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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为霜 第7节

作者:六遇 字数:32450 更新:2022-01-12 10:43:48

    “何时出发”

    “最好今日便出发。”

    时宴点点头,一双丹凤眼在地图上瞧了半晌才平静说道“你随意去驻扎在楚京的各个军队挑选人手吧。”

    “是,儿臣告退。”竟是毫不迟疑地转身退步,时宴看在眼里心里有些颤痛,即便远行不是也该嘱咐些母亲保重之类的话吗,这孩子,当真对她感情不深

    “诶”时宴蓦地拉住她的臂弯,对上她纳闷的眼神却一时又愣在原地,踟蹰了好一会儿,才如鲠在喉地说道“可会有危险”

    时白露闻言自嘴角绽放出一个洋溢到了眼底的调皮笑容,她抱住时宴在她耳畔轻声说“会,危及生命的危险。母亲若是不舍得,不如此刻考虑一下答应我那日所说的话”

    “啪”久违的疼痛感一阵酥麻直冲到她脑间,笑容都僵在了脸上,化作一片淡粉色的羞意。

    “我那日对你说了,你要想取便证明你可以做到,我不会从中阻拦你们二人任何一方,只是不能伤及彼此。”时宴作势还要再打,时白露却轻轻一跳便到了几米远的地方,朝时宴挥挥手笑着“母亲,你若想打,待我回来再任你处置好了。”

    阳光正暖,透过纱窗斜斜射在时白露的半张脸上,薄薄的淡金色将她笼罩着,连那颗黑痣都生动起来。时宴抬起手来,忍住将她拉回来的冲动,也笑着与她挥手,两人不经意间就入了淡薄诗意的画卷中。

    待时白露走远了,时宴才转过身来唤了王芍,声音冷淡“把九年前随小露一同入宋国的人全都找来,无论侍从宫女,全部。”

    如果疑惑渐深,即便只有一点点好奇,也会促使着人想方设法探寻真相。

    作者有话要说  童养媳什么的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的样子

    、第章

    万里无云,半空中挂着一轮又大又圆的红日,光芒强烈令人难以直视,如高悬的火炉一般不断向四周散发光热,橙黄色的砂砾上好似有一层热浪的光晕在阻挡人们前行,行列队伍中偶有人饮水饮得急了,水滴顺着嘴角滴落,烫在骆驼脚下的砂砾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刺啦”,转瞬便融进了空气中。

    骑在队伍最前头骆驼之上的时白露低头看了看轻轻用双臂护着的舒瑜,她面色很不好,双颊晕着烈日晒就的两抹桃红,睫毛轻颤,像乖顺的小猫一般依偎在自己怀里,有些没精神。

    “喝一点儿水。”半梦半醒昏沉睡着的舒瑜听见耳边人熟悉软糯的声音才睁开眼来,抬手有些乏力地推掉时白露递来的水壶,自干涩的喉咙间说出含糊不清的话“你自己都没喝多少,不要给我了。”

    “我没事,我比你们耐力好些。左右今夜就可以抵达绿洲了,这个时候没什么好省着的,来,我喂你。”时白露说着就自顾着打开了水壶,将壶沿凑到舒瑜嘴边,喂她喝下了好几口水。而后又取笑地刮了刮她鼻子,“你堂堂一个三品吏部侍郎,什么招呼都不打就追到我这里来,这可一点都不像你的风格。”昨日她整点行装之后就先去尚书府寻舒瑜,想要告别温存一番,岂知才到了府门小荷就告知自己舒瑜生病了,这几日都出不得房门,只是她言语之间支支吾吾似有蹊跷,但是自己当时急着赶往汴州只得先行走了,岂知才出得城门便见舒瑜骑马赶了过来。

    “爹爹要将我嫁给郑钧昊。”这一路上舒瑜心里都悬着这事不得安生,那日爹爹盛怒之际打下的那记巴掌声犹在耳畔,她知道自己对于时白露的这种爱恋又岂止是违反伦理纲常这么简单呢,不说她二人都是女人,时白露为楚国的二公主,若是可能也许日后还会是楚王,而她舒瑜是楚国的朝臣,是时白露的臣子。可是情之所至,叫她如何自处她本来也没有奢求可以和时白露以那种身份相处度日,只想平静地陪伴在她身边。

    “你答应了”时白露强自装作镇定地将水壶重新系回腰际,双眼却灼灼地盯着舒瑜看,生怕她说出自己不想听到的答案来。

    舒瑜侧过头来看她,捕捉到她眼里的慌乱无措,窃笑着摇摇头“不,我与我爹爹说了,郑大人虽然敦实厚道,但是并不与我相配。”感觉到身后那人才舒缓一口气,舒瑜又接着说道,“所以我与我爹爹说我已经心有所属了。”

    “谁”几乎是与舒瑜话音刚落同一时间发出的疑问,时白露有些羞赧地左右四顾着低声说“我我就是比较好奇,才这么激动你,你不要误会”

    呆子,舒瑜瞧见她那副模样,在心里暗暗骂了声。“我若说是你,你当如何”即便,即便已经思忖良久,而且心中自有几分猜测,当此情此境真的说出这话来,她也不由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什什么”时白露惊呼了一声,停下骆驼来,惹得身后跟着的队伍也都停了下来,不住朝前探望是出了何事。“咳咳继续赶路。”时白露低下头来面带绯色的在舒瑜耳畔轻声询问“你刚刚是什么意思你你当真喜欢我”只言片语间是难以掩就的惊诧和欣喜,如一个一直隐瞒过错后被突然赦免的孩子一般,眉角都微微上挑起来。

    舒瑜无奈地长叹了声气“这种事莫非还能开玩笑吗你不必此刻就回答于我,就连我自己也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才意识到我对你的感情已经不再是小时候那般简单。”

    时白露嘴唇才刚刚轻启,便被舒瑜一只食指挨在了唇瓣上止住了,她眼里闪烁着不明的意味,虽然面容瞧着憔悴,但是言语却十分坚毅“你要想清楚了再回答我。我知道,这种事情并不是很容易就能担着的,我也不希望你是因为怜惜我才开口答应,我只想听你内心的话。我忤逆我爹爹赶到你身边来虽然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深知很难再有回头路,但是即便你回绝与我我也不会如何伤心难过,喜欢和爱恋与否从来只是一个人的事,我喜欢你爱你,并不奢望你也对我怀着一样的感觉。”

    食指被那人捏着轻轻拿掉,时白露低下头来在她神思恍惚间吻上她干涸皲裂的唇瓣,她拉扯住那人头上戴着的白色兜帽一角,勉强遮住避免他人探视,因为日晒风吹而裂开了几道口子的嘴唇此刻被时白露亲吻雨润着,酥麻中带着些许的疼痛更加使她专心沉浸其中。不用言语,这就是最好的答案。

    风沙骤起,前路难辨。连天地都乐于给她们织成一片天然屏障掩护。

    一路不停歇,直到月色迷蒙清冷铺满大地,方才上前探路的叶一黝黑的脸上都写满了高兴,手指着前方“殿下,前方当真有一个十五六支帐篷构就的小村落,围在绿洲旁边,篝火炊烟,好不热闹”

    是的,叶一也在。除去军队里的人手,时白露还在护卫队里挑选了三十个武艺高强的人,叶一自然在其中。

    “沙漠里夜间寒冷,难以前行,我们过去补给休息一夜,明日就可抄近路到边陲小镇换上马匹追上赫连阔押运粮草的队伍。”时白露才下达命令,便见舒瑜转过头来面有犹疑,于是拍拍她的脑袋,笑说,“无碍,那是我认识的人,他们很和蔼,不会有事。”

    一方湖泊映着弯弯白月,四周围着大大小小的牛皮帐篷,每两三支帐篷前都架着篝火,穿着异族服侍的人们手牵着手围着熊熊火焰欢声笑语地唱歌跳舞,圈内还有胆子大的小伙子在表演翻跟斗,坐在里面的小姑娘们拍手声不断,弄得小伙子绽开了笑容,露出白灿灿的牙齿,好一幅淳朴的民风画卷。

    “谢谢古丽奶奶。”时白露笑着接过青稞酒一饮而尽,那股久违的浓烈夹生的香味霎时顺过喉间直达腹中,顿时暖了不少。舒瑜也小心地接过青稞酒,学着她唤了那白发苍苍精神矍铄的老奶奶一声“谢谢古丽奶奶。”

    古丽奶奶看起来很是开心,不断询问她二人是否吃饱了,还要再唤人多端几盘果饼来,总是爱怜地看向时白露,干枯沧桑的手抓着她的手背轻轻摩挲着。舒瑜在旁听着,她二人所聊之事皆是这阵子以来过得如何,可还顺心,是否遂愿,此次会待多久,何时还会再来等等老友叙旧般的言语,一时心中疑惑再起,那次在刑部天牢时白露曾经告诉她会再择时机解她疑惑,偏生后来事端频生再寻不得机会。

    “小铃在我那里过得很好,奶奶不必挂念,我下次必定带她来看您。”时白露再与古丽奶奶聊了几句之后便轻轻拍了拍手上碎屑,站起身来道了晚安,携着舒瑜一同去了刚刚才搭好的一方小帐篷里。

    “这里条件简陋些,并不方便洗沐,你把衣服脱了,我帮你擦擦身子吧。”时白露说着就去角落里用木瓢舀了冷水掺进刚刚端进来的盛放着热水的木盆里。

    脱衣服擦擦身子

    时白露脱了防风的外袍,把里衣的袖子挽到臂弯处,扭干毛巾转过身来看见还穿得严严实实站在原地的舒瑜,不禁蹙眉“怎么了”说完这话看见油灯之下舒瑜脸色微变不太自然之后好似恍然大悟一般霎时也转过身去脸红地说,“你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想给你擦擦白日里出了那许多汗,想来必定黏糊糊的或者,或者我去让古丽奶奶找一个姐姐妹妹给你擦拭可好”

    “自然不好。”舒瑜不知几时到了她的身后,缠住她的腰际,只隔了一件单薄的里衣,舒瑜能摸到时白露微微起伏着的小腹,还能听到她不自在的呼吸声,“你既然在,为何要让别人为我擦拭,看见我的身体”

    听见窸窸窣窣脱掉衣物的声音,时白露还兀自僵立着,舒瑜却低低斥了声“呆子,想冻死我吗”

    时白露这才连连哦了几声,重新将毛巾浸透在温热的水盆里,扭干。待她转身,眼前便是一具背着昏暗烛光在微微颤动着的胴体,也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别的什么。

    帐篷内一时寂静,只偶尔听见洗揉毛巾时的细碎水声。其实气氛旖旎暧昧,时白露不断在心里提醒自己明日还要早起赶路不能动了邪心误事,才颤颤巍巍又有些不舍地结束了这次洗沐。

    不过,所谓风水轮流转,待舒瑜重新换上干净衣物之后,就又打了一盆热水唤她褪下衣物,如此又是一番欲望与信念的挣扎。

    终于躺在铺着毛皮的软垫上,舒瑜才要开口询问,时白露却指了指帐篷外,眼神飘忽疏远,又嵌着浓浓的笑意“此处向北不远处有一座终年不化的雪山,其上有一座遗世的济世宫。十二岁那年,我不堪忍受赫连阔的百般羞辱虐待,冒着生命危险一路向南妄图逃回楚国,在此处遇上了魔鬼风,周转数日也走不出,当时连匕首都掏出来了,只待往腕上一割,便可了结。就在那时,驼铃声响,古丽奶奶领养的孙女,也就是小铃救了我。古丽奶奶听闻我的遭遇,便与我说了那济世宫宫主可以修复我被烙铁烫伤的肌肤,还能传授我轻功武艺,也许能助我脱离困境。后来,我便得以作了济世宫宫主的徒弟,在那里苦学了三年之后,我深知如果我长此隐居下去,宋国必定会将我谎称是不耐酷暑严寒,不幸病逝,所以我又回到了宋国,想要卧薪尝胆有朝一日可以将这些年受的苦痛一一报复。”

    “什么烫伤,在哪里”舒瑜按捺着好不容易等她说完话便急急的抢过来想要扒开她的衣服看,她是隐约猜到了时白露在宋国的质子生活过得并不舒坦,只是她没有料到赫连阔竟然如此大胆,她的小露,居然就这么不知不觉地在她不在身边的时候受了这么多苦。

    时白露轻轻拿住她的手,轻声哄慰“无碍,我师傅已经帮我复原了肌肤,那处地方已经光滑如常。已经都过去了,你莫要为此伤心,我一直不想告诉你就是不想你伤心难过,只是看着瞒不过你,就只好与你说明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期待的船戏来了,两个一起睡神马的,发生了神马其实我也不太懂。白露在舒瑜面前偶尔就是很呆啦,害羞起来呆得没边,活生生要被反扑的份。揭露神马的,轻声透露,在下一章

    、第章

    勤政殿。

    “草民沈修见过吾王陛下。”

    时宴抬手虚扶,微微笑着说道“先生是白露府上的座上卿,本不必如此拘礼。来人,看座。”

    沈修也不与她客气,掸掸衣袍便坐了下来,吃着糕点呷着闲茶,好似面前这人并不是楚国高高在上的君王而只是一介普通人而已。

    “听闻先生喜爱周游列国,宋国也曾游玩过”时宴见他衣饰平常,然而在她面前仍不怯场,自有几分气度,是以称呼上就尊重了些。

    那中年男子抚了抚下颚的几点胡须,摇头笑道“周游算不得,不过仗着有几分家产物业,好奇心使然喜欢到处闲逛罢了。宋国倒是去过,只是为了运送些货物,在那里待过一阵子。”

    时宴点点头,又问道“先生既然去过宋国,不知那里可是与六国志里记载的一般相同”

    沈修闻言笑了,反问“二公主殿下不是在宋国待过九年之久陛下若是好奇宋国真实民风为何不去询问殿下,倒是绕了个大弯找了沈某。”

    时宴面露尴尬地轻咳了几声,忽而转了话风“朕着人去户部寻访了先生的家世,令尊是先朝状元出身,何以先生不走仕途入朝为官”这话说得隐晦,其实后面还有一句藏着,沈修倒是听了明白

    “陛下是想问沈某为何不入朝为官施展拳脚抱负而是屈身在殿下府里出谋划策”因是夏日,外面蝉鸣不止,沈修面露浮躁之色虚掩了耳朵,“良禽择木而栖,自然不能和拣着根朽木也能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知了相比。”

    候在时宴身旁的王芍也不免蹙起眉来,这话她即便是个没怎么读过书的人都听了明白,沈修摆明了在说他不愿为时宴做事,反而愿为时白露做事。

    时宴脸色有些许不悦,但还是强自忍住了,眼角上挑着好奇问道“哦只不知这良木如何择选”

    沈修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喝下一口碧螺春之后才看向时宴“宋人嗜杀好斗成性,战争不能每日都打,可是观斗倒成了富人贵族间的消遣享受之用。在宋国各地都设有观斗场,只要有宋国国度文牒和钱就可以进去观看甚至押赌,国都也不例外,唯一不同的是,国都那处观斗场是宋王赫连阔亲设的,每月一次表演,场内座位有限,价高者得,自然每次表演都是赫连阔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凶猛禽兽,厮杀啃咬在所难免,残肢断臂血流如注,真是闻着心颤观者肉跳。”他说到此处顿了顿,眼神变得有些玩味而沉重,“沈某去宋国那次仗着假的国度文牒和几点小钱得以入场观看,现在回想仍是不可置信,陛下可有兴趣听听”

    本来时宴就是对这些奇闻异事最感兴趣的人,可是现在居然有些犹豫了,不知是今日气候太闷热,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竟流了一头的汗,王芍见状才命人多端两盆冰到屋里来,又拿了毛巾替她擦拭。

    “先生请说。”

    “观斗场不过一个五六米高的圆形土坑,土坑外设着高大栅栏,栅栏外呈阶梯状有三排座位。平日里三排座位都是可以用钱购买的,那日格外不同,第一排坐满了宋国达官贵人,当然我后来才知道的是赫连阔也乔装便服坐在其中。我观此情景不禁拍拍膝盖暗道声好,不枉花了那么多钱买的第二排座位,看来今日必有一场绝佳的表演。乃至后来一头健硕的青毛野狼被放入场内仰天嗷叫时,我还觉得宋人可真是少见多怪,野狼虽然凶猛,可是不聚集成群其实不过尔尔。”

    野狼观斗场自己寝宫墙上挂着的画时宴想要抬头擦汗却不禁碰倒了桌沿上的杯盏,一声清脆响动将她惊醒过来,才对上沈修声音发颤地说“先生还请继续。”

    沈修嘴角泛起一丝浅笑,喝了一口茶润喉才接着说道“和我一般想法的人不少,场内唏嘘一片。不过片刻间唏嘘声转为哗然大喝,一个满身鞭伤披头散发的白衣少年被推进了观斗场,待他抬起头来朝看台上淡漠地看着,我却心中一惊,这哪里是什么少年,分明是个瘦弱的少女。”时宴握着座椅扶手的手掌颤得厉害,唇色发白。

    “沈某虽然自认不是什么文人雅士,但是也不忍观看人兽相斗的血腥场面,更何况还是一个负了伤的弱质女流,如此表演不看也罢,才想抬脚离去,便听得周围人惊呼一片,人嘛,好奇心使然,就又驻足观望,原来啊,是那野狼已经饿了好几天,此刻闻着那少女身上的血腥味道发了兽性,流着哈喇子不等驯兽师发话便蹬了沙地腾地一声飞到半空中扑向少女,岂知那少女有几分能耐,刹那间的功夫便闪身到了一旁,任那野狼张开凶牙利齿扑了空。如此一扑一闪好几个来回,我听闻旁边看客都唉声叹气似乎看不过瘾,不过很快,因着那少女负了伤,手上脚上又都锁着镣铐,行动颇为不便,撑在地上休息的功夫就被野狼扑上前来利爪一挥,在她脊背上划开几条极深的血痕。”

    时宴见他停了,忙问道“先生怎么不说了”

    沈修将视线停留在时宴已经抓握得发白的手指骨节,淡淡一笑“看来沈某还有几分说书先生的潜质,陛下还是喝些茶水压压惊,以免待会儿受惊过度。”

    时宴勉强一笑,抓过茶盏胡乱饮下几口,却是食之无味,心里慌得厉害。

    “我当时也是以为这下当是完了,结果事态陡转急下,那野狼踌躇满志之际,张牙舞爪地靠近那躺在地上的少女,那少女却突然转过身来狠狠踹了野狼一脚,扑上前去用两手间的镣铐卡住它的獠牙大嘴,那野狼如何忍得,在地上呼啸嗷呜不止,发了狠爪牙也不停朝少女身上招呼,不经意间就是好几道大口子,少女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把它的头死死地扳在地上,张嘴便往野狼脖颈咬去,她下嘴极狠极准,只听得一声惨叫,血流喷射,溅了那少女一身,观斗场内一时沉寂,不多时,那野狼便没了声息。后来观斗结束,我仍自呆坐在原地久久不能自拔,我只是在想,如果是我,铁定已经吓得屁滚尿流了,如何还能像她一般沉着应对,死里逃生,正思忖着不知这少女是何等人物,竟得赫连阔如此对待,王宫里便来了人押我进宫,原来是那假的度牒文书被人识破了,赫连阔竟然为这种小事派人捉我入宫,我心下疑惑更甚。”

    沈修站了起来,慢慢踱至时宴身前“进得王宫又受了一惊,那跪在赫连阔脚底下换了一身锦衣玉袍的人不是方才观斗场少女还是何人,她脸上脖颈处血痕犹在,却无人医治,脸色惨白地看见了我,便说她方才已经与赫连阔谈好了,只要我回去不提及这场观斗的事,赫连阔便会放我走,我可不是傻子,自然连忙点头答应绝不提及,赫连阔冷哼一声便走了。那少女一路送我出宫,在宫门前我问她为何救我,她说她在进观斗场的那刻就一直在看看台上的人,她观我容貌知道我不是宋国人,后来听我说话更是楚国口音,就下定决心要救我,只因她需要一个可以与她传递楚国国境消息的人。如此人物又岂会是寻常人家,我自然当场询问她的身份,陛下可知她是如何回答的吗”

    时宴此刻已经面如死灰,抬头看着沈修,眼睛里还残存着几分希冀,声音沙哑地说“是谁”

    “楚王时宴的弃女。”

    心口处一阵摧楚之痛,浑身如遭雷击一般,时宴一下子滑坐到了地上,不住地摇头低喃,王芍也是几行清泪流下想要去搀扶她,却被推开。时宴脚步不稳地爬了起来,大声怒吼“那些个侍从呢给我带上来”

    当初跟着时白露一起入宋的侍从们都战战兢兢的跪在殿外候旨,片刻间就都被带到了时宴面前。时宴一把抓住当时品阶最高的侍从长官陈照青筋暴露的喝道“观斗场上与野狼相斗,浑身鞭伤,无人医治,这就是你们这些混账东西告诉我的赫连阔以礼相待百般伺候我派你们这些人过去难道是为了看她受这般对待的吗”

    陈照闻言再瞥眼看见沈修站立在一旁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知道事情已经暴露,忙不住磕头为难地说“陛下,奴才们也是逼不得已,那赫连阔整治人的方法太多了,当初眼看着殿下才进得宋国王宫便被关进牢狱里就有几个弟兄想要派人往驻宋国的使臣送信,结果被人拦截投入蛇窟死无全尸啊”

    时宴狠狠往他心口上踹了一脚,还不解气捡了茶盏就往他头上砸去“所以你们就让她在那种地方度日如年地待了那么长的时间吗这九年来,使臣常往宋国探望,为何你们无人道来”

    “此言差矣。”沈修摇摇头,走向时宴,“让殿下在那种地方待了这许多年的怎么会是这些奴才,明明是她的母亲,陛下您。”

    时宴身子顿时僵硬了大半,是了,是了,是她自己,亲手将时白露送到宋国的,是她自己啊

    “你方才说赫连阔整治人的方法甚多,你且说与陛下听听,殿下是如何被对待的”沈修好似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那陈照闻言瑟瑟缩缩的,不知是否该说,却见时宴脸色惨白地低吼了句“说”

    “言语羞辱已是常事,为了应付来探望的使臣琴棋书画诗书礼仪自然还是请先生来教授的,只是殿下稍有小错就罚跪挨打,鞭子板子常常上身,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也是常有的事,很少为殿下派请御医大夫,都是殿下自个儿熬过来的,平时住的是一间小屋,夏日没有冰盆,冬日没有炉火,倘若遇上赫连阔不开心的时日,便被锁到猪圈里住着”陈照说着说着发现四下寂静,心下慌了,抬头一看时宴竟然已经满面泪水,便适时住了嘴。

    字字诛心,字字诛心时宴向后退了几步,险些站立不稳摔倒在地,幸而有王芍搀扶,她像孩子一般痛哭着,抓过王芍的手臂就哽咽着说“我是她母亲啊,我是她母亲啊我竟然,竟然留她一个人在那种地方过了九年,她是伤心难过到了什么境地,才会说自己是弃女”她捶胸顿足痛楚之色溢于言表,懊悔不已地哭号道,“她怎么不跟我说,怎么不跟我说啊”

    王芍第一次见她如此形状,也不知道如何劝慰,只静静抚着她的脊背。

    “赫连阔,赫连阔”时宴挣脱王芍的搀扶,颤巍巍地来回踱着,咬牙切齿地嚷着,“来人,飞鸽传书到前线,务必将赫连阔的活人带回楚京他如何待我女儿我就如何还报”

    话音刚落,却听殿外快步进来一个传令太监,呈上奏折,一面欣喜之色“禀陛下,宋军已经大败。赫连阔的首级在战前被殿下斩下。”

    死了死了她连最后的报复补偿都做不到胸内一阵翻腾浪涌,张嘴便吐出一滩鲜血,殿内顿时慌作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  真相大白那几个说要看白露在宋国被虐待的番外的孩子你们现在还想要吗你们就不能心疼心疼白露 ╰

    、第章

    延福宫。

    才听到太监的传报声,王芍便匆忙跑到门口接了时白露,叹了好几口气终究忍不住埋怨道“殿下为何今日才来,陛下已经病了好一阵子,汤药针灸统统不起作用,御医来看也说是心结困扰。我也知道陛下这心结是因何而起,可偏生她知道你回京了也不传召,你知道她病了也不来探望,你们母女二人这是在和谁作对”

    行至内屋门前,嗅得浓郁的汤药味道,时白露拍了拍王芍的手,苦笑道“芍姨,有心结的莫非只她一人吗我这瞒了许久的秘密就这么突然被她知道了,我还不知道找谁诉苦呢。”

    “咳咳咳咳咳”床榻上的人咳得厉害,声音喑哑。

    时白兮坐在床榻上轻轻为时宴抚背,鹅蛋脸上写满了忧愁二字,在过去的年岁里几乎都是她躺着,时宴喂药照顾着,可最近一年来,时宴却常常病卧在榻,这次尤其病得蹊跷厉害,虽然常说病来如山倒,但是总得有些征兆啊,而且听说不知为何当初随着姐姐一起去宋国的那些侍从前些日子全被斩杀了,那侍从长官好像是叫陈照的更是被处以凌迟的极刑,再想到姐姐自回京以来竟然不来探望,她隐隐觉得这三者之间有些隐情联系

    “儿臣参见母亲。”时白露看见床榻上的那个背影听到她的到来以后微微僵了,她心里其实也说不上来是何种感受,按理说看见时宴因为这件事情而愧疚难过形销骨立她该开心才是,可是心口偶尔的揪痛还是告诉了她何谓母女连心。

    “姐姐姐姐你终于来了”时白兮也是好多日子未曾见她,立时高兴得飞奔过来,直扑进她怀里,也没有发现她压住了时白露缠着绷带的手臂。

    一声闷哼发出,时白露鼻尖沁出几颗汗珠,正要想方设法推开时白兮这个有些太过热情的怀抱,不远处榻上之人却忽然半撑起了身子,气若游丝地说了声“小兮你先下去,我与你姐姐有话要说。”

    时白兮有些恋恋不舍地告退了。时宴于是又把殿内的内侍宫女都叫下去了,连王芍也不外乎。

    “你过来。”时宴半坐着,捂嘴轻咳了几声,长发披散,满面病容困倦。时白露应了声是,缓缓走到她身前,抬头看她,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时宴的两只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眼睑一片青黛色,眼睛里也都是血丝,她看了面前这孩子半晌,而后将视线停在时白露缠着绷带的左手臂,开始剧烈咳嗽起来,一面咳着一面流着泪水。

    时白露见状也是慌了,她几时见过时宴如此病况,心底里的犹豫不定也抛在脑后,连忙用还能动弹自如的右手为时宴抚背顺气,端过旁边的杯盏喂水。

    “我不曾想过,不曾想过你会受这些苦”时宴扯住时白露的衣角,拂过她的脸庞,哽咽道,“大抵真如你才出生时我请的道士看的命相所言,你我母女二人天生相克,你被我累得伤痕累累”

    道士命师道士命师,又是道士命师时白露一听此言便着恼了,一步后退躲过时宴的抚摸柔情,遏制不住的质问说“我只不知母亲何以如此相信所谓命相天数二十年前因为道士命师的妖言惑语而当了那千古罪人,二十年后又因为这该死的命相相克之说难道还想断了和我的母女情分吗”

    时宴的手指僵在了半空中,看起来可笑至极。她无力地放下手臂,看着地面低喃“是啊,我为何相信为何相信”当年那妖道以汴州地震和青州蝗灾和哥哥的生辰撞了日子为由,逼迫她相信泪痣确实祸国,所以她才在母亲驾崩以后率兵赶去青州假传圣旨,其实目的只是为了逼他从太子之位下来,因为当时的楚国已经经受不住任何摧残了,她虽然不认为自己具有这治国之才,可是哥哥那种命数在身,又舍她其谁。可是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哥哥宁死不屈,而太子行宫也不知是哪个歹人在深夜纵了一把大火,任她百辩难清。

    看着时宴如此模样,时白露心里也不是一点波动都没有,很久很久,她才踏前一步,半跪下来握住时宴的手说道“母亲知道,在宋国那些时日,是什么东西支撑我熬到第九年边江哥哥来接我回去的吗”

    时宴涣散不清的眼眸慢慢挪到时白露脸上,摇摇头苦笑“我不知,我连你受了那些苦都不曾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这个。”

    她看着面前半跪着的孩子朱唇微动,说出那句令她痛心不已的话来“是恨,对赫连阔的恨,还有,对你的恨。”她觉得胸口好像被什么压住了似的,沉闷得很,竟喘不过气来,时白露小时候在自己耳边奶声奶气地唤着娘亲娘亲的情景忽而浮现在脑海里,耳畔间却又是这个孩子长大之后对自己说她恨自己,她觉得造化弄人这个词大抵如此。

    “那日在战场上得见赫连阔,我竟然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沉静几分,长剑一挥就那样轻易夺走了他的性命,也未曾想过要真如年幼时候想的那般将他大卸八块拿去喂狼。回京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我为何会发生这样的变化,报仇是我心心念念的事,还没等到我想明白这个问题,沈先生一封飞鸽传书来至,你终究还是知道了。”时白露说着说着竟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未免有些落寞,“其实直到今天我也想不明白我为何没有以前那样恨得彻骨了,我本来打算何时想明白何时过来看你,因为赫连阔解决了,可是你呢,总还需要我做个决定吧。后来小瑜过来跟我说,你多日不上朝,朝中上下都乱成一团了,我心里还有些自嘲,原来我在你心里也有如此重要的时候呵。”

    时白露这番话颇长,可是时宴却从话的开头哭到了话的结尾,她双眼红肿地不停摇头,想要抬手触摸时白露,却自己在半途停下了,好似觉得自己不配做出如此动作似的。

    听闻时宴又开始咳嗽起来,时白露忙站起身为她抚背,却不经意间看见时宴头上白发竟然比自己离开之前多了许多,她不自觉地伸手去顺过其中一缕白发,喃喃自语“再过几个月,原来竟是第十年了,时间其实过得真快。”

    “噗”时宴忽然自心口涌出一滩鲜血出来,染红了黄色的锦被,见那孩子伸手过来就要为自己搭脉,时宴忙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摇头。时宴自己手指颤动着拿过毛巾擦拭嘴边血迹,嘴角勾起一丝弧度,看向时白露,轻声地恳求道“我才四十几的年头竟然病中咳血了,人常说如此这般必是短命之人,你此刻权且把我当做将死之人,回答我几个问题可好,莫要再瞒我了。”她说到“莫要再瞒我”时声音颤动,隐隐带着哭声,如何叫人不动容。

    时白露似乎有些不忍见到她这种样子,将头扭转到一旁点点头。

    “为何为何回来以后从未与我提过那些事”这是时宴病了这许多日一直耿耿介怀的东西,究竟为何不告诉她,莫是在心里觉得自己连知道的权利都没有了

    “母亲真想知道”

    如此听来,又是一番会令她痛彻心扉的答案,时宴无奈地点头。

    时白露咬了咬唇瓣,似是做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那个埋在心底里有些幼稚可笑的理由“我想知道,若是您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否会一样疼我宠我,否则会令我无法分辨这究竟是不是掺杂了怜悯同情心怀愧疚之后的结果。”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说到底还是怨自己,怨自己当初多少听进去了那所谓母女相克和泪痣祸国的言语,从她小时候起就对她有疏远的心思,不曾真真好好待她过,才会令她长到这般年岁还对自己起了这些放在寻常人家分外可笑的疑心。

    “受了那许多伤痛,为何身上没有疤痕听你说来,你师傅倒是个世外高人,她帮你诊过身体吗,可有何隐患”若是因为赫连阔的虐待令自己女儿身体留下隐疾,令她如何安生。

    “济世宫有肌肤复原的秘术,阿染给我用过。我在济世宫待的那些时日,阿染对我很好,百般照料,什么好药材都拿来喂给我,我离开的时候还赠予我许多珍贵的丹药。”

    肌肤复原之术听来如此玄妙,可是这世上从来没有徒劳而获的事情,必定是付出了很难忍受的代价吧。时宴这样想着,于是怀着忐忑难安的心又问道“肌肤复原如何施展”

    只见时白露惨然一笑“阿染说会留疤都是因为受伤的时候没有好好处理伤口,没有用好药敷抹,所以刮掉伤疤烂肉,再每日敷上特制的草药,施以针灸舒经活络,如此持续一个月。”其实不只如此,那烙铁的疤痕经年之久如何好消除,只有刮了一遍修养好只剩大致轮廓之后再刮一遍,如此进行了共三次,才彻底还了她原本雪白晶莹的身体肌肤。

    生生刮掉长在身上的肉痛,疼,已经不知道还能用什么词语形容此刻的感受。时宴死死地揪住胸前的里衣布料,闷得厉害,眼泪好似已经哭干了,再留不出半滴。时白露看在眼里却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抚慰,若要抚慰她又能说些什么。

    “那么,你此刻可是想好了如何待我吗”时宴若说没有怀着一点点希望是假的,她知道自己还奢望时白露原谅她,母女和好如初是多么的厚颜无耻,只是又叫她如何真正放得下。

    “或许能理解,但或许不能原谅。”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白露这个傻孩子,就这样选择了瞒着时宴,她们两个一直在互相折磨,从未停歇

    、第章

    “把你芍姨叫进来。”时宴靠在床榻上凝思了半晌才向时白露说道。

    这是要做什么时白露心里存疑,但还是依言去唤了在外候着的王芍。

    “笔墨,布帛,玉玺。”时宴咳喘得厉害,只得话语简洁。王芍忙一一伺候过来,见她手抖着在黄色布帛上才写了几行笔锋收尾处带着虚弱乏力的字迹,王芍不由看向时白露面露惊愕之色。

    时白露才要去瞧,却被时宴抬眼盯着,如芒刺在背般僵在了原地。

    玉玺印戳降落,旨意即成,时白禹却忽然闯入屋内跪下作揖,眼尖瞧见了时宴拿在手里的玉玺忙省去原先准备好的一套说辞,简言意赅道“母亲,汴州前些日子大旱灾情得退,工部派遣前去修缮水渠挖凿水井的队伍竟挖得一块天然雕琢的奇石,石质纹路通透更是隐隐写就几个赤色大字,只是”时白禹说着就朝时白露看了一眼,“内容不甚不甚清明,儿臣想请母亲观望一番。”

    “哦”时宴倦怠地看着时白禹,捋袖又将玉玺放回盘内,“抬来。”

    那奇石还颇有几分重量,得两个粗壮臂膀的侍卫拿着木架子才将将抬了进来,放到地板上又是一声闷响。

    时白露看了一会儿,而后嘴角勾起几抹嘲讽之意,她这个哥哥着实有些蠢,再看看时宴,此刻已经脸色微变了“禹儿,何意”

    时白禹以为时宴病重头脑昏沉瞧不分明,忙大步上前用手指了指石面上阴刻下去的几行朱砂篆字,却赫然是一首藏头小诗,每行句首连起来就是“泪痣祸国”的判言。

    时白露浅笑着走了过去,用指腹在那笔划间细细摩擦一番,便有几点红漆脱落,时白禹见状脸色便白了几分,忙讪笑着摸摸头“哈哈,原来,原来并不是天然落成,儿臣眼拙了。”背上激出几滴冷汗,她眼睛未免也太灼人了,若不是他第一计划失败,也不会贸然将这半成品拿到时宴面前,可此刻又该如何是好。

    “小露不知道是哥哥眼拙还是故意为之,平白无故弄这么一块石头出来是想作甚将我视作异端拔除吗还是说我凯旋而归路上你下的埋伏刺杀没有成功所以又另寻他法以固己位”

    时宴闻言愣了一会儿,那绑在时白露左臂上的绷带明晃晃的刺眼得很,她才想起来之前战事告捷的时候并无汇报说白露受伤了,可是这回来已经十几天了,竟还缠着绷带,分明伤势不轻,不是在战场上受的伤,那么

    “什么,什么埋伏刺杀你,你莫要在娘面前胡说八道”时白禹面红脖子粗的,已是话都说不完整,忙跪将下来诚诚恳恳地对着时宴说道,“母亲,这块奇石本来儿臣瞧它所言之事太过蹊跷笃然,又牵涉了小露,并不想将它汇报于您,只是最近国内颇不太平,旱灾才解宋国又大军来犯,您又无故病倒,儿臣便请了一位之前在汴州搭了求雨台最终截了旱情的道长来看,连那位道长也是呜呼唏嘘不已,儿臣为了您的身体安危和江山社稷着想才下定决心呈的此石,若依小露看来这石头不过人造做不得真那便罢了,可作何无端将这种刺杀亲妹之言栽赃到儿臣身上,儿臣觉得冤枉”

    “胡说八道边薇姐姐押后处理胜利品和处置俘虏,边江哥哥率领大半军队陈胜追击进军宋国国都,我听闻母亲病重轻装便行连夜赶路,行至并州官道遭遇伏击,拼死才杀出一条血路,那群黑衣人便是知道黑纱遮面却是忘了更换箭矢”时白露冷哼一声从怀里抓出染血的肩头扔到地上,那金属掷地的一声脆响在时白禹耳内嗡嗡作响,如火药弹般轰炸开来。

    “母亲,母亲,这箭头标志虽是太子府没错,可是一样可以按制样仿做,如何做得了证据”时白禹慌乱无措地说着,更是做贼心虚般拾起箭头往窗外远远抛去。

    “咳咳咳咳咳咳”时宴咳得更急喘了些,险些都抓不过王芍递来的丝帕,呕出了一滩鲜血。

    “陛下”

    “母亲”时白露如梦呓般低语了一声,不知不觉间就将手握上前去,几滴咸苦的液体滑入嘴内,她不知道,时宴什么时候病弱成了这个样子。

    时宴深深缓了几口气,宽慰地拍了拍时白露的手,转而向面如死灰的时白禹说道“禹儿,我此刻不想与你深究这奇石来历还有箭头源流。你妹妹多日之前曾与我求过一个东西你可知道”

    “儿臣不知。”时白禹虽然说是不知,但私下想来值得时白露与时宴求的物事又岂会普通,于是心怀恨意的看了那始作俑者一眼,自从她来以后,自己的太子之位摇摇欲顷,就连这次打败宋军之后朝中对她多有夸赞之言,叫他如何再坐得住

    “她与我要你的太子之位。”时宴轻飘飘的一句话如一记重锤般砸在时白禹心里,他大惊之下怒喝一声“什么如此胆大妄为之言时白露,你”

    “咳咳”时宴秀美蹙紧,轻咳了一番才虚弱无力地说道“你不必如此惊慌,我并未答应与她,我只说这太子之位关乎社稷根本不可大意,能者居之方是正道。”

    岂知时白禹像入魔了般,不断摇头说道“不,我不信,我不信你看你连旨意都拟好只等着印戳了你定是要废掉我了”他忽然双眼怒睁,看向时白露,双脚踱着,一面用手指着咬牙切齿道,“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如果你不回来,这王位一定只会是我的什么能者居之你才回来就拿了那七珠双刃匕,处处压我锋芒,我我杀了你”

    “来人护驾”时白露大喝一声,抬脚就将从怀里抓了把刀芒泛着寒光的匕首扑了过来的时白禹踹飞过去。

    他还不作罢,双眼通红似一头脱了桎梏的野兽般狂啸一声举着匕首要碾杀过来,却被赶来的禁军护卫擒拿在地动弹不得。

    “孽障孽障”时宴想要将那黄色布帛扔到他脸上,可是气力不足,只抬起手来将布帛打翻在地,气得面色惨白“睁开你的眼睛瞧瞧这圣旨写的是何内容”

    时白禹被禁军护卫钳着膝行近了那布帛,而时白露此时也得以偏头去瞧,原来是时宴要将她提携至太女的身份,和太子一起监国,并没有废黜之言。

    只听见时白禹“哇”的一声痛哭出声,睁开束缚,一路滚爬到时宴榻前,栽进她的怀里哭诉“娘亲娘亲儿臣错了”

    时宴摇摇头,有些痛惜的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言语“是谁与你出的这些主意娘亲知道,你即使被利欲熏心,也还不至于对自己亲妹妹起这种邪恶心思。告诉娘。”

    “是一个道人一个妖道那妖道说娘亲你格外相信这些命格邪术,奇石也是他叫我准备的,娘亲,不是我的本意啊娘亲”时白禹见时宴语气变了,忙顺着台阶一路急下,把事情一股脑都说了出来,而自己的责任则推得一干二净。

    “道人,呵,可是个黑发白眉的道人”时白禹闻言拼命点头,却见时宴眸色冷凝了几分,旋即吩咐说“去太子府抓人,要活口。”他还敢来还要用同样的招数不过

    “谁与你举荐的那位道人”若是没人说,好端端地时白禹怎么会想到去汴州寻这妖道。

    时白禹脸上有些为难,犹豫了很久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抬头见时宴却是被剜了一眼,虽她在病中,可是这眼刀仍旧刮得人生疼,于是连忙交代了说是兵部尚书史瑞告诉的。

    史瑞时宴眼睛里都是阴郁之色,时白露不由好奇起来,这道人何等身份,听时宴的话她也是曾经见过,时白禹这么说来,史瑞也见过

    不多时,史瑞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急诏进宫。他是个久经官场老谋深算的狐狸,才进得屋内便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得在心内暗骂时白禹果真是个不争气又没出息的主子,撩了官袍哭着跪了下去“老臣有罪,老臣有罪。在朝不能为陛下分忧解难,在私不能阻止太子殿下铤而走险,请陛下降罪啊”

    这话说得精明,审时度势地先认了罪,不等时宴发难,而且还把责任又跟踢皮球似的踢到时白禹身上了。时白露在旁观看着,笑了出来。

    “娘亲,娘亲不是儿臣”时白禹才想辩解,却被时宴的眼神给冻在了原地。

    “你是有罪,呵,我道是何人敢向我儿子举荐那个妖道,当年那批联名上书与我要将白露杀掉的大臣你知道我为何还留着你一个活着吗”

    杀掉我时白露听得有些愣了,这是闹得哪一出若有这么一回事,还应当是在自己少有记忆力的婴儿时期了吧,她何德何能劳驾了大臣联名上书夺她性命,怎么听起来这么玄乎

    不等史瑞回话,时宴便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不过是因为当时离青州政变不过三载,朝中格局有变,人才凋零,无人可用,而兵部是最缺人手的,且我看你最是机灵,以为你是个识时务的俊杰。呵,可笑可笑我让你苟延残喘了十几年你当真以为这天下没人治得了你了是吗我的家事你也敢管,敢教唆我儿子女儿手足相残来人,拖出去乱棍打死”

    史瑞本来就年事已高,重杖之下堪堪二十板子就被打没了气息,待太监将他的尸体拖到殿内检验时,时白禹霎时脸就吓得绿了,慌乱地看向时宴,而时宴又岂会不知道他的心思,于是爱怜地拿过他的手,轻轻拍了拍,轻声细语地说道“莫怕,你是我的孩子,再如何我也不会夺你性命,只是,你为何如此不理解我的心意。自你妹妹回来以后,我故意在你面前对她好,你以为是为了什么白露是比你有能力有担当,我怕我百年之后你忌惮她,对她不利,才如此百般试探于你。”

    竟然是为了这个时白露心里也有些惊讶,她和沈修商讨过很多次时宴的想法,却始终没有猜到这一点,果然君心深不可测。

    “母亲我”时白禹懊悔之意溢于言表,一会儿看看时宴一会儿又看看时白露,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才听见时宴深深叹了口气,说

    “禹儿,去滇州吧,路途远了些,然而还是个风景秀美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都在揭露谜底啊,大家是不是有一种快要结局的感觉了

    、第章

    夕阳余晖三三点点聚集成群,为那浮雕窗棂镀上了一层淡薄的金色,屋外青翠欲滴的枝叶伴着风声轻轻晃动,为那抹平静勾勒起阵阵涟漪,时白禹的哭喊声犹在耳畔,时白露的半边身子已经凉了,她没有想过,短短时日竟生出这么大的变动,一个兵部尚书被杖毙,当了十几年太子的她哥哥三言两语间便被废黜贬到滇州,她自心底里生出些许悲凉之意,却又生生将这种情愫打断在半途中,这不过是她一直在求的东西,她作何猫哭耗子的怜悯感伤

    “陛下那这监国的事宜”王芍见时宴按下废黜太子的布帛印戳就命她收了玉玺,心下疑虑便不由一问,方才那书写着共同监国的布帛现下还躺在几米远的地上,却是没有朱泥之印做不得数的,而时宴的身体近来必是不能好好打理国事的。

    许是近夜了,有些凉意,时宴想将衾被往上提一提,可是手指跟不听使唤似的半点力气也使不上,三两下都弄不好,正自恼怒间,却见一只白玉晶莹的手小心翼翼地为她将被角掖到了她颈下。

    时宴抬头看她,方才哭了许久的眼睛肿的厉害,此刻却渗着些夹杂凄楚的笑意,声音喑哑地说“我不要求你原谅我,可是思来想去,我这么半只脚都入了土的人什么都补偿不了你,唯有江山可以与你,你收下它,可好”

    “砰”王芍手里端着的汤药立时撒了一地,她忙面色慌乱地蹲下来拾捡碎片,有点点水珠滴落,她以为是汗,抬手去擦拭,哪知都是自眼角流出的眼泪珠子,还越来越多不见收敛。时宴方才的话统统都撞进她脑内,像下了一场冷夜瓢泼的大雨,浇得她心凉。什么半只脚都入了土,这是什么胡话

    入了土江山这两个词和着王芍掉在地上的碗盏呯呯之声激得时白露太阳穴突突而起,她喉间动了动,未有言语,却先闻一阵笑声,自以为是释怀的然而在时宴听来却心疼得想将她一把抱在怀里的笑声“自然极好,只母亲不要后悔才好。我这样命数祸国克母的人,又养得人情淡薄的性子,可能做不了母亲想要的仁君。”

    时宴直摇头,招招手令她在自己面前蹲下,抬起那有些冰凉的细长手掌动作极为轻柔的为她抚了抚长发,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怎会,我的小露是最善良的孩子,小时候常常替妹妹挨打受罚,长大了又因着心里的仁慈本性轻易放过了赫连阔,我只愿你,打定主意不原谅我就真的不会原谅,这样,我也能在接下来的时日里,狠下心来将你雕琢成玉,方不负我给你的这赔礼。”多么违心的话呵,怎么可能不盼着她原谅自己,只可惜,世间并无后悔药可吃,逝者如斯夫不可追也。

    不消时,禁军统领萧铎进来回禀那白眉道人已经被抓进刑部大牢并请旨如何处置,时宴无甚表情的说道“梳洗。”萧铎闻言饶是胆子壮大也是吓得面色惨白,只不知那白眉道人做了什么事值得这般对待,忙不迭地应了声是赶紧走了,生怕一不小心又触了时宴霉头。

    这梳洗并不是所谓寻常女子日常作息的梳洗打扮,而是将人绑着,用铁刷子将皮肉一层层地涮下来,直至那人咽气为止。其实是极为残酷的刑罚,时白露心下疑惑更甚,索性问了出来“那白眉道人是何人”

    时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而长声喟叹,阖上双目,极为疲惫的模样“起初是你舅舅府里的一位不起眼的谋士,擅长阴阳诡秘术法,颇为儒道正统夫子瞧不起,你舅舅也不甚看重他,只是觉得府里不过多个吃闲饭的人。后来他便转投到我那里,与我说了些命格邪说,恰逢当时楚国境内西北部闹了旱灾,说来也巧,他去那些地方作法,没几天就下得雨来,我便有些相信了他,再然后,就是青州那场事端变故起因也无非是你奶奶病重,汴州地震和青州蝗灾和你舅舅生辰撞上了,那道人便说你舅舅生着泪痣是个祸国之人,怎么可以坐在储君的位置上,劝我趁他尚未回京,将他伏击擒住逼他退位让贤,如今想来我大抵也是被利欲熏心了,不曾多想,真的就率兵去青州拦他,后来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

    如此说来杀害先太子并不是时宴的本意,可是这又有何意义先人已逝,往事不可追回。时白露接着问道“那什么联名上书又是何事”

    她才问出这话,便看见时宴的丹凤眼眸里染上了一层浓墨,深深得瞧不透彻。“青州政变之后,我取代你舅舅坐上了王位,可是夜寐入梦时常常梦见梦见哥哥,他在梦里向我哭诉,说从未想过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话有朝一日会应征在他和我之间。久而久之,我对那道人生了嫌隙之心,并不再重用于他,只是在朝内给了他一个散官闲职,如此三年后,我生下了你,若说我不在意你眼底那颗和你舅舅一模一样的痣是假的,我当时吓得整个人都懵了,很长时间不敢抱你,常常觉得是不是哥哥在阴曹地府对我下的咒,心下难安之际又请了那道人来给你看相,那道人除了一样的泪痣祸国之言以外,还另外添了一句母女相克不得久安。我想相信,却又不敢相信,只得在日后的时日里故意疏远你。后来,你的周岁日,宋国和燕国竟然同时发难,分别从西北东北两面进犯,还是边家人拼死护得的暂时安定,不过却已经失去了三个州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汴州绿林匪盗猖獗,河州又发洪涝,全都挤在你的周岁日那天。不出十日,许是那道人私下散步的谣言,竟有几十个大大小小的朝臣联名上书,要我将你”时宴说到这儿,就止了,眸子里原本的浓重眸色此时更添得几分苦痛难过,她怎么可能杀掉自己的孩子,于是只得谁上书言此事就杀谁,首当其冲的便是那联名上书的几十个朝臣,那是她即位以来第一次大开杀戒,即便此时想起来,也是心颤不已。

    时白露听完沉默了许久,手轻轻覆上眼底那颗痣,低低自语嘲笑着“如此听来,我倒真是那祸国之人了。”当真该死么

    “咳咳咳咳咳”时宴听她此言,忙着出声劝慰,结果一口气喘不上来,咳了好一会儿,王芍忙赶过来为她顺背,并不禁劝慰“陛下,今日劳心劳神太久,御医说了,心病不得如此伤神,还是改日再说吧。”

    时宴不由轻笑,捂嘴又咳了一会儿“我如今都轮到被你用御医的话强压的日子了”又看向时白露,“你可还有疑问吗若是无事便去勤政殿料理那些积压的折子去,若有不懂的便去尚书府询问舒铮,只是想来,他那等顽固之人,不日便要递辞呈了吧,如此的话去把舒瑜给我叫来。”舒铮一向力图辅佐时白禹登位,此刻时白禹沦为如此下场,他舒铮必定是悲愤无力,甘愿告老还乡的,小瑜听母亲的话,是要提拔她作吏部尚书时白露这般想着,心里便窃喜起来,差点忘了询问最后一个问题,直走到门槛处才想了起来,急切问道“那道人作何生出这些事端”

    “十几年前我没有要他的命,只是将他赶出了王城,命他今后不可再踏进楚京一步,如若有违,必定酷刑待之。临行前我也曾问他这类似的问题,他摆摆拂尘哈哈大笑而去,声音便从天边传来,世间碌碌平庸之人有,破衫乞食之人有,经世治国之人有,独独缺己一个,郁郁不得志而有翻云覆雨之能,如此想来,不过是当年在太子府得了冷待,伺机报复,以展平生之志,后来看你命相又散播谣言许也是看我不再重用于他,便要动动唇舌让我瞧瞧他的厉害罢了。”

    夜已阑珊。

    王芍屏退侍从,将支着窗户的木条撤了,正要将蜡烛一一吹灭去外屋侍夜,时宴却唤她到榻边坐下,王芍看着烛光烨烨之下躺在枕头上的那人脸颊变得分外柔和,浑然不似平日里的强硬朗朗,心里不由难过起来,今日种种之事,废太子、杖毙对时白露来说阻力最大的史瑞、又着舒瑜去勤政殿帮时白露料理政事,她竟像在为自己料理后事似的,怎地不叫人难过。

    “叫你去做的事可做好了”

    王芍含着几滴泪点点头“给宗人府明说了,去滇州路上定会好好服侍,只是那滇南路途遥远颠簸,气候潮湿得很,太子不是,殿下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

    时宴“唉”了一声,说道“受不住也只能如此他若受不住,到得阴曹地府也不消等上多久就能与我相会了”

    “陛下”

    时宴瞧见王芍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反倒“扑哧”一笑“不过是玩笑话,做不得真。你看看我做这个母亲是不是失败得很,以前为了稳固社稷,送小露去宋国,现在,为了一己私心,又把禹儿送去滇南,真是彻头彻尾的恶人都由我做了”

    “这如何能算的一己私心陛下莫要拿这种话打趣自己,也许也许确是公主殿下要适合得多。”

    这倒不是也许,是确实如此,她就三个儿子女儿,如何能够看不清楚,只是到底不是在自己手里长大的孩子,江山社稷也不是拿来开玩笑的东西,她不能大意。

    “你且每日去勤政殿,将她批阅的奏折捎来给我瞧瞧。”终究,她在是一个母亲之前,还是一个帝王,便是自己女儿,也不会放十分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都解释完了花了三章

    、第章

    勤政殿。

    原本积案如山的奏折在经过时白露三四天几乎不眠不休的批阅总算少了大半,其中自然也少不得舒瑜这个贤内助的帮忙,不过她可舍不得看见舒瑜如此辛劳,今天一大早就逼她回府休息了。

    “殿下,方才延福宫送来的糕点和冰镇酸梅汁。”小铃领着食盒进得殿内,因着出了殿门晒了会儿太阳,正午的太阳又烈得很,她的脸颊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时白露点点头,知晓是芍姨做了送过来的,原本因着暑热没什么胃口,此刻听着酸梅两个字立时开了胃,忙放下毫笔,接了酸梅汁就咕噜咕噜灌了下去,嘴里酸涩回味无穷,拿了一块糕点放在手里却也不急着吃,半晌才问道“延福宫如何”她忙着批阅奏折,没有时间去看望,但是心底总有些挂念。

    小铃知道勤政殿比不得公主府,规矩繁多,即便屋里四角都放了冰盆仍然燥热得很,时白露还在穿着里里外外三层衣饰繁复的常服,以便随时召见朝臣。可时白露又是个畏热的性子,小铃忙扭了一块冰毛巾给那沁满汗珠的额头擦拭,听她问了这话却一副没好气的模样“什么如何她把这些个烂摊子交给你,自己倒好生每日往御花园散步赏花,好不休闲。”

    能散步赏花了那病该是无碍了吧。“莫要胡言,这里什么地方”虽是朝小铃瞪了一眼,然而桃花眼里浅浅噙着笑意。

    “殿下,户部尚书安思源殿外求见。”

    哦称病了这几日,今天倒肯来了。时白露宣他进来,小铃乖顺地暂时收了食盒退到一旁。

    “臣安思源见过殿下。”时白露随手拿过一本奏折也不看他,更没有叫他入座,安思源这个人,当了户部尚书当久了,在朝在野求他办事的人从来不少,因此趾高气扬得很,此番一直力挺的太子下位,自然也有岌岌可危的感想,然而到底是自恃才干,想给自己这个未得圣旨印戳先行处理国事的代理监国一些颜色瞧瞧,让自己知道他这个户部尚书也不是轻易动的了的。

    “安大人病可大好了我还寻思着若今日还叫唤不来安大人,定是要上府里瞧瞧了。”瞧瞧你是真病,还是装样。

    “呵呵,殿下说笑了,臣虽然比不得你们年轻人,但是也不是年老体衰走不得几步就要喘上几口气的人。”安思源其实长相俊朗正直,才娶妻生子不过十数年,正是仕途一路顺畅之人,恐怕此番押错储君位置是他官场最为失意之事。

    “即便如此,大病初愈也该在府里好好休息,不知大人顶着火辣辣的日头来此有何事”

    安思源冷笑几声,好一个公主殿下,有没有才干不知道,装傻充愣的功夫倒是一流。“臣不解殿下下发的赋税调整文书,赋税地亩向来关乎国之经济根基,如此大幅度调整可是得了陛下的首肯了”

    时白露放下奏折,斜睨了安思源一眼,嘴下毫不留情“如何算得大幅度调整我不过调低了先属于宋国的十个州府郡县的土地赋税,依安大人的意思,我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得主”

    “那十个州府郡县不过俘虏流民聚集之地,不学他赫连阔屠城便算不错”

    “屠城安大人莫不是还想上书请愿将十州上百万民众杀掉安大人给我一个屠城的理由,即便是宋人又如何宋人不是人上百万民众不乏青壮劳动力,不用反杀,安大人是病未大好吗”

    安思源没想到她思维缜密,言语流畅,一时没了反击之话,本来就是冲动之人,当下气急了便怒道“我只不知殿下此举是爱民如子的一番仁心还是因着长在那宋国九年之久,反倒把宋国人当成了自己的百姓。怎么不曾见殿下对楚国境内的赋税作何整顿”

    “哼,整顿好,那我便整顿给你看。”时白露此刻真是怒极,本来三四天没怎么休息,肝火旺盛,被他用这种言语刺激,若是以前自己必定会忍下,可是监国以来反倒没以前能忍得这些了。

    安思源冷眼横眉,侧过身子斜视着她,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神情,连小铃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又因着场合不好说话,只能跺脚泄气。

    “啪”地一声,时白露将一卷黄色布帛扔到他脚下,冷语道“安大人要的整顿,可还满意”安思源弯腰捡了那布帛一看,却是要减少他俸禄开支的旨意,于是怒极反笑“殿下可是在取笑臣下这没有印戳的布帛就是烂布一张”

    “母亲的意思是我代理监国,这是前几日上早朝时王芍代为传递的口谕,安大人可有疑问”安思源脸色变了变,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他也曾怀疑是不是时白露趁陛下病重暗中掌控了大权,是以即便那日王芍特来传口谕,他也不甚相信,偏偏又称陛下要安养休息,不召见朝臣,只得特地花了些银子和延福宫的内侍打听了下,发现并无异样才作罢。只是没有印戳和明旨就代理监国,这么大的事宜叫他如何能信。

    “既然没有疑问,我代理监国如何我下的旨意就做不得数安大人领旨回家将养吧,我觉得你的病还未大好。”

    御花园。

    “娘亲,快来快来,你看我种的花都开了。”时白兮跑到一处为她特意开辟的花圃前招手跳跃着,穿着淡粉色轻纱的身体已经初具少女曼妙的曲线姿态,再过阵子,就是她十六岁生辰了。

    时宴看着那个淡粉色的身影,心里宽慰舒畅许多,对白露白禹都是诸多要求束缚着,难免和自己这个做母亲的有些隔阂,只有白兮这个自己从小宠着长大的孩子,和她在一起最是轻松自在。

    “你看看你,跑这么快作甚欺负娘亲现在跑不动了,瞧瞧这头上的汗。”时宴虽然病好了大半,但是身体依旧虚乏,短短的路程也是走了好一会儿,时白兮见了忙过来搀扶,疑惑道“芍姨呢”

    “我叫她去送些糕点和冰镇酸梅汁给你姐姐了,听得勤政殿的人说她这几日没怎么休息,吃得也少,想来暑热,她没什么胃口。”

    时白兮一听酸梅汁,还是王芍亲手做的,两眼放了精光“娘亲偏心,这些好吃的玩意儿从来只记得姐姐,我也要。”

    时宴开怀一笑,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我怎么生了你们两个这么只记得吃的小东西你姐姐最是嘴馋,又畏热,酸梅汁开胃解渴,但是寒凉得很,你却吃不得。”

    “那给哥哥送了吗”时宴闻言两只眸子就黯淡下去了,她不想时白兮对这些事情了解得太过透彻,因此只与她说是白禹自己想去滇州散散心的,其实不过废黜贬谪,这酸梅汁即便她想遣人送去,这千里迢迢的,到得他手里只怕已经不能喝了。

    “送了,都送了,你哥哥很喜欢。小兮乖。今年的生辰想如何过”时宴怕她起疑心,勉强笑着应答了,却连忙转了话题。

    “只要是和娘亲还有哥哥姐姐一起过,怎么我都开心的。”时白兮说着就弯腰采了几朵开得浓香白丽的茉莉,转身对时宴笑说,“娘亲,你看看我自己种下的茉莉,开得好看吧,这几朵你带回延福宫找个花盆栽种着,一定比熏香好用多了。”

    淡粉色纱衣丝带缥缈,她手里掬着几朵花瓣摇曳的白花,身后是一片洁净淡雅的素白花海,日头透过枝叶缝隙在她身上撒下几点金色透亮,鹅蛋脸上是病困缠身久不得见的红晕光泽,臻首娥眉,如墨画卷。

    时宴竟一时看愣了,原来,不知不觉间,那个自小病痛缠身又格外惹人怜爱的小女儿长得这般大了。

    “陛下。”王芍从身后急急赶来,行色匆匆。

    “怎么了”时宴接过时白兮手里的茉莉花,腾出手来摸了摸她的脸蛋,一面问道。

    王芍从袖里掏出一本奏折,犹豫着呈给了时宴,颤声说“往勤政殿送完糕点之后,我便赶来御花园,路上得遇一脸怒色要赶去延福宫的户部安大人,他见了我便二话不说塞了这奏折,甩袖走人了。”

    “哦安思源么谁惹着这户部财神爷了。”时宴淡笑着,以为是安思源的弹劾奏本,抖抖冗长的衣袖拿过奏折一览,越看到后面脸色越发难看,惹得时白兮也好奇地凑过来看了几眼,却只看见了是个辞呈,旁的还没等她看到,时宴便合上奏折面无表情地说道“去勤政殿着白露在延福宫候着。”

    时白兮一见到时宴这个模样就知道肯定又是姐姐惹她生气了,正要劝说,时宴却转而对她说道“这是正事,你不许管,回自己寝宫去,听话。”虽然还是没有表情,但是语气到底和软了些,然而对于时白兮来说,这已经是时宴给自己下的最后通牒,要是自己再要求情惹她生气,怕遭殃的还是姐姐,于是只好作罢,朝王芍做了个眼色,王芍自然心下了然,点了点头,可是心里也多少没底,她们母女俩哪次互相置气她的劝说起了用的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人说不想结局,还蛮开心的,自己写出来的东西会有人珍惜、喜欢,这种感觉是以前当读者没有的,谢谢大家

    、第章

    延福宫。

    “儿臣参见母亲。”其实不过三四日的功夫没见到这孩子,时宴却觉得恍如隔世,她其实有时候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时白露,只能说习惯这种东西最是执拗不过,你以为能轻易摆脱,背地里它却深入骨髓。她想补偿,想对时白露好一些,可是只要一面对这个孩子,她就不知不觉地端出了说教的架势,很难如对时白兮那般亲近。

    “起来,到我榻上来。”虽然语气强硬别扭,可至少时宴也在尽力改变,若是以往,可能劈头盖脸地就骂过去了。

    一抹白色身影渐渐走近,却忽然脚步一沉倒了下去,时宴忙扑身过去抱住她,见她眼皮沉重地耷拉下来,面色异常地红润,没有什么精神,对王芍说道“叫御医来。”

    王芍刚欠身要去,蜷缩在时宴怀里的时白露微微晃了晃昏沉的头脑,下意识地轻轻推了贴紧自己肌肤的那双温凉的手臂,声音轻飘飘地“无碍,只是中了暑热。”

    时宴这才想起来,叫什么御医,她怀里的这人自己便是个精通医术的人。于是讪笑一声,将她抱到榻上安安稳稳地枕在凉榻上,左右有宫女拿着蒲扇在送凉,又叫人把窗户都开了。

    王芍端来一碗冰凉的冰雪冷元子,一边走近一边笑道“殿下来得正好,这冷元子啊”话语被时宴食指凑在唇瓣上作势的一声“嘘”给打断,她才噤声了蹑手蹑脚地走到榻前,却见时白露竟在她去取冷饮的短短时间内入眠了,只得摇摇头将碗盏放回桌案上,有些可惜地看了看里面夹着冰渣子浮在汤汁上的细小甜糯圆子一眼,怕是等这小祖宗醒来,得重新端一碗了。

    转身之际,却见得时宴一手撑在榻沿上,一手拿着团扇在给正睡得深沉的时白露轻轻扇风。此情此景,映在王芍的瞳孔里,异常的熟悉,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但是又不愿被这种事情如抓痒般挠得她浑身不自在,才要放弃遐想往前踏得一步,多年前的一幕便入得脑内。

    也是某一年的炎炎夏日,也是在这延福宫,也是在眼前的这方凉榻上,是时年未满四岁的时白露还有好不容易哄得两岁的时白兮肯乖乖入睡的时宴。

    王芍才抱了时白兮轻手轻脚地放在安置在隔壁内屋的小榻上,命人搬走屋里的冰盆,虚掩房门只留一屋清凉自个儿渐渐消退。回去伺候时宴时,却看见时白露不知几时来的,因为好动贪凉,也不知是哪个嬷嬷照顾的,竟任由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纱衣。

    那凉榻其实不高,只是时宴支着一只手侧卧着,看模样似是熟睡了,王芍好笑地看着那垂髫小儿踢走脚上胡乱汲着的绣鞋,小手缠上床榻边沿的镂空雕木,用力一拉,而后将后半截身子送到榻上,却被那凉榻的寒凉激得跳了起来,脚下被时宴微微蜷着的脚尖一绊,就摔到贴着墙的另外半张榻上。王芍一惊,忙上前去看看有没有摔出什么好歹,却见她童声童语地哎哟轻轻唤了一声,噙着眼泪的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恨恨地看着床榻,还不泄气地往榻上拍打了几下,这一拍凉榻是否知错了不知道,倒是把浅睡着的时宴吵醒了。

    “作何不去午憩”时宴坐了起来,一把将她抱在腿上,即便困倦中也瞧见了她脸上的点点泪痕,微蹙着眉,“怎地哭了和哥哥打架又输了”对,又,三四岁的女孩如何打得过已经七岁入了学的男孩,可她偏生不是乖顺的性子,打不过偏要打,天天闹得时宴不安生。

    “呜呜呜没有没打架”时白露肉乎乎的小手往眼睛上揉搓,却是不断挤出泪水,还不忘在那水雾中打量娘亲的神色,前天才因为和哥哥打架摔了膝盖被娘亲打了巴掌,可疼着呢。她的声音不似一般孩童那样清脆,此刻夹了鼻音听着更是软糯糯的,她呜咽着,话语断断续续,又不甚明了,“爬呜呜呜爬上来疼”

    爬上来疼时宴见她用小手指了指榻沿又揉揉膝盖,于是撩开她的裤腿,只见前天因为打架摔倒的淤青周围泛着红印,便猜到她是刚刚爬上来的时候为了不压着自己,没有踩床榻中间的踏板,上到榻上的时候不慎摔倒了,正好磕到了旧伤。

    “该,不好好午睡。”时宴嗔怪着,手上动作却不停,一只手搁在她的脖颈处虚托住她的小脑袋,一只手轻轻地打圈揉着她膝盖上的红印,小心地避开了那一团淤青。

    “我不困嘛,娘亲,嬷嬷追着我要我睡觉,我就跑过来了,可是跑过来你们也在睡觉。”她小嘴嘟哝着,粉色的唇瓣轻启,身上带着小孩特有的奶香。

    红印渐渐消了,时宴放下她的裤腿,抬眼轻轻瞪了她,佯装怒意“午间不休憩,早上睡到日晒三竿不起来,命你好好看的书可是看了”她认字认得快,也聪明得很,即便还没到入学的年龄,时宴也在叫她看些简单的经典了。

    那孩子一听这话脸色就变了,瑟瑟缩缩地支吾着“这这就去看”才要爬起来就被时宴又一把抱到怀里,一双大手轻柔的抚着她的后脑勺,轻笑着“作甚么怕成这样前日被打怕了”前日因着她和白禹双双负伤,哄了这个哄那个,政事也是累了一大堆,时宴心情分外烦躁,询问了分别照顾她兄妹俩的嬷嬷,得知又是时白露往正苦学的时白禹房内扔石子,二人吵着吵着就打了起来。于是二话不说,屏退了众人就把那个一脸无措的孩子拖到腿弯上扒了裤子挥起巴掌教训着,直打得她哭声呜咽才止住。

    时白露在她肩头上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才缓缓点头,小手挪到身后作势揉了揉,声音轻软“疼”

    时宴顿了顿,细想了一会儿才确信这孩子方才的点头确实是在回答自己问她是不是怕的问题,心下有些揪疼,即使早知那点伤今日肯定好了,还是伸手过去轻轻揉着,半晌才开口说“你乖一些,乖一些娘亲不会打你。”

    那孩子如获至宝般眼睛闪亮着,一下子跳开她的怀里,双膝软软地贴在榻上,整个人被轻薄的纱衣衬得好似天上来的小童子,清透可爱,只是那颗小黑痣太过惹眼

    “那我给娘亲扇风可好娘亲以后不许打我了。”

    时宴被她逗得扑哧一笑,这会儿也觉得困意袭来,打了个呵欠,点点头,一直在旁看着的王芍适时递来一把小团扇,便被那小家伙抢了去,两只手紧紧握着扇柄,不甚熟练地忽大忽小地扇着风,眉目一片真挚虔诚。

    殿内一时静谧,片刻后,时宴才要恍惚睡着,却听得一声闷响,扭头一看,那孩子扇风扇着扇着把自己扇困了,倒在榻上睡着了。时宴好笑地摇摇头,王芍见状忙过来要将时白露抱出去,她却抬手拦了,小心翼翼地掀开纱被一角,将小孩儿抱了进去,小脑袋平平稳稳地枕在软和的枕头上,纤长浓密的睫毛像薄扇一样微微颤动着,时宴支着手臂端详了她半晌,在她脸颊轻轻留了一个吻,也在旁边睡下了。

    冰雪冷元子的冰渣子渐渐融了,时宴一直坐在榻上一侧用团扇给她轻轻扇风,见得她脸色慢慢好了,心下才安生下来,刚把团扇放下,舒缓了下酸疼的胳膊,时白露却醒了过来,瞧见背光的时宴坐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却好端端地躺在床榻上,一时有些印象模糊,低低唤了声“母亲”

    时宴闻声一愣,低头一看才笑道“怎地不多睡会儿可好些了”

    三四日不见,时宴如此温柔,时白露一时都看呆了,见得时宴正要将手伸过来要探自己额头才匆忙轻轻推开,起身穿了短靴,也不敢回头看时宴此时是何表情,声音有些疲倦“好些了,奏折还有好些没批完,儿臣不敢贪睡。”

    “赶巧,殿下醒了,这冷元子放得久了不甚冰了,我去再拿一碗。”却被时宴叫住了,她对王芍说道“她才散了暑热,不要给她吃太过寒凉的,就这碗正好,端给她吧。”她其实,想说端给自己,她来喂,中了暑热才醒来想必没什么力气,可是刚刚那轻轻一推,她如何不懂。

    时白露盘坐在桌案上静静吃着那沁着蜂蜜香味的甜糯圆子,时宴也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她,嘴角噙着安宁的笑意,真是个贪吃的孩子,这都是第二碗了。

    接过宫女递来的丝帕擦拭嘴角,才抬头看向时宴“母亲唤我来是什么事”

    时宴从怀里掏出一本奏折,递给她,问道“今日在勤政殿威风了说减俸就减俸,安思源他一个官宦世家的子弟,一路坐到这掌管财政的二品大臣之位,何时受过这种气”

    “啪”地一声,时白露将那奏折扔到桌案上,冷哼一声,又看着时宴,语气傲然“是母亲您叫我监国的,我连这种事都做不得主吗他没受过这种气,难道我受过吗”转念想到些什么,她又语气弱了些,“是了,我受过不少。”

    勤政殿里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时宴召她过来的同时也着王芍去找当值的内侍打听了下,所以也是了然安思源的那番不甚尊重甚至有些犯上的话语,只是这些大臣难免有一两个恃才傲物的,若是遇着一个就置气减俸,她日后做了君王岂不是要气死自己或是逼走很多大臣

    “为何要善待宋国十州流民俘虏,减少赋税”时宴静下心来,没有先责怪她,而是问了这个矛头的起源。

    “其一,十州上百万人,青壮劳动力不少,只要有饭吃有地种,普通百姓不会介意是谁当政是哪个国家统治,为何不善待笼络其二,楚地耕地辽阔,雨水丰润,一般都可大丰收,而宋国土地大多贫瘠,又干旱少雨,如何能用楚地的赋税标准强加在那十个州府郡县上到时赋税沉重,流民俘虏不禁会思及前宋国,起义造反又得花费军饷粮草去平反,岂不是适得其反吗”

    时宴点点头,而后问道“理由充分可取,为何当时不好好与安思源道明他长居楚京,又是官宦世家子弟,如何深谙宋国情况,有疑问自是必然的,作何与他动肝火”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有没有不太习惯这样的时宴,是不是以为她又要抬手就打了

    、第章

    延福宫。

    “陛下,户部安大人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时宴点点头“宣他进来吧。”低头看向跪在脚边的时白露,虽然没跪多久,但是额头上已经沁满了一层薄汗,白衣濡湿,如此形状该是够了。“你也起来,一旁站着,好好看。”

    时白露向时宴投去不可置信的眼神,而后才起了身,把手里端着的藤条拿给了身旁的宫女,几缕鬓发沾了汗渍凌乱地贴着脸颊,才要接了王芍递来的毛巾擦拭梳理,却被时宴挑眉看了一眼,声音提高几分“让你起来站着,让你胡乱动了吗”

    两弯墨眉不禁皱成了川字,桃花眼里好似点了一把小火,还不待烧旺就急切地回瞪了一眼时宴,她这又是闹得哪出怎么三四天没见,心思跟九曲回肠似的更难揣度了,还不如跟以前似的直接打自己一顿呢。不耐地应了声是,只好垂首站着。

    不消时太监便领了安思源进来,只见他恭然撩袍跪下朝时宴行礼请安,对着时白露却是冷冰冰地一句“见过二公主殿下。”那声二公主还喊的格外响亮,听在时白露心里自是刺耳得很,她明白安思源是什么意思,无非是在暗示自己他不服软不会听凭自己差遣,他还是时白禹的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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