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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为霜 第3节

作者:六遇 字数:33111 更新:2022-01-12 10:43:44

    “小人林一鸣,是随广兴楼戏馆来给陛下表演的。”一个低沉而不带感情的中年男声。

    广兴楼是王宫节庆御用的戏台班子,往年也是经常进宫表演,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事。“进去吧。”孙诚头略略抬头看了一眼说道。

    “我常随父亲去广兴楼听曲看戏,宴席时也有幸陪着陛下看过几次。广兴楼的戏班子进宫的都是熟面孔,怎么从未见过你”舒瑜自孙诚身后走出,顿时把孙诚的瞌睡虫给吓得一只没剩,他素闻这舒瑜是如何如何的刚正不阿,当下连忙躬身作揖“舒大人怎么得空来此,南门风大,大人莫要久留。”

    舒瑜虚扶他起来,走到一只脚已经踏入宫门的林一鸣面前上下打量,一边说道“我身体不好,得陛下特许不用随行祭天,但是在家闲不住,想着这冬至庆典可是大事,不能有丝毫疏漏,便过来到处瞧瞧。希望不要给大人造成困扰才是。”

    孙诚见她虽然品阶高出自己两品,但言语间对自己不失礼数,确实如传言那般恭谦得当,心里便生出了几分好感,于是也打气精神再细瞧了林一鸣一番,当下不由对舒瑜心生感激,这林一鸣他任职这两年间确实从未在广兴楼来宫表演的队伍里见过,连忙招了在林一鸣身后排着的广兴楼班主询问。

    那班主朝他二人行了礼,指着林一鸣说“按照惯例,冬至宴席时最后会表演一套剑舞,戏班子里那个武生前几日不知怎么竟然摔断了腿,其他几个小的武生还上不来台面,能表演是能表演,只怕入不了陛下的眼。我担心误了表演,只好托人去各个州县寻访有经验的武生。几番测试下来就剩下他了。大人若是不放心,小的就不让他进去了,”班主搓了搓手掌,有些为难地说,“只是这剑舞陛下素来喜欢”

    舒瑜点点头,朝孙诚说道“何班主说的没错,陛下确实喜欢剑舞。每年都要额外赏赐武生。只不知,这个人身家是否清白,何班主可调查过了”

    “回大人话,调查过了,就是青州当地的一个戏班子里的武生,祖孙三代都是唱戏曲的。”

    孙诚于是看向林一鸣“青州人”

    “小的是青州人,小的父亲和爷爷都是唱小曲儿的。”孙诚这时才注意听他口音,确有青州方言。看向舒瑜时,见她也点点头,才挥手放行。

    舒瑜见那林一鸣进了宫门之后卸下担子在一旁等戏班子的队伍接受盘查,与孙诚寒暄了一番之后就告辞了。

    待她走过去之后刚好戏班子的队伍整合完毕,由何班主带着一起往前行。林一鸣身材在戏班子里略显高大,是以舒瑜单凭背影就瞧出了他。只见他穿着黑靴的脚步轻浮,不似其他同行之人沉甸甸的,尤其他还担着两个笨重的木箱子。虽说是武生,可也不至于差别如此之大,舒瑜觉得奇怪,不由快步朝前走了几步。

    只见那林一鸣听见身后的动静,往后看了一眼,见是舒瑜之后不由神色微变,摸着担子的手不自然地向内偏了偏。

    只是林一鸣不知道的是,舒瑜眼尖,不过这么一瞬的功夫,就瞧见了林一鸣手上不少的厚茧子。这个人,绝对不是普通的武生。

    、第章

    舒瑜在一处偏僻又避风的宫苑角落等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才见到一个太监在院门前四处张望了下,随后向她走来。那太监在她耳畔私语了一番,舒瑜虽然早早在心里作了一番猜测,只是事实确实如此的时候还是不由心惊。

    到底是谁,敢在这么重要的场合安排行刺。

    她摸着下颚思忖了片刻,附耳于太监又吩咐了几件事。

    那太监听完点点头便转身走了。

    却说时白露在祭天典礼完成后,便先行回宫监管督查今晚宴席的诸项事宜了。行至南门时听起孙诚说了林一鸣的事,表面上叮嘱了他一番诸如“冬至庆典并非小事,万不可大意”之类的话。继而到处询问宫内走动的太监,可见着舒瑜去了哪儿,问了好几个太监才知道她果然往宫里供给节庆时宫外人员进宫歇脚的地方去了。心下暗道不好,这件事情一是也许有危险她不愿舒瑜沾上,二是舒瑜若沾上了,她必定不能全身心的投入到预定的计划中,这般想着脚下走的也愈发快了。

    而另一边的舒瑜正一路往回走,这边的事情她已经初步的打算,最后如何还得看今晚的情形。虽说现在就可以把林一鸣抓了,只是怕抓了他就算严刑拷打也问不出主谋者,更难以得知其目的何在。因为林一鸣摆明了是个死士,无论他武功有多高强,这么重大的场合必定有重兵把守,更何况到时候还有边家两兄妹,他却只身一人行刺。加之他身上还带着一包,显然就没打算活着出去。这样的人,就算酷刑加身想必也是无用。

    至于陛下的安危,刚才她已经差使太监去负责王宫护卫队的萧铎统领处通风报信,让他加强今晚宴席的护卫人手了。只是这件事,到底该不该告诉小露若是告诉了,她作为这次协助礼部主办冬至祭天和庆典的人,按道理应直接告与周琛儒,而周琛儒是个行事小心稳重的人,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应该会直接把林一鸣抓起来,这样是绝对问不出主谋者的。可若是不告诉,宴席上出了行刺事件的话,她却逃不了关系。

    舒瑜一直低头走路心中思量着这件事,走着走着却瞧见眼前赫然出现一双绣着金色纹祥的白靴,待她往上看清来人,心中欣喜,还未及说话时便被那人抱的紧紧地“你不在家里好好待着,等着傍晚马车来接你赴宴,跑到宫里来奔波些什么”舒瑜愣了一会儿,听见她在自己耳畔短促的呼吸声觉得莫名地心安,轻轻把手放在她腰际“我一个人在家里待着也是无事,便想着到宫里看看礼部的人办事如何,你是个不爱管事的人,可这毕竟是陛下吩咐下来的差事,马虎不得。怎么,你是觉得我不过一介三品侍郎,品阶不够不说,还插手管礼部的事,实在自以为是吗”

    “我没有”时白露听了急道,“我是不想让你劳累,你身体不好。”

    舒瑜听见她语气激动间带了些许软糯委屈的声音,很让人喜欢。偷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瞅了瞅周围的宫女太监,还是脱离了她的怀抱,这毕竟是宫内,不能逾矩。“只是来宫里四处查看一番罢了,我虽然是个病秧子,可也还没弱到这种地步。”

    “你啊就是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身体。”时白露咬牙切齿地用手戳了戳她脑门,“小时候就老这样,不是自己操心的事总去操心。我还记得你当初信誓旦旦地说绝不会入朝为官,怎么现在反悔了呢,当了官一个人得当两个人使,你还怎么把身体养好”

    舒瑜吃痛,揉着脑门有些气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不算重却又不轻“我可不是操心自己不该操心的事,不是你的事你以为我会管吗”她见时白露捂着肩膀一副很是痛苦的模样,不由笑说,“你别装了啊,我那一下能有多疼,你可是从小习武,舞刀弄枪的。”

    时白露这会儿却真不是装的,舒瑜刚刚拍到的不偏不倚正好是伤患处,她见舒瑜既然这样认为了,未免她知道了担心和追着自己询问,于是便顺着她的意,放下一直揉着肩膀的手,挽过她的臂弯“那你查看到了什么可有礼部哪个官员玩忽职守了吗,你且放心说来,我告与周大人处置。”

    舒瑜迟疑了片刻,才笑着说“没有,一切都正常,不过这可不是你的功劳,周大人办事一向让人放心。你没有给他添乱就算不错了。”不能告诉她,如果局面失去控制了,无论发生什么事,自己一人承担即可。

    “你这话我可不爱听,我这几日也是忙得不可开交,怎会半点功劳没有”时白露看见舒瑜的神色并无异常,心里便放心了许多。

    “咚咚咚”暮钟沉郁厚重的声音在静谧庄严而又暗藏诡谲的王宫中传荡开来,时白露看向天边还在山头残喘的一角夕阳,浅浅一笑。夜幕降临,好戏也该登场了,哥哥,希望这第一场博弈的结果会让你满意。

    宴席在酉时末戌时初的时候开始,时宴此时换了一身明黄色的礼服,坐在龙椅上邀群臣入座。殿内横梁上挂着数十个琉璃灯,烛火明亮更衬得四周流光溢彩。地上铺着平顺的万蝠毯,群臣入座的桌案上也都按官品摆放着合适的菜肴果品膳汤,宫女太监们也都穿着崭新的宫服在旁伺候着。

    时宴点点头,显然对此甚为满意,命人给周琛儒赐酒,对饮一杯之后嘉奖了几句。之后朝台下和时白禹相对而坐的时白露招了招手“白露过来。”时白露忙离座撩了衣袍恭恭敬敬地跪在时宴两米之外的高台下,只见王芍双手端着紫檀木盘到时宴眼前,时宴朝她点点头,王芍才将木盘呈给时白露并且揭开了红布一把刀鞘镶着七颗异色宝石的匕首赫然在目。

    边江坐在时白禹身旁,离得近所以瞧得清楚,当下不由惊诧,这莫非是七珠双刃匕而舒瑜坐在时白兮旁边,见到紫檀木托盘上的物事之后刚刚被茶水浸润的喉咙竟自发干,这匕首她是认得的,因为时白禹求过,当时陛下拒绝了,时白禹可是太子,只怕时白露得了陛下赏这匕首之后锋芒太露不是好事

    “按理来说这年礼,朕该先赏给你哥哥。只是这是你经年之后再回到楚国过的第一个年头,过去的年岁里,是你为楚宋两国之间的和平安定做出了贡献。这次冬至祭天和宴席都办的不错,朕作为国君亦是你母亲既是高兴又是自豪。你喜好武功兵器,这把匕首是朕第一次带兵与南蛮国交战时从南蛮王手里获得的战利品,外表华丽且削铁如泥,今天,就赐给你了。”

    “儿臣谢过母亲。”时白露托着木盘跪谢,果然自眼角的余光中瞥见时白禹神色不悦,耳边确是众臣哗然道喜的声音。当下脊背活生生被逼出一层冷汗,时宴,你到底,想干什么。

    边江在她侧后方坐着,见她跪下来的时候轻轻咬了咬唇,于是抬眼瞧了瞧时宴神色,笑颜依旧。不禁也轻轻摇了摇头,时宴此举是何用意,这七珠双刃匕他若没记错的话,他爷爷边崇言曾经向她求过,却被时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要知道时宴对他边家可是从不吝惜金钱财物上的赏赐。如今却舍得送给时白露,莫非,时宴当真很是宠爱这个女儿可时白露摆明了受到这礼物之后如芒刺在背,再看一旁的时白禹闷闷不乐一味饮酒。

    见着时白露拿了匕首回到座位上,一旁的时白兮吵闹着要她打开来用用这匕首,看是否真的削铁如泥。闹的动静大了,时宴也朝这个方向看过来,笑着说道“白露你打开来给你旁边那个缠人的鬼头看看吧,否则定要不得安生了。”

    “母亲,今天的场合不宜见刀光。”时白露躬身答道,然后顺了顺快要炸毛的时白兮,“你乖,明天姐姐带给你看。”时白兮在她的哄说下才静静平静下来,却抢过时白露的手指狠狠咬了一口,时白露疼得皱眉,却不加躲闪,看着妹妹的眼光中自然流露出爱护之情。

    边江和舒瑜听闻此言都不约而同地点点头。舒瑜一向了解时白露,所以还不意外。边江却自心里对时白露平添几分欣赏,得此重赏不大肆宣扬,形色不露于表面,一番话语不但轻松婉拒还更显她长姐风范。

    时宴见此情景,点点头面带微笑地拿起旁边的食著夹菜“今天是过节,大家不必拘礼,用膳吧。”

    等宴席过了一半,时白禹停下筷子,朝时宴“母亲,如此喝酒吃菜,实在无趣,儿臣想听些戏曲助助兴了。”

    时宴此时已经饮下不少酒,脸颊有些绯红,显然甚是开心,听时白禹如此说道之后不禁大笑“不错不错,是该听些丝竹之音热闹热闹了。”她刚要招手唤人,时白禹却忽然说道“母亲,以往都是先看文戏,刚刚儿臣瞧见妹妹的匕首,心下彭拜不已,想先看舞剑,还望母亲应允。”

    “正合我意,来人,诏舞剑的人上来。”

    时白露抬眸看了时白禹一眼,见他摩拳擦掌目中几丝得意之色。低下头来,嘴角微微上挑。哥哥,你便这么着急吗

    、第章

    伴着乐官弹奏的流畅悠扬的绕梁之音,从殿门飞进一个穿着黑色布衣手持软剑的男子,身段柔软,随着音乐起舞,一把软剑或挑或刺忽快忽慢,脚下步伐不停,叫人看了目不暇接。舒瑜在眼花缭乱的招式中,好不容易将他的脸瞧仔细,确是林一鸣无误,虽然措施已安排妥当,但是难免会不会有意外发生,是以她现在心里很是紧张。

    时白禹看了看正沉浸在其中的时宴一眼,又看向对面还安然吃着酒食的时白露,之后装作欣赏音律的模样闭上眼睛摇头晃脑地曲起食指在桌上扣了三下。

    林一鸣手中之剑越舞越快,他脚下生风,眼见就要携剑行至时宴台下,忽然自身后又飞来一个衣服与他一样的男子,拿着铁剑和他周旋起来。林一鸣大骇间一面拆解招式一面看向时白禹,却见他也是满脸惊愕。

    时宴见他二人身形相仿,一人拿着软剑,一人拿着铁剑,一人贴身持剑,一人便足尖点地随着对方绕圈旋转,谁也近不了对方的身,看着比方才一个人舞剑时多了些许刺激的味道,虽是真刀真枪,却未见杀气。只当是广兴楼今年新增的把戏,看到兴头上甚至还拍手叫好。

    边家兄妹俩也是看的津津乐道,时白兮是个半大孩子,瞧不懂这些门道,也兴致盎然的看着。舒瑜却越看越糊涂,那太监来跟她汇报情况时分明说了林一鸣是只身一人,没有同党,而且这个黑衣人也并不是广兴楼的,这是什么情况

    却说时白禹额头上冒着细汗看他二人拆解了数招,见那个黑衣人并没有其他异样的举止,心下稍微平稳了,猜想会不会是张松涛临时安排进来的人,伸长了脑袋往群臣方向看了看,虽然看见了张松涛的人,却瞧不清他的眼神,不得不翻了记白眼,这个周琛儒,安排的什么位置。

    眼见着音乐声已经慢慢自的跌宕起伏转自终尾的悲怆余音,时白禹等不住了,朝林一鸣使了个眼色。林一鸣点点头,突然发起了攻势,全力之下三招之间就将那黑衣人逼退了数步,随后施展轻功剑势凌厉竟然径直朝时宴飞去。

    “护驾”时白露最先反应过来,拍案喊道。这时另一个黑衣人竟然也持着铁剑朝高台上飞去,一路上只是剑气波动便把挡在前面的护卫打翻在地,内力和剑招可见一斑。时白露把时白兮推给舒瑜,叫了几个护卫将她们护送出殿外,这里无论如何太危险了,她们二人又是身子极弱的人,受不得半点伤害。她若只叫舒瑜走,舒瑜必定不肯,但是把白兮推给她,她就不会不管白兮的安危。

    边江拔了身后站着的护卫的剑也三两步冲上前去护在时宴身前与他们二人周旋起来,只是他虽然武功高强,但是都是硬功夫,没有丝毫内力,加上并不擅长贴身搏斗,而林一鸣和黑衣人俱是江湖中人,实战经验丰富,不过五十几招林一鸣便寻到了空隙,从边江的剑阵中闪身而出。

    边江心里暗道不好,却见边薇也前来助阵,他二人联手才好不容易又把林一鸣和那黑衣人困在范围内。而萧铎在殿外听到动静了,按照舒瑜的吩咐带了不少精兵护卫把宫殿包围了起来,定不会让刺客逃脱。

    时宴见边家兄妹渐渐显得吃力了,想要拔了护卫的剑也参与进去,却被时白禹拦住了“母亲,你身体尊贵,怎么可以犯险。”他见萧铎正朝这边赶来,忙唤道“萧统领,快把我母亲护送到殿外。”他一边说着一边牵着时宴走向殿外,而后趁着此刻殿内大乱,朝林一鸣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不管这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是敌是友,何种身份,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时白露,你注定不是我的对手,从小到大,从来都不过是我让着你,只是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了。

    边江边薇两兄妹见时宴快被护送出殿了,心里放心不少,出招比之前平稳了不少,只等着他二人内力耗尽的时候配合萧铎的精兵将他们一举拿下。岂料林一鸣忽然反手持剑,狠狠将剑尖刺向自己心口两人大骇间还未及反应,那黑衣人趁他们分神之际冲出重围,以内力注入剑势之中,势如破竹直指时宴。

    他轻功了得,眨眼间的功夫就冲到正要逃出殿外的三人面前,萧铎拔刀上前护驾,却轻松被他空出一掌打翻到了数米之远。时宴见状,一把推开已然被吓傻得愣在原地的时白禹,正咬牙要拔剑应对,这时从旁飞来一道白影,张开了双手将时宴护得死死地。

    眼见那黑衣人剑尖就要刺向自己,时白露只瞧准了位置,不动声色地向右移了半步,并且冲那黑衣人轻轻点了点头,随即闭上眼睛等待早已预料好的刺痛感,哪知等了片刻,不见有任何反应,待再睁开眼睛时,却见时宴竟然护在自己身前。

    “陛下”

    “母亲”时白露见时宴在自己怀里慢慢倒下,眼睛也紧闭着,胸前一团殷红色混在明黄色的衣服上格外刺眼。见众人还愣在原地,时白露抱着时宴吼道“还不快传御医,你们傻站着干什么”

    时白禹这时才在护卫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他刚刚已经被吓得浑身乏力,这场机密的计划到底哪一步出了问题,这一系列已经令他大脑一片空白。他看见时白露把时宴放在地上,在撕自己衣服的布块似要给时宴包扎,不紧不慢地说道“小露,你不要乱动,你不懂医术,还是等御医赶过来再”

    “等御医赶过来她就要失血过多而亡了。”时白露冷冷地横了他一眼,随后跪在地上用撕下来的布块揉成一团,死死地按住伤口,看着鲜血不过片刻间便将布团染红,她不禁双手发凉,颤抖着将已经被鲜血浸湿的布团扔到一边,随后咬咬牙,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从腰际掏出一个褐色的小瓶,将里面的白色粉末倒在伤口上。

    “这东西殿下为何随身携带”边薇在一旁看着,她是耿直之人,当下不经思考地将在场所有人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别说她是公主,就算她边薇一个上阵杀敌的人,来了楚京之后就没有再带着这类紧急药品,更何况今天是冬至庆典。

    时白露没有说话,只是继续撕了几块布块,又揉成了布团,按压住那剑窟窿,还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在伤口处附近四处摸了摸,随后按压住最后选定的地方。这次鲜血染红布团的速度就慢了许多,直等到御医赶来时已经几乎止住了血。边江心下疑惑更甚,这手法绝不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能够习得的。

    时白露看着时宴在御医的照顾和萧铎的护卫之下渐渐离自己远去,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突生。她跪坐在地,抬起沾了血的手擦了擦额上的一片冷汗,眼神复杂地看着手中的那瓶伤药。时宴,我不想你死只是因为我不想欠你任何东西也还没有让你尝到后悔的滋味还没有真正报复你,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而那黑衣人在刺出那剑之后就已经被手射中了手腕,边家兄妹二人反应过来后赶过来顺势将他踢到在地制服了他,却不免对视了一眼,即便受了伤,怎么也不该弱成这样,轻易就被他们捉住了。

    眼见局势已经基本被控制下来,时宴也再无生命危险,时白禹轻咳了一声“今夜宴席上竟自广兴楼舞剑武生中出了刺客,事关重大,负责今日宴席筹办管理宫外人员进出的一干人等全部移交刑部听候处置。”他说到此处,弯下腰来对时白露悄声,“妹妹,对不住了,为了公正,哥哥要委屈你了。”时白露抬眼看他,微微笑说“这是自然,此事本就是我的责任,我不会怪哥哥。”

    “二公主身为协助礼部办理此事的人责无傍贷,移交宗人府。”

    两名护卫走向时白露,却不敢碰她。时白露站起身来镇静地拍了拍身上的灰,看了地上被五花大绑的黑衣人一眼,随后向殿门走去。她微微闭着眼,脑海里却全是时宴胸前的一滩血,她百密一疏,什么都算到了,却唯独没有算到时宴竟然会为她挡剑,时宴从来都是将她推向危险之处的人啊不是吗

    、第章

    雷雨交加的夜晚,她刚刚哄着时白兮入睡,给躺在床上的小人儿掖好被子后,她瞧见时白兮刚刚因为惧怕雷鸣闪电而嚎啕大哭还残存在眼角的泪痕,抬手去轻轻给她擦拭。

    “娘。”她转头,看见才半人高的时白露浑身都被浸湿了,手上拿着一把刀,双目呆滞。

    她蹙眉“你这个时候怎么还不睡,照顾你的嬷嬷呢怎么让你淋了雨,你手上拿着刀作什么,放下来。”她说着,起身便要去夺刀。

    时白露却忽然把刀对准自己心口,一边往后退一边低低呢喃“他们在逼你杀我对吗,”她指了指右眼底下的痣,“因为这个东西是吗”

    屋内不知为何突然窗户大开,狂风一下子就把明火吹灭,一片漆黑,时宴行到一半的脚顿了一下,只能双手摸索着一边走一边焦急说道“小露,你放下刀,娘没有要杀你,你乖”

    她话刚说完,天空中轰隆一声巨响接着一道闪电劈过,她才借着惨白的光色瞧见时白露就在自己前方一步之遥的地方,“娘,我死了就不会再有人逼你了。”时白露的刀尖在说话间就默默地刺进了皮肉中。

    时宴大喊着“不要”她扑身上前,却见时白露在以一步十米的速度离自己远去,在地上拖着一道长长的血痕。时宴一边哭喊一边追跑,却始终追不上她,终于在穿过一个山头一片草地之后,时宴看见时白露停了下来,手中的刀子掉在地上的血泊中溅出血花,她用手在尚还血流不止的心口处抹了一巴掌血水,凑到嘴边嗅了嗅,眼中放光,伸出舌头来把手掌上的血水舔得干干净净。

    时宴双手颤抖地抱住她,声音干涩地说“小露,小露,我的小露,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娘,我不是小露,我是禹儿。”时宴闻言一看,只见自己抱着的确实是时白禹,她再看向四周,哪里还有时白露的影子,只是地上的血泊依旧。血泊血她看着地上的血泊越来越大,周围寂静,只有血滴落在地上的“滴答滴答”声音,仿若上古催命秘书的法铃。唔渐渐感觉到痛意的时宴这才发现时白禹将匕首插在了她的心口上,十几岁的孩童手里握着刀柄,脸上都是满足的笑容“娘,你不想把王位传给我,那我杀了你我就可以为王了。”

    “不要不要不要”躺在床榻上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的时宴突然发出声声低吟,守在一旁的王芍见状忙在她耳畔唤道“陛下,陛下”时宴额头上的汗越冒越多,眉头紧锁,却不见清醒。王芍担忧,于是去叫守候在外的御医进来看看。待他二人急急回来以后,时宴却苏醒了。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色不知是病得还是在梦靥中被吓得,格外惨白。

    御医为时宴把脉问诊,回报说“陛下乃天之骄子,自有福灵护佑,烧渐渐退了,已无大碍。不过还是要多多卧床休养,等伤口收合了再下床走动。”

    时宴似乎很是疲倦,点点头就让太监带御医去领赏,退下了。

    王芍拿来热毛巾给时宴擦汗,又喂时宴喝了些盐水,瞧她脸色缓和过来之后,才略略舒心。

    “刺客可抓住了”

    “抓住了,说来好笑,原本是刑部受理的,结果昨夜连夜拷打逼问之下,那刺客今天早上才奄奄一息地招了供,说是刑部尚书张松涛指使的,刑部要避嫌,于是现在又移交给了大理寺审问。”

    “张松涛”时宴有些吃惊,一口气没缓上来捂嘴连连咳嗽,王芍面带忧色地要上来给她顺顺,她却摆摆手阻止了,接着说道,“此事本来就是大案,现在又涉及了朝廷二品官员,你叫人转告大理寺卿务必严加审理,绝对不可再发生刘浩然那样的冤案。”

    她转念又想到了一事,看向王芍“周琛儒呢如此盛大隆重的场合,我交他办理,足足给了大半个月的时间,他竟然有本事让刺客混进来到底是他疏忽还是他也是一丘之貉”她说话间语气激动,不经意间牵扯到了伤口,不禁低声呼痛。

    王芍忙上前抚慰她重新躺好“伤口还没愈合,陛下可千万不能动怒。陛下放心,太子殿下昨夜便已吩咐将礼部筹办盛典的人都收押在刑部待审。”王芍想了想,觉得还是把时白露的事也一并说了,“二公主也被关在了宗人府。”

    时白露时宴阖上眼眸脑海中那夜时白露挡在她面前的片段和刚刚噩梦里的片段两两交织,搅得她心烦意乱。“她既是奉命协助办理的人,自然也是涉案人员,关在宗人府无甚不妥。”她话刚说完,睁开眼看见床幔上的点点祥纹,心里不停地回想着梦中时白露拿着刀指着脸上泪痣的画面,低低叹了声气,接着说道“天气严寒,去跟宗人府的人说给她备置些厚的被褥,炭火即便不是上等品质的,也别捡着些烧了烟熏火燎的劣质炭给她。刑部既已涉案,想来查案有诸多不便,单靠大理寺难以在短时间内断案,如此便将两批人分开审理,大理寺审理行刺一案,礼部这边”

    王芍见她低眉沉思了半晌,也没想到好的人选,于是从怀中拿出一份奏折呈给她“舒瑜大人今晨便请命审理此案。”

    舒瑜时宴接过奏折看完之后,扔给王芍,脸上笑着,眉眼却有些许怒意“她打的什么主意当我看不明白吗小算盘也敢打到我的头上,她既然想查,那便让她查,下旨让她配合大理寺卿于三日之内查清此案,否则叫她来宫里领板子。礼部和白露那边”她眼前闪过一个又一个名字,却又被她一一排除,直到灵光一现,“叫边江审理。”边江平时在外驻边练兵在朝中无甚党羽交情,因着边家世代军功,声望却不低,而且和时白露也并不熟识,是最适合的人选。

    宗人府。

    时白露躺在冰冷坚硬的石床上,两只手臂垫着脑袋,睁着大眼睛盯着屋顶看。屋内呛人的煤烟味道好了很多,不知为何,刚刚有人进来给她换了被褥和炭炉。可她还是睡不着,翻过来又翻过去,后来就索性睁着眼睛发呆。她脑子里面在想着太多事情,时宴救她倒还是其次,她现在很是苦恼的是,她竟然在担心时宴伤势,真是见了鬼了,她甚至不能说服自己这只是因为她的复仇计划中时宴是最重要的一环。

    忽然门锁响动,时白露隐约猜到应该是负责审理她的人到了。

    边江进到屋内关门之后感觉到温度尚可,微微点头,朝时白露作揖“殿下。”

    时白露靠在墙壁上,手臂依然垫着脑袋,屋内温度不低,她又刚从被褥里钻出,没有穿外袍,这样的姿态便把两截白皙的玉臂露了出来,让边江有些难为情地看向了一旁。“我现在是戴罪之身,边将军不必对我行礼。不知边将军来此何事”她有些讶异,怎么会是他。

    “微臣奉圣上旨意调查您和礼部在典礼过程中是否有所疏漏,或是参与了刺杀陛下一案。”

    是时宴钦定的那她定是醒了,还能头脑清楚地从三司六部中一一排除人选,选到了边江,想来已无大碍。时白露心里轻松了不少,挑眉看向边江“参与边将军认为我会吗,那可是我母亲。”

    边江沉声说道“微臣只信证据,所以还请殿下配合调查。”他自然认为时白露不会这么做,单凭时宴被刺时她那么紧张地处理伤口就能看出来。

    “这是自然,我最听我母亲的话了。母亲既然派了你过来,那便是信任你,母亲信任的人,我当然也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时白露点头耸肩,露出些天真无邪的笑容。

    “那还请殿下将宴席筹备的诸项事宜一一说明。”

    “这个”时白露挠挠头,“你还是问周大人吧,我可是不管这些的。”

    边江脸色开始有些发黑“殿下您是协助周大人筹办宴席的人,怎么会不知道。”

    时白露双手一摊作无奈状“对啊,协助啊,那几日我常到他府上看他办事。不过我最烦这些事了,看着看着就睡着了。诶,这事儿你可别跟我母亲说,否则我定要挨骂了。”

    边江脸色已经黑如玄铁“殿下不要让微臣为难。宗人府冬日阴寒,又无下人伺候,您想必也待不舒坦,何不配合微臣办案,早日洗清冤屈呢。”

    “为难”时白露凑上前来,睁着一双大眼睛,“我竟让将军为难了吗,既然如此,将军为何不对我用刑逼我招供”

    边江咬得腮帮子发酸才终于忍住没有发火,要是面前这人不是时白露而是边薇的话他已经一巴掌打过去了,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刑不上大夫,殿下乃是公主,微臣不敢。”

    “只是臣有一事不明,殿下何以随身携带药品还是在宴席这样的场合上。”时白露脸色微变,不过很快恢复了那玩世不恭的模样“边将军知道的,宋国好战,哪怕走在街上一言不合也会打斗起来,竖着出去散心经常是横着回家,是以宋国人大多随身带着药品,我在宋国待了那许多年,沾染些许习惯也无可厚非吧”

    、第章

    “啪”舒铮拍案而起,震得桌子上的茶盏里都溅出了水花。“殿下你当真糊涂”时白禹身体微微一颤,难为情地说“舒卿你不知道,本来计划得好好地,林一鸣就是去捣乱一下,没有要真的行刺,而且他会自杀,死无对证的。可不知道怎么突然冒出来另一个黑衣人,一下子就全乱了套。”

    舒铮横了他一眼,背着手走来走去“我只问殿下平白无故弄这么一出是想作甚让陛下和朝臣看见公主确实能力不足,一个庆典都出了纰漏,查无对证不了了之之后让陛下对公主心生疑心,再不敢委以重任,还是二者皆有我只问殿下,您的目的可有达到”他脸色涨红,说着说着还由红转青,脖颈间青筋暴露,显然气得紧了。

    时白禹抬头看他,欲言又止,最后低下头来没底气地说“自然自然达到了一些。”

    舒铮闻言脸色煞白,抬起手来指了他半晌,最后甩袖作罢“既然如此,殿下还来向我这把老骨头求什么谋划什么策您当日与张松涛密谋此事之时既然没有让我参与,如今您的目的也已经达到,有又何必再来找微臣殿下还是请回吧。”

    “舒卿,舒卿”时白禹忙站起来拉着舒铮重新坐到椅子上,一脸讨好沏茶倒水捏肩捶腿,“白露现在在宗人府里关着,我的目的确实达到了啊。只是张松涛也”

    “公主不过是奉旨协助周琛儒,并非主办,出了什么紧要的大事,承担主要责任的是礼部并非她加之那夜行刺时虽说陛下受了伤,可却也亏公主处理及时才没酿成大祸,待陛下细细问来,只怕不但不罚她不对她心生嫌隙,还要嘉奖她处事不惊应变及时。而殿下您,活生生把一个六部尚书给搭进去了,可谓赔本折兵,半点没讨到好处。”

    时白禹听他这么一说,面露懊恼之色,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我当真愚笨这么简单的道理居然没想到。”

    “殿下不是愚笨,殿下是心急了。”见时白禹有些似懂非懂地看向自己,舒铮喝了一口茶才缓缓说道,“自公主回国以来,陛下确实十分宠爱于她,无论是让她留宿宫中学习批阅奏折,还是受伤之后的百般照料,亦或是祭天路上的车辇随行和所赐的七珠双刃匕。殿下艳羡之余心生忌惮也是情有可原,只是现在局势不稳陛下君心难测,谁也猜不透陛下这些举止到底是心怀愧疚之下的补偿还是另有深意。既然看不透,比起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还不如做一只伺机反扑的黄雀。”

    时白禹恭恭敬敬作揖“舒卿高见,我确实心急了,恰逢张松涛因着刘宣的案子想将功折过,就给我出了这么个馊点子。只不知,舒卿可有补救的法子想与”

    “补救为何补救。”舒铮挑眉反问,捋了捋胡须,“张松涛是殿下您一手提拔上位的,其实不过庸才,既然已经身陷囹圄又何必劳心费力救他出来,折了一个刑部尚书,殿下再找人填上空缺便是,这有何难”

    时白禹点点头,忽又问说“可若是张松涛把我也抖露出来”

    舒铮摇摇头“殿下切勿自乱阵脚,还请冷静下来细细思量。张松涛一向效忠于您不说,若是他供你出来他自己还是死罪难逃,若是他不供你出来他虽也是死罪你却可答应他保其妻儿老小不受株连。如此一来,他有什么道理把你供出来呢”

    刑部。

    今天已经是时宴下旨让舒瑜三日内查清张松涛与行刺一案的第三日,舒瑜这三日来急得焦头烂额,一方面是刺客虽说供出了主谋是张松涛,但是什么证据都拿不出,只说来往的密信看了都焚毁了,而张松涛那边嘴巴闭得严实,什么也不说,看着似乎是在等转机发生,大理寺卿郑钧昊几次三番要对张松涛用刑,都被她劝下来了。她虽然急着查案,但是却不主张严刑拷打这种低端的手段。而另一件此时此刻更让她焦虑的事情是时白露,她只知道时宴将这件事交给了边江,而边江这个人她完全不熟识,加上这几天根本抽不出时间去找边江询问,她担心宗人府潮湿阴冷,时白露会不会生病,她也担心边江会不会不识好歹地用些强硬的手段问供。

    所幸的是这几天也不算一点收获都没有,行刺的事情问不到,倒是无意间得知了一些张松涛收受贿赂的事,于是便来刑部取卷宗查阅。

    她命人把卷宗装箱带去大理寺,刚刚踏出刑部的大门,便瞧见穿着绯色袍子的郑钧昊翻身下马,面带喜色“张松涛招供了,说证据都被他藏匿在府邸书房内的暗格中。我已经派人去取了。”

    舒瑜忙接过他手中的供词查看,越看眉头皱得越深,郑钧昊见状不由问道“怎么了,舒大人供词可是有何不妥”舒瑜摇头“不,供词严密工整,无甚不妥。我只是在想,张松涛这一日内的转变也太大了些。昨天面对你我二人的或是循循善诱或是威严恐吓都只字不发,何以今天突然把什么都招了大人您不觉得奇怪吗”

    郑钧昊愣住了,他这几日眼睛都没空合上,明明是冬至假期,偏偏过得比平时还苦一些。昨天要对张松涛用刑还被舒瑜制止了,心里有些怨言,好不容易今天张松涛认罪了,他一高兴就跑来告诉舒瑜,确实没细想。这么一看,着实有些奇怪。

    舒瑜命人牵来了马,踩着小厮的脊背才跨腿坐上,她身体羸弱,若是出行一般都乘轿,很少骑马,只是坐轿虽然舒服脚程却慢上许多。她牵着缰绳调转马头,对也翻身上马的郑钧昊“我觉得还是得看了证据之后再细问张松涛一番,大人与我再跑大理寺一趟吧。”

    郑钧昊往马屁股上轻轻抽了一鞭,行到舒瑜身旁,看了看日头“现在只有半天的时日了,陛下的三日之限”

    舒瑜垂下眼眸,长长的眼睫毛被冬日暖阳在脸上晕出了一道清秀颀长的阴影,她忽又看向郑钧昊“比起挨板子的切肤之痛,我觉得还是敷衍断案的良心不安更为难受。”她话刚说完就狠狠抽了马屁股一鞭,踏着街道上的青石板扬长而去,郑钧昊看着她的背影眼里满是欣赏,他素日里便闻舒瑜为官是如何的公正严明,严于律己,苦于平日里事务繁多无暇与她相识,这几日相处下来真真让他懂得何谓名不虚传。

    楚王宫。

    “边江有负陛下重托,还请陛下责罚。”边江单膝跪地,不敢抬头,只盯着地上的花纹,心里却七上八下的。

    时宴休息了几日,气色好了许多,精神也慢慢恢复了。她放下枕边堆积的其中一本奏折,看向边江“怎么了”边江这才抬起头来回禀说“礼部那边倒是查清了,是主事收受了贿赂,称林一鸣是自家亲戚想为陛下舞剑讨些赏赐便塞进了广兴楼的戏班子里,加上郎中孙诚宴席时审核疏漏,所以才让刺客混进了宫,不过主事坚持说他只安排了林一鸣,不知道那另一名刺客是从何而来。想来只得待大理寺那边查清了,再一并梳理案情。”

    时宴点头,捂嘴轻咳了一声,坐在床边的时白兮忙给她抚背,时宴面露欣慰之色拍了拍时白兮的手,示意自己无事,才又说道“这不是查出来了吗,怎么不跟我讨赏还请罚来了”

    边江又低下头来,有些颓唐又有些不甘地说道“殿下那边微臣什么也没问出来,请陛下责罚。”他觉得比起给时白露问供,他宁愿上战场砍几个人头,天知道他这几天什么招数都用了,给她买糖葫芦,给她捏肩捶腿,甚至她想听故事,从小听兵书长大的边江都去叫人从书摊上买来几本连环画声情并茂地读给她听。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看见边江这种模样,时宴忍不住“扑哧”一笑,这眼前跪着请罚,风发意气全无的人可还是令对手闻风丧胆的楚国大将军边江吗。她命时白兮扶他起来,才缓缓说道“她定是说她什么也不知情,她虽然领命协助,却只是贪玩了事,对吗”边江点头。

    “没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想来大理寺那边应该今明两日内就可给出供词,到时再两两对照,查清是非曲直。白露那儿,再让她自己多待几日,你就不必再去了。”

    “是”虽然心有疑惑,但是边江不敢表明,只得应声答道。

    一旁的时白兮却坐不住了,摇着时宴的手臂撒娇“娘,这都关了四天了,姐姐身体虽然比我好,可是从小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金汤匙,哪里禁得住宗人府那种地方啊,再说了多亏姐姐帮您止血及时”她还要再说时却被时宴狠狠敲了敲脑袋,时宴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再求情也去那里待着。”

    时白兮还待再说,却来了太监通报“吏部侍郎舒瑜求见。”

    真是不出自己所料,时宴淡淡说了声“叫她进来。”

    、第章

    时宴瞥了跪在地上的舒瑜一眼,也没叫她起来,让王芍把她手上的证物和供词都拿到了自己面前。时宴看着供词,又一边翻证物一边听舒瑜禀报“张松涛承认自己是行刺一案的主谋,供词里说他考取功名入朝为官,一路爬到朝廷二品大员的位置就是为了行刺陛下,他觉得陛下昏庸无能,区区女流之辈干不成一统中原的大事。”舒瑜说到此处顿了一顿,看见时宴神色正常,才接着说道,“张松涛说是他买通了礼部主事,陛下手上的那张单子便是张松涛行贿与礼部主事的收据,收据上面盖着礼部主事的印戳,一看便知真假。至于刺客是他在江湖里雇佣的死士,一直靠书信联络,书信都被烧掉了。不过他供出来的联络信号与刺客供出来的一致。”

    “他雇了两个死士”边江在一旁听着,想到礼部主事的供词,不禁脱口问道。

    舒瑜摇头“不,他只说他雇了林一鸣。而现在关在牢里的刺客则说他是林一鸣的帮手。现在林一鸣死了,已经查无对证。”

    呵,蹊跷,当真蹊跷,张松涛这样的人竟也有胆子做这种事吗。时宴比对了下刺客和张松涛分别画出来的联络信号,平静地问道“朕听说张松涛前几日一直不肯招供,昨天却突然什么都承认了,这是为何”

    舒瑜蹙眉,这也是她怀疑供词真实性的一点,转变太过突兀,所以她才会不急着上报,又带着物证审了张松涛一日,却没有发现丝毫疏漏。“张松涛说他只是想拖延时间想看看”后面的话舒瑜不太敢说,是以停了下来,看着时宴。

    “但说无妨。”

    “是,他是想拖延时间看看陛下是否被刺身亡。连着三日没传出消息,他便绝望了,不想受刑所以就什么都招了出来。”

    舒瑜这话刚说出来,在场的人无不看向时宴,时白兮更是直接抢上前去要给她顺背“娘,你别生气,你伤还未好”时宴摆摆手让她别过来,微微一笑“你乖,我没事,我不生气。我时宴是什么人,岂是这等庸碌无为之人能气到的既然都查清了,那便按律处置吧,涉案一干人等也不可轻饶,以儆效尤。”

    边江和舒瑜都应声答是。

    “天色不早了,朕和舒大人还有要事要谈,宫内这几日不太平静,江儿你送小兮回她的寝宫。”

    要事边江这才想起时宴给舒瑜的三日限期,恐怕并不是有要事相谈吧。他有些担忧地看向舒瑜,却见她脸上风轻云淡并无怯色。虽然并不熟知,可是她名头在楚京不小,既是吏部尚书唯一的女儿,也是朝廷三品大臣,听说为官甚得民心,不过只有一个不好,便是天生体弱。

    “江哥哥,你在想什么”时白兮见边江在发愣,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掌。“哦,没,没什么。”自那日返京时宴弄了家宴招待他,在宴席上与时白兮见面之后,两人就熟络了不少,他虽然不敢逾越,只是时白兮常以哥哥唤他,所以久而久之,他便也认同了这个称呼。

    待他二人走远了。时宴才看向尚还跪在地上的舒瑜,语气严肃了几分“舒大人可还记得朕给的是几日期限”

    “三日。”舒瑜身体跪得笔直,不卑不亢地答道。

    “那可还记得超过限期该当如何”

    “微臣记得,请陛下责罚。”

    良久的沉默。时宴一直在盯着舒瑜看,舒铮的这个女儿,她算是看着长大的,因为舒夫人难产,生下舒瑜自己便西去了。舒铮和夫人很是恩爱,舒瑜自小身体不好,时宴体谅舒铮爱女心切劳苦功高,便让他常带舒瑜来宫里让给时白兮调理身体的名医也顺带看看。久而久之,舒瑜便和她膝下三个孩子玩得近了,尤其和时白露私交甚好。幼时时白露到宋国为质,舒瑜哭得很伤心,病了很久,急得舒铮小半个月没来上朝,在家里照看女儿。

    “王芍,请御医来,再端碗参汤过来。”

    舒瑜闻言,行了大礼“谢陛恤。”

    时宴摇头,舒瑜太聪明,身为臣子太聪明了有时候却不见得是件好事。“你先别急着谢恩,我只问你,萧铎说宴席那日得了你的消息,所以加强了护卫,还早早地就带着精兵守在殿外,可有此事”

    舒瑜点头,眼神清明“确有此事。”

    “哼,所以你早就知道林一鸣混进了宫,你却瞒而不报是吗”

    “是。微臣当时只大概知道林一鸣是刺客,也看出他是死士,却不知道主谋者是谁,担心如果告知礼部揪林一鸣出来会打草惊蛇,此事公主并不知道,一切罪责微臣承担。”

    “呵,你承担”时宴冷笑一声,随后狠狠拍了床沿,“朕现在砍你脑袋的心都有置朕的生死安危于不顾,凭着自己脑袋里的小聪明做事是吗你是聪明,小算盘都敢打到朕的头上,你上书请命彻查礼部没有自己的私心笃定了朕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只能选你是吗”

    舒瑜闻言至此,方露出一丝苦笑,谁说她聪明了,自古以来再聪明的权臣还不是被自己的君王玩弄于股掌之间。行刺这么重大,牵涉人员众多的案子居然让她三日内查清,她起初以为是时宴太过气恼了才会如此,现在看来不敢断言时宴是否气恼,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就算时宴受伤身子虚弱也不要妄想自己心里的小九九可以瞒天过海。

    “陛下洞察秋毫,臣无话可辩。是臣自以为是,疏忽大意才导致陛下受刺,又妄自揣度圣意,惹得龙颜大怒。还请陛下降罪责罚。”舒瑜说完,把头上的乌纱帽摘了下来。

    时宴眯着眼睛细瞧了她半晌,许是刚刚帽檐遮住了,时宴现在才看见她额头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汗珠。“来人,传杖。”舒瑜,若不是怜你身子弱,兼之白露对你感情颇深,我打死你的心都有。

    两名太监抬来红木板子正要把舒瑜拖到殿外打,时宴开口“就在这儿打,先打二十。”按理说,朝臣受杖难免哭嚎,血珠飞溅,实在不该在她面前执行,只是她心里着实对舒瑜恼怒得很,惜她有才舍不得杀她,那就只有看她挨打才能稍微解解气了,再加上,她若不看着,也不知道太监下手有无轻重,舒瑜又能撑到几时。

    太监也是雷厉风行,时宴话音刚落,见舒瑜脱了外袍,便将她按压在地。抡起厚重的红木板子就往她身后砸去,一边报数。

    呃舒瑜只觉身后一阵紧似一阵的钝痛,起初还能咬紧牙关不发声,到了后来每次都是手抠着地面,忍得脖颈青筋暴露才勉强只是自嘴边发出“嗯呃”的声。她都能用手指数出来这是她出生以来第几次挨打,舒铮疼她,哪怕她自小调皮,常常与他作对,做得过了也不过跪一两个时辰的祠堂,也就识字学课的时候被他打过几次手板,挨板子,这还真是头一遭。

    红木板子宽大,一板子下去就能覆盖住她整个臀部,这一板接一板的打下去,早早地就是新伤盖着旧伤,层层叠加了。太监瞧见衣服上已经沁出了血点子,下的板子又快了许多,舒瑜感觉到身后大抵已经破皮了,板子打下来的时候在钝痛中又多了几分撕裂之感,她忍不住了,开始呼痛。一旁的太监见状,要拿布团给她塞进嘴里,时宴却摆摆手。舒瑜这样的人,痛倒是其次,比起痛,只怕羞辱还更让她难堪,更容易让她长记性。只是舒瑜的表现到底还是让时宴有些刮目相看了,能在这么重的红木板子底下忍到二十下才发出声音的,别说她一个女人,男的都少有。

    二十下打完,太监把舒瑜扶了起来,拄杖立在一旁。

    “呃”举止间牵动了身后的伤,舒瑜不由低低喊了一声。手撑着地面勉强保持住跪姿,向时宴低头,喘了好几口粗气才把话说了出来,“臣失仪了望陛下海涵”

    她此刻脸上都是汗,几缕发丝贴在鬓角和额头上,脸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撑着地面的手也是颤抖不已。时宴见她被打到这种地步,竟然还如此守礼,不像别的大臣,挨了板子便仪态全无,心里的怒气也就淡了几分,唤来王芍,把参汤一勺一勺地喂给她喝下。

    因着舒瑜小时候常来宫中和时白禹、时白露、时白兮三人玩耍,王芍也得她唤过几次芍姨,知她身体薄弱,刚刚站在一旁看她受杖,好几次都要忍不住跪下求时宴开恩。现在得了旨意,赶忙端着参汤跪在她身旁,吹凉了给她喝。

    眼见着半碗参汤喝下去了,分明就不再烫了,王芍还每一次都吹好一会儿才递到舒瑜嘴边。舒瑜心知这是王芍在给她多争取些时间休息,也是妄想着着这点时间内时宴会否气消了,就放过她,舒瑜瞥见时宴看向这边的眼神有些许不悦了,担心王芍会因为自己受牵连,连忙一手端过碗来,朝王芍微微一笑“芍姨,我自己来便好。”一股脑就把小半碗参汤喝了下去。

    时宴见她喝了参汤之后,气色渐渐好了,心里却还不甚放心,又叫御医给她把脉,得了御医的答复后才点点头“再打二十。”

    舒瑜闻言,认命般阖上眼眸,安静地趴在地上。身后的疼痛如期而至,刚刚休息之后麻木了的臀部此刻又如已经破皮的血肉再被盐水浇湿般刺骨锥心的痛。每一板,舒瑜都被打得面目狰狞,仰天呼痛,礼仪礼数全被抛在脑后。

    打到最后十板,舒瑜已经气若游丝,只是自鼻息间发出闷哼。

    王芍见状忙膝行着到时宴跟前求情“陛下,饶了舒大人吧陛下,打到这般田地,舒大人必定知错了”

    “啪十三”应声飞溅出的一滴血珠子染到了灯盏外的纸上。时宴看了一眼那粒触目惊心的红点,又看向舒瑜身后白色的亵裤已经红了一片,还不断地往外浸染出来,一板子下去就溅出一串血花。

    “啪十五”太监硬声报数。

    “停。”时宴抬手示意,“把舒大人扶到朕跟前。”

    时宴看着趴在她面前的舒瑜几次想要撑着地面跪起来,却又几次重重倒地,这过程中扯到了身后的伤,疼得她眉毛皱成一团,低低。

    唉时宴自问不是心硬的人。“不用跪着了,好生趴着。”她坐起身来,又让王芍拧了块热毛巾递给自己,见舒瑜满脸的汗,正要帮她擦拭,舒瑜却往后躲了躲,果不其然又碰到了伤口,拧着眉毛:“呃”她喘着气一字一顿地,“臣惶恐”时宴看了一眼舒瑜身后的太监,太监愣了一会儿,看着她手上的毛巾才醒过神来,轻轻按住舒瑜。

    时宴帮她把湿软的发丝拨弄到一旁,然后帮她擦汗,末了,问道“舒瑜,你现在可记住了”

    舒瑜眼神已经开始有些涣散,但是神智还算清醒,她轻轻点头“臣,记住了。谢陛下赏臣板子。”时宴这顿打要她记住什么,无非切勿自以为是妄断君意,君为臣纲,身为臣子只需要守好自己的本分,别的再超过一点就是僭越。可时宴并不是她心里的纲,她的纲是本心。这顿板子至多不过是从天而落的一块巨石,可以暂时拦住她的路,却不是长久之计。

    “你说你记住了,朕却从你眼神中看不出丝毫悔意。”时宴说到这里顿了顿,看见舒瑜脸上流露出些许胆怯,又见她即使太监按着,也是难以再支撑姿态,便把心里再打二十的话给憋了回去,只是叹气摇头,有些可惜地说,“舒瑜,你是良马名驹,可如果不能为我所用,我宁愿砍断你的双腿,剥夺你为他人驰骋草原的权利,你懂我的意思吗”

    “”舒瑜闻言一震,抬头与时宴直视。她十五岁凭自己的努力考取状元,入朝为官,不愿受舒铮官位的荫庇,也不愿意受官场黑流所污,她只是一直在等,等一个人回来,她不愿再做回小时候无能为力的自己,她也有想要护佑一生的人。这三年为官以来,她不参与党争,也不参与官场派系,做事不懂得留三分余地给几分情面,得罪了不少人,即便有舒铮在,上书参她的人却也不少,她却还能一路做到三品大员,她怎么会不知道时宴的用意。她父亲年事已高,一旦退下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垂涎吏部尚书的位置。

    “舒大人”时宴见她一直盯着自己,却只字不语,声音便提高了几分。

    “臣”舒瑜轻轻推开太监的手,咬着唇齿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撑地磕头,“懂陛下的意思”

    时宴等了半晌,也没等到舒瑜接着把话说完,不由冷笑,懂我怎会不知道你懂,懂了之后又该如何呢,舒瑜啊舒瑜,你当真是块石头。罢了,这次的教训也够你牢记于心,再打下去你可真吃不消了,好在无论禹儿还是白露,都与你深交。

    “御医,你挑几个手脚伶俐的人服侍舒大人乘马车回尚书府,缺什么药材统统来宫里拿,多名贵的都可以。好生照料着,有什么闪失朕唯你是问。”

    作者有话要说  虐病娇真的下笔如有神,大家看字数就懂了

    、第章

    四面铁壁的房间里只有一扇长方形的铁窗,牛皮纸都没舍得糊上,前几日出了太阳还好,今天倒好,不但邪风肆虐,到了下午还不时夹着风滚进来大片雪花。幸好屋内炭火暖足,不待雪花歇脚半刻,便化作了水珠。

    时白露从躺了好几天的石床上下来,站在窗前伸出手来,适时一阵风刮过,吹散了她的发丝。她轻轻啜了一口躺在她掌心上的一片雪,入口是久违的冰凉,可在嘴里立时便被混热了,再吞下去便也寻不得那雪水的丝毫影子,她面露遗憾地摇摇头,却又好笑自己竟然会在此情此景怀念起在宋国时日里不得不熟悉的饮品。

    哗啦一声锁响,她转头一看,却是宗人府的下人按她的吩咐每日去公主府取来字画。

    下人放下字画刚想走,她却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直把人吓得不挣脱不是,挣脱也不是,只差没跪地讨饶了“殿殿殿下还有何吩咐”时白露眨巴着眼睛“今天是我待在这儿的第十日了是吧”下人点头。她又说“我母亲好些了吗,能下床走动了吗”下人想了想今天听宗人令说到的,忙又点点头“陛下昨日便开始上朝了。”

    时白露于是把一张皱巴巴的信纸塞给他“交给你们宗人令,让他立即进宫呈给我母亲。”待从铁门中的小窗口中瞧见他走远了,时白露才捡了那堆字画,从中翻找了片刻,找到一角有些褶皱的画卷,解了用来裹缠的丝带,双手持着两角,置于烛火上灸烤,不多时便见着几串黑字渐渐呈现出来。

    呵,果然不出所料么。张松涛若是知道他为时白禹苦干这么多年,落得这么个下场,当初想必宁愿做个散官闲人。说好保住的妻儿老小还是发配充军了,他也是个愚忠之人,也不想想这个关头时白禹怎么会为了他求情惹得一身腥。只是他得了承诺便信以为真,在死牢中消息闭塞,待得开春问斩了,到了黄泉路上也还是个糊涂人。礼部主事也被处以死刑,孙诚有渎职之过,连降三品,周琛儒不升不降,只是罚了俸禄。

    却说时宴今天下朝回来用了午膳小憩片刻,再醒来之后就下起了鹅毛大雪,行刺的案件也基本审清了,就剩时白露还待在宗人府里不知该如何处置。于是叫王芍捡了几件衣服驱车前往宗人府,路上正好撞见拿了信件准备进宫呈给她的宗人令,时宴读了信之后面上虽不表露,却叫马夫动作再快些,可不巧下着雪,即便扫了雪,马蹄子也是打滑的,直在路上磨了小半日才到了宗人府。

    时白露耳力好,听闻到正有一队人走向她的房间,虽然不知是不是自己心中所想的人,但还是把水泼到了画卷上,弄花了字迹。门锁响动她一转头,便看见时宴急急朝自己走来,还未及按预想的下跪哭诉,却被她有些冰凉的手触上额头,眼里竟是满满的关切“你生病了”

    时白露喉间微动,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却逃避去细想是何种缘由生了这些情愫。她跪下来抱住时宴的腿“母亲没事便好。儿臣有罪,不能为母亲承担苦痛,不能为母亲侍奉汤药,不能为母亲解忧排难。”

    感觉到一双大手轻轻抚摸了自己脑袋,时宴的声音自她上方传出“你没生病为何在信纸上说发烧了”她闻言用脸贴着时宴衣袍蹭了蹭,委屈地说“儿臣是前几日发的烧那信纸是前几日写的,现在烧退了。”

    “那怎么今天才把信纸呈上来宗人府的人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你只是在这儿省过,身份可一点儿没变,生病发烧都没人来宫中传报”侍立在门边的宗人令闻言瑟缩着跪了下来,生怕她有所降罪。

    时白露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眼泪说来就来,霎时就把时宴的衣袍哭湿了“母亲别怪他们,我让他们不说的,您还在床上休养,儿臣纵有多大的病,也不敢叫人传到您耳边让您心忧啊。”

    哭了时宴听见她话语里的鼻音,忙蹲下来双手捧起她的脸,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确实如此,竟然觉得她瘦了不少,也是,宗人府的伙食怎么会好。时宴轻轻抹掉她的眼泪,避无可避地看见她眼底的痣,不禁又想到那个诡谲的梦,心里有些刺痛。“那怎么今天又想着叫人呈信纸给我,病可好全了”

    “宗人府里有大夫,给瞧了。吃了几贴药便好了,想来是儿臣身子娇弱,不习惯这里。儿臣虽然不敢让您劳心,可是心里牵挂您的伤势,在这里茶不思饭不想,便斗胆让人呈信纸给您,宁愿挨了板子抵过也想在您身边侍奉您。”

    她眼泪虽然停了,但是鼻音还在,夹着原本细软甜糯的声音听起来,心情似乎都好了一些。不过她方才说的话倒是提醒了时宴,时宴看向门外站着的一干人等“关上门,候在外面。”

    “抵过那看来你是想到了自己的过错了,既然对边江含糊其辞,那就在我面前一一道来。”时宴握着手炉,坐在了石床边沿。依以往的经验来看,又是个持久战。

    “母亲”时白露拖着尾音喊着,一路膝行到时宴跟前,轻轻摇着她的衣角撒娇。时宴刚想佯装横眉怒斥,冷风窜了进来,正好时白露跪在风口处,刚刚嫌热又脱掉了外袍,这会儿袭了凉,几朵雪花逮着衣缝钻了进去,激得她连连打了几个喷嚏,鼻子通红,挂了几行清涕,见她抬手就要用衣袍擦鼻涕,时宴忙一手拉她起来,避了风口,掏出手绢给她一边擦一边训斥“多大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似的。也是这里没有外人,否则该叫人笑话了。”

    时白露揉了揉还有些发痒的鼻子,然后依偎在时宴怀里“不是那日母亲说了无论我多大,在您眼里都是个孩子吗”

    “哦哪日我怎么没有印象了。”时宴找来外袍给她披上了,轻轻抚着她的脊背,虽然是疑问句,可是脸上都是笑意。

    “就是那日啊”时白露激动地抬头看向时宴,见她在笑便知道自己上了套,只得撇撇嘴,悄声细语地说,“挨打那日啊”

    时宴曲起食指在她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还能记着这个就行,我以为你当真只是记吃不记打。”

    那孩子揉了揉脑袋,忽而眼睛忽闪地看向自己“母亲,你不生气为何还要把我关在这里这么多天这里又冷又黑,床也很硬,饭菜都是冷的,我过得可不好了”不生气吗时宴闻言细细想了一会儿,是了,自己确实没怎么生气。一开始醒来的时候对所有涉案的人都带着怒意,自然也包括了时白露,只是后来得知自己被刺的时候流了很多血,要不是她急中生智还有随身带着伤药,只怕自己撑不到御医赶到。

    而之所以把她关在宗人府里这么多天,一来是就算这件事和她无关,她还有救驾的功劳,可是毕竟是涉案的人,什么都不处置说不过去,二来时宴还是对她敷衍自己给的差事有些许介怀,思来想去,还是关她几天比较合适。

    “站起来。”听着时宴语气严肃了些,时白露也不敢再耽搁,马上在她面前站得笔直,只是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死死挡在身后。

    时宴瞧在眼里差点憋不住笑了出来,轻咳了一声才说道“让你协助周大人,你当真尽心尽力去做了吗偷懒敷衍还当我不知道是吧,关你几天都是轻的,若不是快过年了,合该再打你一顿板子长长记性。”

    时白露闻言悄悄往后挪了几步,低头嘀咕“儿臣不喜欢办这些差事”

    “再退。”时宴最不喜欢在训话的时候看见孩子退缩,只是她说这话时语气平静,时白露又有些被吓着了,以为时宴在喊她往后退,当真呆呆地往后退了几步。时宴脸色发青的一把拽过她,搁在自己腿上,撩了外袍,结结实实往屁股打了一巴掌怒声说道“谁让你退后的你见过你哥哥与我说话时哪次敢有这般举动”

    这巴掌力气虽然大,但是即便撩了外袍,冬天里穿的衣服还是多,是以时白露并没有觉得多疼,只是清脆的巴掌声在这密闭的空间内发出了回响,羞得她把头埋在了时宴腿下,怯怯地说“不是您让我退的吗”

    “噗”时宴回想了一番自己刚才说的话,立时被逗乐了,好笑地揉了揉她身后,“该听话的时候不听话,不该听话的时候听话,也该你从小就挨打最多。不喜欢的事也得干,莫非这世上千万人干的都是自己喜欢的事吗就是我,也有很多不得已而为之之事,知道了吗”

    时白露点点头“儿臣知道了。”

    “乖。”时宴浅笑着放下她的外袍,扶着她起来,“去门外叫你芍姨进来给你换身干净衣服,回宫和你哥哥妹妹吃顿饭,小兮这几天一直缠着我放你出来,可是把我耳朵都念出茧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算甜了吧虽然时白露本意还是在时宴面前装讨好,只是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哪句话是真心的哪句话是假意,时宴替她挡了一剑,让她内心已经有些矛盾和动摇了,当然也只是一点点而已,她心里的恨和委屈真的太深太多了。应该很多人好奇时白露在宋国到底是怎么生活的,等全文完结的时候再根据大家的需求写几篇番外吧

    、第章

    冬至假期已过,夜市也暂时禁了。一更天将过,主街上别说了人影了,连老鼠都懒得在这大冬日里出没。巡夜的衙役抱着腰刀靠着栅栏门正在酣眠,忽而耳边滚过一阵马蹄声,鼻子嘴巴里都吃进了尘土,他忙警觉地握上刀柄睁开眼睛,果见一女子身穿狐裘大袄骑在金鞍银饰的青海骢上慢慢停在了他眼前。

    “开门。”女子似有急事,拉着缰绳控制着一路疾驰鼻子间呼出粗气的马儿原地踏了几步。

    衙役绕着马儿打量了她几圈“宵禁已过,这位姑娘你可是有疾病死丧之紧要事”他见这女子打扮非同寻常百姓家的人,便又补了句,“或是哪位大人有公务必行”

    “没有。”女子双腿夹着马肚子又朝前行了几步,直贴着栅栏门,似是恨不得纵马跨过。虽在回答衙役的话,可是眼睛却牢牢盯着前方的路。

    衙役平时达官贵人也见得不少,常有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子弟趁了宵禁悄悄溜去逛窑子,见着他们这些巡夜的人也少不得讨好些给些打赏。只是这到了年关宵禁也要比往日严上许多,并不好从中包庇,而且他此刻见着这女子虽然长得好看,但是神情冰冷,言语间也全无奉承之意,所以心里铁定了心不卖她情面。

    “呵,没有那可对不住了,暮鼓已敲,宵禁时间无特殊原因,纵是皇亲国戚也不能通行,违者笞三十。姑娘还请下马,待了天一亮随我上衙门领笞杖吧。”衙役说着就要给她戴上锁拷,还不待他近身,那女子便往他手上狠狠抽了一马鞭,见那衙役挨了鞭子后恼羞成怒地拔了腰刀,她又一鞭子将他手上的刀卷走“你开是不开”

    “你你竟敢在楚京犯了宵禁之后还打巡夜的人你简直”那衙役捂着手上的鞭伤一路骂骂咧咧地连滚带爬地去捡了地上的刀,话还未说完脊背上又被连抽好几鞭,即便冬天官服厚些,可是打得多了也是疼得紧,他哎哟哎哟地连连呼痛,却见那女子举了鞭子还要再打。他忙爬起来再不敢耽搁,哆嗦着找了腰间的钥匙,打开了栅栏门。

    门一大开,女子便在马屁股上连抽了好几鞭,青海骢吃痛,霎时就跑离了衙役的视线。那衙役暗骂自己倒霉,这阵子以来别说打巡夜的人了,就连闯宵禁的人都没有,也不知道那人是谁,胆子竟这般大。他把栅栏门锁了,拍拍身上的灰便朝前面几道宵禁关卡走去,他可不能白挨打,虽不知道名姓,但是也亏得那女子长得好认,眼底一颗痣可是被他瞧得分明,定要把她揪出来按楚律处置才能解自己心头之恨。

    已迷蒙间睡下的舒瑜忽然听闻外边喧嚣,睁开眼却见窗户纸外灯火通明人影窜动。“小荷。”在外间守夜的小荷听见舒瑜喊她,忙赶了过来“小姐,怎么了伤口又疼了吗”舒瑜见她两眼布满血丝,显然这几日只顾着照顾自己,没有好好休息,心生几分愧疚,于是说道“没事,早已好多了。我听外面吵闹,你去瞧瞧是出了什么事。回来告诉我以后就去找小梅换着值夜。”

    小荷才应了是,一转身便瞧见自烛火下窜出个黑影,却是舒瑜这几日常挂在嘴边,睡梦里也在念叨着的时白露。小荷还待调侃她几句堂堂公主殿下竟然夜闯官宅,那人却直冲冲地撞了过来,跪在床边将舒瑜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最后视线定格在她脸上,咬着唇齿半晌,生生咬得沁出了血才把鼻间的酸意忍了回去,颤声说道“还疼吗”

    舒瑜还没自吃惊中回过神来,兀自呢喃“你怎么来了”她每天都派小荷去打听宗人府那边的情况,今天小荷还说还在关着呢,她还担忧今天雨雪,宗人府不知道被褥备置得如何,时白露会不会冷。转眼间,那日思夜想的人就出现在了面前,倒真让她不敢相信。

    “母亲今天下午接我回了宫,在席上吃饭时我才听起小兮埋怨母亲下手太重,这才知道你竟然”时白露说到这里顿了顿,她实在不想说出挨板子这几个字,在她心里,舒瑜无论如何都该是赌书泼茶对酒吟诗的闲情雅致之人,怎么可以受捶楚之辱。“我听了心里着急得很,你身子一向弱,怎么受得了刑罚,所以就过来看你了。”

    舒瑜听了心里很是感动,但随即想到了什么,有些激动地想要起身,却一时忘了身后的伤,被衣物间摩挲到了伤口,差点疼得叫出了声。“你岂不是顶着宵禁来的,可是求得了陛下公文书”

    时白露忙扶着她重新好好躺下,置气地说“求什么我便是犯了宵禁如何,大不了她也叫人打我一顿宫杖啊,她这般行径,和暴君有什么区别”别说求文书了,她在席上还和时宴大吵了一架,之后就不顾劝阻地出了宫门。

    “你又瞎说话了,我是奉了旨意办事。办得不好是该罚,怨不得陛下。倒是你,明日赶早来瞧我不得吗何苦大半夜地过来,犯律不说,也惹得陛下不高兴,你总不会还想和小时候那般与陛下相处吧”

    话一说完,刚刚还握着她手的时白露猛地甩开了,站起身来两眼泛红地说“好,好,我担心你倒还是我做错了,你也不问我在宗人府过得怎么样,一见面就跟些腐旧的老学究般说这里做的不好那里干的差了。你不喜欢我来看,我走便是”

    “诶”舒瑜见她抬腿要走,忙伸手拉她,只是她个高步子也迈得大,舒瑜一心急,上半身搁到了床沿,重心一个不稳,便摔下了床。“啊”“小姐”

    时白露闻声一看,忙调转回去将她抱在怀里,而后轻轻放在床上,向一旁的小荷剜了记眼刀怒斥道“你会不会照顾人,这么大个人看着快摔下来了还跟块木头似的站着吗”

    小荷见此情形,知道她确实生气了,别说如往日一般戏谑她几句,连回话的勇气都不敢,只得束手立在一旁低头听训。

    “可摔着哪里了吗我叫御医过来瞧瞧。”说着便要小荷出去喊人,舒瑜却轻轻揪住她衣摆,笑说“没事,伤口都结痂了,就是看着还骇人些,摔不坏的。”时白露抿了抿唇,自鼻息间发出一个“嗯”字,两人就僵在了原地,想来是刚刚时白露一时气恼说要走,现在气消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啊,那个,小姐,殿下,我去叫小梅来值夜。”小荷机灵,随便推脱了个借口也没等她二人反应便赶忙走了。

    于是屋内便只剩下二人,此时已是二更末,四下寂静,一时竟只听见二人小心翼翼的呼吸声。

    “我”时白露捏着衣角想道歉,却半晌发不出一个字。舒瑜知道她好面子,性子又执拗,便先开口说“小露,刚刚是我说话不注意,你不开心是应该的。只是你一心急倒真成了呆子,你刚刚都说了是陛下亲自来接你回宫的,既然如此陛下想必只是把这个当成了小小的惩戒,这几日心里肯定对你有所牵挂,想来也叫宗人府的人宽待于你了。你也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我面前,我还担心什么”

    见她面露羞惭之色,舒瑜又接着说道“小露,我不是想搬些你最不喜欢的大道理压你,只是”她顿了顿,垂下眼眸,再开口时不觉间多了些凄怆的味道,“我挨了这顿打,虽然于身体上来说很是痛苦。但是却让我明白了一些道理,小露,我小时候跟你说我不会入朝为官,是因为看见了我爹在朝堂之上是如何的苦痛挣扎奢望保持自己的本性。可是后来,你去了宋国,我才发觉面对这种事的时候自己如同废人一般,口不能言手不得举,偌大的楚国,竟然一时之间再没有能让我倾吐心事的人。所以,我才要做官,我要做到很高很高的位置,做到能够护佑你再不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小瑜”时白露一直以来心中的疑惑得解,却没有丝毫的高兴。九年以来在宋国的生活让她不善于去接受别人对自己过多的关照,如舒瑜这样的托心付情反而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不过,我现在知道了无论我官做得多大,在楚国,翻多大的浪花,刮多大的风,还是得听陛下的。所以小露,我只是想你和陛下关系至少不要再像小时候那样疏远,我不想你再成为政治筹码。现在时局动荡,我不想你再离开我了”

    时局动荡舒瑜说的没错,楚京虽然一派祥和的气象,可是边境战争不断,燕国签了协定之后才稍微平息一些,宋国也是一匹近在眼前的野狼,不得不防。这样的情境之下,时宴若有什么政治筹码要和他们交换,难保第一个想到的还是自己。

    “好。我会的。”

    、第章

    楚京一旦逢了节庆日或者年关,有一名景不得不瞧,便是那高升汇门口自五更晨钟方响便开始排的长龙。这高升汇乍听是个人名,倒还真是个人名,是先帝时一个名叫高升汇的行脚货商游历四方八国尝遍天下糕点之后在楚京落脚,开了个糕点坊,汇集了各地特色糕点,起初是他自己亲手做的每一块糕点,后来便收了几个徒弟,历经三代,传承至今。

    “诶,沈先生,又来光顾了,想买什么尽管选,都是刚刚出炉的糕点。来,您这边请。”清秀的伙计掀了门帘见排到此处的是沈修,忙殷勤招待。

    只见在寒冬里哆嗦了半日的沈修进得店来却是一派欣喜之相,各式点心都要了一些,还特意要了张胡饼。

    “诶,赵爷,您这脚怎么跛了”正在旁等候点心打包的沈修循声望去,却见是个衙役。

    那衙役被伙计一问,脸色一黑,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昨日夜里撞鬼了被吓的”说着就推开伙计欲上前搀扶的手,嘴里仍自说些泄愤的话,“妈的,老子过了这个年关就不干了还不成。守个宵禁被打,去告了府尹还被打”

    “啧,奇了,最近巡夜这么严,还有人敢打守宵禁的官儿”这衙役不过是个下等差事,算不得官阶,只这伙计嘴巧,哄得他高兴罢了。

    “哼,说来你都不信。在这天子底下犯律的却是咱楚国的二公主”那衙役说了这话后警觉地扫了下四周,而后摆摆手不耐烦地说,“不说了不说了,算我倒霉”

    “来,沈先生,您的点心。”沈修接过点心之后转身便往回走,岂料一个人影自背后而来,险些将他撞翻,他虽然修养甚好,也不得想叫住那人说教几番,待站稳脚步之后,却瞧见了那人腰间的玉牌太子府。

    勤政殿。

    龙涎香的味道自三足龙首炉中淡淡溢出。殿内静谧,时宴忽而听闻一阵极其细微的鼾声,第一次听见时还摇了摇头只当自己太困了出现了幻听,等再次听见时,她不由搁下笔来看向台下,只见时白露手里拿着笔撑着下巴如小鸡啄米般贪眠。

    坐在时白露对面的时白禹见时宴款步走下来,忙大声咳嗽了几下。时白露于睡梦中惊醒,一睁开眼便看见时宴那张淡施脂粉的脸赫然出现在距离自己一拳头不到的前方“可睡醒了舒服吗”

    “母母亲”她一着忙,手轻轻一抖,那狼毫笔便在时宴脸上划了一撇。时宴的脸就自这一刻渐渐石化,时白露忙扔了笔,抬起衣袖胡乱地给时宴擦拭,“我我不是故意的啊母亲你突然出现真的很吓人啊”那狼毫笔本来墨色就并不湿润了,划在脸上也只是轻轻的一笔,可是她这么一擦,那一条小黑道子就一点点变成了一团黑渍,周围的宫女太监见状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眼见着这小兔崽子用的力气越来越大直把她的脸擦得生疼还兀自说着气人的话,时宴面无表情地两指揪着她的耳朵一提溜,将她从座位上带到台阶下“坐着舒服就容易入睡是吧那就给我跪着。”她说罢接过王芍适时递来的毛巾把脸擦了干净。

    时白露双膝跪地揉着被揪得通红的耳朵,嘴里小声嘀咕着“房间里热当然容易产生睡意啊”她见时宴低头写字不在看她,膝下就悄悄向后挪了几步,避开了地毯与地板间的交接凹凸不平之处,才刚刚心生窃喜,却在抬头时被时宴一记眼刀射中“跪着还不老实,”时宴自笔筒里选了几支粗细不一的笔扔了下去,硬声说道,“跪在笔上。”

    碍于台上之人冷冰冰的眼神,时白露心里纵有千般不愿都只得自认倒霉在左右两边的膝下各放了三支毛笔,才跪下去远山眉便皱成了川字。时白禹见状不由为她求情,却被时宴一句话给堵了回去“你若是想让她在鹅卵石上罚跪自省便尽管求情。今日上朝时便迟到,在我眼皮底下看书练字还敢睡觉懈怠,她也是能耐了。”

    “是,母亲”时白禹言语里透出些无奈和作为兄长的心疼。

    “陛下,京兆府尹严尤求见。”

    “宣。”严尤来干嘛京兆尹府的事大多直接上六部,很少经过她手中,若有要事大可在早朝时上报,何以等到现在。时宴心中疑惑却并未看见台下子女的异样,时白露身形微微一颤,脸色也白了几分,而时白禹却自几步之外瞅着妹妹的身影,脸上浮现出几分得意之色。

    “臣严尤叩见陛下,陛下龙体金安。”

    “嗯,严大人有何要事来禀吗”

    严尤自袖中取出奏折双手递呈“昨夜一更末时,有人闯了宵禁,还打伤了巡夜的衙役。”王芍将奏折接过递给了时宴,时宴却不打开,只看向严尤“犯宵禁是常有之事,巡夜的衙役被打伤了显然那人极是蔑视法度,只是这种事情你交给刑部贴榜抓人处置即可,怎么还到朕这里来了”

    严尤低头轻轻看了一眼时白禹,见他点了点头,才向时宴回话“陛下有所不知,虽说刑部最近折了不少官员,运转出现了一些问题,但是臣相信这种小事于刑部而言不过餐间茶水。只是这犯禁的人怕不是刑部能处置得了的”他说着还不忘将视线定格在正跪得浑身发颤的时白露身上。

    时宴顺着他的视线一看,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怒气,冷哼一声“呵,刑部处置不了的人,你且大胆说来,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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