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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人臣 第53节

作者:千代的爸爸 字数:22992 更新:2022-01-12 11:10:04

    终于,在呼啸的山风中似乎能听到一点哭音,弱弱的,时断时续。魏池一边仔细听,一边往那边摸索。

    “梅月梅月”

    远处有几点绿光,这不是该有磷火的季节,魏池突然想到了一点,拉着马往有绿光的地方过去。那些绿光飘荡了几下,时隐时现,但是哭音果然渐渐的清晰了。

    梅树斑驳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那些绿光似乎是在和魏池博弈,总是时远时近,时而跳跃。

    哭声越来越清楚了,魏池一边暗暗庆幸,一边更加留心。

    “梅月梅月梅月”

    “救命来人啊”

    在山坳里终于有了回应,是梅月

    原来这地方离山路并不远,只是雪很厚,山坡边上是一株开得很妖艳的梅花,山坡边的洞可能是被积雪覆盖了,这丫头定是去采花的时候掉了进去。

    魏池拴好马,跑到坡边还好,这洞算浅的。

    “梅月,是我”

    “魏魏大人”梅月激动地语无伦次。

    “没事了,来拉着我的手”

    小丫头跌进来的时候崴了脚,又冻了这样久,已经没了力气,无论魏池怎么鼓励,就是用不上劲。魏池想到那些漂浮的绿点,知道再耽搁可能会真有危险,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跳下洞,把梅月连拖带拽抱了上来。

    梅月这时候早忘了男女大防,紧紧的搂着魏池的脖子不放。

    “别哭了不许哭”魏池不敢歇气,赶紧抱着梅月上了马虽然要感谢这群野狼把自己带过来,不过再呆一会儿就要被吃了也说不定啊可不希望这丫头招更多的来了。

    梅月跌进石洞的时候,晕了过去,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尽了,又冷又怕不说,脚也不能动了。梅月不知道什么是死,但是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真的是要死了。恐惧让她难以自制的大哭起来,然而很快就变得又累又困。梅月知道,在这样的郊外要是睡过去了,那就真的完了,于是只好强迫着自己保持清醒,就这样哭一会儿,睡一会儿,要不是魏池及时赶来,可能真的撑不了多久了。

    寒冷的山风在梅月耳边呼啸,但是裹在魏池的大麾里,梅月觉得自己砰砰砰狂跳的心终于平稳了下来。

    戚媛见魏池久久没有回来,心中十分焦急。等天渐渐黑尽的时候,连益清也坐不住了。两人都愁苦的坐在简陋的柴屋里,不知如何是好。不知过了多久,拴在门口的马儿骚动起来,益清赶紧跳起来打开门。但是门口却没有人。

    “回来了”戚媛欣喜的赶过来。

    益清毕竟在本地长大,许多事情也听说过一些,看到马儿惊恐的喷着气,他感到了不详的预感。

    “夫人,可能是有野兽。”益清紧紧的关上了门。

    野兽戚媛捏紧了衣摆。

    这扇门其实只是几块腐朽的柴棍拼接成的,也没有门栓,益清不知所措,只得简单安排戚媛坐好后,自己紧紧的抵着门板守着。

    马儿的每一次响动都让益清觉得心情胆寒,而呼啸的山风中似乎夹杂着沉闷的呼吸,那呼吸背后不知是怎样的强大的猎手。

    终于,一阵清晰的马蹄声传了过来,益清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戚媛也紧紧的盯着他,两人都不敢说话。

    等魏池勒马的声音千真万确的响起后,益清才感到自己松了一口气,随着大门的打开,魏池混合着寒气走了进来。

    “找到了”

    戚媛如释重负,眼泪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夫人”梅月除了哭,什么都不会了。

    魏池把裹着大麾的梅月抱到屋子的最里面“益清,刚才咱们没有喝完的酒还在么”

    “在”益清跳起来,摸出怀里的酒壶。

    “来,喝一口,你都冻僵了。”

    梅月被灌了一口酒,在剧烈的咳嗽之后,脸色终于红润了起来。

    “您也喝一口。”魏池把酒壶递给戚媛。

    “我不喝酒的。”

    魏池笑了“这个时候不能下山,要过一夜不容易,您一定要喝。”

    戚媛接过酒壶捧在手里,有些犹豫。

    魏池却已经转身去重新生火去了。

    魏池把火分成了两堆,一堆靠里屋,一堆靠门口“益清,你去把马拴紧,然后多抱些柴在门口堆着,再过一会儿就不要出去了。把火看好戚夫人,您喝了么”

    戚媛只好打开酒壶,喝了一小口。魏池等她咽下去后,笑了“乖,把酒壶揣好,现在我要来看看梅月的脚到底怎样了。”

    戚媛被这突如其来的乖字弄得很不好意思,但又无可辩驳不过比起这位小大人的奇怪的夸奖,她更关心梅月的脚。

    “骨头是好的。”魏池隔着裤子做了简单的判断“幸好,骨头断了我也不会接。”

    梅月现在渐渐的缓了过来,见到夫人好好的,心中也终于放松了。魏池还在和她说话的时候,她就已经昏昏的睡着了。

    “别叫她。”魏池制止了戚媛解披风的动作“就让她盖我的,我不怕冷。您和她一起睡吧,我们守夜,明天早上就好了。”

    益清按照魏池的吩咐收拾好后,才发觉自己的后背早被冷汗汗湿了。他打心底里责备魏池多管闲事,让他也担心的不行。

    “大人你终有一天要把我吓死”幸好你去漠南的那一年我吓习惯了,要不还真是受不了。

    其实益清的年龄比魏池大两岁,但是这么久以来却逐渐养成了对他的依赖,益清只觉得,虽然是同样的屋子,同样的黑夜,但是因为魏池在这里,好像刚才的一切危险都不存在了。

    魏池看了看屋外的月亮,估计不会超过子时,夜其实还很长呢于是决定找益清聊天,但是被折腾了一天,有担惊受怕的益清在放松下来之后,迅速就困顿了。没说两句话就开始眼皮打架,哈欠连天,一刻钟不到就歪在柴堆边上睡着了。

    “喂喂臭小子”魏池咬牙切齿。

    “魏大人。”

    “您哪里不舒服”魏池回头才发现,那位夫人并没有睡着。

    “您过来吧,门口很冷,您又没有披风。”戚媛坐了起来。

    当然不能过去,魏池知道自己必须遵守那毫无意义的男女大防。

    “您比我小六岁,而且也认识了这样久了。静慈也说过,要是我早两年进京,我们也许还能认作姐弟呢。现在你我虽然身份有别,但心中却已有那样一份亲情的缘分在,实在没有必要为了世俗的事情去在意俗夫的眼光。”

    魏池没有动“还是守着门比较安全。”

    “过来吧。”戚媛给梅月裹了裹衣襟“乖。”

    乖

    魏池不好意思的笑了,想了想,有些害羞的走过来。戚媛解开披风的系带子,搭了一半在魏池肩上,又把自己怀里的软手筒强塞给他。

    其实魏池也觉得很冷,当戚媛温暖的手把他的手拽进暖手筒的时候,魏池突然觉得这暖手筒中的暖意,暖的有些让他动容。

    屋外的雪还在噗噗的落着,山里安静地只剩下柴火的劈啪声。

    “幸好这屋子里的柴火很干呢,要不益清那个家伙说不定还弄不着火。要是火灭了就不好了,虽然这里离京城近,每天人也多,但是其实还是有野兽的。这连珠山后面的山还有许多,冬天吃的少,想半夜过来偷家畜的也有。”魏池加了一块柴在火堆里“说起来也真是奇怪,我的当年才搬进我现在那院子的时候,还有一天早上看到了一只狐狸。一开始我就在想怎么京城里面也有野物,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哪知道真是有一只。”

    “江南就几乎没有,”戚媛掏出酒壶递给魏池“您也喝一口吧,刚才我喝了确实觉得挺暖和的。小时候我只听说有黄鼠狼之类的,别的都没有见过。当时来京城的路上,也在白云庵歇了一晚。静慈就和我说起过这山上的野狗都有不少。”

    “夫人是哪一年来京城的”

    “算上今年,有两年了。”

    “呵呵,”魏池笑了“如果你再早一会儿来,我说不定还真有机会认你做姐姐了呢。”

    一个披风很窄,戚媛觉得自己很奇怪,竟然会有一天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坐得这样近。但看他的时候,觉得他似乎并不窘迫,也不害羞,只是像个小孩子那样笑着。也许是因为他的五官太清秀了,看着像个女孩子

    “戚夫人,你笑什么”魏池很困惑。

    “啊魏大人,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像个女孩子”戚媛不知自己怎么了,竟然当真说出来了,话一出口,当然很后悔。

    魏池尴尬了片刻,拍了拍自己的脸“这个我真的长得很像女的”

    戚媛赶紧解释“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您非常有气概只是因为长得太漂亮了而已,可能因为是南方人吧,我的家乡也有很多男人皮肤比这边的女人更白,所以也不奇怪呢。”

    魏池别过头,憋着暗暗高兴。

    “我刚才的意思是说,您长得非常英俊,就是这个意思。”

    “我不会生气的,”魏池乐呵够了回过头来“虽然只和您见过几次面,但是每次见到梅月都能听她说到您,所以觉得真是遗憾自己早来了几年,要不真的就能有一个姐姐了。”

    戚媛看他当真不生气,这才松了一口气,听他这样说,心中也有些高兴“要是大人不嫌弃,现在也可以把我当作姐姐。”

    “真的”魏池看她不像是说笑的“那真是太好了,我自小到大都是独来独往的,到了京城认识的人都要避嫌,今天当真有这样好的事情那还真是我的造化了,我哪里会嫌弃,只要您不嫌弃就是了。”

    “我在南方老家里,有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叫做戚婉,她虽然只比我大一岁,但是我们自小就在一起,她也一贯的娇纵我,我也时常想着要是有个弟弟或妹妹就好了,可惜家里再未能有其他的孩子。第一次见到魏大人的时候就觉得很亲切,刚才又能那样巧的遇到您,这也许就是静慈说的缘分吧。”

    “这个时候不该再称我魏大人了吧”魏池把酒壶递给戚媛“刘关张桃花树下结义,我们这是梅花树下结义,也算是很有意境了。”

    戚媛一般不用别人用过的杯子,即便是梅月这样的小女孩用过的,她也会觉得有些别扭,但是这个新认的弟弟喝水的样子就像是一只卷着舌头的猫。

    没人会觉得猫喝过的水会变脏戚媛接过酒壶喝了一口,微辣的酒水有些呛人,但是粮食淳朴香味让冰凉的肠胃变得暖意洋洋“魏池”

    “嗯”魏池很高兴“说起来在礼部我就冯大人这样一个朋友,如今能认您做姐姐,倒是亲上加亲,皆大欢喜了呢。”

    说到冯世勋,戚媛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魏池的笑僵在脸上,屋外的风呼啸得很厉害,当没人说话的时候就更加难以忽略那撕心裂肺的呐喊。梅月受了这样多的惊吓之后睡得很沉,起伏的呼吸声听起来倒是一种安慰。

    “这”魏池从不想插手别人家的家务事,不过这一次,他还是决定冒险要劝劝这个被她当作姐姐的女人“就我和冯大人相处的感觉来看,他并不是个坏人。说实话也许您不会信,其实我也不能容忍三妻四妾的生活。但是那只是我,也有很多人三妻四妾处得很融洽的。就说您吧您也和同父异母的姐妹处的很好啊。有些事情我的确不了解不过冯大人是个好人,也许有很多是不得已的”

    戚媛叹了一口气“这些事情不说也罢,都是不重要的,我进京能够结识您,看看静慈师父就很满足了。”

    “其实,我一直觉得您误会冯大人什么了,我们旁人看来,他对你是很有心的。”魏池突然闭上了嘴,因为她看到戚媛用一种特别无奈的表情看着她,而这种表情,比她今天在山上遇到她的时候还要无奈。

    戚媛想起刚才自己搂着梅月,止不住的流泪粗略一算,自己也有十年没有哭过了吧。难不成是今天引出了哭的瘾

    戚媛偷偷拿大麾蹭了蹭自己的脸“不过是些可笑的往事。”

    “也许真的是可笑吧,不过您认为我也会笑您么如果您真的不说,我的确很难理解为何您和冯大人之间会有这样的间隙,我虽然只和您有几面之缘,但是我知道,你是个好人。”魏池想起那盏白色的灯笼“冯大人有这样高的修养和学识,为人也是彬彬有礼,我当真想不通,你们之间有什么是不能交心的。如果您刚才把我叫您的那句姐姐当真的话,怎样的事情算是不能说的呢其实我很羡慕您,能拥有一个家庭如果我也有机会有家的话,我想我愿意牺牲一切。”魏池顿了顿“我不相信有跨不过去的坎儿。”

    两人沉默了许久,戚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似乎一个很长的故事,但是其实也很简单。我因为父亲的官职,在江南那座城镇中也算是有些名气。正是因为有了些名气,当时时任江苏总督府的李大人代他侄儿来向我家提亲。他家侄儿是外家的,家中境遇不是太好,但是因为这位独子天资聪慧,所以多次得到了李大人的赏识。这个人就是冯世勋,那时候他已经中了秀才了,我父亲也单独见过他,觉得他一表人才,心中非常的满意后来,这亲事就定下了,不巧的是冯世勋听说我的样貌在那座小城中算是有些名气,于是专程骑马过来探访。您也知道这探访的含义。”

    魏池点点头,这探访,当然是那种探访。

    “不巧之巧,冯世勋趴在我家的院墙上看到的不是我,而是我的姐姐戚婉。我姐姐她小时候得过重病,高烧不退。后来命是保住了,但是脸却歪了。那冯世勋以为看到的人就是我,所以回去之后立刻要求退亲这些我当然是不知道的。也不知道他家是做了怎样的考量,最终这婚事还是成了。大婚的那一夜,他在案桌边睡了一夜,第二天就独自去拜了双亲上京去了,于是也就有了后来的冯探花。”

    魏池倒吸了一口气“可可这”

    “哼”戚媛冷笑了一声“我感谢苍天有眼,不是我姐姐要嫁给她,凭她那样一个善良单纯的人要是真落到这样一个地步,不知要怎么才能活呢呵呵,曾经被冯世勋那样鄙夷的女子,现在活得比他房里的任何一个女人都要幸福”

    “冯大人那时候应该也还年轻,这”魏池有些词穷“估计也是少年的义气之举。”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这样一个人,”戚媛冷冷的说“我有十年的时间充分的了解他。我根本就不稀罕他的垂怜,也看穿了他可笑的虚伪。他对您很和蔼吧他对任何人都很和蔼,包括八年后才到京城的我,当我们第一次真正见面的时候,我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诧。然后他亲切的上来搀扶我和我行夫妻的礼仪,就像我们之间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魏池突然感到不寒而栗。

    “他不敢和我独处,也勉强留给我三分面子,因为他害怕我把他大不敬的事情说出来。他把我留在京城,那是因为我能给他荣誉,他把许小年留在身边,是因为她能给他酒色,他娶了廖秋水,还娶了这样多的小妾,是因为她们清白,可以给他留子嗣。魏池拥有这样一个家,是值得被羡慕的么”

    冯世勋

    魏池突然觉得这样的一个人变得遥远而陌生。

    “呵呵,”戚媛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第一次说起这些,也弄得你不痛快了。我现在活得很好,认识了你这样的弟弟,还有静慈师父,还有梅月。那些过去的就当她过去吧,那些要气恼的,就让她们气恼去吧。我还是很快乐的。”

    那一夜的红烛那样明亮,照耀着整个房间,十六岁的自己紧张的坐在喜床的边沿,心中也算是欢喜吧那种所有少女都拥有的,迷茫的,慌乱的欢喜。但是当红烛燃尽,黑暗侵蚀了一切有被晨曦剥开的时候,自己惶恐的扯开蒙着的喜帕,不知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别人做错了什么。

    第二天,那位素未谋面的丈夫就匆匆的逃到了京城,而自己还在善意的猜测他是不是有了自己的心上人。

    一切都是被喜帕蒙蔽了的可笑闹剧啊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渐渐明白了一切,渐渐明白得越多,就越觉得这出闹剧可笑至极。这位喜欢美人儿的夫君到了京城高中之后就迅速娶了一位青楼的名妓。读着那人写回来的参杂着甜言蜜语的家信,戚媛是真的当真觉得是别样的乐趣了。然后就是八年,到了京城,看他一本正经演戏的脸,戚媛几乎有几次要忍不住笑出来了。

    十年,第十个年头,自己以为会找不到梅月,会被冻死在山上。然而现在还有一间柴房,一堆篝火,还有一个弟弟递过来的酒。戚媛打开酒壶的盖子,又浅浅的抿了一口,冰凉的酒水沾上了大麾中的温度,变得不那么刺人了。

    “我姐姐嫁给了我们家当地的商人,她家是做绸缎生意的,每年都要织出好多匹丝绸。如果卖往内地,就是三两银子一匹,若是能够走海运,那会卖到八两银子一匹姐夫是个很勤恳的人,又很体贴,他管着作坊,让他妹妹管着家里用度,我姐姐管着帐。五年前,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世了,一家上下都高兴地不得了,三年前,小妹妹招了上门女婿,今年也有喜了。姐夫没有功名,是个实在人”

    “睡一会儿吧。”魏池帮她拉紧了大麾的带子。

    “我不想睡,我想我的姐姐姐夫魏池谢谢你真的非常,谢谢你”戚媛觉得心中有很多话,很多话,想在这一夜里统统说出来但是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睡意来得如此沉重,而自己的意识第一次如此不堪一击。

    终于,当她感到自己脸上的泪水被冰凉的手指抹去的时候,思绪停止了交叠,混合着叫嚣的山风往远方去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144建康九年

    天不知是在何时亮的,戚媛觉得这一夜自己睡得太沉,闭上眼睛后连山风的呼啸都忽略了。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微微的亮光透过破烂的柴门投射进来,篝火的余热还留在柴堆上,自己紧紧的裹在大麾里,手上套着那个暖手筒。

    “魏池”戚媛推开柴门,看到那个人呆呆的站在院子里,手上拿着一柄很长的刀。

    “哦您醒了”魏池把刀插回刀鞘。

    “昨晚上,你一夜都呆在屋外”戚媛有些不敢相信,把手里的暖手筒强塞到魏池手里。

    “呵呵,我不怕冷,”魏池执拗不过,只好接受“在塞外打仗的时候比这个难熬多了。有时候又冷又渴还只能吃雪,一天不吃饭也经常有,已经习惯了。”

    “昨天晚上是我多嘴了,您就当我糊涂了,不要给自己不痛快,进屋吧。”戚媛低下头“何必和自己过不去”

    魏池一时哑然,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

    “我确实心里不痛快不过和自己过不去的是你吧”魏池冷了脸“我想了一夜,想不明白,你为何不离开他要是我是你”

    “你不是我,”戚媛第一次看到温和的笑容从这个年轻人的脸上褪去“有些人,进了牢笼,就出不来了,这是命。其实你是明白的。”

    一夜的大风雪将满山的泥土都掩盖了起来,天地变得干干净净,几点火红的梅花傲然的绽放,幽香引得人心醉魏池看着自己眼前的水雾,觉得心烦意乱。

    “我不明白,我小时候见过很多次,那些女人的惨死认识的不认识的,说过话的没说过话的。我只是在想,如果是只野兽也知道反抗吧为何一定要那样憋屈的死去我去射杀一直最温和的野兔,它临死之前也要和我的刀剑搏斗一番,它也有它的命但是它依旧”

    “我的”

    “你要说你的姐姐,你的姐夫那是他们不是你”魏池愤恨的说“此刻我恨你超过了你的丈夫”

    “我看起来很可怜么”戚媛平静的问“也许每个人反抗的方式不一样吧”

    戚媛扭头看向山崖边的梅花反抗是复仇吧

    “那你呢你这样最后能够幸福么”魏池不能理解她的固执“这个世界上的好男人数不胜数,你为何不重新开始本来就是他理亏,别说是名门贵族了,就是普通百姓,这样的事情闹出官司也无妨这才是反抗”

    “卓文君最后怎样了呢”戚媛叹了一口气“女人就是这样,只有一次机会,如果失去了,那么再好的人也不会好了。有些事情是理,但除了道理之外又是一回事,有些事情错不在己,伤却在己。十年了,我怎么会想不明白我本就是个淡泊的人,自又有喜欢的东西,既然失了此处,我还留得彼处。何必为了些事情让别人作践别人都议论魏大人老是不婚娶,不知是何缘由,但我倒不这样想,您去过塞外,交过那样多的真心朋友,又何必定要一个家来约束了自己呢也许有一日遇上心仪之人,那便快快乐乐在一处,若遇不上,也不至于像寻常的痴郎怨妇那样苦不堪言。这一点来说,我和你又有何异呢”

    魏池憎恨着女人的逻辑,所以她才会毫不犹豫的放弃了作为女人的机会。但她也明白,不会因为她放弃了,作为女人的逻辑就会消失。不过是因为她现在还是个男人罢了,如果有一天自己放弃了伪装,那么曾经她享受过的宽容将烟消云散,而要找上女人的麻烦,她一件也不会少。

    “要是我也和你一样,是个男人就好了。”戚媛笑了“那我一定要学会骑马,然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怎样活着,就怎样活着。别这样一脸要哭了的样子,我现在很快乐,虽然这快乐来得有点缺憾,但是其实还真是挺快乐的。那天,我看到你堆的雪人了,那张脸真像我家的管家”

    魏池没忍住,笑了出来“它脸上的那个用树叶做的狗皮膏药是你弄的”

    “梅月没有这样的手艺。”

    “嗯”魏池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尖“想要骑马么”

    魏池把暖手筒拉到手臂上,把自己的马从屋檐下牵了出来“它很温和,和骑驴差不多。”

    被魏池称为很温和的马,喷了一口气,魏池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把戚媛拉过来“不用怕它,来,抓着马鞍,把脚抬起来。”

    戚媛抓着马鞍的边缘,但是就是用不上劲儿“不我不行。”

    马站了一会儿,失去了耐心,往前走了半步,戚媛没有站稳,差点跌倒。魏池赶紧稳住了马“你真是太笨了。”

    戚媛放开马鞍,拍了拍肩上的雪花“昨晚上没吃饭,今早上也没吃饭,我算是能干的了。”

    益清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全身都僵住了,动也动不了,好不容易准备站起来,脚又抽筋了。想叫人帮忙又叫不出来,哼哼了好久,屋角那个胖丫头动都不动。益清自己又锤又揉了好久才缓过气来,缓过气了才注意到自己的大人和那位夫人都不在了。

    “大人”益清惊慌失措的拉开门大喊“大人”

    魏池拎着缰绳,戚媛扶着马鞍,两人都有些尴尬的回头。

    “啊”魏池摇了摇手上的缰绳“这嗯,天已经亮了,你在山上陪着她们二位,我现在下山去找人。”

    一个时辰之后,魏池带着两三个山民回到了柴屋,梅月的脚伤问题不大,但是却因为受了惊,发起了烧。一行人在山民的小屋里等到中午,益清终于带着冯家的人来到了山上。魏池没有想到冯世勋亲自来了,看到他向自己问候,心中百感交集。

    因为梅月的状况不大好,大家到了城内之后也只是匆匆寒暄几句就各自回宅了。

    回家后不久,益清也生病了,魏池本想放他回去修养,但他家其实还不如大宅的环境好,于是让他在宅内好好养病。

    新年过后,魏池暂时需要一个人去衙门了。

    其实就京城的官员来说,许多和魏池品阶相当的官员也只能独自出门,现在的薪俸虽然比先帝在的时候好多了,但是对于许多兄弟亲戚的人来说,也不宽裕。魏池当过段时间的肥差,就算是现如今的差事也算不坏的,而且贵在独门独户,所以经营的很是滋润。冯世勋魏池想他的出身很一般,听说在江南本就是偏门远族,说难听点就是个稍富庶的农户。他家的宅子她进过,不比杨姐姐这样的名门差期间有多少是妻子娘家的帮衬呢因为他也高中探花,京城人当年议论他自乡下来靠的就是妻子一家的资助,所以得了功名就赶紧为妻家要封号,都说他不忘发妻之恩哼,魏池冷笑了一声,在马屁股上加了一鞭。

    “哟,魏大人,这个年过得如何这天还这样早,您一个人横冲直闯的做啥啊”

    魏池险些撞了人,赶紧勒住了马“杨姐大人”

    杨大人笑眯眯的“听说您在连珠山上救了冯大人的家眷呢,不是我说您,您为了个丫鬟冒那样大的险,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得了戚夫人也是,再宠爱自己的丫鬟也不能不顾你的安危啊”

    魏池也笑了“得这倒是我作孽了。”

    “我说这新年伊始事情那样的少,你那晚上受冻挨饿的也该告假几天,这里不是还有我么”

    魏池摸了摸马儿的鬃毛,想了想“也好,晌午之后就麻烦你了。”

    魏池不想见到冯世勋,虽然未能想到一辈子不见他的办法,但是能回避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不过这倒是魏池的多虑,冯大人家出了这样大的事情自然遵循礼部的一贯传统告假了。而告假的主要目的是好好准备一番,正式的到魏池家登门答谢。

    冯世勋得知魏池下午告假之后,很高兴,亲自写了帖子派人送过来。

    魏池才吃完午饭,接到这样的帖子异常尴尬,因为益清不在,冯家的信使亲自把信送到了魏池手上。魏池读完了请帖,自嘲的笑了笑“你家老爷太客气了。”

    冯家的信使磕了头,谢过了,陈虎引他退了出去。

    魏池接过珠儿递过来的茶“那人是他家管家”

    珠儿笑道“老爷,珠儿怎么会知道,大人怎么这样问呢”

    魏池想起自己堆的那个雪人,对比了一番,心想冯世勋仪表堂堂,怎么就选了这样一个家奴

    “让刘妈准备准备,客人可能要吃完饭。”

    魏池起身回书房,心想,我还怕了你不成

    冯世勋准时来访了,这次跟来的是他的书办,魏池庆幸来了个能看的人。书办带着些寻常的礼物,冯大人亲自提了一只野味“佃户送来的,不是腊味,就是过年的之后猎到的。”

    魏池亲自接过来“冯大人倒是客气了,今儿为了我这样准时,叫我好不受宠若惊。”

    两人都笑了起来。

    落座之后,魏池把年前冯世勋找自己要的印章拿了出来,冯世勋十分高兴“倒像是急着来讨东西的了。”

    魏池不动声色的抽出被冯世勋压住的衣袖“拖了这样久,我才不好意思。”

    冯世勋收好了印章,命他的书办将正经的谢礼送了上来“墨,米南宫的款。”

    “这可不能收”魏池赶紧推辞。

    “诶,您可救了家妻的性命,有何不能收的推辞可就是辜负了我的情谊了。”

    那书办将墨呈了上来,冯世勋拿丝帕包了拿起来“我金榜题名时,皇上御赐的。”

    魏池只好接过来“以前在书院,我老师也有几件古玩,其中有几块墨他宝贝得很。有一天趁他不在,我拿了一块用了点,老头子知道了狠狠的哭天抢地了一番。我倒觉得再好的东西都是拿来用的,这是不是很狂”

    冯世勋的笑一僵。

    “当然,这一块我肯定不会用。”魏池笑了。

    “你呀”冯世勋那指头指着魏池“还没长大呢”

    “你家的丫鬟还好”

    “挺好的,只是受了惊,已经找了大夫过来瞧着,无大碍了。倒是我那夫人,本来自个儿还好,但就是对下人太好。操劳了两日,也有些风寒,要不今天她也一并来了。”冯世勋喝了一口茶。

    “夫人真是坚强,”魏池也喝了一口茶“经历了那样多的苦,还能撑到现在。”

    “是呀,是呀,她就是太倔强了。在家乡那会儿,她可是我们那里有名的美人,又十分的能干。我真是不知到修了怎样的福气能娶了她。我与她新婚那会儿,我正准备赶考,许多事情都顾不得,她不止没有埋怨我,还事事都为我着想哎,想起来,真是对不起她。”冯世勋抹了抹眼角。

    魏池放下茶杯“谁不知道冯大人爱妻心切那样大的榕树都种到北京来了。”

    “没办法,她舍不得家乡啊。”冯世勋感慨“倒是您,怎么还不见动静瞧上了哪家的闺秀没有啊”

    “怎么,您要代我去说”魏池笑道。

    “就算是公主,作为朋友,我也有那个胆子。你只管说就是了。”

    “嗯,就冲着你这义气,等我想到了,一定来求你。你到时候不会要收这样重的礼吧”魏池指着那块墨开玩笑。

    “放心”冯世勋拿手比做了个棒子“我肯定狠狠的敲你一笔,你就准备着心疼吧。”

    之后的晚饭上,两人又彼此说了些感谢的客套话,冯世勋的眼眶红了几次,弄得魏池挂在脸上的笑都要挂不住了。冯世勋终于喝的微醉了,拍着魏池的肩,不知是不是在说胡话“这次真的是感谢老弟你,若不是你出手相救我夫人要真有三长两短我也就不活了。”

    魏池抢过他的酒杯“冯大人,您喝多了。”

    等送走冯世勋,天已然都黑尽了。

    陈虎看他摇摇晃晃的往回走,忍不住对魏池说“冯大人两口子真好。”

    魏池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怎么真好了”

    “啧”陈虎大有感慨“谁能对老婆用这么多心小人的爹娘一辈子都打打闹闹的,一天不吵嘴就过不去,哪天这样举案齐眉过大人,举案齐眉这个词是这样用的吧”

    魏池笑了“这次是用对了”看着冯世勋的背影,魏池的笑僵了僵“不过,这个词可别随便用,给错了人,反倒恶心了。”

    珠儿看魏池回来了,就拿了早备好的鸟食过来“梅月病了,我照着她的说法做了些,大人去试试,看它吃不吃。”

    魏池和珠儿进了书房,鹩哥这次又饿了几顿了,顾不得今天的饭是不是有所异常,也用不着魏池喂它,一顿狼吞虎咽。

    “小气小气”吃饱了,鹩哥高兴地又跳又唱。

    珠儿忍不住被逗笑了“这鸟儿倒是有趣,只会说这一句。”

    鹩哥偏了偏脑袋,突然大叫起来“贱人贱人你这贱人”

    珠儿吓了一跳“老爷,它它这是怎么了”

    魏池赶紧把笼子摘了下来“可能是吃多了。”

    “太荒唐了”珠儿哭丧着脸“怎么办”

    魏池把鹩哥抓了出来,鸟儿并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是何意思,只是眨巴着眼睛看着魏池,魏池叹了一口气,拿了两块浆果逗了逗它。

    “你去帮忙吧,这鸟可能就是学了几句脏话。”魏池把鸟儿放回笼子,拉好棉罩“过几天梅月病好了,让她过来教训教训它就行了。”

    等珠儿出去以后,魏池把笼子挂了回去,站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低头看到桌上正放着冯世勋送来的那个礼盒,高贵的镶玉的盒子,用锦缎裹着。魏池打开盒子,拿了那块名家的墨垫在手里,走出了书房。正月刚过,都说是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会儿正是满月,院子里被月光照的亮堂堂的。魏池站在屋檐下,举起那块墨,照着月光看了一番,墨上是米芾的印和字

    云间铁瓮近青天,缥缈飞楼百尺连。

    三峡江声流笔底,六朝帆影落樽前。

    几番画角催红日,无事沧洲起白烟。

    忽忆赏心何处是春风秋月两茫然。

    春风秋月两茫然

    魏池笑了笑,松开了手,精致的古物立刻就落了下来,磕在青石的台阶上,碎成了几块,滚进草丛看不见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145建康九年

    开春后,京城的风变得猛烈起来,天空逐渐变得高了。京城的人的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参加围猎的旧贵新宠在回京后按照俗例的扬眉吐气。和之前的魏池一样,今年最风光的是李潘,不过李潘相较魏大人还要得意一筹。在又一次进职后,更传出了他订婚的喜讯。

    把这个消息带给魏池的是耿韵眉。

    耿韵眉很沮丧,因为她一直坚持人为林雨簪是中意她家小魏哥哥的,如今却和李大人订了婚虽然不是说李大人哪里不好,但是终究是一场遗憾。

    她和魏池也勉强算做青梅竹马,彼此也就推心置腹了,虽然年龄比魏池小得多,但是作为已婚的过来人,竟然语重心长的劝起魏池来“我哥哥是个木头人,小魏哥哥不能指望他呢,本来我就认为你和林姑娘是一场缘分,哪知道你自己又和我那个哥哥一样呆头呆脑的。以往有我呢,我还能时时在姐妹们面前提到你,这会儿我和我夫君要离京了,谁来照看你的事情呢”

    林瑁没有再接着考了,从国子监拿了监生的名号后,准备去南直隶。他家不缺这一个官,他本人又不想接着考,正好他家老一辈的人都在南直隶,那边年纪大了,又最疼爱他,他父亲也就网开一面,在南直隶给他找了个正经的差事,让他回南京老宅了。

    林瑁还好,就是耿韵眉十分的舍不得,林瑁一度要决定参加京考了,但韵眉知道他心里是不愿意的,难得他父亲开明,所以收拾了心中的不好受,让林瑁宽心。

    虽然年前魏池就知道了这个事情,但是真的行程确定了之后,她也确实伤感了一阵子。面对这个异姓的妹妹的荒唐而又诚挚的建议,魏池认真的点了点头。

    醋坛子林没有跟来,魏池摸了摸耿韵眉的头“去了南京,好好孝敬长辈,要是一有机会,我一定来看你。”

    耿韵眉哭哭啼啼起来,要魏池一定答应她不要忘了给南京写信。

    “在我心里,一直有两个哥哥,一个是我的长辈,一个是我的朋友,两个都是我的亲哥哥。”

    “嗯”魏池拉着耿韵眉的手,想到了许多的往事,想到了梳着小发髻,编着花辫子的她,想到一起谈天说地争吵不休的她她瞬间就长大了,魏池有些舍不得,明白了何为舍不得,但又舍得了,酸涩又欣慰。

    “林瑁是真心对你的,只是他这个人有时候难免意气用事,你也是个刚直的人,一定要彼此劝慰着。你怀着身孕,回了老家,长辈难免唠叨,要顺着话说。”

    在满京城羡慕林雨簪的议论之中,魏池送走了林家的小夫妻。仅两个月后,吏部又给出了一批调令。调令里的名字多是前几年科甲的前几名,这些人这些年来几乎都在翰林院供职,按照前朝的例治,翰林院的人一般都直接调入京城各衙门,最后备选内阁。这样大的调令还从未有过,但从名单来看,都是些前途无量的人。耿炳文也在其中,他要去的是江西。

    耿炳文对此比较淡然,他认为这是皇上的意思,把最优秀的官员留在京城任职一直是约定俗成的方式,但是这位皇帝似乎另有想法。之前面见皇帝的时候,他也感受到一些暗示,这应该代表的是一种新的变革,耿炳文在内心里还是颇为认同的。

    “以往只有贬罚的官员,或者考核不佳的官员才会外调,这样分配看似公平,但却让地方行政陷入贪腐或效率低劣的泥潭。太傅应该不赞成这样冒险的决策,但是皇上也是有识之士,定是做了周全的准备才实施这个新政。我认为是很好的。”

    魏池也认为这种做法有一定道理。

    耿炳文叹了一口气“你不在此列可能因为你已经去过塞外了。你不对皇上失望,他不因燕王的事情迁怒你,就证明他依旧是认可了你的能力的。一旦有机会,我会上疏推荐,你不要着急。”

    “我急什么。”魏池听他这样说,就笑了起来“其实怎样说好呢皇上给我这个位置,我想明白后还是很感激的。”

    陈鍄在知道了自己对燕王的忠诚之后还能留自己一条活命,甚至给个官做魏池不得不承认这位不但有胆量,而且有气魄。自己如今虽然如履薄冰,但也不全然是孤舟渡海前程叵测只是有些话,不能说了,只能谢过耿炳然的一片诚意。

    魏池端起一杯酒“那一年是你送我,今年,是我送你,希望都是一个好结果。其实有很多事并非能分清个黑白,你的雄才大略我不担心,只是到了那里,许多小人物却难免要你多费些心。私欲虽非你我之欲,但却是大多数人之欲望,所用之人除了清流,也有浊流,这是我在塞外最大的心得。我如今这个年龄,官做到了五品,足够了,而且还有刘敏大人维护,你不用担心我,只管放手去做你的事情。若不能成就一番事业,我可不会在京城迎你”

    杯子里的是今年的新酒,窗外的岁月已经是新绿的柳条,寒气纵然逼人,却也拖延不了春的步伐。魏池干了杯子里的酒,亮了亮杯子底儿“同勉。”

    “同勉”

    这一年多来,魏池向塞外写过几封信,但都未得到回信。搞得魏池这个当官的都开始怀疑互市到底是不是弄着玩的了。但不论魏池怎样的沮丧,互市却当真热热闹闹的举办了起来,京城的商户的信件票据能通过两国的官驿直接传递,双方都还满意。仗应该是打不起来了,魏池想,这离祁祁格想要的世界是不是迈进了一步了呢

    魏池去年辛辛苦苦种的几株牡丹活过了冬天,魏池再一次耐不住激动,上街去买了新的颜料,就着未来的花骨朵想着画一幅画寄给祁祁格按照那些商户的说法,信寄到的时候,自己院子里的这些花也刚好绽放吧

    魏池在花园里对着刚长叶子的牡丹花咬笔头,梅月和珠儿在院子里踢毽子,两个人一会对踢,一会儿踢花样,玩得到挺高兴的。

    “魏大人您看着我们怎么画啊”梅月揭发魏池偷懒“咿魏大人装没听到,好小孩子气”

    魏池叹了一口气这就是这丫头对救命恩人的态度

    “魏大人,你在画什么呢”梅月蹦蹦跳跳的跑过来,手上还拉着珠儿。

    珠儿不敢造次“梅月”

    魏池手上沾的颜色正是鲜红,和梅月的夹袄一个颜色。

    喏祁祁格,我画张年画给你吧

    徐朗离京了,随后是林家两口子,然后就是耿炳然,偌大的京城似乎变得狭小起来,魏池蜗居在宅子里,往返在衙门中,和旧朋友分离了,和新朋友们也逐渐疏远了。

    之前唯一的朋友就是冯世勋,但是两位聚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有人好奇为何魏大人这段时间这样忙,另有人热心肠的打听到魏大人最近忙着听戏,又另有人热心肠的打听到魏大人最近忙着叹茶。

    躲在家中瞌睡的魏池懒得搭理热心肠们,一边抱着暖炉,一边读刘敏给她列的书单。刘大人最近也关心起魏池的交际来,问她为何老躲着礼部的人。魏池找了个憋足的理由,刘敏也没有追问,只是半开玩笑地说“这点来说,你和耿茗俨挺像的。”

    魏池从刘敏家出来,叹了一口气,发誓明天一定要全勤。

    于是第二天,魏大人就全勤了。

    不过全勤得很别扭,一个人认真读了一整天的书,谁来了就说忙。热心肠们就觉得可能是魏大人这次没有外调,难过了,要发愤图强

    过了回家的时辰后,魏池松了一口气,站起来收拾东西,一抬头,看到屋外坐了个人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这笑让魏池发毛。

    “魏大人,你可真是忙啊。”冯世勋笑着往里走。

    “啊冯大人,你怎么还没走啊。”魏池招手让益清进来收拾东西,自己迎上去向冯世勋问好。

    “今晚有事不”冯世勋坐下来,示意魏池继续忙自己的。

    魏池强笑了笑,走进隔间去换衣服“啊没事,怎么了”

    “没事就好”

    魏池听到那人手中的折扇啪嗒一声响,心也忍不住跳了一下,鸡皮疙瘩起了一手。

    “今儿又不是特别的日子,为何一定要去曲江池”半个时辰之后,魏池还是不情不愿的跟着冯世勋往曲江池过来了。

    “你就急着特别的日子了,今天是如玉院的头牌先生,诗小小的诞辰。那边热闹的很呢。”冯世勋哈哈笑道。

    怪不得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魏池暗暗没好气的想我还当是皇上的诞辰呢

    两人没有坐车,等到了曲江池,都将近饭点了。一路上冯世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魏池听着,答应着,礼貌的笑。

    在曲江池,有名的伶人或艺伎诞辰的时候会举行特别的宴会,同级别的人都会到场捧场。按照这里的规矩,宾客是不用邀请的,大家都可以来,不过到了场会门口,只有被认可的人才能有资格进去。这样一来,多少有了些挑战的意思。

    冯世勋或者魏池这样的官员是不用过多担心的,所以魏池想都没有多想就往里面走。

    “等等”一个穿着华贵的女婢挡住了魏池“这位大人可不能进去。”

    冯世勋十分不解“怎么怎么”

    “冯大人可以进去,不过魏大人不能进去。”女婢笑盈盈的说。

    都叫上名字了,可见不是误会。魏池笑着对冯世勋说“你看,我不受待见了吧我还是回去吧。”

    一般特别有身份的人若是被拦在了外面,多半是有些捉弄人的事情要做比如说出个上联啊,唱个曲之类的。要是出彩,那就是特别出彩。有本事的人巴不得呢魏池平常是个能开玩笑的人,冯世勋看他真的准备回去,赶紧拉住了他。

    “哟这不是魏大人”一个特别的声音从楼上飘了下来。

    魏池闭着眼睛也能听出是谁“诗先生。”

    过了一会儿,诗小小到了楼下,她今天穿得大红的礼服,发髻梳得高高的,衬着她的脸特别的端庄。和傅瑶琴精致的面庞不同,和萧明月恬静的气质也不同,诗小小的长相是一种特有的活泼与端庄。在她没有喝醉的时候,她的气质比公主的更高贵,当她没有故意去为难人的时候,她的谈吐比京城里的贵族太太们更典雅。

    但这种优渥的气势在她来到魏池面前的时候就消失了,她轻轻的撇了撇嘴角“有谁敢拦您啊,是吧我的冯姐夫”

    说罢,亲昵的挽上了冯世勋的胳膊。

    多年未被人激怒的魏池,觉得这一刻真的要发火了,但是还没来得及,诗小小就优雅的踩上了楼梯,只留了个背影。

    冯世勋,诗小小还有那一屋子的幺蛾子,魏池打心眼里懒得理会若是别人,肯定会拉不下脸跟进去,但此时此刻的魏池可不想看一帮戏子的脸色,转身就走了。

    魏池走了大约百步不到,两个打扮吓人的侍卫拦住了魏池“魏大人,借步。”

    魏池看到了他们飞扬的帽檐东厂。

    “怎么,东厂这会儿是要拿人么”

    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魏大人这话可就说差了,哪有什么拿人不拿人的,只是我家主人借您一步说话,您要是不方便,请便就是了。”

    话是这样说,但是两人一点让路的意思都没有。

    “劳驾帮我转告黄公公,就说我今天确实有些不大舒服,改日一定登门造访。”魏池一边说着,一边拿扇子拨开一条缝儿。

    东厂的人要是连礼部官员的气都能咽下,那就不是东厂了。领头的一把过来,要抢扇柄。

    要是魏池连东厂的气都要受,那就白在王允义手下混了一年了。魏池反手躲过那人的掌,啪的一声敲在他的手背上。

    “嘿嘿,这不是魏大人么”这次搭讪的是覃游之,多年不见,似乎最近回了京城了,他们锦衣卫也是宫里的人,出来捧诗小小的场也在情理之中“怎么,又有人拦着你买粉了”

    “覃大人记性可真是好。”魏池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覃大人高升了可喜可贺啊。”

    “我们怎能和你们比呢”覃游之笑的很温和“我再怎样还不是一条狗两位东厂的兄弟这是和魏大人说什么呢”

    东厂的人也还真不好意思冲着锦衣卫的人告状,两人都支支吾吾的。

    覃游之走上前来,凑着魏池的耳朵“宦官么,来这种地方,憋得很,魏大人真是的,也不让一让,你们文官啊,坏得很。”

    魏池摸了摸额头,突然觉得今天所见的人,反而是这条锦衣卫的狗最顺眼了。

    “又不是拉你去给黄公公暖炕头,你怕啥”覃游之嘿嘿的笑道“就是真要暖炕头,别说是叫你了,就是叫我,我也不敢不去啊。”

    这边楼上,冯世勋入了座才发现魏池没有跟上来,就忍不住埋怨诗小小“魏大人这个人一贯矜持,你这次可是真的气着他了。”

    诗小小不屑的笑了笑“我的好姐夫,您可真是关心这他呢。”说罢,甩手入席去了。

    有黄贵撑着场面,那架势可比林家支持的萧明月,商贾们支持的傅瑶琴气派多了。闹哄哄的大场子的另一头,黄贵似乎正发着脾气“一帮没有用的奴婢连个人都拦不住,要你们都来吃闲饭的”

    “生气呢”诗小小走过来,坐到一旁“拦不住谁了”

    黄贵看诗小小来了,也就把脾气放到了一旁“还不是你捉弄的魏大人硬脾气,死活不肯回来,还让锦衣卫的人看了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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