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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门谣 第3节

作者:穆荀风 字数:25696 更新:2022-01-12 10:43:52

    那儿不是殷无意的竹院。迟暮看着这一片陌生的环境,只能顺着这醉得迷糊的封镜几声指引。前方的一处小院落,花瓣落了一地,一个水蓝色衣裙的女子手中捏着棋子,正和一个年轻的书生谈笑着。

    “是这儿吗”迟暮疑惑的问了一声。

    “就是这里。”几乎是从牙缝里头挤出这四个字,手搭在了迟暮腰上,擦着她的发丝,封镜闭着眼睛,整个人几乎软在了她的身上。

    不明状况的迟暮只能向前走着。

    这陌生的脚步声在落花成锦的地面上发出了吱呀声。

    沧蓝只回头看了一眼,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手中捏了一棵棋子,猛然地敲在了盘上,震得其他棋子跳移了原来的位置。

    “封镜她又喝醉了。”顾怀舟被这一动静吓了一跳,原本还在沉思着下一步如何走,这回儿倒是抬起头来,摇摇头有些无奈地说道。

    、017

    落花被风一吹,有几片落在了棋盘上。沧蓝眉心紧锁着,落子的速度越来越快,顾怀舟见她这幅模样,有些讶异,却也不再多加磨蹭,加快了动作。

    “啪”的一声响。

    “我输了。”顾怀舟摇摇头,叹了一声。那枚棋子在手中转了几圈,有重新落到了盒子中。

    沧蓝没有说话,也没有转身。顾怀舟倒是起身弹了弹衣袍,走到了迟暮的身边,礼貌地说道“把她交给我吧。”迟暮点了点头,岂料到封镜摇晃着,一把推开了顾怀舟,跌跌撞撞地向着沧蓝身上扑去。指尖敲在了石桌上,发出了笃笃地响动,那落在身上略显沉重的人,怎么也忽视不了。叹息了一声,沧蓝还是转身扶住了封镜,让她靠在了自己的怀里。

    “抱歉,我想问无意她在哪里。”这里的氛围很奇怪,迟暮忍不住开口打破这安静。

    沧蓝抬眼看了迟暮,心下也了然了。伸出手指了一个方向,说了几句,看着迟暮茫然的样子,而自己的衣襟被封镜紧紧地抓在了手中,她只好对着顾怀舟歉疚一笑,拜托道“怀舟,麻烦你了。”

    顾怀舟温润一笑,朝着沧蓝点点头,便在前头引路。这宣城书院他呆过,对于路径熟悉得很。到了竹林外边,有一条蜿蜒的石径,顾怀舟顿住了脚步。他说道“朝前走就是了。”那竹林里面住着什么人,他隐隐也是知道的。他不觉得宣城殿下会喜欢他去见里面的人物。

    “谢谢。”迟暮朝他点头致谢,便快步地朝着林子里头走去。

    一路上踩着几片枯黄的竹叶,透过了那竹子,隐约可以看到了一座清幽的小院。

    “怎么现在才到”殷无意疑惑地问道。

    “这要问你派出来接我的人。”不说还好,说到了这个迟暮就开始抱怨了。“那个叫做封镜的,初见面便不分青红皂白的跟我动手打了一架,后来又说让我请她吃酒,我就带她去酒楼,结果她自己喝得烂醉如泥,还是我拖着她让人指路才到了这宣城书院。好不容易来到了里面,她看着略微有些清醒了,就告诉我往东走,结果到了一个院子里,一男一女在下棋,他们之间的感觉很是奇怪”

    “你看见的一男一女,应该是沧蓝夫子,还有楚国的大将军顾怀舟。”想了想就明白封镜去哪儿了,一定又到了沧蓝院子里头去。抚了抚额,殷无意面上的笑容有些无奈了。

    “楚国的大将军真是年轻。罢了不说这个了,你怎么跑到了楚国来,这消息我还是从三公主口中听说的。她都气疯了,想着立马来找你,不过被事情给绊住了,那个秦王又把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想要给她招驸马。我猜不久以后她一定会偷偷地来到楚国的。那位主子还以为你早就忘记了以前的事情,你要怎么和她解释跑到了楚国的事情”

    “等等你说符蘅要招驸马”殷无意听着迟暮这一段话,抓住了里面的一丝关键处,问道。

    “是。”迟暮干脆地应道。

    符蘅是秦王的第三女,纵然是一介女流之身,可秦王还是忌惮她。符蘅在秦国虽然被加以镇国公主的封号,但是她还是不能跟楚非欢相比,她手中的权势多多少少的收到了一些来自君上的限制。在楚国改革,楚非欢可以强行推下去,可是在秦国,以秦王为首的人便不同意,因而那些措施也只能被废除。

    “这样也好。”殷无意轻轻一笑,说道,“可不知我这位师姐将嫁谁”

    “秦王指定的人是相国之子苏子越。”迟暮回答道。

    “呵呵。”殷无意面上浮上了一丝浅淡的笑意,顿了一会儿,她转了一个话题,“你来看看我身上的毒素。在这里封镜每天帮我施针,似乎是有些成效,我偶尔能感觉到双腿传来的痛意。”

    “真的”迟暮面上顿时笼上了一丝惊喜,殷无意的双腿一直是她心头一道难言之痛,当年她用尽全力,也不能保住这双腿,如今听她说来,岂能够不替她感到愉悦搭上了殷无意的脉,她的眉头忽然地蹙起,又是舒展开来,咬着下唇,一双眸子里似喜非喜,面上竟然浮现了千般情绪。

    “你的双腿有希望站起来,受到了些许雪灵草的药效影响。”迟暮收回了手,对着殷无意说道。她蹙着眉,很是不解地喃喃说道,“这世上哪有第二株雪灵草。会不会是三年前你在黑山深渊采这株草时候也吃了什么灵物,药效相对雪灵草弱了些,直到了现在才显现出来”

    “是这样吗”殷无意面上满是迷茫之色。

    “话说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回来便是这般样貌,你身上的毒都是哪里来的。”有很多事情,殷无意知道,或许谢天青也知道,可是迟暮那些人却是被瞒在了鼓子里头的。她们以为殷无意一身毒素是在那黑山深渊里头沾染的,她们因为殷无意把那株雪灵草给了楚非欢而自己放弃了,才开始憎恶楚非欢,她们哪里知晓,这一身毒素基本都是楚非欢身上引出来的,不然她哪里等得到自己去采来雪灵草。

    三年前发生了什么呢殷无意开始陷入了沉思之中。

    楚国的军帐里头,面对着躺着床上面色发青的楚非欢,军医们束手无策,最后断言只有五天时间。只是这么短暂的日子哪里能够呢天门秘法能够将楚非欢的毒素传到自己的身上压制着。然而楚非欢体内那毒素霸道的很,就算只是余毒,也能把人折磨的生不如死。楚非欢是要定天下的人,哪里能够拖着病体

    黑山有一片深渊,传说在深渊底下开着一株雪灵草,可以解百毒。陡峭的岩壁,一根根岩柱如倒悬的冰柱,尖利寒冷。在深渊外头暖意融融,而这底下的岩石,已经蒙上了一层白霜。一片清冽的寒潭水,可以见到底。在寒潭中,有两条玉雕的飞龙,张牙舞爪,如同鲜活的一般。

    她双唇冻得发紫,体力的毒素在周身流窜。从寒潭里游出来到了一片平地上,整个人几乎要冻成冰了。身上的水滴落在地上,很快就和地上那寒冰凝结成一片。平地上有一座小茅屋,中间却是有一潭温泉,在冒着热气。在这极冷之地冒上来温暖之源显得难能可贵,她也顾不得什么,不想在外头冻僵了,就直接跳到了潭子里头借以取暖。

    这地儿是有主人的。殷无意重新睁开了眸子,在氤氲的雾气中,看到了一张皱巴巴的老人的脸。那老人整个人笼罩在了黑衣里头,手中拄着杖子,浑浊的眼珠子一瞬不移的盯着她。温泉里头,开始泛着黄色,一只只虫子从老人脚底下往潭子里头爬去。在潭子的中间,结着一株白色的草。她的眼睛里只有那株草,整个人猛然地向前窜了一步,就要向那株草摘去。

    那个老人动了,身形如鬼魅一般,看来是要护住雪灵草。她好言求取,那老人似乎耳聋了一般一律不应答。除了咬牙硬拼,她别无选择

    “其实能站起来就是好的。”迟暮的话语忽然在耳边响了起来。

    “嗯。”殷无意回神,轻应了一声。

    “我们这些人跟在你身边,最初是想见到你复国,登上天子之位,现在你要选择辅佐楚非欢或者是符蘅一统天下,我们也没有异议,任你差遣的。只想着你好好保护好自己,再不要如同三年前落下一身伤了。”

    、018

    一滴滴的血没入到了瓷碗中,勺子放在其中搅荡了一会儿便同那药膳融为一体。楚非欢的脸色有些苍白,那道伤疤还流淌着鲜红,些许滴落在地上。封镜赶忙放下了手中的物什,替楚非欢包扎伤口。

    “殿下,这道伤口这样反复折腾,以后怕是难以愈合,再好的膏药都会留下疤痕了。”

    药粉洒在了伤口上有些刺痛,楚非欢只是皱着眉看着那布条一圈圈的把手臂紧缠住。“还需要多久她的腿能恢复”

    “三年了,那毒入得深,药效现在逐渐地开始起作用,估计等到能站起来,还需要一些日子,我瞧瞧能不能施针加快速度。”封镜摇摇头,神情有些凝重。

    火炉上,药罐子正冒着轻烟,在一旁的另一个青花色瓷碗里头,盛着补血的羹汤。楚非欢轻轻地抿了一口,缓了缓说道“今天我自己端过去,正好有些事情同她商量。”

    “嗯。”封镜轻轻地应了声。想了想,她还是忍不住问出那个藏了许久的问题,“殿下,你为什么愿意替无意放血因为她可能是三年前的那人还是因为她能为楚国谋得天下”

    “呵呵。”楚非欢轻笑,眸子中夹杂着几丝算计,心声坦白在了封镜面前。“其实三年前的那事情,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印象,早没有那种刻骨铭心的感觉,就算殷无意是那人,我也不知道她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我现在这么做,大概是为了天下吧。她是前朝人,我需要她用她,需要她对我死心塌地。”

    “那殿下你会喜欢她么”

    “不知道。”楚非欢应道。殷无意身上有一种吸引人的特质,什么都可以掌控,就是人心最难琢磨。清淡的眼神,嘴角偶尔掀起的那一丝嘲讽,冷言冷语或是极少流露出来的温柔,都像是一幅画卷一般,在脑海中可以反复的描摹。殷无意她跟其他的人,很不一样。

    药罐的盖子在那上冲的白烟中开始震颤,炉中的火逐渐地熄灭了去。

    “殿下你的手还能行么”

    “无妨。”楚非欢淡声道。

    缓步走入竹林的时候,迟暮正好和楚非欢擦肩而过。向前走了三四步,楚非欢忽然地回头,只见到了那个消失在苍翠竹林中的一个黄色背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抬头看向前方。距离小院子不过十来步的距离,那儿有个人坐在轮椅上,正看着她。

    “你的脸色有些苍白。”殷无意开口。

    “昨夜没睡好。”楚非欢应道,她手中端着那碗药膳。外头的风有些凉了,她看着殷无意紧了紧衣襟,快步地往前入了屋中搁置了东西,又很快地出来,将殷无意推了屋子里去。

    看着楚非欢轻轻地揉了揉手臂,殷无意的神情很是奇怪,深深地望了楚非欢一眼,她才缓慢地说道“其实你不必麻烦每日往我这儿送药膳,除了这双早就废了的腿,我身上无病无痛好得很,倒是你脸色很不对劲,需要补补身子,不然玩得太过身子亏损了,对你,或者对楚国都不好。”

    “嗯”楚非欢有些不明的看着殷无意,见她抿着唇,眸光中还泛着一种委屈的情绪,低下头,将药膳端了起来,舀起了一勺轻轻地吹了几口,才递送到了殷无意唇边,示意她吃下去。很熟练的动作,做起来相当的自然。“吃吧,不烫了。”

    殷无意彻底地怔愣住了。

    “吃吧,我不会害你的。”楚非欢见到了殷无意始终不张开嘴,有些无语的又说了一次。手臂这么举着有些酸痛了,心中暗忖着,这人呆着作甚自己这样还不好把手收回来,早知道让她自己喝了。

    微微地张口,将这一口吞入了腹中,暖意开始在四肢百骸蔓延。怔愣过后念及现实,心头浮上来的还是失望的情绪。人还是那人,只是眉宇间却没有那种缱绻温柔,怕是手举着,心中在后悔这动作吧,放久一些,终究是撑不住的。“我自己来吧,残废的是双腿又不是手。”殷无意扯开了一抹僵硬的笑意,看着楚非欢略显讶异的眸子,在心中微叹一声,端起了那碗药膳,含着苦涩一点点的入腹。

    “我有事情同你说。”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殷无意,直到了她把空碗放在了桌子上,楚非欢才开口。

    “因为湘儿”殷无意问道。

    “不是。”

    “那是为什么”很多楚国朝堂上的事情,除了楚非欢自己说的,便是从封镜那边听来的些许言语,不知道是不够信任还是因为事情小到她自己能够解决,楚非欢实际上来寻她很少,就像是在山上两个人靠着传书之间的交流。那是因为隔得远,而现在自己明明在她的面前,她还想怎么样说起来殷无意心底倒是有几分怨的。也许自己在她眼中是可有可无了

    被殷无意那幽怨的眼神一望,楚非欢竟然有些不安,捂着唇轻咳了一声,她说道“我最近发现,也许我们小看了李宗嗣了,或者是他得到了什么高人的指点。我原想着,能在朝堂上寻到了他的些许错漏之处,现在看来,他做的很好。而且行事不像是李昊那老贼指点教育的。”

    “我派人去调查了一下,他身边的人,一群一起玩耍的纨绔子弟里头,倒是有那么一个文武双全的人。”

    “谁”殷无意挑了挑眉,问道。

    “你还记得之前书院里头那场比试么那个忽然出现的刺客。”楚非欢没有正面的回答,反而将话头扯到了过去的那件事情上,在殷无意不解的眼神中,她继续说道,“就是那个叫做谢天青的人,他在书院里头呆了几天莫名消失了,后面竟然出现在了李宗嗣的身边,陪那纨绔子弟一些玩乐。”

    “他的武功很好。”楚非欢的眉心都是带着忧色的,殷无意轻轻地瞥了一眼,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不仅如此。”如果这人一直在李宗嗣的身边替他出谋划策,一切事情就会变得棘手。楚非欢当时只是把人留在了书院里,便没有多加关照,现在看来是有些后悔了。手指敲着案几,拢着眉,“李宗嗣前些日子上呈了一份策论。所谓伐谋伐兵之论,怎么看也不像是出自李宗嗣自己的手笔。山林之战不涉高,草木之战不涉深,水中之战不涉逆流在那策论里头,还附着练兵之法。八阵法以方阵截断敌人;以圆阵聚结队伍;以疏阵扩大阵地;以数阵密集队伍不被分割;以锥行之阵如利锥用以突破敌阵;以雁行之阵如雁翼展开用于发挥驽箭的威力;以钩行之阵左右翼弯曲如钩;以玄囊之阵多置旌旗惑敌。天地风云为四正,龙虎鸟蛇为四奇,而余奇为握奇,大将握之,以应赴八阵之急处。”

    “干坤艮巽为四阖门,坎离震兑为四开门,这个人善兵法,是大将之才。可惜他”楚非欢面上的神情略显惋惜。

    “殿下可以再观望一段日子。”殷无意轻声说道。

    、019

    一顶小轿从东胜楼把美人儿接回了太尉府。

    李宗嗣自从上次的策论被夸赞了一番,李昊倒也由着他去,这琼青进府他不怎么欢喜,倒也不曾甩脸色给人瞧。李宗嗣自从得到了这琼青,在家中安分了一段日子,也不上那酒楼青楼里面厮混,只是到底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位李姓的好友来邀他吃酒,他也赶紧的唤小厮备马去了那人府上。

    冬日的天,冷风飕飕的。舞女们穿着单薄,舞动着柔软的腰肢,身子极为轻便。李宗嗣看的怔愣,几乎落下了哈喇子。猛饮下了一杯酒,大声的叫唤道“好好好啊”阁楼里头虽然是门窗紧闭,还是有些许的透风。主人家一拍手,一列美女鱼贯而出,手中捧着佳肴,跪在前头。李宗嗣接过了酒壶,一把就拥了美人入怀。

    谢天青坐在李宗嗣的左侧,一缕发批下来,遮住了面上的刺字。酒盏在手中翻转,目光从一溜美人儿身上扫过,他笑道“这些美人身姿极为轻便,让我猜猜是如何的莫不是在牙床上撒上沉香屑,令美人踏步其上,不留痕迹者重赏,留下脚印的便令节食”

    “中谢兄弟真是有见识”那位李少爷大声笑道,斟了一杯酒,对着谢天青示意,仰头便痛饮下去。

    谢天青摇头笑而不语,李宗嗣却是满脸得意之色,拍了拍谢天青的肩膀,说道“天青可不只是这点本领,我们都是纨绔子弟,他可不是。不仅仅是武功超绝,就连文采也是斐然,要不是天青啊,我可应付不了我那老爹的功课盘查。劳什子兵法,我懂个屁,要是问我择美人之法我还是能够说上一二的。”

    “说起来,大哥你如今贵为太尉,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什么时候让小弟我也跟着享福,捞个一官二职揩揩油水啊”

    “对啊对啊你可是太尉大人,就连楚王见了你都要恭恭敬敬的,可真是了不得的大人物,我们能和你称兄道弟不知道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哈哈哈哈,哪里哪里。”被众人一恭维,李宗嗣大笑,摆了摆手,叹了口气又有些无奈地说道“我那老爹可是管得严啊,其实跟你们说了吧,我一点事儿都管不着。”确实是如此,李宗嗣虽然是名上的太尉,折子进了太尉府,却是不经由他的手,全部由李昊负责了去。

    “啊竟然有此等事情李兄啊,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怎么能够让老父替你来处理政务”

    “我也想啊,手握大权的感觉真真想要体验一回,可那老爷子不知道是不放心我还是怎么地,那些他的门客下属官员也都听他的,似乎是瞧我不起看那些人,狗眼看人低的,老子迟早整治他们”猛地一拍案几,李宗嗣喊道。

    “你可是太尉大人,权力可大着呢,要是官印在你手上,不是想怎么地就怎么地么老太尉年纪大了,糊涂了。你这样忍让,可让他们觉得你畏惧他们哩,以后都爬到你的头上来。要我说啊,赶紧把那些人处理了,让我们兄弟几个当当官啊,我们可都是听你的调遣,上刀山下火海可都乐意的。”

    “就是就是像大哥你这样的人,身边肯定聚集着很多贤才,就像是天青兄弟,那些烦人事情就丢给他们解决。何愁当不了太尉,就连楚王也当得哩”酒喝多了,说起话儿来就完全没了个边际。

    “你小子胡说什么当楚王,这可是谋逆的大罪”李宗嗣假模假样的呵斥道,又朝着那个说话的人挤眉弄眼,痛饮了几杯酒,缓缓开口,“现在啊,咱们楚国的大权可是被宣城公主抓在手中,楚王是个黄口小儿,还真算不得什么,要是谁有那个福分,娶了宣城公主,那才是乐事”

    “诶呀,这宣城公主可是尊贵无比的人,除了太尉大人,谁消得这样的福分啊,哈哈哈哈。”

    “这话我可爱听,说吧,你想要什么官职,是几品的”李宗嗣笑问道。

    “对了大哥,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你看啊,你是太尉大人,手中权力大着,咱们楚国想要当官的人可是很多很多,为什么不借用这个替自己谋点钱财一个官职卖几千金或者几万金,更多的还是几千万金呢俗话说得好啊,千里当官只为财,这绝对是财源滚滚啊。”狐朋狗友出了个馊主意,那李宗嗣眼前顿时一亮,忙不迭地点点头,说道,“天青,这事情你能办么”

    “大人吩咐了,自然是可以办成的。”谢天青一笑,自信满满的说道。

    “好日后荣华富贵我们兄弟们共享天青啊,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李宗嗣满意的点点头。

    这里醉中说着胡话,那头消息已经是传到了楚非欢的耳中。

    通报完的暗卫就消失了,楚非欢放下了手中的笔,冷笑一声道“卖官鬻爵么罪行累积,再加一个名头也是无妨的。”目光转向了一旁窝在了榻上的殷无意笑道“无意,你说是么

    ”

    “嗯”殷无意抬起头,揉了揉眼,捡起了早已经滑落在地上的书册,她没有听清楚非欢的话语,只懒声问道,“殿下,你怎么还在这里”这人一大早便跑到了她的院子里,许久没有动静,还以为她悄声无息的走了呢。

    殷无意眸子里有些水光,发丝有些松散,几缕垂在了胸前。她话是这般问的,可是脸上那抹轻松惬意似乎还有愉悦可显示了她的好心情。楚非欢手背在身后,看向她的目光柔和恬静。“你这小院里头夏日清凉,可冬日着实冷了些。”许久,她才低头看着盆子里头的炭火,轻声说道。

    “这点冷算什么”殷无意勾唇一笑,摇了摇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情,眸光逐渐的开始变得深邃,楚非欢明明觉得她的目光是落在自己身上的,然而又像是透过了她看往另一个遥远的地方。

    “照无意你这么说,倒像是体会过更加严寒之境。”楚非欢走了几步,靠近了榻边,低着头看殷无意。闲静时候的她,眉眼间淡远,看着极为舒心。她坐了下来,殷无意只是瞧了她一眼,身子微微往里头缩去。

    “你听说过幽冥深渊么那就是一个极寒之境,里面却有一处温暖的潭子,里头开出了世上最神奇的花来。”殷无意缓慢地说道。

    “哦你说的可是黑山的深渊那里面长着唯一一株可以解百毒的雪灵草,巧的很,那株草倒是被我服下了。无意你,到过幽冥深渊”

    “自然”殷无意看着楚非欢,有些情绪几乎要冲破喉咙,想要同开闸的洪水一样倾泻,幸亏她及时地将话头收了回来,自嘲一笑道,“自然没有,那只是我在杂书上看到过了。说起来,我在咸京居住过,那里到底是北境,比这里寒冷上许多。楚国的冬天,倒是算不得什么了。”

    “我险些忘了。”楚非欢定定地看着殷无意的神情,想要从中寻找出几分说谎的迹象来。然而,一无所获。眼睫轻轻地颤了颤,她说道,“无意你听说了么秦国三公主将下嫁给秦国某权臣之子。”

    “听说了。”殷无意打了个呵欠,眸中的水泽几乎溢出了眼眶。转了一个身,谁料到此时楚非欢的手也落了下来,刚好撞在了她的大腿上,一瞬间的刺痛传入了脑中,比之以往来得更为剧烈。用手撑着坐起身,掀开了锦被。看着双腿许久,她咬了咬牙,猛地一下锤了上去。楚非欢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赶紧抓住她的手,惊问道“你在做什么”

    “殿下,你帮我一个忙。”仰起头看着楚非欢,殷无意咬了咬下唇,说道。

    “嗯”楚非欢不解地问道。

    “你出去,我没有喊,你不要闯进来。”

    、020

    楚非欢盯着殷无意看了一会儿,依言起身退了出去。

    “吱呀”一声响,门被合上了。咬着下唇,殷无意掀上裤腿的双手有些颤抖。目光落在了那略显得青黑交杂的肤色上,一双眸子里头似喜似忧。原本是看不出来的,而现在那些毒素似乎是重新外显了,要是等到了腿上这些颜色褪去了,估摸着就能下地行走了。当初把雪灵草留给了楚非欢,她就没想着自己能够安然无恙的活下来,只残废了一双腿,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

    咬了咬牙,她用手拨弄着双腿,盘坐着。天门山有一本内功心法叫做天门决,当初就是用这个心法将楚非欢的毒素引出来,然而那毒素太过霸道,天门决已经是压制不住。最后还是借着迟暮她们的帮助,才将毒素压制在双腿上,保全了性命。内息在体力流转,殷无意闭着眼,尝试着自己逼毒,苍白的面容上开始沁出了冷汗。眼睫颤抖着,血丝顺着唇边一点点留下,落到了素白的衣上,顿时化开一团暗红色的血花来。

    楚非欢到了外头,原本是安静的守在门口,虽说很是好奇殷无意在做些什么,但到底是答应了她的话,这般贸贸然的闯进去也不太适合。天气凉了许多,寒风吹过了竹林,叶子如同浪涛一般滚动,并发出森然的响动。

    从小径的那一头,有个粉衣女子快步而来。

    “敏儿,你怎么过来了”楚非欢迎上前几步,将她揽在了怀中,笑问道。

    封敏轻哼了一声,面上似乎是有些不高兴。一只手揪住了楚非欢的衣襟,带着娇嗔的瞪了楚非欢一眼,嗔声道“殿下,我找了你好久,没想到你在这儿。”

    “敏儿寻我何事”楚非欢握住了她的手,凑到了唇边,轻轻地落下一吻。在封敏如触电一般抽回了手时,只是淡淡一笑,手抚上了她的鬓发,将唇贴在了她耳边调笑道,“莫不成是想我了”

    “殿下你说呢。”眸光流转间嗔痴哀怒立显,封敏软声抱怨,“你今日都没来找我,我起先还以为你不在书院中,没想到,你竟然是来了这边。”

    “我这不是有事情寻找殷无意商量么,怎么,吃醋啦”

    “才没有呢。对了,那殿下事情商量完了么我学着弄了一些小玩意,想给你瞧瞧。”双颊上浮着些许娇羞的红晕。

    “嗯哼。”

    “噗”外头说话的人,声音并没有压低,一字不落的传到了殷无意的耳中。还以为自己能停留在那空明之境,结果是生生入了魔障。内息在体力开始乱窜,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毒素没有逼出来,反倒是身上又添了内伤。摔回到了榻上,殷无意闭着眼,手指已经是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唇边的苦笑蔓延,这是何苦来哉,何苦来哉

    略有些急促和凌乱的脚步声,很快就传到了床榻边。

    “迟暮”像是费了很大的劲声音才从喉中出来。身子被人扶了起来,唇边的血迹也被人温柔地擦拭去,殷无意没有睁开眼,想来也是迟暮回来了。不然这般熟悉的温柔,还会有谁“我还是放不下啊。”长长的一声轻叹。

    “这是怎么回事”严肃的话语声,带着质问,那冷意可甚过外头的寒风,跟她那手头的动作也不相似。楚非欢双眉紧紧地蹙在了一起,一只手抱着殷无意让她开在了自己的怀里,另一只手拉扯着锦被盖住她单薄的身躯。才打发走了封敏,就听到了屋子里头的动静,似重物落下的声音,她也顾不得什么,直接就闯进来。看到的便是这样的画面。殷无意的面上全无血色,唇边的血迹和苍白的面容两厢映衬,实在是显得触目惊心。那瞬间,心中似是被针扎了一下,有些轻浅的痛意,不知道从何而来。

    “没事,死不了。”殷无意轻笑,想要从楚非欢怀中挣扎出来,可是那股强有力的劲道,让她挣脱不开。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她喃了喃唇,讽笑一声道,“你不是走了么”

    “我问你,这是怎么回事”抓住了殷无意一只手,雪白的肤色,隐隐显现青色纤细的血管。指缝之间都是血迹,想来是自己擦拭唇边的时候沾染的。楚非欢看着她,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在搅荡,这种奇怪的感觉,是向所谓有的。

    殷无意闭着眼不说话了,也不再有其他的动作。那只寒凉的手,就那样被楚非欢握着。楚非欢手轻轻地拨开了她被汗水沾湿的鬓发,又描摹在她的眉头。将人轻轻地放平在了床榻上。她猛然站起身来。“我去找封镜。”

    袖子被人牵住,不知道是几时抓在了手中的。殷无意的眸子忽然的睁开了,湿漉漉的眼眸,紧紧地粘着楚非欢。她的唇微抿着,里头有太多平日里都被掩藏下的,楚非欢现在所读不懂的情绪。她喃了喃唇,没有发出声,可就是这样,楚非欢也明白了她的意思。重新坐回了榻边,微微地倾下了身子,掰开了殷无意的手。这般动作,却使得一块玉坠子从衣襟里面滑了出来。

    楚非欢将它握在了手心,眉头又微微地蹙起。殷无意像是魔怔了一般伸出手,抚在了楚非欢那似是疙瘩的眉心。她的指尖带着凉意,楚非欢僵硬着没有动,任由那股子麻痒的感觉从面庞上传到了心头。殷无意在她的面上,写下了一个“欢”字。像是忽然间经受了什么刺激一般,一把握住了殷无意的手。

    “我”一些零散的记忆碎片,似乎是梦里见过,又似是从前发生过。楚非欢的面色是迷茫的,像是被迷惑了神智的人,呐呐的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烛火,军帐,血迹,躺在榻上神志不清自己还有那个站在一旁握着胸口唇边渗着血迹的人使劲的摇摇头,将这种不清醒的状态驱逐,殷无意早已经背过身躺下去,她自己则是半伏,手还半举着,作抓人之貌。那一刻是幻觉还是真实发生,楚非欢分不清了。

    “咯噔”一声重响,屋子中多了另外的一个人。手中的药碗被她搁置在了一边,恶狠狠地瞪了楚非欢一眼,手搭上了殷无意的脉搏。

    许久,她才舒了一口气。收回手时候,又瞪了楚非欢一眼。

    楚非欢起身,这个人她认识。自从她的那个小丫头被殷无意送回来之后,就是这个人照顾着她的。天门山的人,医术较之封镜,或许是更厉害几分。只是不知道,她眼中对自己的敌意是从何而来。思来想去,还是落到了那个家仇国恨上。她是殷朝的遗民,而自己在他们眼里也许就是叛贼之子。

    “我先走了。”楚非欢说了一声,临到门口,只淡淡的回头瞧上一眼,便离开了。

    迟暮一见楚非欢离开,急忙的朝门口走去,像是怕她回来似的,啪的一声狠狠地摔上了门,也不知道是同谁置气。

    殷无意被扶着坐起身,皱着眉饮下那碗药汤。

    “说吧,你这是怎么回事”

    “我以为呵。”殷无意苦笑一声。

    “你用天门决逼毒了。”迟暮肯定地回答道。“不是说不能再用那法子了么一不小心,那些残毒反噬怎么办这事情心急不来,只能靠着药和施针慢慢来。”

    “我知道。”殷无意低着眉眼应道。

    “你知道,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将空碗往桌子上一摔,迟暮显然是有些气急。看到殷无意这狼狈的样子,她心中实在是难受。只不过出去了一会儿,就整出了这种幺蛾子。只是看着殷无意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很多斥责的话她也说不口。

    “我等不及了,我想要站起来。”殷无意淡声道。如果一开始就没有站起来的希望,那么如今也不会这样了。“濮城啊,快要乱了。楚国朝堂势必会被重整。”

    “你就知道关心这。”迟暮嘟囔着抱怨了一声。

    “对了,你见到了我阿哥了么事情怎么样了”

    “他说都到手了,让你不用担心。”迟暮拖长了话语,说道。顿了顿,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她又道,“不过要是他看到你这样子,肯定不会欢喜的。你倒是每时每刻都让人担心着。”

    、021

    朝堂上多了几个生面孔,站在了队列。李宗嗣气势昂扬,竟然敢带刀进入了朝堂之上,全然不把楚王政令放在眼里。

    楚洛坐在首位,努力睁大着眼睛,只是其中的困倦怎么驱逐不去。那些大臣们的双唇开开合合,说的事情他一字都未听得真切。

    楚非欢只是冷着一张脸,眸光偶尔从重臣身上扫去。

    “还有事情么”偷偷地揉了揉眼,楚洛那脆生生的声音在大堂中响起。一时间议论纷纷的大臣怔愣住,停止了话语。“众卿所说事情孤王明白了,你们同宣城公主还有相国大人议定便是。退朝吧,王叔留下。”

    楚王发话了,众臣虽说心头有些不乐意,倒也是行礼退出了朝殿中。楚非欢双手环在胸前,冷眼看着楚洛兴冲冲地奔下了王位,拉扯着楚临的袖子。“王叔,孤王又搜集到了一些孤本。”猛地一转头,看见了楚非欢还站在那儿,楚洛的笑容立马僵硬在了脸上。

    “阿姊你有事情么”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被楚非欢批评了去。

    楚非欢摇摇头,掩饰住了眸中的失望,转向了楚临,问道“王叔,湘儿最近学习如何了”

    “尚可。”楚临淡淡的回答道。楚湘的状况他基本不知,在侯府里头,虽然说是父子,然而他们几乎不逢面。问起来状况如何,他楚临自然是不晓得的。思忖了一会儿,似乎听得家中的下人说这小公子常往宣城书院跑,他开口问道,“湘儿他在书院里头惹麻烦了”

    “没有,湘儿这孩子很是聪明伶俐,稍加引导,日后必有大成。”楚非欢笑了一笑,应答道。

    “那,阿姊没事的话孤和王叔先走了。”楚洛怯生生地问道。见了楚非欢点点头,他的面上才重新露出了欢喜来。

    楚王宫巡游王宫的侍卫队,以袖子上颜色分为东军和南军。楚非欢一路走出宫门所见的,竟然都是那东军,而南军始终未见。心里头暗暗有些诧异,抓住了一个人问些消息,倒是听说那南军统领李卫尉正被李宗嗣训斥呢,而他手底下的人也暂时由李宗嗣直接掌控,现在不知道聚集在哪一头耍。

    说来那卫尉是李家的一个旁支,作为李昊的亲信之一爬上了这位置。这李宗嗣曾经在这李卫尉手底下当卫士令时候受过气,如今想着整治他呢。而那李卫尉看李宗嗣是李昊的儿子,也就由着他去了,暂时不跟他计较,只怕这事情已经上报到了李昊那儿。

    “真是玩忽职守。”楚非欢轻哼一声,唇角却是微微上扬的。这南军多有懈怠,东军就可以逐渐地掌控大权。“这事情大将军知道么”

    “知道,是大将军令我东军增派人手,守卫宫门的。”那人回答道。

    “如此甚好。”点头示意那些人继续巡逻王宫,楚非欢拂了拂衣袖。

    天色有些灰蒙蒙的,整个冬日都将会是这份压抑的色彩。劲风吹来,将发鬓吹乱,遮住了半边沉静的面庞。

    八节之风,立春条风赦小过出稽留,春分明庶风正封疆修田畴,立夏清明风出币帛礼诸侯,夏至景风辩大将封有功秋分闾阖风解悬垂琴瑟不张,立冬不周风修宫室完边城,冬至广汉风诛有罪断大刑

    “夫子,为什么书中冬日断大刑”楚湘睁大着大眼睛,好奇地问道。

    “万木凋零,此秋冬日肃杀之气升也”合上了书册,殷无意浅笑着抚摸楚湘的头回答道。

    “那么这个冬日会发生什么吗”

    “会的,待日后湘儿你长大了,会看到我楚国朝堂之上,再无尸位素餐之人。无功者,不将授以爵位卿位。”不过这条路,是用千万人的鲜血铺出来的。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地从窗中传来,又听见了吱呀一声,两人扭过头去,却见楚非欢手中端着一碗羹汤进来了。“听封镜说,你的双腿已经有了知觉了,怕是很快就能重新站起来了。”

    “这样不好么”殷无意收回了眸子,冷淡地说道。

    似乎从那日吐血之后,她都是这个态度。楚非欢根本不明白自己在何处又得罪她了,也不好去询问。端送羹汤这事情原本叫封镜或者其他可信之人就好了,偏生她自己忽地喜欢上了往这里跑,即使是面对着殷无意的冷脸。脑子中偶尔会浮现一些片段,模模糊糊的又看不清,引得头痛,然而呆在殷无意这儿就算是静静地看着她的脸,也是好上许多的。

    “趁热吃了。”没有理会她的话,楚非欢只是下巴微微的上扬,示意殷无意。

    “宣城姐姐,这是什么”一个乌黑的小脑袋凑了过来,楚湘眼眸骨碌的转动着,目光落到了那瓷碗里面,有些眼馋的咂咂嘴。

    “湘儿,这个你不能吃,你想要吃什么,吩咐厨子去做就是。”楚非欢一把抱起趴在了桌子的他,放置到了一边,刮了刮他的鼻子,随口说道,“湘儿跟着先生学得怎么样了我来考考你吧。”

    “好呀”楚湘满口应道,原先的那股子对宣城的惧意早就消失不见了,想要在自己最崇拜的姐姐面前,展示出自己的本领来。“诗文策论,我知晓可多哩”楚非欢含笑着摇摇头。

    墙上的挂着的弓,最小的是楚湘常用的,楚非欢的手指在上头逡巡了一会儿,便落到了另外一张弓上,拉着弦试了试,便领着楚湘出门去,在五十步之外的杆子上,吊了一串铜钱。这对神射手也是一个不小的考验,何况是年纪还小的楚湘。一支箭射出去,连铜钱都没有沾到,何况是射断了那根细线。

    笑着从楚湘的手中接过弓箭,楚非欢只是随意地弯弓搭箭,便听到了一声响,铜钱串已经落到了地上了。

    殷无意由于双腿的关系,只能武功之类只能稍稍的指点。

    “湘儿,成大事者,文治武功都不可懈怠。”

    “是,湘儿明白了”楚湘答得认真,接过了弓箭,跑到了一边的空地上,对着靶子开始练习。

    这孩子的资质却是比洛儿好上太多。楚非欢望着楚湘年幼的脸上,浮现的认真与好进,又念及了楚洛那荒废国事不思进取玩物丧志的样子,心中不住地叹息。或许楚洛和楚临一样,只合当一个逍遥的侯王,而不是坐在国君的位置上。

    “湘儿很聪明。你不觉得他才是帝王材么”

    “那你觉得我是帝王之才么”楚非欢闻言只是反问了一声。

    “是,可你不想。”

    “为什么你知我这般深很多时候,就连沧蓝和封镜都不晓得我的心思,为何你可以看破是你太过于聪明还是”猛然回身。

    殷无意很平静的看着前方的林子,几只飞鸟被惊起。

    “殿下,你不记得了么我们”指甲掐入了掌中心,嘴角浮起了凉薄的笑意,“我们可是通过信笺联系的,你的心思,你曾经在信笺中表露过。”

    “可为什么我”觉得不仅是如此呢最终把话吞了回去,换成了别的话题。“我听说,天门的一支琴曲足以令听者动容,无意,你来宣城书院,我倒是一次也没有见你鼓琴呢那样美妙的曲子我是无缘听得么”

    “既然殿下喜欢,那就让我为你抚琴一曲。”

    、022

    炉里熏香袅袅郁郁,隔着被风吹起的帐幔,有一种迷蒙的氛围。

    琴音从中如同流水一般汩汩流出。舒缓处如春风拂面,灵动处如月下披纱起舞的美人,偶尔有激进之声,如兵戈相撞而火花四起。琴弦随着指尖的掠动,逐渐地编织起一个名曰回忆的幻梦。

    “这曲子叫什么名字”恍惚中已然分不清是谁在哪儿说话。

    殷无意从来没有在其他人的面前弹过这支曲子,除了楚非欢。时隔三年,重新拨弄琴弦,将她自己的心绪给拉扯到了极远处。那些刻意掩藏的温情,又浮上了心头,和如今的境况相比,忽地有一种引人落泪的冲动。

    天门山东边是一处峭崖,那儿有一个亭子。半弯斜月挂在山顶,被几点寒星簇拥。山风吹拂,衣袂飘然,这或许是夜里边最美的景致了。

    一曲终了,余音在山中缭绕。

    “喂,这曲子叫什么名字啊”那人眯着眼慵懒的靠过来,衣襟微微敞开,露出了些许莹白的肌肤。

    “没有名字。”轻轻地回答道。她低下头,只瞥了一眼面上便有些燥热,伸手帮她拢上了衣裳,手却忽地被人给抓住。

    “那就叫做明月曲吧”眼底眉间满是认真,眸光粲然若天上星辰。那人的脑袋在她胸前蹭了蹭,也不知道是有意的还是故意的。“你看那满月清辉,如你琴声一般美妙,令人心生遐想。”

    崖风冷冽,弯月如钩。

    “胡说什么,今日才初五呢,哪来的满月。”

    “明月啊,谢明月啊,那满月的光辉,不就是你么”调笑声在耳侧响起,那人的手抚到了她的脸上,似乎是想要抹去她的那缕羞窘。

    那人说她有两大愿,一愿她楚国如日凌空,二愿她自己拥明月入怀。

    指尖带着凉意,怜惜的抚过了她的眼眸。

    “怎么戛然而止”如身临其境,只是看不清那模糊的人面。琴音忽然停止了,楚非欢缓了一缓,才从余韵中回复过来。目光立马看往殷无意,却见她满脸泪痕。心头竟然涌动着一丝名为心疼的情绪,不自禁地想要拭去她的泪。本想问她为什么哭,最终还是吞下了这句话。

    “弦断了,琴音还能续么”脑海中浮现的一切只是过去的倒影和幻象,哪儿能够重演呢最可恨的是那人早已经全然忘却,还噙着笑,用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问着为什么。到底要被扎上多少刀,这颗心才会死呢只是,不甘心啊。泪水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旦倾泻出来,便难以止住了。殷无意听到了自己话语中的呜咽,痛恨自己的软弱,却又想着能够放纵一回,由她看去吧,嘲笑也好,怜惜也罢,早就回不去了呵。

    “断了找人续上便是,何况这琴弦明明安然无恙啊。”手指挑在了琴弦上,顿时发出了铮铮的响声。

    “心中的那根弦,你明白么”微仰着头,连叹息之声都无力发出。殷无意直接用袖子一抹泪,脸上扯出了一抹僵硬的笑容。

    楚非欢噤声不语,这问题她不好去回答。

    “你走。”尊卑观念在殷无意那儿向来是不存在的,楚非欢倒也是忍受或者是纵容她的无礼。殷无意的情绪很不对,这点楚非欢还是看得出来,听着殷无意的话语,她立马转身,打算先离开,稍晚一些再过来看她。

    “等等,回来”

    “”楚非欢转身,殷无意面上的泪痕已经擦干了,只是那略显红肿的眸子,昭示着先前发生的一切。殷无意掏出了几块令牌,一股脑儿的丢到了楚非欢的怀中。分明是调动南军和北军的兵符。挑了挑眉,楚非欢面上立马就冷肃起来,还没待她开口询问,就听见了殷无意说道“这是李宗嗣那里弄来的,趁着李昊还没有防备,你赶紧动手。也许一般的罪名不足以斩草除根,可是有一样罪名,可以让所有求情的人都闭了嘴。”

    这李宗嗣当上了太尉,还真将他的那些个狐朋狗友给弄到了官位上。执金吾还有卫尉的兵符硬是被他给弄了出来,全部交到了谢天青的手中,说让他来练兵。这李昊知道了这事情,气得把李宗嗣狠狠打一顿,四下寻找谢天青已经不见他的下落。这几日,他可是一直召手下亲信们商量这事情。南军和北军有见令行事的,也有一部分是亲信,只听得他调遣。

    “谢天青是天门山的人”楚非欢低头看着那在掌心安然躺着的兵符,最近有些风声落到了耳中,思路一回转,便想的通透。

    “不是。”殷无意不想多加解释。

    “嗯。”楚非欢轻轻地应了一声,那出门时候回眸一眼,里面夹杂的那几丝怀疑,殷无意并没有漏看。

    “你看你还是不信我。”低着头,自嘲一笑,喃声道。

    炉里沉香烧成屑,烟微微地淡了。

    在那风中,醇厚的酒味却开始蔓延。

    “你看我们都是同病相怜的人,殿下不要你,就像是沧蓝不要我。”随着那道泛着苦涩的声音响起,酒壶落到了地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响。是窗还是门,对封镜来说向来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她闭着眼,整个人无力地躺在了榻上。

    “你前段日子饮酒不是减少了么现在怎么又是醉醺醺的。”微微的摇头,殷无意问道。

    “那是因为之前要帮你施针,若是醉了出了什么差错,我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殿下和沧蓝都不会轻易放过我的。而现在,你身边有了那个死丫头,诶早就没有我的一席之地了。无意,我好久没来,你肯定是忘了我是不是你和殿下谈了那么久,我一直在房顶,你都没有发现。”殷无意避而不谈,封镜显然不会在那个问题上纠结。睁开了双眼,装作很委屈地说道,“无意,你有没有把我当好朋友一点儿也不关心我。”

    “是你自个儿不来,反倒是怪起我来了。”

    “我头痛啊”

    “让迟暮帮你瞧瞧。”殷无意横了她一眼,说道。

    “才不要,那唠叨鬼。”摆了摆手,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

    “你的意识倒是很清醒。”

    “我却希望能够彻底地醉死过去。”

    “要死也给我死外头去,别在我们这儿讨人嫌。一身酒气,坐在榻上。衣裳上还沾满了酒渍,封镜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呐还有你说谁是唠叨鬼,我都没嫌弃你是醉鬼。你给我滚出去,我们这里不欢迎你了。”一开始,封镜给迟暮留下的印象,便不太好,随着在书院里头接触,便落得越来越坏。“你这个骗子,醉鬼”

    封镜无辜的看了殷无意一眼。

    “好了,迟暮。”殷无意心头哂笑一声,有些无奈的喊住了迟暮,阻止住她那不停的话匣子。“见到那个人了么”

    “见到了,只不过她还有些犹豫,些许是害怕事迹败漏,被害了性命。”迟暮摇摇头回答道,“我只好给她下药了。”

    “见谁啊,你们在谋划什么”封镜好奇地问道。

    “不关你事情。”迟暮冷哼一声,白了封镜一眼。

    、023

    十二月,大雪封城。寒风卷席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那些常青木上,积满了雪,硬生生被压弯了腰。园子里头,几树梅花同雪花相映衬,红意点缀在其中,在风中散发着浅浅的幽香,一细闻,又不着痕迹的消去。

    家仆们方扫过雪,湿漉漉的青石径上,虽有些许白雪堆积,倒不碍人行走。

    楚非欢披着红色的狐裘,领口处一溜儿银白色的毛团。手中攀着梅花枝,一抖便撒下一地的雪来。墨色的长发,只是用玉簪斜束起,披在了身后,此时,也沾满了片片雪花。微仰着头,迎面灌来的是风雪的凉意,楚非欢放佛感受不到似得,眯着眼,怔然望着那灰蒙蒙的天色。

    “吱呀”靴子踩在松软的雪地上,发出了声响。

    “从府里面拨的瑞炭给宣城书院的殷姑娘送过去了么”头顶上,忽然被阴影所笼罩。楚非欢收回了视线,转过身,回头瞧着那小丫环芸香,她的手中举着伞,已经被冻得通红。楚非欢覆住了她的双手,凑到了唇边轻呵,又笑道,“不必举伞,你的手不要冻着,回头让封镜给你些许防冻的膏药涂涂。”

    “谢殿下。”芸香对上了楚非欢含笑的眸光,面上羞红,也不敢抬头直视。低着眉眼,她小声地回道,“东西都送过去了。殿下,外面寒气太重,伤身子,回屋中去吧。”

    “是啊,寒气太重了。”楚非欢松开了芸香走了一步,整个人有重新的暴露在了风雪之下。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她道,“让人备马车,本宫要出去一遭。”

    “殿下这是去哪儿”芸香有些着急地问了一声,反倒是受了楚非欢投过来一眼,意味深长。“奴婢僭越了。”她屈下了身子,楚非欢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两旁的梅树在风雪中摇曳,而那一道火红色的声音,逐渐变得渺茫,最后消失在了视野中。

    除了楚王宫,楚非欢常去的地方只有宣城书院了。马车在街上稳稳前行,掀开帘子望了一眼,百姓们都呆在了屋子里,除了身着铠甲街上巡城的卫兵,便少有人行迹。

    濮城很静谧,然而一切潜藏在在地下的东西都在酝酿着,像是暴风雪来前的那一刻。

    卫尉和执金吾手中的令牌丢失,这事情他们许是不敢声张,朝堂上听不得一丝的动静。可是暗地里头,李昊一面派人四下寻找,另一面开始调动里头他的亲兵,还有太尉府上的卫兵。李昊应该已经怀疑到了她身上,楚非欢只是冷眼瞧着这一切。兵不血刃彻底地摧毁李家最好,然而一旦有刀兵相向,她手底下养着的人,也不会是吃素的。

    “嘶”一声响,马车停了下来。楚非欢撩开了下了马车,吩咐人在这儿等着,便朝宣城书院走去。大雪日子,里面的子弟早已经返家,只有偶尔的几个学子有那闲情逸致,还在园子里头的吟诗作对。

    竹林里头的路,并不好走。雪地上湿滑,弯下来的竹子,狂乱的在风中抖动,那雪块不住地簌簌的下落。穿过了那一道路,连鬓发都被沾湿了。

    门窗紧闭着,里头偶尔发出了欢笑声。

    楚非欢推门进去时候,里面的人皆怔愣住。

    “这儿倒是挺热闹的。”解下了身上的狐裘,挂在了一边,省得走过去过了寒气。这小屋里头虽然是点了炉火,依然是寒意透骨。

    “殿下,您怎么过来了。”小泥炉上烫着一壶酒,冒着烟气。殷无意低着眉眼,而她身侧的迟暮只是冷哼一声,当做没见到楚非欢进来。只有封镜软笑着起身,怕冷落了这位主。

    “这儿太冷了,还是去我府上住吧,我已经吩咐下人收拾出一间院子了。”楚非欢对着殷无意说道。

    “在这儿挺好的。”殷无意淡声答道。

    “我不是来同你商量的。”楚非欢的眉头一皱,视线落在了她的腿上,“你双腿本来就带伤,受了寒意可不好。”

    “这要不是”

    “迟暮。”殷无意猛地呵斥了一声,截断她的话语,不悦地瞥了她一眼。

    “我先带你回府,要是需要什么,你让人来拿便是。”楚非欢的口气不容辩驳。这室内忽然间静寂下来,只剩下迟暮那小声的嘀咕和抱怨声。楚非欢走上前几步,细心地帮她把裘衣系好,横抱在怀中,朝着门外走去。

    风雪比初来的时候小上一些,殷无意埋首在了楚非欢的怀中,吸着那冷冽的清香。感受稳当小心翼翼的步伐,还有那随着渐去的步伐微微加重的喘息。暖意渐渐地笼上了心头,携带者几缕酸涩。怀着心思的,现在只有她自己。这温暖也许楚非欢给予过很多人,早不是从前的那份独一无二,可她还是控制不住的去贪恋。

    发上沾染了雪花,像是顷刻间白了头。只是世上最难之事,莫过于和所爱之人白头到老。

    公主府中的园林,还有楼台池阁,远非宣城书院里头可比的。顺着那条道,度过了弯弯曲曲的长廊,到了一处阁子前,匾额上几个遒劲有风骨的大字“暖凤阁”。龙凤乃天子家,百姓谁敢擅用从外头到里头,便感觉到了一股子融融的暖意。富贵王侯家,这才深有体会。

    这阁子里头,是经过精心布置的。暖凤阁是用用花椒和泥涂壁,在壁面披挂锦绣,设屏风和鸿羽帐,地上则是铺着外邦进贡的毛毯。从墙壁中伸出来的灯台上,上面点缀的皆是夜明珠。瞧向了另一头,是用炭屑用蜜捏成双凤,燃于炉中,再有白檀木铺于炉底。

    “比起殿下这儿,我那竹院里头,还真是冷得很。”殷无意勾唇一笑。

    “那无意你满意么”楚非欢盯着她,亦是笑问。

    “这儿是殿下居住的”殷无意倚靠在榻上,拂去了雪花,发丝已经松散开。

    “是。”楚非欢淡淡地应声。

    “那我住哪儿与殿下同食同寝么”收敛住了心思,殷无意又问了一声。

    “不乐意么”偏过头来,笑着反问,楚非欢的眼底如深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

    心中只是一声轻笑,她一下山,楚非欢只将她搁在了宣城书院里头,如今可算是让她进入公主府了,这又打着什么心思呢殷无意忍不住开始猜测。从前她们只需相视一眼,便知彼此意思,如今却要靠各种言语行为来揣度了。

    “殿下”门外急急的一道声音忽然传了进来。

    “何事慌慌张张的”楚非欢起身走向了门外,皱着眉头呵斥了那侍卫一声。

    “外头有个女子求见,说是,是从东胜楼里出来的。”

    “东胜楼”莫非是琼青这事情她是交代给封镜去办的,如今这琼青已经被送入了太尉府上了,现在贸贸然跑过来,应该是有什么大发现了。沉思了一会儿,楚非欢说道,“带她过来。”

    纵然入了太尉府,琼青身上那股子风尘味还是消散不去。被下人指引着带到了暖凤阁,琼青屈身道了个福。偷偷觑了楚非欢一眼,便低下了眉目。她认识封镜,知道一切事情都是为了面前这个主子,可她却是很少见到。濮城人有传言说宣城公主冷峭凛冽如利剑,一见确实如此。许久,见楚非欢不开口,她才抬起头重新对上那双含着威严的眸子大着胆子问道“殿下,你承诺的一切可作数”

    “自然。”楚非欢点头应道。

    “东西已经到手了。”琼青闻言一笑,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笺,小心翼翼地放置在了桌子上,继续说道,“这是李宗嗣醉时我哄他抄写的,上头还有他的大印。”

    东西楚非欢有些疑惑,压下了疑虑,捏起桌上的那信笺,看了一眼,里头都是一些谋逆的话,上面牵扯的大臣名字也不算少。心中顿时了然,拍手笑道“好这一切全赖琼青姑娘了。事成之后,你来公主府领赏。”

    听了楚非欢的话她点点头,又有些犹犹豫豫的说道“那药”

    “去问封镜她定然会给你的。”怕是爱美的天性,早便听封镜说起过,这琼青与她因药而结缘的。

    、024

    濮城里没有夜禁,可是今日城门早早的便关闭了,像是知道要发生什么似的,那长长的街上,除了走动的甲兵,再无一人。

    风雪凄迷,大红色的灯笼在风中晃动着,连带着那些投射在地上的影子,也是摇摇摆摆的。太尉府里头的笙歌丝竹声,早已经停歇了。李昊一脸怒容的和手下人商议着事端,李宗嗣却是耷拉着脑袋,萎靡的坐在了一旁。

    “我得到了密探的消息,宣城殿下手中不知怎么地有了公子醉后写的谋反书。”一个人眉头锁得紧紧的,对着李昊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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