地呵斥了一声,看着封敏脸上还挂着泪珠,封凛缓和了语气,说道,“敏儿,镜儿回来了住在府中,你别跟她起冲突了,她毕竟是你的姐姐。”

    、036

    十二月中旬。

    濮城郊野的石镜山梅花最盛,里面建造着园林,种植着各色梅树,历年的梅花宴会都是在这儿举办的。

    在山中曲折走了近一里,看见悬崖急湍,青石倒挂湿翠欲滴;逐渐到了山腰,有一座石亭,四面都是陡峭的悬崖。有一个洞口名字叫做火云洞天,石纹盘结,如黄鹤山樵笔意,略有些杂乱无章,洞石都是深绛色。

    火云洞天能够容几个人行走,照着火把向前,约莫半刻钟,眼前便一片豁然开朗,如入仙境。花开数里,望去如同一片雪海,暗香潜动。风一吹,便缤纷的下落。

    “这城外还有这等地方。”被楚非欢扶着,殷无意奇声道。

    “早在太王时候便有了,我知晓这地方,来的次数倒是很少。这地儿太险峻了,要是派人把火云洞口堵住,四面悬崖峭壁,里头的人啊,任你插翅也难飞了。”楚非欢摇头一笑。

    从拱形门向前走了一段路,便看到了一座亭子,背后凿有一个池子,里面养着些悠然游动的锦鲤。被宴请的百官皆已经入座了,身着重甲的侍卫持着斧钺刀戟整齐的站成了两列。在中间几个舞女皆是云鬟雾鬓,脂粉薄施,阔袖长裙,倒是不消美酒,也令得百官兀自沉醉。楚洛一身常服站在高台上,头微微上扬,眉目间满是凌人的傲气。在他周边殷勤的服侍着的想来也只有那些世家子弟。

    “阿姊,你来了。”瞧见了楚非欢,楚洛低下头,含着笑叫了一声,又对着那有些胆颤的臣子们说道,“众卿不用拘谨,王叔不在京中,这梅花盛宴便由孤王来承办。大家只管吟诗作对,莫生太多敬畏之心。阿姊你也极少来这种场所,赶紧落座,同大家一起开怀畅饮吧。”楚洛说着,手也比划起来,眸中有几道异色,像是刻意的压制着某种即将冲破束缚的兴奋。

    楚非欢扶着殷无意坐了下来,靠近她的是封家的一个小宗子弟,觑了她一眼就赶紧的低下头,拿在手中的酒杯还在颤抖。

    “嗯”楚非欢轻哼了一声,似有询问之意。

    “得得见天颜,还,还有宣城殿下我殿下,我只是太兴奋了。”梗着脖子,额头连冷汗都沁出来,那人牙关在打颤,连出口的话都是颠三倒四的。啪的一声响,酒杯被摔裂在地上,发出了一声脆响,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草民该死。”那人赶紧的退出座位,跪在了地上。

    “无妨,起来吧。如王上所言,不用拘谨畏惧。”白玉酒盏凑到了唇边,看似轻抿了一口。楚非欢眯了眯眼,转瞬便睁开了,平淡无波的目光,扫过了那群年轻的士子,最后凝在了楚王太傅赵贞的脸上,轻笑了一声说道。

    “哈哈,宣城殿下说的极好。”赵贞一拍手,从楚洛身边走下了庭阶,沿着那些甲士一两步的距离,绕着场中走了一圈,手指着外围的梅花树,“历来文人多吟咏梅花,或入诗,或入画,不知道有没有人已经成诗。桃杏焉得与梅花相争,对吧”

    “太傅言之有理。”楚洛接过了赵贞的话,眉峰一蹙,避开了楚非欢的视线,他挺直了胸膛傲然说道,“桃杏不过是庸俗之物,哪得与梅花比肩。这些俗物,虽然占了芳时,杀之便是”话语中泄露出了一线杀机,猛然望向楚非欢,阴冷一笑,“阿姊,你怎么看”

    “噌噌噌”几声响,兵戈相撞击如同金石相击一般。那些甲士霍然亮出了武器,直指楚非欢,那些个世家公子从席上退开,纷纷站在了楚王一侧,冷眼瞧着楚非欢。花容失色的诸位侍女,则是纷纷逃窜,撞到了那些甲士,便被一刀结果了性命。血流淌在了地上,几朵梅花被风吹落,恰好落在了血泊之中,染上了一片艳红。

    “洛儿这是何意”楚非欢安然的坐着,把玩着手中的酒盏,神色未变。

    楚洛的神情有些复杂,透过了身前那些士子,他的目光落在了楚非欢的身上。都说长姐如母,先王逝去后,他是被楚非欢拉扯大的,就连这楚王之位,也是被楚非欢扶稳的。这个长姐几乎包容了他所有的任性。可是总是说玩物丧志束缚着他的喜好这是为什么呢以前他不在乎手中没有权势,可还是太傅说得对,有了权势才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到时候天下都是他的,谁敢说一声不是许久之后,他才开口说道“阿姊,你该找个人嫁了,交出手中的兵权。太傅说的对,女人上朝堂,犹如牝鸡司晨。”

    “还有阿姊,世卿世禄制是祖宗之法,怎么能轻而易举的废除了。孤王想要恢复古制,阿姊你不要阻拦。阿姊你当你的宣城公主,一生荣华富贵不断,何必要掺合国家大事”

    “何必要掺合”仿佛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一般,楚非欢仰头大笑,她缓缓地站起身来,面色上满是失望。冷冷地望着那群士子,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冷箭,“洛儿,我这是为了谁你竟然不明白真是让我失望。我楚国的国祚可不能断送在你的手上我以为你只是年纪小,还不懂事,过些日子便好,可是这三年你看你干了些什么事情偏听偏信,你瞧你身边聚集的都是些什么人”

    “够了孤王不想听你的斥责。”听了楚非欢这毫不留情地话语,楚洛面上有些愠怒,猛地一挥袖子说道,“阿姊,孤王不是同你商量,你要是此时放下兵权,孤王不会对你怎么样,不然的话”

    “不然如何杀了我楚洛,你可真是愚蠢”楚非欢声音猛然下降至冰点,嘴角的弧度上扬,她向前走一步,那些人就后退一步,“这些世家弟子,就是你眼中的忠臣么几乎濮城所有世家都来人了呢,可是洛儿难道你忘了,朝中的武将也在座次之中么你还真是天真。这主意是赵贞出的吧一个个酒囊饭袋,还想谋逆不成”原本席上安稳不动,神态自如的将军们,此时才站起身,恭谨的呆在了楚非欢的身后。

    “王王上怎么办”原本楚非欢就一身气势逼人,远胜楚王。被这么一呵斥,再看着楚非欢后头的那些武将,他们这些士子可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这宣城殿下的能力,他们心中都清楚得很,只是还以为有着楚王作为倚仗,出了一个馊主意就当是锦囊妙计,这样就能够美梦成真。

    楚非欢负手站在那里,几缕发丝被风吹动。她的神色冷冷的,眸子里光华灿烂。她的周身散发着是不容侵犯的威严,犹如天神临世。

    “怕,怕什么”天知道,楚洛自己早就被吓傻,双腿发软,要不是有赵贞扶着,他早就跌倒在地了。这一群人之中也只有太傅是镇定的。他鼓起勇气,直视楚非欢,大声詈骂道“宣城殿下这是要造反不成妇人干政,逼死老臣,驱逐世家,这一条条罪责”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道白光闪过,飞刀插在了他的喉咙上,鲜血顺着他的脖颈流淌,眼睛睁得如同铜铃一般大小,似是不甘心,最后瘫倒在了地上,而楚洛脸上被温热的鲜血飞溅到,双腿发抖,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扑通一下双膝跪在了地上。

    “你怎么杀了他。”楚非欢低头看着依然是一副若无其事样貌的殷无意,有些无奈地说道。

    “烦,殿下赶紧解决了这事情。”殷无意皱着眉头,又嘟囔了一声,“快些离开这儿,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是。”楚非欢浅笑一声,朝着那些甲士使了个眼色,倒戈指向那些人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南军和北军的令牌是给了楚洛了,这里面的甲士都是南军之中出的。可是李昊死后,这两军已经被她整肃过了,到底听谁的还真有待商榷。

    那些人挤成了一团,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楚洛伸长脖子望着楚非欢,有些怯怯的可怜的说道“阿姊,我我是被奸人迷惑了。阿姊,你你会杀了我吗”

    “不会。”楚非欢俯视着他,目光冷淡不含有一丝情感。

    “那那你会废了我吗”楚洛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不可闻。他挣扎着站起身来,通红的眼眸,俊秀的面庞上带着泪痕,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到了楚非欢的脚下。楚非欢长叹了一声,示意手下将楚洛扶起。

    这梅林子,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响,似乎有一大队人马朝着这里来。

    定睛细看,那苍老的封相国带着士兵前来,猛然地跪在了地上“臣封凛救驾来迟,望王上和宣城殿下恕罪。”

    一句话,便替楚洛开脱了。两边都不想得罪,还能留下美名,真是老奸巨猾。楚非欢听了冷哼一声,甩了甩袖子,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封相这儿就交给你处理了,可不能漏了一个,若本宫没有看错,其中还有你封家的人吧封凛你纵容不肖子弟行谋逆之事,你可知罪”

    、037

    封凛跪在了地上,几点梅花飘落在官袍上,又缓缓滑落。灰白色的发须,爬满了皱纹的面庞,听到了楚非欢的话语,他的嘴唇喃了喃,最终还是低下了头。这边沉寂下来,在被甲士们包围的另一头,不住地有人开始喊冤,甚至有人大声喊,说这一切都是相国指使的。

    楚非欢有些好笑,眸子扫了扫那群狼狈的贵公子们。

    这件事情封凛定然早就知道了,可硬说是他指使的,她还是不信的。封凛想要呈观望的态度,只可惜,里面有他封家的子孙。想来他也是抱着一丝希望的不是么都这把年纪了,还有这么天真的想法,也是可笑。

    “起来吧。”楚非欢的声音平静无波。

    封凛颤颤巍巍的站起了身子,顺着楚非欢的目光,望见了封家的那几个不肖子,尤其他们的口中还不断地胡乱说着什么。喊着是他封凛指使就罢了,连带着楚王也被他们给喊了出来,这像是什么样子封凛的心中压着一股子蓬勃的怒气,逐渐地也显到了脸上。他有些后悔,早早阻止了这不肖子弟,告诉宣城殿下,不过这样真的能改变结局么不会的,这宣城殿下铲除世家的心无比的坚定,尤其是他们封家。就算他封凛表了忠心,这位殿下,恐怕丝毫都不相信。面色转向了阴沉,如同风雨欲来之势。

    甲士递过来一把长剑,泛着刺眼的冷光。

    宣城公主还是那副悠闲自得的样子,甚至还有心思把玩身侧女子的长发。

    难道敏儿也被厌弃了么心中竟然划过了一丝不合时宜的担忧。

    前头的甲士让开了一条道,像是无声的催促。没有人下命令,可封凛偏偏能够明白楚非欢的意思。他倒提着剑向前走去,他的脚步有些踉跄。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些年轻人,他的眼眸中划过了几丝不忍。这些人,身上流淌的也是他封家的血啊可是事实容不得他多做选择,那道剑光刺痛了他的眼眸,温热的血溅在了脸上,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苍老的面容上浮现了一丝古怪的笑容来。

    他不会死,敏儿和镜儿也不会死,可是他们封家其余的一些小宗,算是要彻底断送了。砰地一声响,长剑丢弃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哀鸣。他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转身一步步走回了楚非欢面前,扑通一声,他再次跪在了地上,身体在不住地颤抖,可是声音却是无比平静。“臣知罪,是臣管教不严,请王上恕罪”双手压在了泥泞的有些潮湿的地上,额头撞到了地上,一下一下又一下。

    有的人似乎看不过去,转过了头。

    “相国大人这是杀人灭口,生怕他们口中说出实情来么”楚非欢脸上浮现了一丝略带着残忍的笑意,她的目光是上位者独有的冷漠无情。

    “臣不敢。”封凛应道。

    摸不清楚楚非欢的意思,在场的人一个都不敢开口替封凛求情。

    “阿姊。”细如蚊蚋的声音,还是楚洛发出来的。他的目光畏畏缩缩的,丝毫不敢跟楚非欢正视。手抓着衣襟都有些泛白了,咬着下唇,他大着胆子继续说道,“相国大人是无辜的,他还来救驾,应该是有功劳的。”大概是忽然间开了窍,楚洛心中竟然晓得了只有封凛在,或许能保住他的王位。看他那些开脱的话语,哪一句是实在的呢是他做错了,害了那么多人,可是他没有能力救他们,他枉为楚王。

    “呵。”楚非欢轻笑,深深地望了楚洛一眼,说道,“本宫方才是开玩笑的。相国大人乃是国之重臣,这等大义灭亲之举,实在是应该褒扬,哪能够怪罪他呢。”瞪了眼那些杵着的甲士,她大声地呵斥道“还不赶快扶相国起来这一切还得感谢相国大人,要不是相国大人,你我姐弟二人,今日恐怕要丧命于乱臣贼子之手。”

    什么是真话什么是假话,这一切都已经是不重要了。别的人心惊胆战,殷无意在旁边听得只一声嗤笑。

    从今以后,大家都会知晓,封相国是反对世家专权的,宣城殿下要肃清世家,封相是最大的助力,甚至于大义灭亲。封家,是第一世家。可是以后在那些幸存的世家之中,再没有人会靠近封家,恐怕惹祸上身;而寒门士子,向来是同世家不对盘的,往来的恐怕只会有封凛的那些门生吧。纵然得到了楚王的赏赐,得到了圣恩的眷顾,这没落是必然的。几年后的楚国,才会彻底的成为有才之士的天下,而不是官位被世家所垄断。

    “对了,相国你说,这些人该如何处置”手一指,便落在了那些士子之中。他们一个个脸色苍白瘫软在地,丝毫不顾地面上那些还在流动的暗红血迹。有的人则是哆哆嗦嗦的磕着头,直到了额头上满是鲜血,也不见楚非欢说出那么一句赦免的话来。

    “谋反之罪,按律当满门抄斩。”封凛这句话一出来,更是断了他们的生路。

    “这些人交给你处理,是哪些家族的都得记录在册。洛儿你也在相国身边看这些,看看这些乱臣贼子是什么样的下场”楚非欢冷哼一声,拂了拂衣袖。一转身,带走了自己那一小队甲士,只剩下了封凛还有楚洛留在了那里。

    远天结着阴沉沉的云气。沾染了煞气,再好的景致也会灰暗下来。远离了那边,似乎还是能感受到那股子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原本的风雅之地,被刀光剑影的冷锐充斥着。这一大片梅花雪海早已经无心欣赏。

    走在路上,只听得到甲衣和刀剑的撞击声。

    “你倒是放心封凛,也不怕他放走了谁么”殷无意忽然嗤笑一声,打破了寂静。

    “我自然有其他的安排。”楚非欢一笑,伸出手勾住了殷无意的小指,另一手指向前方的火云洞口,“穿过这儿,我们就出去了。这些个文人追求美好的景致,竟然挑选了这等险峻的地方,看来也是胆大得很,不顾生死啊。”

    “文人么哪个像我们这样,就连睡梦中也逃脱不了算计。”殷无意没有收回手,倒是任由她这么牵着。

    在洞口,楚非欢停下了脚步,让几名甲士先进去了。

    很小声的说话,声音也会弯弯曲曲的撞击石壁,被无限放大。一声闷哼,在前头响了起来,接下来是重重的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一道劲风袭来,火把忽然间全灭了。一道白光闪烁,险些灼痛了双眼。却是殷无意已经拔剑在手了。细微的风声,长剑递送出去,在耳旁响起的是刺入骨肉的滋拉声。

    “无意,我们怕是要死在这里了,外头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设下埋伏呢”楚非欢摇头叹息道,一丝畏惧之色都没有。

    “这些刺客是不是我楚国的人啊如果是封凛带来的那可就糟糕了,真是前后无路呢。”楚非欢说着,一脚踹向了旁边摸索过来的黑影,长剑出鞘抹上了那人的脖颈。手法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这些人还真会挑地方还有挑时机。”楚非欢像是在黑暗中打开了话匣子,如果有灯光,可以看到她双眸里头的嗜血之意。

    “闭嘴”殷无意实在是忍不住恼怒地呵斥了一声。这人到底知不知道这般多话,会影响自己对里头敌人的判断啊。

    又是一声闷哼。

    许久之后听到了楚非欢说了句“噢。”

    “我不相信你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在这么险峻的地方,你难道会想不到发生的种种可能么你布置好的人在哪儿”前头出现了微弱的光芒,握着剑的手有些发麻了,也不知道黑暗中到底斩杀了多少个人。

    “在外头不远处,没我的命令”楚非欢说话有些大喘息,声音也有些发颤,“没有我的命令,他们不会动手的,我们,还是先走出这洞口吧。”

    、038

    身侧的人逐渐将整个身子的重量落到了自己的身上,殷无意微微地有些讶异,却没有再说什么。长剑在她身侧织成了一道网,严密的不给任何人以可趁之机。前方大亮,距离出口越来越近,而那些掩藏在了暗影里的人,也越来的越少。饶是如此,殷无意依然是十分警惕,生怕从哪一处忽然冒出个人来。

    山林阒寂,鸟儿振飞。

    两个出来的时候,衣上满是血迹,就连面庞也被污血糊花了。

    一群蒙面的黑衣人持着兵器在洞口严阵以待。

    “呵。”楚非欢一身轻笑,眸光已经有些模糊了。额间的冷汗沁了出来,她的双唇也变得煞白。

    殷无意扭头瞧了一眼,险些连魂都惊飞了。楚非欢背后衣物有些潮湿,用手抹了一把收回,那鲜红的色泽,刺激着她的神经。如果说是敌人的血沾染的,打死她也不肯相信。瞳孔骤然紧缩,长剑插在了地上,落叶被那一瞬间起来的剑气激的飞起,在低空中打着旋。

    “什么时候受伤的你为什么不躲”她有些痛心地问道,死咬着下唇,面上的血色逐渐的褪去。明明楚非欢才是受伤的人,可就像是一把刀深深地刺在了她的心头。

    几乎是整身子挂在了殷无意背后,楚非欢这时候还能够笑得起来。“要是我闪开了,这一剑就刺在了你的身上了。”

    那群黑衣人可容不得他们多说什么,其中一人使了个眼色,便一同冲了上来。长剑刺向了楚非欢,招招狠辣果决,就想要了她的命,而对付殷无意,他们倒是不见杀招,畏手畏脚的只想着绕开她。到底是谁派来的人,这下子可真是一目了然了。

    殷无意将楚非欢护在了身后,长剑神出鬼没。剑光流转,人随剑转。慢一回,紧一回,就如同那神龙破海而出;横一递,直一递,如同那山林里头猛虎奔走。剑气纵横在耳旁生风,剑光交错堆叠人影翩跹,如同千条电影盖地而来。左盘右旋,前开后合。

    “你的人呢”有些焦急地问了一声。相国封凛领着人恐怕还在那后头,就算走到了这火云洞天之中,也不见得他会出来。那老家伙心头打着自己的主意。楚非欢随身带着的甲士几乎全部折陨在了山洞里面。楚非欢说她带了人来,可是在这种关头,还不出来,到底是等待些什么难不成她们真的要死在这里不成殷无意面上笼罩了一层寒光,眸子暗沉沉的,她不恋战,直接取向身边黑衣人的心口。地上堆积了好几具尸体,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

    一声清越的长啸声响起,几乎响遏天际。楚非欢抚着胸大口大口的喘息,血迹顺着唇角流淌下来,一滴滴的落在了衣领上。强行的运转内力,几乎用尽了她身上所有的力气。手摸了摸背后,发出了嘶的一声痛哼,伤口还不断地流着血。她被殷无意揽在了怀里,眸光朦朦胧胧,意识也逐渐地陷入了空茫。在眼前几道身影摇摇晃晃,一下子重叠了一起,一下子又分了开去。

    窸窣窸窣的动静,在这山林里响动。

    楚非欢的确是有准备的。

    一个个训练有素的士兵将他们重重地包围了,领头的是难得神色清明的封镜。迟暮也随在了她的身后,看见了殷无意,几个纵身就跳了进来。

    “一个都不能够放过。”封镜剑指着前头的黑衣人,冷冷地说道。刀光剑影相交缠在一起,她又说道,“留个活口。”

    封镜和救兵来的时候,她松了一口气,脚一软险些跪在了地上。

    殷无意身上都是血,就连双手也是鲜红的。那片血雾在脑海之中逐渐的变得清晰。有些强压下去的记忆也开始浮到了眼前,她整个人都在颤抖,从内心深处蔓延上来的恐慌,让她一下子失了分寸。战场上,受伤是常事。作为主帅,原不该也不需要身先士卒,可是楚非欢偏生爱极了那驰骋疆场的感觉,每次浴血而归都让她无比的畏惧。天门山上的清净日子短暂,可最后却成了她一生的怀想。当初楚非欢伤好之后,执意离开了天门山,她万分无奈之下只得跟随。她知道,这人想要什么,自己都会为她取到,就算是拼了这一条命。

    就算世界倾覆了,这个人也不能够死

    “无意,你怎么样”迟暮焦急地叫了好几声,没有得到回应,就一把扯着她的手腕。

    “我没事,快看看楚非欢看看她怎么样”殷无意终于回过神来,眼眶红红的。一把揪住了迟暮的袖子,对于周边的境况不闻不问。楚非欢在她的怀里,似乎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伤在了背后,还不止是一处。钱的伤口只是微微地渗着血,而深处几乎可以看到那森森的肩胛骨。“她不能有事,绝对不能够有事情。”像是发癫了一般,紧紧地搂着楚非欢,又哭又笑。

    “”就这样没死也被你勒死。迟暮有些无语,硬是掰开了殷无意的手。掏出了一个玉瓶子,里面盛着一颗通红的药丸。这是她花了好长的时间炼制出来救命的药丸,瞧着丸子,她面上又浮现了几丝犹豫。如果是殷无意受伤,她二话不说就喂了,可是眼前的这位主,怎么看都有些不甘不愿的。没等她自己做主意,手中的药丸就被人劈手夺走了。

    原来是封镜过来了。她的双眉紧拧着,将药丸凑到了鼻翼下轻轻地嗅了嗅,最后塞到了楚非欢的口中。有些大力的推开了蹲在了一旁的迟暮,冷冷地说道“要是你不愿意就闪开,殿下我来救。”

    她的眼神如同一柄闪着寒光的刀刃,就这般插到了迟暮的心中。愣神了许久,迟暮抿着唇,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封镜这般冷漠的对她说话。酸酸涩涩的感觉,从心头蔓延到了四肢,看着封镜的侧脸,委屈之意也开始上浮,眼眶开始发红,险些逼出了一股子眼泪来。

    已经知道不是敌手,任务失败,那群黑衣人全部都自尽了,想来都是有备而来的。

    那些世家子弟造反,连累满门。楚非欢在来参加这梅花宴会之时,已经暗中调动了兵马,将那些罪魁祸首的府上重重地包围。一列列甲兵在街上行走,不同于往日巡逻的金吾卫,而今就门这几日也紧紧关闭了,不允许任何人通行。一时间濮城之中人心惶惶的,总是畏惧着会发生什么事端来。幸而楚非欢受伤的消息,在最开始时刻便被封锁住了,不然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样的乱子来。

    殷无意站在暖凤阁的门口,低着头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迟暮也在了一旁发呆,被封镜那么一说,她也有她的傲气,还真是袖手不管了。

    一盆盆清水进去了,不多久就有血水给端了出来。

    一个绿衣小丫环莽莽撞撞的,一头栽到了殷无意的身上。原本是有些战战兢兢的,可是定睛细看,是殷无意,她就冷哼一声跑开了。“这是殿下身边的小丫环芸香。”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暖凤阁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封镜低着头走出来,她的脸色也有些苍白可怖。就连神情也是恍恍惚惚的。

    “怎么样。”殷无意低声问道,像是怕惊了谁一般。

    “你自己进去看看吧。我我要去找沧蓝,处理一下遗留下来的事情。殿下她”紧攥着袖子,她的双眸通红,她的答话一点儿精神气也没有,最后摇头走开,留下了一声无奈的长叹声。

    心像是被人一把攫住,就连呼吸也在刹那间停滞住。跌跌撞撞地进入了屋中。

    轻纱床幔被撂了下来,几缕风吹了进来,微微地飘动。

    如断了线的珍珠,眼泪就这般落了下来。

    、039

    甚至失去了撩开那层床幔的勇气,生怕自己一眼看到的便是毫无生机的人闭眼躺在床榻上。殷无意跪坐在地上,心中大恸,她的手指扯着那床幔,攥得发白。

    这种境况,三年前是一次,而现在又是一次。上位者真是少不得的多灾多难么自己随同师父学了这么多,唯一遗恨的便没有学会那妙手回春之术。呜咽之声从喉头发出,像是一只失群的孤雁哀鸣。

    “你什么都不记得,可偏要来撩拨我,你明白我心中的欢喜还有那夹杂的痛意么以前在天门山上的时候,你说过解决了一切事情就陪我隐居的。三年前我以为自己活不下去,而你什么都遗忘了,便强忍着离开。可是最后我活了下来,像是个废人一样,我不敢面对你了。”

    “我如何放得下牵挂着你,就连你的楚国也时时放在心上。”

    “你不是问过我吗,为什么要来濮城帮助你什么受人之托,那不过是假的,我只是逃不开自己的心。楚非欢你说我无情,可是最残忍的明明是你。我不能够经受的痛苦,你偏要在我眼前一一上演。”

    “我不知道自己能够忍到什么时候,只能靠琴声来发泄。你被缠入了幻梦了不是么那些都不是假的。曾经所经历过,被你从脑海里面抽走的记忆。你会不会觉得你是个负担。我好恨,我还是忍不住连你一起责怪。”

    “我想你好好的,你为什么要受伤你为什么不躲开你明明带了人来,为什么那群黑衣人还有可趁之机是符蘅么,我那个好师姐,我真是恨她。”

    泪不住地下落,沾湿了衣襟。殷无意的面上苍白的一丝儿血色也没有,眼睫颤动着,泪珠如同清露一般挂着。她撑着床沿站起身,哗啦一下,却是用劲地扯开了那床幔。轻纱帐幔飘落在地,她闭着眼睛,整个人都在打颤。鲜血,伤口,还有那森森的白骨,各种乱象在她的脑海中交织着。楚非欢不会死,可她还是会好好的么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她猛地睁开眼望向床榻上躺着的那人,却毫无预兆的撞入了一双晶亮的眼眸子里。

    “诶你怎么不继续说了”楚非欢侧着身子躺好,她的面色虽然依旧是苍白如纸,可那双眸子却是充斥着精神气。她的声音有些漂浮,到底是受了伤的缘故。她瞧着殷无意,眼神温柔的仿佛能够掐出水来,“我不是故意要忘记的,你为什么早先时候不跟我说呢其实我早就有猜测了,我那段过往啊跟你有关,可是那时候以为过去的一切能够对我现在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呢,便不放在了心上。可是你这么一说,我倒想了解了解了”

    殷无意没有说话,死死地盯着楚非欢,大悲大喜之下,又衍生了愤怒之情。这样子好玩么她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一没控制好情绪,体力的气息乱窜,手抚着胸口,猛然喷出一口鲜血来。“好,好,好”重新跌倒在了地上,殷无意连道了三声,她仰头大笑,只是那笑声太过于凄苦,更像是在哭泣一般。

    唇角的血像是流不停,见到了殷无意这样子,楚非欢终于也开始发急了,挣扎着想要起身,可是伤口处猛然传来了撕裂一般的痛意,血迹又重新纱布里渗了出来。哆哆嗦嗦握住了殷无意一只冰凉的手,她不管不顾地提起一股气,朝着外头大喊道来人来人

    封镜早就回了相府去,在外面的只有迟暮,幸而她只顾着自己发愣,没有离开这暖凤阁太远。楚非欢的呼声惊动了那些在门口侍立着的丫环,也把迟暮一起惊动了。殷无意也在房间里头,如今却是由楚非欢这个伤者在大声呼喊,想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无意出事情了心里头大惊,一把推开了挡在前边的人,黄影一闪,迟暮人已经掠入了房间之中。

    “快看看她。”手指着殷无意,楚非欢额上冷汗涔涔,那强提的一口气放下了,声音更是显得虚弱。

    “不用你说。”迟暮才不管那些尊卑观念,朝着楚非欢呵斥了一声,骂道,“都怪你,你不是要死了么怎么还要拖累无意。”一边说着一边替殷无意把脉。她体内的气息很不稳定,不过也慢慢地理顺了。吐血想来也是经受了刺激,气血一下子未稳。迟暮叫了好几声,她还是眸光空茫,不知道神思飘落在了何处。“她没什么大事。”点了殷无意的昏睡穴,迟暮终于转头望向了楚非欢,看着她面上的急色不像是作假的,这两人何必如此。心中叹了一口气,她揉了揉额心,低声说道。

    白色的中衣上,此时也出现一坨鲜红,半掩盖在了锦被之下。

    “殿下,你伤口重新开裂了。”

    “嗯,我知道,你先把无意扶上了,让她躺在我身边。”楚非欢闭着眼,克制住了那股子晕眩,有些无力的说道。

    迟暮无奈,最终只得顺从她的话语。

    看着殷无意那宁静的睡眼,楚非欢也沉沉的睡了过去。

    南淮河一战,狂风肆虐卷着旗帜在空中猎猎作响。那阴沉的黑云压在了城楼之上,白日只露出了半道,依然折射出铠甲和兵刃上的寒光。

    城楼上,楚非欢负手站立,低头看着那底下密密麻麻如同蝗虫一般的秦兵,嘴角浮上了一抹森寒的笑意。楚国的兵力确实是不如秦国,可是这战场上,就算是死也不会屈服。

    厮杀声不绝于耳,刀光剑影之下,炮火纷飞之中,楚非欢提着银枪冲杀在了人群中。旗帜断裂了倒在地上,下一瞬间就被那蜂拥过来的士兵踩在了脚底。大红色的披风,被撕裂了好几处,她的面容被鲜血溅满,黑沉的眸子里流露出的杀机和坚定,另敌人望而退却。像是一个不知疲惫的人,在那战场上厮杀拼斗。

    身边的人一个个少去,包围着自己的人也逐渐的增多。楚非欢的眼眸子里何曾流露出屈服之意来。风吹动她的长发,在空中飞舞交织。骏马前蹄微曲着,口中发出了吭哧吭哧地声响。楚非欢一个纵身下马,银枪被丢弃在了地上,而腰间的长刀出鞘。只要是她不死,那么就一直在战斗。痛意从背后传来,湿涔涔的,鲜血从体内流淌出来,滴落在了这黄土地上,像是盛放着一朵妖艳的花儿。

    那一战是楚军败了,他们的主帅重伤失踪,他们只能退守南淮城。

    轻轻柔柔的,就像是春风拂过一般温暖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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