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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马丁.阿米斯 字数:5586 更新:2022-01-12 11:07:53

    各式各样的人。我怀疑是否每个来到纽约的人都需要一个新身份,还是只有我们如此,只有“他”是唯一特例现在不能再讲“托德”了。无论是门铃上的姓名,大门上的姓名,桌灯下信封上的姓名,处处皆说约翰杨格、约翰杨格、约翰杨格不知从这城市哪里冒出来一堆碎纸屑,在空中翻转着,从出租车窗飘了进来。我们用身为医生的那双手,愈合了这些纸屑,并立刻发现这些文件都与我们有关。信件、会员卡、账单、收据所有纸片都还是一样说着约翰杨格。你问外面还有什么东西吗当然有。外面还有汽车,那是当然的。汽车、汽车、汽车那是我们放眼望去所逃避不掉的。

    战争将要开始

    我们前往的下一站是证件商店。这个贩卖身份的地方在地下室,位置相当隐秘,让人很难辨清方向。此处弥漫着刺鼻的干洗机热气,同时还有那种放在厚垫上来回压挤以在衣物上制造出皱纹的机器的味道。与我们交涉的是一个长相聪明的年轻人,他是这方面的专家,身上挂着一副箍环般的单片眼镜,看起来像城市里的一个白痴学者。没谈几句,这个年轻人便开始数钞票,说了一些“在我们这儿可没的挑,若不喜欢就到别的地方找”之类的话,而我们则以一种我从来没听过的、不再假装善良的、一听便知道过去长久以来的好脾气都是假装的口气说

    “托德富兰德里这他妈的是什么鬼名字”

    “拿去吧,”那年轻人说,“干净的。”

    我们必须离开一下,然后再回来,但这个地下室变得越来越难找到出去的路。我们想找点食物,便从华盛顿广场公园的垃圾桶里搜出了一些东西一个三明治、一个几乎完整只咬了一口的苹果,然后拿去小超市换了一点零钱。时间过去了。时间,人类的尺度,它把我们牢牢固定成现在的样子,直到完成这最后的交易。

    “好吧。”我们怏怏不悦地说,口气不太符合这时的情景这个小鬼正递给我们一叠新文件,外加一整捆钞票。“反正,我是被你吃定了。”

    “两倍。”他说。

    “你开价吧。”

    “你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吧希望牧师在布道时对你讲过。”

    “好极了。”

    “我知道,牧师对我说过了。”

    “让你久等了,我的名字是约翰杨格。”

    就这样,现在我的名字叫约翰杨格了。

    我们以约翰杨格的名字生活了好多年。

    一九四八年夏天,我们前往欧洲,目的是为了移居,同时也为了战争。哦,虽然说是“我们”,但现在的约翰杨格更加独立自主了。我们之间产生了某种分歧,那大约是发生在一九六○年的事,也可能还要更早。不过,我还是居住在他的身体里,安安静静地,拥有我自己的思想。在悠长的时光中,唯有思想可以自由漫游,不受拘束。

    我们所在的这条船,遍响着欧洲的南腔北调。我们头上是广袤的天空和有如动物园般、由数不清的“雪豹”和“北极熊”组成的云层。船上的人大部分都待在下面甲板上,那儿弥漫着一股奇特又明显的快乐气息。当人们感到快乐时,他们的脸部会形成一种特别的角度,例如,从水平线算起,你可以说那是大约十三度的仰角。此外,快乐还蕴含独有的野性,凶猛地牢牢抓住生活与爱情的权力。的确如此。每逢晨昏,当约翰杨格拎着象牙头拐杖,穿着光亮黑皮鞋,叼着颇有说服力的雪茄烟到甲板溜达散步时,总显得如此聪明又英俊。他流露出一种令人难以接近的特质,走过下层阶级的群众,经过那些挤成一团的家庭、年轻的母亲和哭泣的婴儿。婴儿的哭声我们都很清楚它代表的意义,无论你使用的是何种语言。突然间,人人似乎都至少带了一个婴孩在身边,仿佛要趁大战风暴来袭前把他们藏起,装回安全的处所。

    刚开始,这段航程看起来颇似流亡,或说一种逃避的模式。大海以百万只眼睛瞪视我们,有百万个目击者见证我们的逃亡。我除了希望有法律或诸如此类的东西能阻止约翰但这并未发生,并未太留意,也不感兴趣观察约翰鬼鬼祟祟、精心设计这趟旅途的过程。例如,他在出发前曾连续找过克雷迪特牧师多次。我真的毫无警觉,直到我们乘船到艾利斯岛时,我才恍然大悟。没错,早在几个月前,我就隐约感觉到会有大变动发生,而我所依据的线索是约翰皮肤颜色的变化。一开始它呈现浅红,随后,在气候仍凛冽的春天,他的皮肤一路从热狗芥末酱颜色变成花生酱颜色。黄疸症天啊,那时我真吓了一跳,旋即才想到他的皮肤晒伤了。我根据事实推论,许多人在前往异国岛屿奢度豪华假期之前,经常会事先变成这副模样。不过,怀疑约翰患病、染上恶疾的想法,说起来还真是好笑。现在他的精力可旺盛得很,还伴随某种程度的野蛮与庸俗,而且完全未被驯化。约翰眼白闪亮,有如清新的森林,身躯挺直,非常近似他那越来越神奇的生理。这时候的他会突如其来、没有任何预警地突然趴倒在地,做一百下俯卧撑。“九十九”,你会听见他忠实的计数声,永远也不会偷斤减两,“九十八、九十七、九十六”即使在用餐时间,在船长的餐桌上,他仍不断锻炼自己的肌肉和力量,一双腿不安分地在餐桌下蹦跳踏动。约翰的身体战栗有如这艘船,而战争则像一场球赛,即将在预定的时间开始。这时,他的年龄是三十一岁。

    在甲板上

    我们有专用舱房,位于a甲板层,这里是一片屈膝扩胸的场景。船上也有供给公众使用的运动设施,地点在b甲板层,约翰联合船上一位名叫陶里亚第的黑皮肤事务长,在那儿带领众人做运动。我们先做开合跳,然后再玩一点丢绳圈的游戏。一开始,不分早晚,一到散步的时刻一样的装扮和拐杖,所有人都挤向船只最尖锐的一端,和众人相同,凝视着自己所来的方向。唯有约翰例外,他总是站在船尾,看着自己将要去的地方。水面上远远地清楚画着这艘船将要航行的路线,但随着我们的行进,这道标记也被一点一点吞没。就这样,我们在这个大洋之上没有留下半点痕迹,正如我们成功地掩盖了过去。

    再一次,我们似乎又已摆脱过去种种。约翰现在的心情极佳,好像释然了一切。但是,如果你让我回想起加护病房、手术台或担架轮床的情景,以及示波器上的光点有如一个失落的密码、叹息不止的人工呼吸器,我可是会在里头不停翻搅滚动,久久难以停止。我没办法摆脱过去。我靠得太近,花了太多时间与苦难相处,浸淫在它恶臭难当的化学气味里,凝视太久那张凶猛、遥远而古老的脸。医院的一切、微温的嗡嗡声所有细节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回忆起一天的事,必须花上一天的工夫;回忆起一年的事,就必须耗掉一年的时间。

    船上的引擎不知怎么生病了,瞧它们咳嗽、憋气、干呕的模样,把又浓又黑的烟雾送进通风管道飘至我们的舱房内。晚餐的时候,我们的希腊船长很有礼貌地来拜访我们,操着古怪的英语向我们致歉。经常,一连几天,我们只能孤单无援地在大浪中颠簸,或以顺时针方向绕行好几个大圈。丑陋的海鸥倒着飞进我们的航线,似乎想暂止由空中的坠落。约翰忧烦不已,状况和这艘船一模一样,但其他人看似毫不在意。我也不以为意,甚至还喜欢这种悬宕的感觉,因为它远离陆地,远离所有制造伤害的手法。夜晚,在约翰焦躁不安的身体终于入睡后,我却还醒着,静静聆听海浪轻轻拍打在静止不动的船壳上的声音。 浪花拍打的声音虽美,却是不诚实的。它说着谄媚欺瞒的话,想以此遮蔽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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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生

    在约翰崭新的健身计划、有益身心的大西洋空气和诸事万物的影响下,我居然也企盼起某种程度的重生。这当然不会真的发生,但当我们在里斯本靠岸时,面对那欢天喜地的骚乱,我竟不由自主有了这种反应,至少,我的心灵表现出的情况如此,而就连约翰也颇为僵硬地让自己接受各式各样芳香的拥抱。但是,这条船后来在此耽搁了好些时间,笼罩在由它自身形成的焦虑与不安的迷雾中。我无力地凝视水面上浓厚的油污,那儿任何生物都存活不了,而码头边欢迎群众的倒影却在水面上漂浮游移,宛如热带鱼类。接下来,欲望和组织力再次缺席。事实上,我至少花了一星期才把一切拼凑出来,而这段期间约翰已登记住进了一家旅馆,带着文件、许可证、贿赂金和取得一个全新身份所需要的一切,跑遍了这座城市。我们办妥了这件事,出来时得到一位临时司机的陪同、一笔可观的收益,以及一个超棒的新名字汉米尔顿德苏萨。我认为,这个出卖身份的行业是约翰、托德、汉米尔顿个人的一项小缺点,一般人普遍不会有此种行为。但是,你看看外面,看看那以街道当皮肤的山丘,看看那花园栏杆之后的倾圮荒芜,还有外面的所有人。这群人一定也顶着假名、取了化名四处钻营。战争将至,我们已用过三个名字了,虽然有些人连一个名字也没有你可从他们脸上看出,但我们一定能处理得宜。

    当然,汉米尔顿和我很快就稳稳当当安顿下来。我们拥有舒服的别墅、三个女佣、园丁托洛,还有一条名叫巴士托斯的狗。这地方位于浅浅的山谷,离南边的雷东多只有几步之遥。听啊那儿来了一群山羊,脖子上的铃铛发出微弱杂沓的声响,牧羊人是一位身穿白衣的农民。那群山羊也是白色的,宛如一群由灵魂组成的小团体。牧羊人虽不常喊叫,但他们偶尔发出的呼唤声充满葡萄牙式的忧郁、葡萄牙式的慈悲。每个月有两次,那位我把他当成管家的胖律师,总会汗流浃背地过来拜访我们。我们在屋顶上享用雪莉酒,以有限但很正式的英文词汇聊天。花儿在盆中盛开,我们的花园让鸟儿们欣喜啁啾。

    “真可爱。”管家说。

    “那边那株叫肥皂草。”汉米尔顿说。

    “真美丽。”

    汉米尔顿伸出一根指头。“那是黄雏菊。”

    “真漂亮。”

    “睡午觉的约翰。”

    一只黑色大鸟从我们下方的草地蹿起,倏地飞上空中。

    在我们周遭眼力可及之处,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陶盆和花朵,附近似乎全是这些东西。这点倒让人挺喜欢。在这干旱的不毛之地,一栋栋或红或黄的别墅矗立,像极了盖在火星上的糖果屋。光线中,暗含一种慵懒的色调。

    我们的三个佣人安娜、露德,还有那吉卜赛姑娘罗莎 关于她,我非得多说几句不可。佣人的事情我熟得很,因为我以前有过一位艾玲。哦,艾玲佣人做的事总是一样,你永远得跟在他们后面把环境弄干净,不过你可以慢慢来,用不着那么积极。此外,佣人都非常有礼貌,而且他们都很穷,几乎可说是一文不名、家徒四壁。他们不但把身上仅存的一点钱交给那位管家,还会想办法凑出一点零头,找机会塞给我。最常这么做的是罗莎,那位姑娘,我们总以主仆式的互动进行这种馈赠。没人说这是公平的,但至少,是可以理解的。金钱的把戏不正是如此你以为钱财也会从树上长出来吗它全都来自于你家的垃圾。在纽约,政府会帮我们把垃圾搬来,但在此地我们得自己这么做,而这份差事由园丁托洛负责。他会驾着由骡子推动的货车,带着在一旁兴奋蹦跳的巴士托斯,一起前往村庄的垃圾场。有时,我们也依赖火焰,从中取出一些颇有价值的东西,但毕竟质量和数量不同。说回罗莎,她住在山谷那端遥远山坡上的吉卜赛人帐篷里,是所有佣人中最穷的一个。我们常在傍晚时散步到那里去,等上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不露行踪地抢在她前面,一路带领她到我们的别墅。她虽然从未回头,但她知道我们就在那儿。吉卜赛人的营地也是用垃圾搭成的,然而这些垃圾可是一点价值也没有。垃圾,可以说我是它的领主,而她则是垃圾的女奴或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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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嗜好

    我们的嗜好

    我想,该说是散步吧。身穿完美无瑕的斜纹粗呢服装,头戴猎帽,身旁则有巴士托斯在脚边兴奋蹦跳。这是一种很动人的行为,让你不得不认同这种动物也拥有灵魂。你能相信猫有灵魂,甚至相信骡子也有,但很难相信表皮松垮、性格、总以哀求目光看人的巴士托斯也具有这种高尚的东西。蒙住脸部的农夫,身穿沉重黑衣的妇女,皆以嘶哑的声音害羞地向我们打招呼,而汉米尔顿德苏萨则生气勃勃地回应。他说起令人费解的外国话,让我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唯一一个令人觉得熟悉的字眼os。在路上,巴士托斯会和我玩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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