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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为霜 第1节

作者:六遇 字数:27068 更新:2022-01-12 10:43:42

    书名白露为霜

    作者六遇

    文案

    九年前,时白露被母亲送去异国为质,九年后,她回来了,带着多年的伤痛和恨意。她要想尽一切的办法去报复她的母亲,时宴。

    尔虞我诈,战场厮杀,勾心斗角,争权夺势。在亲人离自己而去的时候,在真相一步步逼近眼前的时候,她和她,该何去何从。

    一个误会多多,母女互虐的故事。

    内容标签恩怨情仇 天之骄子 虐恋情深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时白露 ┃ 配角时宴,舒瑜,时白兮 ┃ 其它百合,夺位

    、第 1 章

    已近黄昏,楚京一入秋天便黑得早。陈和刚搭上梯子把门前的灯笼点明,就听见身后“嗒嗒”的马蹄声。

    扭头一看,一锦衣白靴的女子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了一旁的小厮。陈和忙下了梯子,走近几步借着烛火瞧清了模样,却不识得是哪位世家小姐。但这身打扮绝不可怠慢,正要躬身询问,女子浅笑“听闻舒瑜大人自并州回到楚京,累感风寒,特来探望。”

    陈和作揖笑道“敢问是哪位世家小姐,容小的进去通报一声”

    女子身旁的小厮一听,挺直了腰杆,昂头说道“时家的二小姐。”

    陈和一听,忙跪倒在地,磕头行礼不止。这楚国,姓时的就只有一家。

    小荷端着常服进门,却不防冷风灌入屋内,袭了只着单薄里衫的舒瑜一阵恶寒,捂着嘴咳了半晌。 小荷霎时急红了眼,放下常服,赶紧拿了氅衣给她披上“我的小祖宗,不是叫您在床上先躺着,我拿了衣服就过来吗”

    舒瑜紧了紧衣领,喝了口热茶“她来了吗”小荷拿了梳子在给她梳头,闷闷不乐地“在和老爷喝茶聊天,过会儿就来吧。”

    “她”舒瑜愣神了一会儿,方才续话,“也不知道长成什么模样了。”

    小荷嗤笑一声,手上的动作越发快了“不就和普通人一样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吗,能长成什么模样。哦,最多黑得夜里寻不见人似的。”

    “小荷。”舒瑜有些不悦,厉声说道。

    小荷嘟囔着嘴“宋国人不就又黑又壮吗她在宋国待这么久,我就是猜猜不行吗”

    舒瑜皱眉,还未及说话,只听房门“吱呀”一响,那人一身白衣,清冷的月光映衬得她肤白如雪。

    高了,瘦了,只有眼下那颗泪痣如初。

    舒瑜看得呆了,一时忘了行礼,那人也看得呆了,一时忘了关门入内。小荷气得直跺脚,抢上前把那人拉进屋内,把房门关了,还不忘低声说道“还真是没变,还是个呆子。”

    她声音不小,房内又静,两人都听进了耳内。那人轻咳了一声,转身背对着主仆二人“还不快给你家小姐换衣服。”舒瑜瞧见她耳根已然泛红,低头窃笑。

    小荷给舒瑜换好衣服后,又去拿了手炉给她取暖,这才候在门外。

    屋内一时寂静无话,那人吃了块盘里的核桃酥“果然还是你这里的好吃。”舒瑜笑说“你还喜欢就好。”说着也要吃上一块,却被那人拿住了手“你病着,莫要吃油腻的东西。”舒瑜瞧着她情深意切,再不是当年的小孩模样,一时心里难过,眼里落寞凭生。

    那人抽回被舒瑜冻住的手,不自觉地夺了舒瑜的手炉,将将捂暖几分。

    “你可是冷了我让小荷再拿一个手炉。”

    “手炉不够暖吗”

    两人同时开口,竟全在关心对方,彼此对视忍不住一笑,似乎化解了少许多年未见的尴尬。舒瑜摇头“我的身体你知道的,入了秋就这样,多暖的手炉也无用。”

    “所以,你是有多不想见我”舒瑜一惊,心内苦笑,时白露,你还是如以前一般,洞察人心,不留余地。

    “公主说笑了,恭迎殿下那日凑巧并州有差事。”

    时白露冷哼一声,话里俨然带着怒气“只一个从四品官员可办的差事,你一个正三品也要拖着病弱的身子一路奔波到并州办理”

    舒瑜淡笑,敛眉“既食俸禄享荣华,自当为国效力,无关乎事大或小。”

    时白露冷冷盯着舒瑜,见她面不改色,“腾”地一声站起来,硬声说道“舒大人言之有理,倒是我心胸狭隘见识浅薄了。还望舒大人早日康复,为楚国劳心烦神,以尽为臣之道。”

    舒瑜起身行礼“微臣谨记殿下教诲。”

    时白露听着她自称微臣,心下更是烦乱,拂袖径直出了房门。舒瑜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中,一如九年前那般,顿时怅然若失。

    楚王宫勤政殿,楚王时晏揉了揉眉心,听着阶下的人汇报。“她就带了一个随从禁卫军还未拨人手去公主府”“拨了,殿下来的第一日公主府人手就已按规格配备好了。”

    时晏点点头“还有别的事吗”“殿下从尚书府出来时,似带着怒气,一路快马疾驰,京中护卫还不识得殿下,险些起了冲突。”

    时晏皱眉,并不言语。

    、第 2 章

    太子府。时白禹喝了口茶,看向侧下坐着的舒铮“听闻前几日小露去了你府上”舒铮正正脊背,作揖“回殿下,确有此事。”

    “小露是我妹妹,因着无端缘由,与她分别数载,为人兄长,甚是挂念于她。因近日公务繁重,除去第一日匆匆瞧了她一眼,竟未得以一聚。只不知,我这自小调皮捣蛋的妹妹此番回国可有何变化”

    舒铮笑说“那日只席间寒暄了一番,未得久聊。但臣认为,公主殿下虽长大了不少,但孩子心性犹存。想必昨日薛直先生一事您已知晓。”

    时白禹闻言大笑“这是自然,薛先生乃三朝太子之师,竟被她赶出府邸。满朝文武谁人不知。”话毕,又看了看手上的扳指,轻声,“真是胡闹。”

    勤政殿。已到用午膳的时间,时晏放下笔墨“传膳。”太监跪下呈上净手盆具,时晏擦洗之后,淡淡看了阶下跪了一个多时辰的人一眼。太监机灵,忙又换了盆水给时白露净手。

    时晏喜欢午膳丰盛晚膳精细,因此现下摆在案几上的饭食极是诱人。王芍是自小服侍时晏饮食起居的宫女,给时晏布好饭菜后站在了一侧。

    时晏刚动筷,就听见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循声一望,跪在不远处的时白露捂着肚子面露懊恼之色,殿内宫女太监涨红着脸憋笑。

    “饿了”时白露点头。

    时晏放下筷子“倒忘了给你传膳。”时白露刚要谢恩,却听时晏不紧不慢地吩咐,“来人,传杖。”

    时白露就着磕头的姿势改谢恩为求饶“母亲,儿臣知错,饶了儿臣吧。”她声音细软,这会儿不知是吓的还是惊的,竟带了哭腔,听得众人也不由心疼。

    时晏不语,只用着膳。王芍在旁看着也不由担心起来,楚国一向讲究尊师重道,薛直更是时晏视为国师的先生,这老师被弟子赶出府邸怕是头一遭,听闻薛直已被气出了病。王芍见传杖的太监进了殿内,松了一口气,幸好传杖的人机灵,特意换了轻巧的竹板子。

    午膳用到一半,时晏住筷,擦拭了嘴,看向那跪了许久衣衫湿了大半的孩子“你倒说说你错在何处。”

    “”时白露跪得久了,身子发抖,抬头轻看了时晏一眼,被一记眼刀吓得看回地面,眉毛弯成一团,别扭地答道,“儿臣知错,儿臣不知。”这下殿内笑作一片,从没见过有人这么答话的,这到底是知错还是不知错。

    时晏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却又匆忙掩住。不再说话,继续用膳。用完膳之后,时晏走出帘内,看了看阶下站着的几个执杖太监,挑眉微怒“怎么还不给公主殿下用膳”

    太监们面面相觑,方斗胆问道“启禀陛下,奴才不知该给殿下传多少膳。”

    时晏踱步思忖“辱师欺君,乱棍打死。”殿内一时气氛凝重,连王芍也没办法辨明时晏此话有几分是真。

    时白露跪着行到时晏跟前,哭得双眼肿胀“母亲,儿臣知错了。”时晏本不想看她,听她哭得伤心,不由低头看了几眼,只见她一头虚汗,发丝也被浸湿,原本肤色就白,这会儿被吓得没了血色,看着看着就和九年前那个被她狠心送入宋国的孩童重了影,心下顿觉一阵揪疼。

    再说话时就软了不少“错在何处”

    “不该欺骗您说自己知错了。”

    时晏点头“你畏惧责罚,我能理解却不能原谅。还有呢”

    时白露为难地看了时晏几眼,双手揪着衣衫,欲言又止。

    时晏摇头,传令“先打二十。”

    宫女给时白露脱下外衣,只着里衫。两名太监把她按倒在地,握着板子轻轻落下“一、二、三、”

    时晏摔了茶盏“混帐东西,可是午饭没吃好重打”

    太监擦了擦手心的汗,忙握紧板子,挟了六分的力打下。“唔”时晏闻声看去,时白露咬着右手虎口忍痛,额头上细汗不止。这个习惯也没有变啊。

    板子下得又快又重,每下都夹着风声,直听得王芍揪心。

    二十杖毕,太监握杖站在一旁。时晏“是否知错”时白露趴在地上喘着粗气,还是不说话。时晏也不多言语“三十。”

    太监得令,刚要砸下板子,却听时白露轻声“儿臣不喜舞文弄墨。”正拿着笔批阅奏折的时晏笔下一顿,在纸上沁出了一团黑点。不喜舞文弄墨。

    半晌,时晏轻咳了一声“其一,文武兼备才是时家的好子孙。其二,即便你不喜诗书文章,差人禀我一声便是,千金之子,岂有把师父赶出府邸的道理”

    时白露趴在地上抹了抹眼泪,低声“儿臣知道了。”时晏摇头,还是这般孩子脾气吗

    刚要命人收了板子,那孩子却可怜巴巴地仰头嗫嚅,双眼含泪“不打了可以吗孩儿疼。”

    王芍在时晏身后窃笑,这孩子,当真是不清楚时晏脾性。

    时晏果然皱眉“还能喊疼看来打得轻了。再打四十,狠狠地打。”

    本以为逃过一劫的时白露这会儿急得涨红了脸,身后原本麻木了的地方又被重重落下的板子砸醒了。每一下都打得她冷汗直冒,恨不得下半身都不是自己的。咬着虎口听着太监报数,只觉眼前世界忽明忽暗,神智已不太清楚,更觉一股温热的液体自两股间流下。

    “啪嗒”其中一块板子在唱数到三十的时候应声折断,时晏只抬头看了一眼,并无他话。待太监取了板子回来,王芍忙使了眼色,余下的十板打得轻了许多,时晏知道,却不挑明。

    “陛下,殿下晕过去了。”

    时晏这才走下台阶,瞧见衣服已沁有斑斑血迹,右手虎口也是被咬得血肉模糊。

    “传太医。”

    、第 3 章

    漫天黄沙,她独自一人漫无目的的行在这片无垠的沙漠中,天上日头暴晒,脚下踩着滚烫的沙子,也起了不少水泡,却是半刻不敢歇息,熬着生疼的脚底寻找绿洲,直把水泡硬生生地走成了血泡子,染红了皮靴内的白袜。

    也不知行了几日,她靠在一处戈壁上休息,把水壶里最后一滴水饮净,望着如火的烈日,再看看了无人烟的广阔沙漠,顿时没了生的念头,从皮靴内取了匕首,正要往手腕处狠心割去,却听闻驼铃声响

    “殿下还未醒,先生若有急事,可否在客房稍待片刻”

    “哦,沈某并无甚急事。殿下身体抱恙,在下也不便打扰,改日再来不迟。”男子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个儒雅的中年人。

    沈修时白露从梦中惊醒,慌忙起身间牵动了身后的伤口,顿时叫唤了几声,眉毛皱成一团。在屋内侍奉的婢女小铃闻声赶来,忙扶着她重新躺下,嘴里不住抱怨“不就是赶走了个糟老头子吗,陛下犯得着下这么重的板子,人都烧了两天两夜了不见好,也不见来探望。”

    时白露转头欲责骂她言语不恭,却见她两眼血丝密布,肿的可怕,想来是一直在照顾自己,怕是还哭过,心下歉疚,便不再多说,只指了指屋外“你去瞧瞧可是沈修,若是,你让他在书房候我,我换身衣服便来。”

    小铃抿唇瞧了她半晌,一双杏眼似要把她瞪出钱来,时白露才哄着“小铃你乖,快去。我不碍事,就是刚刚起急了才疼。”

    时白露把玩着花盆里的君子兰“先生都打听好了”

    沈修在她身后挥挥折扇,笑说“自然,殿下心性坚韧又聪慧机敏,沈某为您谋事怎可拖了您的后腿。六部尚书除却礼部周琛儒工部戴经以外,其余四部皆早早站了阵营。”

    “大的那个”

    “正是,其中尤以吏部舒铮的心思表露得最为通透。”时白露点点头,那日她与舒铮谈话,虽不过只言片语,但也能感觉出一二。

    “沈某自坊间寻出这些端倪自是不难,只不知这赌局最大的决断人是将筹码压在了何处。”时白露摇摇头“她心思太难揣度,这几日功夫还看不透。我回楚国第一日,大典竟以太子规格筹办,之后又把薛直派给我为师,薛直何等身份满朝文武皆知。前几日府上门客络绎不绝先生您是没瞧见,各个官员送来的礼物都堆满了仓库,”她忽而转身如孩童般轻笑,“只不过,前日一顿板子把赶来送礼的人都打回了府上。”

    沈修瞧她身量尚小,却也知她杀伐决断,这会儿难得瞧见她笑得孩子气,不由摇头,您的心思与那位相比,怕是同样不好揣度。

    时白露接着又在府上休养了数日,时宴却也未让她闲着,薛直是没再派来,倒是派了个文武全才的学士教她。这日才下学,刚要去武场练剑,宫里却来了太监请她去宫里家宴。时白露上了马车之后一直在琢磨,这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平白无故地弄什么家宴。等行至宫门下马车时,还未落地,就被一个拥抱扑地险些跌倒“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马车旁随侍的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三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时白露看着眼前陌生的面容,这才渐渐对上号来,只是也许时间久了,这鹅蛋脸颊的姣好面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和昔日那个干瘦的脸盘重合。也是,都九年了,九年啊

    时白露抬起手来,停顿了片刻,方才揽过她的肩膀,笑说“我道是谁,小兮都长这么大了啊,还认得姐姐”时白兮顺势靠在时白露身旁,嘟嘴“当然认得,每年宋国都会有画师送来你的画像。我都央着母亲着画师每张都临摹一份给我,在我府上挂着呢。”

    画像时白露心下疑惑,面上却不声张,只边走边埋怨“小兮这么想念我,怎么今天才来见我呢莫是气我没从宋国给你寻个铮铮铁骨的九尺如意妹夫”时白露这话刚说出来,就瞧见时白兮眼眶霎时红了,眼泪珠子说滴就滴下来,双肩也哭得颤抖起来。时白露慌了,怎么了这是这玩笑话不是小时候她自己说的吗

    刚要抬手给她抹泪,时白兮却一把将其推开,胡乱擦了擦眼泪,撒腿就跑走了。时白露看着那抹黄色的背影苦笑着摇摇头,脾气还是这么怪啊。

    到了宫内,行至殿前,换上宫女递来的木屐,时白露方入殿行礼。久久不见有回应,抬头一看,时宴盘坐在案几前,剥了荔枝喂给偎依在她腿上的时白兮,时白兮咬着荔枝果肉,哀怨地看向时白露,又仰头可怜巴巴地看着时宴。时白禹坐在离她不远处的案几前,向她投来同情的目光,悠然自得的吃着糕点。

    时宴继续剥着荔枝,也不看她“伤可好些了”饶是殿内除了贴身侍奉的宫女太监外再无外人,被时宴这么问,时白露也不由面露羞赧之色,低头“多谢母亲关心,已大好。”时宴点点头,又说“你妹妹身子不好,之前一直在山庄调理身子,听说你回来了,连着三日不加休息赶来楚京,你怎么有本事一见面就把她气哭了”

    时白露一听,虽然确是不知道哪句话惹得时白兮生气了,但时白兮身子不好她倒是知道,为了赶来见她这般舟车劳顿确实令她感动,又瞥眼瞧见了时白禹使的眼色,于是恭敬跪答“不过一些玩笑话,儿臣只顾一时图乐,忽略了妹妹感受,还辜负了妹妹一片赤诚之心。儿臣知错。”

    时宴点头“既然知错,该如何罚禹儿你说说。”

    时白禹起身跪立,浅笑“楚律里并无此项说明。既然小露惹得小兮不开心了,那全凭小兮做主为好。”

    时宴看向时白兮,后者只低头吃着荔枝,面上气恼之色消了不少。于是轻轻嗓子“小兮不说话,那就我来罚。押去宗人府,责二十板子。”王芍在身侧,瞧见时白兮终于抬头看了时白露一眼,却又匆匆低头,对时宴进言献策“三公主看来并不满意这个责罚,想来是嫌罚得轻了。”

    “我”时白兮张张嘴,说了个我字后又焉了下去,只是一直悄悄盯着跪着的那人看。

    “既然如此,押去宗人府,责一百板子。”

    “不准”时白兮一听,当真着急了,“腾”地一声站起来吼道,殿内哄笑一片。羞得她重又躲进时宴怀里。时宴好笑地抚着她的脊背,眼睛笑得眯成了月亮“那你说该怎么罚还是嫌一百板子轻了”时白兮在她耳畔嘀咕“母亲您故意逗我,一百板子合该把人打死了。那是姐姐,您怎么会舍得。”时宴闻言,看向堂下跪得端正的时白露,脸色还是稍显苍白,想起前几日那顿板子,打得她皮肉绽裂,时宴嘴上不说,也没去探望,却是好几日睡不安稳,这骨肉确是连心啊。

    “妹妹还生气吗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我这就去宗人府领板子还不成吗”时白露说着就起身来,往殿门行了几步,忽又转过身来,瞅见原本盯着她看的时白兮猛地把头转了过去,于是一脸颓唐地说,“只是,怕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了。宗人府板子重,打残了也说不准,到时候都抱不动你了。”

    时白禹瞧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朝她扔了个枣核“就你话多临刑前还唱戏呢惹着我们楚国的小公主殿下,就该以死谢罪了。”

    待时白兮再转过头看时,殿内已不见时白露人影,心下难掩慌乱,看向一脸安然的时宴“姐姐呢”时宴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去宗人府领罚了。”时白兮愣了一会儿,不可置信地看向时白禹,见他无奈地耸耸肩,忙跪下来摇着时宴的衣袍“母亲,我不生气了,您快去叫人撤了责罚,姐姐刚养好身体,您是要打死她吗”

    时宴面上快憋不住笑了,朝躲在帘后的人使了使眼色,方一本正经地清嗓“君无戏言,宗人府可不是戏台,说撤就能撤。”时白兮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抱膝木然“我以为你们是开玩笑的”说着眼泪又哗啦啦流了下来,直把衣衫都浸湿了,“你不撤命令我就去拆了宗人府现在就去”站起身来刚要往外跑,却被一人拉住了手,转头一看,时白露完好如初地就在她眼前,抬起手来一颗颗抹掉她的泪花,声音轻柔“乖,我在,不哭了。”

    、第 4 章

    那日家宴后,时宴怜惜时白兮奔波劳累,恐她公主府久未住人空气潮湿阴冷,遂让她暂住时宴寝宫中,待得天气寒了,少不得也得重回山庄将养至春暖。时白露因着时白兮的缘故也被要求同住了几日,只是和每日睡到日晒三竿放起床用膳游手好闲的时白兮相比,她的境遇倒是惨了不少。白日里照旧由学士教课,到了夜里还要帮时宴批阅一些琐碎的奏折。

    是夜,时宴朱砂笔刚批好一份奏折,顺手从旁边捞起另一份,翻开一看,却是已经批阅过的,字迹甚是潦草敷衍,她借着烛光细细琢磨了一番,才好歹认出是个“阅”字的模样,一甩手径直扔在一旁时白露的衣袍上“你看看你写的什么字”时白露肩膀被奏折的一角砸的生疼,瞌睡也醒了大半,懵懵懂懂地翻开奏折,瞧了好半天才小声答道“阅字”

    时宴脸色发青“你自己瞅了半天才认出,奏折分发到下面的人又该如何认这是一般的书稿由得你胡来”时白露低头咕哝“这只是礼部的封赏上书,左右不过一个阅字了事,有什么认不出的”

    “你”时宴抬手欲打,王芍在旁劝说“陛下,殿下这几日想是累得紧了,伤也初愈,精神不大好,年纪尚小,心性不稳,您还是莫要过于苛责了。”时宴冷哼一声,瞪了时白露半晌“滚过来。”时白露低眉垂目地跪行至时宴身旁,看着一副可怜样。

    时宴从案几上抽了一叠纸“批奏折批累了便胡来谁惯的你这脾气,给我写阅字,每个字大小形状若差的大了,我定不饶你。”时白露悻悻然应了声,顺从地拿了笔墨摹写。这会儿倒是写的像模像样了,时宴就在她身边,她可不敢再胡来。

    “陛下,吏部侍郎舒瑜求见。”烛火已经换了一盏,夜已深了,她这个时候来做什么什么事这么急等不到明日上朝。时白露虽然疑惑,但是却不动声色,只是抬眼看了看时宴,似是在询问什么。

    时宴已宣舒瑜进殿,放下笔墨“你不必退下,就在这儿听着。继续写字,谁许你停了”

    舒瑜行礼之后得了应允方站起身来,刚要向时宴禀告,却瞧见熟悉的身影在时宴身旁的灯下执笔着墨,一副乖顺模样,一时竟看得呆了。时白露虽在写字,但双耳都集中在舒瑜身上,这会儿听不见任何动静,抬头时恰与舒瑜四目相撞。舒瑜惊乍中慌忙移了视线,平缓了下语气,方开口禀报“青州总督刘浩然涉嫌与燕国勾结谋事,于数月前已被斩首示众。家眷也都发配充关,不想其子刘骏偶然得脱,一路躲藏乞讨入京,意图为其父平反。”

    时宴闻言,眉目上泛了倦容,刘浩然这事当时闹的动静不小,前后牵连的人也不少,但是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实在无心过问,于是摆摆手“这种事移交刑部彻查便可,你何必深夜来此。”

    舒瑜淡淡一笑,早就料到了时宴的反应,于是了然答道“听刘骏说此事牵涉了六部重要官员,微臣才斗胆亲禀陛下。微臣一人怕是说不清事由,刘骏就在殿外,陛下可差人将其带进殿内询问。”

    六部时宴皱眉,命人将刘骏带了进来。

    饶是时宴这种亲历宫廷纷争,自手下处死过不少人,也曾去刑部大牢待过一阵的人看见被太监抬进来的刘骏也是不由心惊肉颤。十指血肉模糊,依稀还有些皮屑混在血肉里,双腿也似受过刑罚,以一种极度弯曲的形状搁在地上,身上许是被舒瑜着人换了衣裳,瞧不见裂痕,但自颈间仍有清晰鞭痕,血红的肉都绽裂开来。

    刘骏用腕部撑着想要勉强起身行礼,却屡屡倒地不起。时白露自他进了殿后,眼睛一直没从他身上挪开过,这会儿见他如此,轻咬了唇齿,看向时宴,低声哀求“母亲”

    时宴看了她一眼,不言语,只用食指扣了扣桌面,用眼神示意她继续摹写。之后转头说“不必行礼了,有何隐情速速禀来。”

    谁知刘骏折腾许久还是硬撑着半跪了起来,低头“草民不能承此龙恩。家父在世时最重君臣之道,草民不敢违矩。”

    时宴点头,感他孝道使然,转而让人给搬了座椅。刘浩然的为人她是知道的,所以当时说他勾结叛国她并不相信,可后来刑部递呈各种证据,还有刘浩然的亲自画押都让她不得不信。

    刘骏于是将事情缘由一一禀明,原来当时与青州相邻的河州发了洪涝,暴雨冲垮了大桥,淹死了不少百姓,还把河州的仓库给淹了,囤积的粮食泡水了便也落了空。可河州的大桥才刚重建加固,怎会如此不堪一击。刘浩然于是奉了皇命到河州以赈灾的名义暗中调查此事,刘浩然在河州一待就是半个月,期间曾派人带着家书回去说差事快办好了,回京禀明就可回家。家里老小都欢呼雀跃,哪知还没开心多久,就听闻刘浩然入了狱,接着抄家、发配,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可是世人不知道的是,刘浩然当初仿佛知道自己入了一场漩涡中,早早就写了密信给刘骏,让他一旦出事就开封阅信,阅后即烧。

    “草民虽读了密信,可当时整个刘府已被官兵包围,插翅难逃。草民只能将希望放在充军途中能趁机逃脱,上京平反。为了让我逃脱,我弟弟被沿途押送的几个龙阳之癖的官兵给给破了处,还灭了口”刘骏艰难地抬起衣袖,抹了眼泪,带着哭腔接着说,“付了这么大的代价,草民带着一家老小的希望带着父亲的嘱托千辛万苦入了京,当即上报刑部,岂知刑部亦是沆瀣一气,二话不说,就给草民上刑,逼着草民答应不再平反。”

    “呵”时宴还未予以置评,时白露在旁冷笑几声,发现自己失言后,低头瞧了瞧时宴神色,见她只静静地喝茶,方放下心来。

    “那你是如何遇上舒大人的”

    “草民在刑部得贵人相助,逃了出来,那人给我指了明路,说楚京只有吏部侍郎舒瑜可救草民,还草民公道。于是我央那位贵人把我带到了舒府。”

    劫狱窝藏朝廷钦犯时宴闻言,看向舒瑜。

    舒瑜适时跪下作揖“事出紧急,当时刘骏已命在旦夕,微臣不及思虑,暗中请了郎中给他做了处理,让他在微臣府上客房住了几日。家父并不知情,窝藏钦犯是真,微臣一人承担罪责。”

    时宴吹了吹杯盏里的热气,瞧不清情绪“劫狱的人呢”

    “微臣不知,夜里太黑,那人半夜三更把刘骏装进麻袋扔在了微臣门前,还是第二天侍女开门时发现的。”

    时宴蹙眉,思忖了半晌“你说刘浩然把证据藏在了河州此去河州快马加鞭也要数日,朕若派人前去扑了个空,岂不是被你戏耍了”

    刘骏惨然一笑,脸上泪痕未干,在烛火下清晰可见从眉骨横贯至下颚的一道鞭痕“陛下莫非认为草民倾全家之力远赴楚京就是为了戏耍朝廷的吗自然,家父所说证据是否真的藏在河州草民无从得知,也没办法保证隔了数月,这所谓的证据还能残存至今,但只要有一点希望草民都会拼命为父亲平反,还他老人家一个清白之身。”刘骏望着地面自嘲似的笑笑,忽而看向时宴,眼神坚定无畏,“若陛下派人前去扑了空,草民愿受车裂之刑以弥补朝廷的损失。”

    刘骏这番话虽出自肺腑,但是说得太过刚烈,不乏逾矩行径。时白露正要偷瞧时宴脸色,却见时宴一脸平静地看着自己摹写的字,脸凑得太近,以至于她甚至能嗅到时宴方才饮下的普洱茶香,心下一慌,笔下一用力就让快要写好的一张纸沾了一大团黑点。

    时宴摇头“毛毛躁躁。”

    时白露点头称是。

    “在楚京也待了好些时日了,该去外面走走了吧。本国地大物博,你兄长常外出办事,倒是游了个遍,你怕是没出过楚京。朕听闻河州这个时节的蜜柑最为甜美,你去河州摘几个带回宫给朕尝尝鲜。”

    在场之人除了舒瑜以外,无不向时宴投来惊诧的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临时搬文的补偿

    、第 5 章

    翌日,时白禹下了早朝回到府上,小厮来报说舒铮已在议事厅等候多时。虽不知是为何事,但是舒铮一向细心稳重,一般的小事想是不会如此着急。于是朝服也没换,径直去了议事厅。

    舒铮行礼之后,把事情来由一一说明。只见时白禹原本微皱的眉毛舒缓了不少,邀他相坐饮茶,笑说“我道是什么大事,不过一桩陈年旧案罢了。他一个罪臣之子,充军途中逃离便已是死罪,现在单凭一己之力想要为他父亲翻案谈何容易。”

    舒铮摸了摸胡须“微臣也是如此告诉张大人的,可张大人说前些日子有人来劫狱,把刘骏带走了,他心惊胆颤地过了这几日,虽不见有何风声,但是心里总是放心不下,于是买通宫里的太监打听了一下,说昨夜确是有人被带进了宫里,见了陛下。”

    时白禹捻了捻糕点盘里的碎屑“何人带进去的”

    舒铮叹了口气“是微臣的好女儿。”舒铮看了眼时白禹的脸色,见并无异样方继续说道,“偏巧我一回府就听下人说她奉旨去河州办事了,您看这”

    “河州”他今天去向时宴请安时,原是想看看时白露,却被告知她去河州远游了,又是河州,这么巧

    青州通往河州的一条官道上。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慢悠悠地走着,赶车的是个面目俊朗,皮肤黝黑,身材高大的男子。他两条腿架在马背上,无趣地挥着马鞭,这都第四天了,原本三天就能到的路程,奈何这小主子

    车厢里两边各有宽敞的坐榻,上铺了金丝软垫。中间摆放着瓜果糕点,茶水一应俱全。舒瑜身穿浅绿色锦衣坐在一侧,撩开窗帘,看了看车外的天色,面露焦虑之色,再转身看向对面一边啃着苹果,一手握着书卷,侧躺在榻上好不舒服的时白露,欲言又止。

    时白露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放下书卷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打扮,朝舒瑜笑说“怎么舒大人莫是对这身男装艳羡了我让叶一也去给你置办一套”舒瑜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殿下有易装癖,微臣可没有。”

    “眼看着快入河州了,舒大人可莫要再叫我殿下,暴露身份了可不好摘蜜柑给我母亲了。”时白露扔了书卷,把吃到一半的苹果借着风顺势扔到了车外。

    舒瑜点点头,半晌再开口时语气竟自软了不少,也再无君臣间的生硬味道“小露”

    “噗咳咳咳咳咳”嘴馋又吃了半块糕点的时白露猝不及防被舒瑜这声“小露”惊得噎住了,捶着胸口咳嗽不止,脸也涨的通红。舒瑜忙倒了茶水递给她,又给她抚背,车厢外赶车的叶一闻声把马停住了,掀帘探望,却被时白露杀了记眼刀,慌忙又掩上帘子。

    “可好些了”舒瑜担忧地看向她,又掏出自己的手绢给她擦拭脸上的碎屑。

    时白露许是久未曾与舒瑜这般亲近,此刻既是贪恋她如小时候那般呵护自己的温存,又是懊恼自己竟有些对这种难得的肌肤相亲不太适应。慌忙夺了舒瑜的手绢自己胡乱擦拭了一番,尴尬笑说“好些了。”舒瑜见此情景,无奈于岁月这条长河在她俩之间奔流不息,硬生生将她们弄得生分了,难过涌上心头,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时白露从侧面瞅见她眼圈通红,以为自己惹着她生气了,坐近了几分,踌躇启齿“你,怎么了”时白露不问还好,这一问,舒瑜的泪就止不住地掉,抽泣不止。时白露着了慌,一下子扳过舒瑜的肩,见她竟已哭得两眼通红。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拿起衣袖就给她拭泪。舒瑜这样的人,怎么能哭,怎么会哭

    见着眼泪越擦越多,时白露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一着急倒是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个遍“小瑜,你别哭了好吗你是不是生我气气我明知事态紧急还故意在途中耽搁,气我穿男装,还是气我别的什么你说出来,我改,你别再哭了好吗”

    舒瑜低头看她,见她一脸真切地说出这些不合身份的话,倒是和小时候那个呆子没什么区别,听着她重又喊自己小瑜,方才的难过也已重回心底渐渐平息,却是想逗逗她“我没有气你在途中耽搁,你前些日子被陛下罚了板子,想必骑马赶路也是太难熬。”

    时白露一时郁结,耳根霎时红得透明,瞧舒瑜虽泪痕未干,但是眼底笑意满满,知道自己被她戏耍了,没好气地就要坐回原位,打定主意不再理她。舒瑜却拽住她衣袖,将她半拉到自己身旁,看着与往昔差别不小的面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她眼底的那颗泪痣,轻轻叹气“我只是气,我没有能力阻止陛下送你去宋国。”

    河州巧凤楼。

    老鸨把这三个出手阔绰的人领到顶楼的房间前,摇着蒲扇轻轻拍了拍那身材高大的男子,赔笑“水云这几日身体不适,本来是不接客的。我是看你们诚意十足,才让你们来的,下手可别太重了啊,几位爷。”

    站在一旁的白衫男子打开折扇把老鸨推到了一边,一脚踹开了房门,紧接着绿衫男子才匆匆入门,只是面有恼色。老鸨刚要再嘱咐几句,房门就被高大男子“啪”地一声关上了,老鸨翻了记白眼,朝龟奴吩咐了几句,下楼招待别的客人去了。

    却不知屋内的女子正在沐浴,屋子里热雾缭绕,地上散落着少许玫瑰花瓣。只见一具曼妙的胴体自浴桶中走出,竟不带丝毫掩饰,径直走近三人。“叶一。”时白露低声喊道,满脸通红的叶一慌忙背过身去。女子走到时白露面前的屏风,不紧不慢地拿起挂在上面的里衫,傲人的身体曲线一览无遗,舒瑜早已将视线移到了别处。

    时白露轻笑“水云姑娘带病之身,若是想展示身材,不如穿好衣衫到了床上再说。夜里风凉,别又染上风寒才好。”

    水云先前自热雾中观望,见她锦衣玉冠,以为又是河州哪个纨绔子弟。这会儿走近了细瞧,面白肤嫩,再看脖颈间并无喉结,于是嗤笑一声,理了理衣领,却是未系衣扣,露了半截肚兜“小妹妹是河州哪户人家的小姐,这么大的胆子敢和姐姐就带着一个护卫来青楼,不怕被家人知晓回去挨板子”她自屏风处取了外衫,遂走至厢房,时白露和舒瑜也跟在其后,“而且还一掷千金买了我的一夜,姐姐我怕是没办法满足你的需求啊。”

    时白露坐下自个倒茶喝,似乎对这么快被水云识破女子身份没有半分惊讶。眼角余光间瞥见一旁的舒瑜在对她使眼色,想是久居深闺和朝堂,对应付青楼女子毫无对策。于是挥扇一笑“姐姐,正事可不归我管。我就是奉母亲的命令来河州摘采几个蜜柑罢了,还是你来说吧。”

    正梳头画眉的水云略一挑眉,这口音,像是楚京的人啊。

    舒瑜狠狠剜了那玩世不恭的人一眼,看向水云轻咳了一声“姑娘可还记得四月初十船舫上的撑伞人”

    水云手上的梳子应声掉落在地,眼里也闪过一丝慌乱,拾起梳子,顺势躲过舒瑜探究的眼神,干涩地笑笑“什么撑伞人,水云一介青楼女子,一年接待的客人不计其数,记不得什么撑伞人了。”

    舒瑜捕捉到她眼里的委屈和留恋,接着说道“姑娘若无意外,下个月初十原本应要嫁作人妇了吧”

    、第 6 章

    时宴握着书卷侧卧在榻上看书,待翻页时,一张书笺从中掉落。她拿起书笺看了半晌,墨水尚新,却没能认出是谁的字迹,疑惑中以为自己拿错了书,看了书封,确是山河志无误。于是把负责掌管御书房的太监叫来问“最近有何人出入御书房吗”御书房是时宴藏书的地方,除了王室之人和得了特许的人,无人能进。

    “二公主殿下那几日在宫中时常出入。”

    时白露时宴重新审视了一番这书笺,且不说这内容如何,字体瘦长,清逸秀雅,在收笔处却不敛锋芒,和那日时白露在她眼皮底下书写的字差了岂止是一点半点。

    呵,果真如此时宴命太监退下,并特意嘱咐他不准把这件事告知于人。把书笺重新放回书中,却是半点看书的兴致也没有了。

    王芍端了夜宵清茶进来,见时宴躺在榻上轻寐,忙拿了毯子给她盖上,时宴却缓缓睁开眼,略显疲倦地说“白露她们去了几日了”王芍愣了愣,以为时宴是想念时白露了,于是笑笑“不过五六日,陛下您若想殿下,不妨诏她回京。想来那案子舒大人一人即可查清,您又何必让殿下千金之躯去犯险,再说了,就只带一个护卫”

    王芍话还没说完,就被时宴摆手制止了“她有什么值得我想的到底是生分了这么多年,就算是养在身边的孩子也都起了异心,况乎她。叶一武功高强,足够护她周全,她若没半点应付大事的能耐,我要她作甚”

    王芍语塞,虽不知时宴何以突然说这番话,却也晓她心里之苦。只得低低叹了声气,在旁候着。

    河州承宣布政使府。

    刘宣腆着大肚大笑着走进大厅,时白露和舒瑜纷纷站起来作揖行礼。

    刘宣摆摆手“不必拘礼不必拘礼,来人啊,给二位看茶。不知二位如何称呼,又有何事相求”刘宣虽说是问两个人,但是眼睛却一直盯着时白露,这面容,要说他不是兔爷儿也有少许动心啊。

    时白露嘴角微微一勾,只品茶赞了一声“这是上好的龙井,大人有品位。”

    刘宣还未来得及说话,舒瑜却道明了来意“刘大人,草民姓舒,单名一个玉字,这是草民的表弟,白鹿。事情是这样的,家父之前一直在汴州为商,奈何家母身体日渐差了,汴州气候不好,因此想往河州迁户。但听闻河州对外来人口管制甚严,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刘宣一听,摸着胡子大笑“这个还不简单,这个”

    “咳咳咳咳咳咳”站在一旁的参政突然不住地咳嗽,朝刘宣挤眉弄眼。

    刘宣脸色尴尬地住了嘴,忽而故作正经,不耐烦地摆手“行什么方便,本官为官清廉,两袖清风,你们不要妄图打什么歪主意,赶紧走”

    出了布政使府拐进小巷后,舒瑜摇摇头,面露难色“想是对方有了风声,提前叮嘱了刘宣。如此一来,就难以知道他的宝库具体位置了,时间拖长了,怕是更难应付。”

    时白露打了个大呵欠“反正现在也问不出什么,咱们去消遣消遣吧。”

    舒瑜无奈地敲了敲她额头“就知道玩,真当那位是派你出来游山玩水的好吧,我听说映月湖畔再来楼的醋鱼乃一绝,我们去吃吃吧。”醋鱼是时白露小时候最爱,舒瑜以为时白露必定要流着哈喇子央她快带着去了,哪知时白露摆摆手“小瑜你自己去吧,我要去赌馆玩玩。”

    赌赌馆舒瑜一时半会儿没醒过神来,这去巧凤楼是为了找水云,避无可避,带着她入了那种风月场所舒瑜自己还不知道回京如何向时宴请罪,她可倒好,哪里不能去偏偏往哪里。再扭过头来时,时白露已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大大大大大大大”赌馆里空气混浊,满是男人的汗味和腋下的臭味,人流密集,光线昏暗,嘈杂不堪。舒瑜自入了赌馆后,就一直强忍身体和心理的双重不适,在穿梭的人群中寻找时白露。

    好容易在一处人群最密集的地方瞅见了她的背影,待走近一看,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只见她半截身子都搁在赌桌上,旁边的男子按压在她身上也不知道,毫无姿态可言。舒瑜气结,皱眉捂嘴迈了几个大步,使出浑身力气把那几个男的推开,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抬起手就往时白露屁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那人吃痛,涣散的神志方从赌局中清醒过来,眉毛皱成一团,转头欲骂,在看到是舒瑜后,立马弯成了笑眼“小瑜。”

    舒瑜脸色发白,再不愿看她这死乞白赖的样子,转身说“走,出去。”臂弯却被那人死死拽住,时白露一脸讨好地腆着笑“小瑜,再让我玩一会儿嘛,其实从这赌局中还能感悟些许周易之术呢。你要不要试试”

    舒瑜脸色一阵青似一阵,支支吾吾地“你休要胡闹,我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快跟我走。”舒瑜此话一出,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正急着不知如何脱身时,只听几步之外的地方传来一声惨叫。时白露孩子心性,越是这种情况越是想看热闹,见着众人都凑了过去,连忙拉着舒瑜也挤了进去,舒瑜力气不比她大,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只见赌桌上赫然一截断指,一个中年男子被几个壮士押在桌上动弹不得,右手被人按着,少了的那根指头还在往外溅着血珠子,男子满头冷汗,嘴唇发白,全身抽搐,似是还未缓过痛来。他面前端坐着的赌馆老板向手下使了使眼色,眼见着刀又要砍下来,众人纷纷转过头去不敢看这种血腥场面。

    舒瑜见时白露还盯着看,以为她被吓傻了,分出一只手,也捂住了她的眼睛。时白露眼前忽然黑了,微微一顿,然后笑着拿开了舒瑜的手“无碍。”不过,是这种场面罢了,于她而言,又有何惧。

    “杜五爷求您了,再宽限小的几日,小的肯定还钱,好歹留小的几根手指头啊,这都要变成废人一个了。”在刀落下之前,男子突然嚎啕大叫求饶。杜五爷冷笑着放下手里的铁球,一手拉住男子的头发,毫不留情地往桌上砸“还你他妈拿什么还都宽限你十天了,屁都拿不出来”

    男子痛的涕泗横流,哎哟哎哟地乱叫“还,还,还,小的过几日肯定还。小的去借贷,还望您指条明路。”杜五爷嗤笑一声,一把放下他的头,任其重重地砸在桌上“哼,算你识相。明日午时西郊树林,只准一个人来,若还有别人,我扒了你的皮”

    “借贷这楚律不是严禁民间私下借贷吗河州竟有人敢干这等买卖”一个外地口音的围观群众惊诧道。

    一旁的人摆摆手说“楚京距这儿多远这儿啊,楚律算什么,刘宣才是老大。算了,你个外地人,我跟你说这么多干甚。走走走,再去玩几把。”

    围观的人渐渐散开,舒瑜和时白露对视一眼,离开了赌馆。

    、第 7 章

    “那宝库位置十分隐秘,小的跟踪他们从西郊树林出发,途径一个小镇,又拐了两个山道,从一处园林地道通过,才总算到的。”

    舒瑜点头,轻咳了半晌,才缓缓说道“看守的人多吗”时白露坐在她边上神色有些不悦,只闷闷地喝着白粥。叶一看了看时白露又看了看舒瑜,虽觉得气氛有些诡异,但还是先禀明了正事“想是他们自信地方偏僻无人寻来,因此并未派多少人手看护。而且小的注意到那宝库也许只有园林地下通道一条,因为昨日瞧见有人来回着把宝库里的宝箱运出去,地下通道狭窄,只能容一人进进出出,抬着宝箱更是不便,但是他们却都从地下通道走。”

    “他们果然已经收到风声了。”舒瑜站起身来,踱步数次,之后取了架子上的氅衣,披好后冲叶一吩咐说,“我现在赶去河州调兵,若无意外,他们今晚定会为水云来此。你务必护好殿下和水云姑娘,此去河州不远,我现在快马加鞭前去,最迟戌时可带兵赶回。”

    “咳咳咳咳咳”舒瑜刚把房门打开,就被灌入的冷风袭得猛咳不止。许是连日来奔波劳累,再加上昨日在赌馆受了邪气,她昨夜回来就病倒了,偏巧今日河州刮风下雨,温度也骤降不少。

    叶一见此情景,担忧地看向时白露“殿下”

    舒瑜撑着房门将将平缓了些许气息,重新拢了拢衣领,脚步虚扶着跨过门槛,还没走出几步,眼前昏沉一片,扶住门框才险险站稳,忽而腰际被一只手扶住时白露将她打横抱起来,放回床上,一言不发地默默把手伸进舒瑜怀里,掏出令牌扔给了叶一。

    舒瑜扯住她的衣襟,呼吸短促而沉重“小露,别胡闹他们今晚要来了,叶一不在,谁保护你”时白露把她的手掰开,放回被子里,语气冰冷地转身对兀自发愣的叶一吼道“还不去等着我派人护送吗”时白露这几日全然一副笑面菩萨的孩子模样,何时发过火,这会儿把叶一吓得不轻,瑟缩着揣好令牌立马从房内消失了。

    “你你有脾气冲我发便是何苦迁怒到别人身上”舒瑜虽然自小长在尚书府,却因为身体的缘故每年会寻些时日去道馆静修祈福,是以耳濡目染了一些万物灵长的道理,最不喜见到官宦人家子弟欺凌下人。

    时白露冷笑一声“迁怒你也知道我有怒气”舒瑜闻言,黯然将头扭转过去,眉头深锁。“我只当你是身体全好了,才会向母亲请命与我一同前来。哪里知道”时白露猛地站起身来,胸脯上下起伏,情绪十分激动,“你当真是不把自己身体当一回事吗大夫说你积劳过度,郁结于心,应当好生修养,不宜如此舟车劳顿,一个乡野大夫能看出来的病,我不信尚书府的大夫会没有跟你说”

    屋内一时静默无言,只有舒瑜的呼吸声和着时白露渐渐平缓下来的喘息声。半晌,时白露偏过身子悄悄瞧了瞧舒瑜,见她虽闭着眼,但是眼球微动,显然一直在听。于是跺了跺脚,面露懊恼之色,她一个病人,怎么可以对她发火,你真是猪脑子

    时白露踟蹰了一会儿,凑上前来,耷拉着脑袋“小瑜我”

    “微臣想休息了,殿下有事可以稍后再议吗”舒瑜面对着墙,指甲生生掐着手掌心的肉,方能逼着自己平静的说出这句话来。看着墙上投映的那道人影渐渐缩小,脚步声在中间停顿了片刻之后又渐渐远去,伴随着关门声消失,舒瑜鼻子一酸,藏在眼底的泪水如放闸般洪泄而出,顷刻间就把枕头的一片染湿了。

    承宣布政使府。

    刘宣摸了摸胡子“刑部怎么说的”

    参政戴权有些为难地说“张大人派人来说来查案的这两个人一个是公主一个是吏部侍郎舒瑜,那舒瑜油盐不进您是知道的。”

    “那个公主呢诶,不对,我当年自楚京来河州上任前有幸得见过公主一次,容貌虽记不太清了,那时她年纪也还小,但是眼底分明没有一颗痣呀。”

    “您有所不知,来的这位是前些日子刚从宋国回来的,听说陛下甚宠,派了薛直为师,又留她寝食于宫中,还让她批阅奏折。”

    “宋国”刘宣一听,哈哈大笑,“甚宠我看未必,陛下膝下一子二女,当年既然舍得送她入宋国为质,又怎会甚宠于她如今只怕是一时歉疚补偿罢了。”刘宣抓了一把桌上玉盒中的金元宝,眼里贪欲四溢,“这个张松涛,这么好的东西居然不收,还叫我把那宝库里的东西给毁了,说的轻巧。既然他不肯再帮,那我只好走此下策了。”

    河州缘来居。

    舒瑜先前哭得昏昏沉沉便睡了过去,迷蒙中曾感觉有人喂自己喝药,等再醒来时天色已黑。她强撑着站起身来掌灯,刚拿起火折子,时白露提着食盒正好进来了。

    “你起来做什么,河州还未到时节,客栈没有备置炭火,屋子里冷得很。”时白露放下食盒,抢上前去帮她把烛火点了,又想要帮她暖手,刚一触及才发觉自己的手温还要比她冷上几分,于是尴尬地松开了手。

    舒瑜反倒立马抓住她的手,呵了几口热气,来回揉搓“你去了哪儿怎么手冷成这样”

    时白露笑着扶她到桌旁坐下,在舒瑜疑惑的目光中打开食盒,端出几碟精致的小菜,还有醋鱼

    时白露一边摆放菜肴,一边“你不是说想试试再来楼的醋鱼吗我想着这案子左右这一两日就结了,明日就要回京,没有时间再和你去尝尝了。所以去了一趟再来楼,另外还点了些清淡的小菜。”她夹了块鱼肉,剔了刺放入舒瑜碗里,“我还邀了水云姑娘,她一会儿便来。你先趁热尝尝吧”

    舒瑜这会儿离得近了,才瞧见她额头上一层薄汗,饭菜还有热气,这里离再来楼却分明不近。于是拿起手绢给她擦汗,喃喃道“你是呆子吗不会花些钱叫客栈的小二帮你买来”

    “我怕小二笨手笨脚地办不好事。”

    舒瑜还要再说些什么时,门外却有人敲门。时白露知是水云,忙把她自门外拉进来一同坐下吃饭。舒瑜到了嘴边的话只好再生生咽了下去。

    许是有了水云这种不拘礼数的人同在,一顿饭吃下来席间笑声不断,舒瑜胃口也比平时好了不少,尤其那盘醋鱼,到最后吃得只剩下了鱼骨,连提鲜用的佐料都一并吃了。

    “水云姑娘你此案了结后可有打算”前几日舒瑜和时白露在巧凤楼已为她赎了身。

    水云饮下一杯清酒,两颊红晕,看了二人一眼之后双膝跪地磕头“许是命数如此,之前我与浩然一见钟情,他不顾我身份卑贱,愿意在河州洪涝案了结后回来娶我。虽然之后事端频起,变数横生,却又碰上二位恩人救我离开烟柳之地还我清白之身,我还能作为人证为浩然翻案,实在感激涕零。本该下半辈子为二位做牛做马在所不辞,但是得知浩然在世上唯一的遗孤被贪官所害以致身体残疾,我只想为他照顾他的子嗣”

    时白露把她扶了起来,只点点头,舒瑜却皱眉“你年纪尚轻,又何苦把下半辈子给”

    水云凄然一笑“年纪尚轻又如何,我处女之身早已不在,谁会稀罕呢怕除了刘浩然那个傻瓜再无他人了”

    舒瑜还欲再劝,时白露冲她比了个“嘘”的手势,摇摇头。

    忽而房顶瓦片声响大作,屋外脚步声接踵而至,几个黑衣人破门而入,直接朝水云飞去。

    时白露一下冲上前去抬脚踹飞了离水云最近的人,之后一记反手擒拿抢过一人手中的刀,和屋内的黑衣人周旋起来。舒瑜虽然只是幼时练过一些强身健体的拳术,但是此时看见时白露一人与几人恶斗,渐渐落了下风,衣领更是堪堪被划破一刀,咬咬牙捡了地上的刀,也冲进阵势里。

    舒瑜的加入只是稍缓了局势,不多久两人就被逼到了角落中。眼见着这边基本被牵制住了,黑衣人互相使了使眼色,其中一个黑衣人转而朝水云走去,水云手里颤抖着拿着刀,见黑衣人走来闭着眼胡乱挥舞着,黑衣人轻松地就把她手里的刀踢飞了,将刀刺向水云。

    “不要”舒瑜见状大力劈开黑衣人的夹击,倾身护住水云。眼见黑衣人的刀就要伤到舒瑜,时白露匆忙从靴筒内抽出匕首射向那黑衣人,却不料这片刻间被人自腹部刺了一刀,她咬牙踹开那人,捂住腹部朝舒瑜跑去,跪坐在地“你没事吧”舒瑜自惊愕间转身见是她,狠狠地摇头,抱住她“我没事。”

    为首的黑衣人见她受了伤,挥了挥手,正要一起围攻三人的时候,叶一自窗口处飞进,与几人恶斗起来,窗外火光四起。“河州总督李启新救驾来迟,请殿下降罪。”时白露见一身甲胄的李启新领着一队精兵,黑衣人已被叶一制服,再无危险,转头看着舒瑜笑了笑“你没事就好。”她话音刚落,就晕了过去。

    舒瑜这才看见她一直捂着的腹部受了刀伤,流血不止,染红了腰际的白衫。眼里含泪“你当真是个呆子吗”

    、第 8 章

    楚王宫勤政殿。殿内熏香怡人,因为时宴刚午休醒来,是以王芍命人端来了炭火盆以免她遇寒着凉。

    时宴细细看了看奏折,而后把手伸到炭火旁取暖“永兴侯他不是一向崇尚节俭,怎么这次想着要在楚京办三天三夜的宴席了”这在楚京办宴席按理虽然不必上报至礼部,只需在府尹处做个登记,但是为了避免有些官员借宴席谋取私利,过大的宴席需要上报礼部审批,这三天三夜不间断的宴席可真不算小。

    礼部尚书周琛儒笑说“陛下忙于处理政务,永兴侯又一向不问国事不来上朝。您有所不知,这是侯爷要给自己天上掉下来的儿子办接风宴席。”

    时宴眉毛微挑,语气上扬了些许“哦这儿子还有自天上掉下来的你且说来听听。”

    周琛儒知道时宴虽然已经登基多年,但是少年时期常游历山川,最喜听这些奇闻异事,是以清了清嗓子,把这事添油加醋的说了出来“永兴侯早年风流成性,先侯爷宠爱,不甚管教于他,偏生永兴侯就只爱风月之地的女子,说什么风月之地汇集了天地灵气,极易孕育出才貌俱佳,淳良聪慧的女子,是以常年留宿于烟花柳地。即使是与夫人成亲之后也不加收敛,夫人在待产期间更是为了一名艺妓不顾妻儿跑出了楚京。后来夫人在积怨中产下一名男婴,而后自缢身亡,那孩子不久后也夭折了。先侯爷为此勃然大怒,命人将永兴侯绑回了京城,说也奇怪,这侯爷回来以后竟浪子回头了,再不近女色,却也不再娶妻生儿育女,是以一直没有后嗣。”

    时宴听到此处方点了点头“嗯,这事儿朕有些印象,后来呢那儿子是怎么回事。”

    “前些日子,一个青衫褴褛的少年打扬州来,深更半夜地敲响了侯府的门,说来找他爹。下人以为是疯子,正想把他赶走,正巧管家过来看了,一眼就瞧出那少年手上攥着的半块玉佩是永兴侯的。于是赶忙把这人带到侯爷跟前,仔细盘问,一一对照了信息之后,原来这少年是永兴侯当年在扬州青楼云雨的结果,那个时候没多久永兴侯就被抓回了京城。那被宠幸的女子得知侯爷夫人的死因后咬破了手指,写了一封决绝书托人上京给了侯爷,之后一人将孩子含辛茹苦的拉扯大。前几个月那女子生病去世了,希望将那少年托付给侯爷照顾。侯爷甚是高兴,是以申请了这盛大的宴席。”

    老来得子是以如此高兴吗十几年来互不相识的父与子凭借血缘的维系真的可以做到父慈子孝时宴不由想到自己和时白露,原本舒缓的眉头也渐渐紧缩。

    周琛儒见时宴久久未有反应,试探性地喊着“陛下,这事您看”

    时宴这才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准了。另外再传朕旨意,赏黄金百两,绫罗绸缎百匹,当做贺礼。”周琛儒跪下谢恩。

    “王上,不好了,王上”传令太监忽而慌张入殿,跑的两颊通红,鞋子的系带掉了也不及整理,到了门槛处还摔了一跤,连滚带爬地到了时宴面前。周琛儒皱眉斥说“大殿之上你怎胡言乱语毫无礼数可言,谁教的规矩”

    时宴摆手制止了周琛儒“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那太监抹了抹额上的细汗,颤抖着说“二公主回京了。”

    时宴嘴角竟不自知的挂了笑意“你这奴才,她回京了是好事啊,说明事办好了。”

    太监支吾半晌,方继续说道“殿下殿下在河州遇刺,受了伤”

    遇刺,受伤时宴脸色大变,她只派叶一一人前去护卫一是想试探时白露深浅究竟如何,是否表里如一,二是觉得她的女儿,楚国的公主,谁敢对她下手,可偏偏,偏偏就有这样的人

    时宴抬起一脚踢开了那传令太监,呵斥“可有你这样传令的奴才混账东西”她一激动之下,身上披着的氅衣应声而落。王芍忙捡了起来给她披上,殿内宫女太监跪了一地,时宴盛怒之时,敢靠近她的现在就只有王芍了。

    时宴拢了拢衣领,王芍不小心触碰到她冰冷而颤抖的手,不禁大骇竟气到这般程度

    “备马,去公主府。”王芍本想劝她外面风大,还是坐马车前去为好,可是马车速度慢,而她此时心急火燎,于是只好命人多带了些许衣物,跟着走了。

    火,火盆。还有栅栏外身形顶她两倍的宋国人,身下是被污血浸湿的干草,她动了动手指,想去抓那离她只有一步之遥的脏馒头。唔,痛她不过想凑近一些,身上便如分崩离析的裂墙一般,疼痛四散开来。可是她太饿了,她好饿,这是第四天了,来到宋国的第四天,也是饿肚子的第四天她强忍着疼痛,用手肘摩擦着地面凑上前去,眼见着快拿到馒头了,她激动地手脚并用,却使得脚镣的铃铛声响大作,声音在空旷的牢房里回荡开来。

    “嗖啪”狱卒毫不留情地一记鞭子抽向她的手,顺便也打飞了那近在咫尺的馒头。她疼得大叫,而后为了即将饿肚子的第五天哭得撕心裂肺。那狱卒听得心烦,往她身上又狠狠补了几鞭,一边打一边操着她听不懂的宋国口音骂骂咧咧。很快,她便不敢再喊,也没有力气哭闹了,只是安安静静地睁着大眼睛用没有挨打的右手捡了块砂砾在墙上一笔一划地算着365043646,算好之后,她顿了顿,用掌心划掉,又重新算了一遍,如此十来遍,她眼泪又默默地掉了下来,却不敢哭出声,只好捂着嘴呜咽,娘日子太长太长了你明天就来接我好吗

    “娘娘”

    刚叫小铃打来热水,想给时白露擦汗的时宴闻声赶来,见她只是梦中呓语,还没有苏醒。叹了声气,将毛巾折好,轻柔地用一角给她擦汗“你就只有在梦中才会这么喊我吗回来多久了,从未听你叫过我一声娘。你哥哥妹妹私底下从不叫我母亲,你可是知道的啊。难道还要我逼着你这样叫我吗”时宴说了半天,才摇摇头,自嘲地笑笑,“你昏睡着,我跟你说这些作甚,真是糊涂了。”

    时宴自时白露回来,算是第一次这么长时间和她独处,许是情之所至,令她看着眼前这张面容竟倾诉出了自己这几日来隐秘在心里的情愫,她食指轻轻触碰了时白露眼底的泪痣“你这次身陷险境并非我愿,若有一天,你能坐到我这个位置,必该知道,这世上,除了自己再无可信之人是什么意思,什么滋味了。”时宴说罢起身,出去吩咐小铃再换一盆热水。

    在床上躺着的时白露缓缓睁开了双眼,眸子黑如深潭,望着时宴的背影呢喃“娘亲”我不怨你算计于我,因为我,也在算计你

    、第 9 章

    屋内银屑炭在兽纹鎏金炭炉内噼啪作响,松枝香气四溢。陈和瞅瞅屋外,依旧细雨纷纷徒增寒意,眉间焦虑只增不减,几次看向舒铮,见他只拿着书卷在手,好一会儿了,没见翻页。终究大着胆子走上前去唤了声“老爷”舒铮于沉思中一惊,手中的书卷险些跌进炭炉内,没好气地白了陈和一眼“怎么了”

    陈和低头哈腰地上前几步给他捏肩捶腿“小姐身子尚未调理好,今晨回府时还咳着嗽。天气冷得很,祠堂又没添置炭火,也罚了两个时辰了,您就饶了她这次吧。”舒铮铁着面一下子把他献殷勤的手拿开“有何可饶她现在是越来越恣意妄为了,把朝廷钦犯藏在家里几天还将我瞒天过海,都是你们这些下人惯得她。”陈和不禁腹诽,您的女儿哪里轮得到小的们来惯着。果见舒铮起身往祠堂去了,偷笑着跟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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