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枫看着前边满天星背着的包袱,电台已经炸成了四块。
欧阳苦笑:“我简直怀疑他是蓄意为之,现在跟谁都联系不上,更别提拿他换东西了。”
思枫看了看队尾,何莫修吃力地跟着队伍,如同没脸见人的罪犯,她轻声说:“别跟他生气。”
欧阳叹口气:“不跟他生气,是老天爷跟我们开玩笑。”
思枫故意说:“老天爷没跟你开玩笑,结婚不是开玩笑。”
欧阳看看思枫,思枫是心满意足的神情,那种满足让欧阳凄然。欧阳感慨地说:“是啊,可算是结婚了。”
思枫看着他,笑道:“咱们难夫难妻该上哪呢”欧阳看了看黑沉沉的山脉,说:“除了沽宁我想不起别的地方。”
137、小乞丐
古烁大汗淋漓地醒来,发现所有的破絮和衣服都围在自己身上,小乞丐和罗非雨蜷缩着把他抱在中间。他愣了很久,看着蜷在身边的小乞丐,小乞丐睡着时要比醒着时显得更小。他从破絮里一点点挣出来,唯恐惊醒了那两个人。他走路有点打晃,但那几乎要了命的恶疾已经奇迹般地痊愈。
小乞丐半睡半醒地问:“你又要走啊”
古烁低着头:“不是。就算要走也一定会跟你们打个招呼。”他的声音很温和,而以前即使和四道风说话他也是冷腔冷调,一种习惯。“干什么要救一只过街老鼠”小乞丐睡眼惺忪地看看他:“你又不是老鼠。你是四哥的汉奸朋友。”
生死线 第九章14
古烁忍不住大声说:“我告诉你,我不是汉奸了,你信不信”
小乞丐点点头:“信。四哥说做汉奸的人笑不出来的,笑也是假笑。”他一骨碌爬起来,收拾收拾就想出去:“鬼子扫荡也快完了,四哥和军师他们说不定这两天就回来,我去攒点情报,好等他们回来。”古烁又莞尔一笑:“你还真忙。”小乞丐自豪地说:“我是情报员哪这趟我就跟四哥走了,他说够枪高就行了。”
古烁低声说:“说不定这趟我也跟你们走了。”小乞丐严肃地说:“我们还是欢迎你弃暗投明的。”他说走就走,古烁有趣地看着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丐刚要说出口又打住:“等我进四道风就有真正的名字啦”他一溜烟出去,罗非雨仍在沉睡。古烁坐在火边,多少年来他第一次感觉到生的趣味。
小乞丐在街头巷尾奔跑,没人注意他。日军的扫荡已经准备偃旗息鼓了,从街头驶过的卡车拉着一车伤兵。他跑过河边,来到地道入口所在的小院。四下无人,小乞丐仍仔细地看了看,然后奔向隐蔽在柴房里的地道口。他掀开地道盖,钻了进去。地下室里空空荡荡,十几天没人呆过,已经一片积尘。小乞丐熟练地开始打扫,他忽然发现积尘中有一个浅浅的脚印。小乞丐愣了一下,然后听见空屋里有一个很古怪的呼吸声,这孩子心里发毛。他四顾了一下,看见小隔间里纹丝不动坐着一个恐怖的影子,那是李六野。
李六野哑着嗓子叫道:“过来。”
小乞丐尖叫一声:“鬼呀”掉头就往地道口跑,掀开盖子,十几支黑漆漆的短枪居高临下地对着他。傍晚将近,罗非雨在忙晚饭,古烁有些心绪不宁,走到门边看了看,一个急促的脚步声跑了过来,古烁闪身在门后掏出了枪。
那是叫花子中的一个,他大叫:“非雨呀,你小兄弟闯什么祸啦刚才几十号沙门会的人把他从街上拖过去了,李独眼亲自带的队,说抓什么特要紧的人着落在他身上”
罗非雨慌乱地看着门后藏着的古烁,古烁持枪而立,表情和姿势都像已经凝固。那个花子摇头叹气地去了,古烁愣了一会,把枪插回腰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138、以命换命
沽宁的人们惊惧地看着古烁从他们面前走过,古烁还没进沙门会的院子就已经被帮徒们包围了。他头也不抬地向大门走去,然后站在院门外开始磕头,良久,终于一个帮徒把他的帖子接了过去。
沙观止表情漠然地坐在天井里,李六野也坐在旁边,看着古烁进来,独眼里交织着难以言喻的仇恨和惊喜。
古烁严格照着沙门会的规矩,向沙观止行了大礼,他站起来向着李六野时已经挺直了身子。他恭敬地说:“大阿爷,古烁有好多忍了很久的话想跟您说。”沙观止淡淡地说:“既然忍了很久,就继续忍着吧。”古烁绝望地看着他:“大阿爷,您以前不是这样的。”他看李六野一眼,“连他都还像个人样”
李六野哼了一声,一柄刀从手上飞出,扎进古烁的膝盖。古烁看看膝盖又看看那刀,倒像腿不是自己的,继续说,“我知道说什么也都白搭,我是拿命换命。烦请大阿爷高抬贵手,放那孩子一马。”沙观止皱眉:“什么孩子”古烁看着沙观止,很快确定这老头子只是在装傻充愣,他愤怒地说:“那我是白来了我是指着大阿爷的良心才送上门来。”沙观止恼羞成怒:“我瞧你是上门来撒野的”古烁朗声道:“大阿爷,您睁眼看看好吗朗朗乾坤,在院子里可分不出青红皂白。”
生死线 第九章15
沙观止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猛地把一只杯子摔在地上,退入后堂。李六野也跟了进去。
听着大门在身后关上的声音,古烁苦笑,他握住了枪柄。枪手是老早就伏下的,从四面八方掩杀出来向古烁开火,古烁在院中央根本避无可避,他从桌子后翻滚出来时已经挂了几处彩。
古烁还击,几个帮徒从藏身处倒了下来,却没一个伤在致命处,古烁全打的是他们的腿。李六野阴沉地在后堂坐着,举枪把手下逼了出去。古烁瞄的就是这边,一通快射,刚冲出去的帮徒滚了一地。
李六野在枪声将歇时猛然冲出,已经打光了子弹的古烁正冲向紧闭的大门,李六野双枪齐发命中他的双膝,古烁摔在门边,已经没什么反抗能力了,他索性往门上一靠,笑道:“沙门会的门从来不关哪这些年怎么老关哪见不得天日吗我今儿听见一句特有道理的话,做汉奸的人笑不出来”帮徒们沉默地看着他。李六野走了过来:“我知道你想啥,骂个痛快再一枪把自个崩了。”
古烁笑了笑,果真拿枪对准自己的头。李六野一步步向他走去:“不是想我死吗来,拿那发子弹打我打死我我可舍不得让你死,我这些天每一分钟都想着你哪。”
古烁看着他,毫不犹豫地开枪,李六野闪了一下,然后看看自己肩上刚添的弹孔,发出一种毛骨悚然的笑声:“我是打不死的李六野可你怎么办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吗”
古烁毫不退缩地瞪着他,身上的血已经流淌进院门前的石缝。李六野一步步向他走去。
139、痛失手足
沽宁城外的山脚,欧阳伸手在树洞里掏,但并没找到他以为会有的情报,他看看身边的四道风和龙文章,面有忧色。
龙文章皱眉说:“可能封锁得太严,小孩子出不来城。”四道风立刻反驳:“才怪。我们家小汤包从来没误过事。”
欧阳思索着说:“封锁不会太紧。大荷村那仗鬼子元气大伤,神崎队半月前就拉走,就剩下沽宁这点兵在苦撑。”
龙文章忽然紧盯着草丛里的某处动静,下意识地摸着枪,直到一个人跌跌撞撞气喘吁吁地冲出来,那是罗非雨。
罗非雨哭道:“你们来晚啦他让沙门会的人抓了古三爷去救他,打进了沙门就再没出来周围人说枪声响炸了窝”他一口气上不来晕了过去。欧阳把着罗非雨的脉,问:“他是谁”
四道风沉着脸:“小汤包的朋友。”他的眉头紧紧攒着。没多久,化了装的四道风和欧阳走在沽宁街头,其他成员三三两两在他们周围。因为城内日军兵力不足,沙门会已经实际接手了城内的部分防务。四道风仇视地看着。
这是沽宁旧有的场所满福楼,门前空地上会聚了大量帮徒,欧阳觉得不对劲,拖着四道风走向旁边的巷口。他的眼角扫见楼顶上挂着什么,脸色变了一下,但是没露出声色,把四道风往巷口又挤了一下。
四道风挣扎着说:“你别老挤我”他扫见地上一摊触目惊心的血迹,猛地抬头,看见楼顶上高悬着古烁被斫下的头颅。四道风茫然了一下,一时被阳光射得有些眼花,他很难相信看到的事情。欧阳示意几个队员过来,将四道风拥进巷子,四道风愣了一下,一拳把龙文章打得撞到墙边,但六品把他拦腰抱住,欧阳抱住了他的另一只手。四道风狂怒地挣扎着,殴击着拖住他的同伴,那帮人则沉默地忍受着,竭力把他拖进巷子。
他们没看到,李六野踌躇满志地从楼上下来,擦着手上的血,大声说:“放话出去,古烁的脑袋我就挂在这了,如果四道风没种来取,我就会一直挂到烂掉。”帮徒们对他的残忍早已麻木了,忍耐地点头。
生死线 第九章16
李六野又道:“还要放话,古老三活了四个小时,眨巴眼的工夫老子都没浪费,最后趁他还清醒,老子亲自把他的头砍下来的。要让小四知道他这哥们死得多惨,让他想熬都熬不住。”
帮徒们等李六野远去才敢恢复正常的活动,所有人都沉默着。
巷子里,四道风和同伴们扭成一团,欧阳扫一眼巷口,掏出枪倒转了,对着四道风的后脑犹豫着想要砸下去。四道风挣扎的四肢却一下僵直了,一口血喷了出来,就此晕了过去。
门铃被摁响,全福开门,他一下愣住。高昕神情忧郁地站在门外。全福惊恐地瞪大了眼,瞧着整队人从高昕身后出现,闪身进门。
高三宝愕然地从客厅站起身来,看着那支伤痕累累的队伍,四道风仍晕迷着,被六品背在背上。
140、茫然若失
高三宝家,欧阳拿着几瓶酒过来,敲了敲门。四道风打开门,他走路都有些打晃,喃喃道:“大的死了,二的死了,三的也死了,你厉害,你能说,每回不知道怎么着就给你说好了,可你不是神仙,不能把死人说活过来。我不想听你说了,要被你一说就好,我觉得对不住他们,觉得好多事情都是假的。”
欧阳难过地说:“你说得对。”他把酒递到四道风手里。四道风就势想关门,欧阳一阵冲动,把门顶住了:“我是老哄你,可很多事要靠自己去明白的再打开门的时候,你别让自己太难受了,行吗”
四道风深沉地看了他一下,缓慢而坚决地把门关上了。
高三宝家客厅里,大部分人已经倦极而眠,欧阳呆坐着,思枫在他身边坐下,握住他的手。
欧阳喃喃道:“我们用最讨厌的方式学会成熟,从同志和朋友的尸体中学会成熟。我把他带进这场战争,可他不过是个误以为战争是游戏的孩子。”他难受得想哭,“我喜欢老四,他的活力像我们的信念一样坚强。可现在为了他能活下去,我却祈望他最可爱的那个部分在今晚死掉。”
而此时四道风正坐在窗台上,看着天上的月色,把一瓶酒全灌了下去,然后捂着脸,对着夜色笼罩下的沽宁低沉地呜咽。
只有何莫修是最没有忧愁的一个人,他对着四分五裂的电台和刚被拆散的几台收音机忙碌着。高昕看着他,突然说:“你很成功地忘掉我了,是吧”
何莫修手上的改锥忽然一下插错了地方,语不连贯:“那又谈何容易只是找到些能做的事情,忙起来会忘了别的我觉得他很合适你。”高昕喃喃道:“他真有那么好吗”何莫修却道:“他是我想做的那种人,想要什么就说,想保护什么就能豁出命来。”
高昕看着他:“你还真小看自己了,如果不打仗,你准是女孩理想的对象。”何莫修低声道:“不是你理想的,那也没什么意义。”高昕也低声说:“也许是。”她很认真,可何莫修的反应是垂头丧气:“别开玩笑了,搅得电台修不好,回头他们真不要我。”高昕很久没吱声,何莫修从没见她这样沮丧,顿时慌神,问:“到底出了什么事”高昕埋着头说:“我不知道,好多事情出了岔子,我本该喜欢你的却偏想着他,我真见到他了又觉得你好。大家都不知道能活到哪天,偏我尽想这种无聊的事情。”
何莫修沉默地心痛着,不知道说什么好。高昕又道:“我要上去了。我到现在也搞不明白他是个什么人,也不知道对他是怎么想的,可他在那舔伤口,他完了大家就都完了,我得上去。”她又看着他说:“我喜欢的人也许用不着顶天立地,可一定得是我真喜欢的。等这场战打完,一切都恢复正常,我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