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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钗黛 第15节

作者:允 字数:30482 更新:2022-01-12 11:35:54

    那小丫头道“不是我们奶奶,是平儿姐姐吩咐的,叫替我们奶奶点个灯,说奶奶这些日子身子不大好,痰气犯了,叫我来问问你,该供哪位菩萨。”

    马道婆道“若是身子不好,只需得往药王菩萨跟前多多供奉平姑娘怎么倒想起替你们奶奶上供来了”

    小丫头道“我也不知道,对了,平儿姐姐说,这事就不要拿去和二奶奶说了,她这些日子身子不好,正烦呢。”

    马道婆听这竟是一点功劳不邀的作法,越发不懂,只笑道“我明白了,供多少呢”

    那小丫头从身上解下来一个香囊,马道婆接过来一掂,怕不有十来两,不由暗忖都说平姑娘是琏二奶奶跟前第一个贴心得用的人,如今看来,果然忠心。因从身上摸出几个大钱,递给那小丫头道“麻烦你走这一遭,这钱你拿去买糖吃。”一面袖了钱四面八方地闲逛了一圈,有王夫人替宝玉舍钱,有位马姨娘捐了愿心银子,有宝玉屋里袭人来供了五百钱,有莺儿来说替黛玉添一斤灯油,又有紫鹃来说替宝钗添一斤灯油,偌大一个贾府,种种出奇之事,令她这等老江湖也觉开了眼。

    最后又见赵姨娘派人来找,说要供药王,她素日与赵姨娘倒说得上话,就索性一路过去,进了屋子只见贾环趴在床上,赵姨娘坐在一侧抹眼泪,顿时道“哥儿这是怎么了”

    赵姨娘道“还不是那位”

    马道婆道“是宝玉”

    赵姨娘摇头,却伸手比了个二字,马道婆会意,道“琏二奶奶”

    赵姨娘走到门前,掀帘子向外一看,马道婆笑道“没人,你放心。”

    赵姨娘才咬牙道“我恨不能她立时死了才好”

    马道婆听说,鼻子里一笑,半晌说道“不是我瞧不上你,你这话怕也只是说说,若真要做时,怕你还不敢了。”

    赵姨娘正是一腔切肤之恨无处发泄,愤愤道“我只是没有本事,若真有本事,我有什么不敢的他们死了,我才称心呢”

    马道婆激她道“你这话当真”

    赵姨娘闻听这话里有道理,便抬眼看她道“我若当真,你难道还能替我办了不成”

    、第91章

    赵姨娘就抓着纸人,自己想了一回,忽然又道“你说宝玉从前不大上进,忽然一下爱读书了,倒像是有贵人在助他似的。”

    马道婆笑道“宝二爷的贵人,再不用作它想,一定是薛姑娘了”

    赵姨娘心内也是如此猜测,见马道婆也这么说,越发确定道“是了,我时常在里面听那些人说,别人劝宝玉都不听,只有她劝宝玉肯听的,而且宝玉还几次特地跑去找她,一坐一谈,出来以后总归格外发奋,且前几日我环儿失手烫了他的时候,也是薛姑娘叫了一句,免了他的苦楚”

    马道婆道“我观薛姑娘是个兴旺发达的面相,与她走得近的都有好处。我看太太的意思,竟是有意思叫他两个在一处似的,要是这样,宝玉就更要兴旺了,所以你要做事,就要趁早。”

    她不过是信口开河,赵姨娘是没什么见识的人,只当是真事,赶紧答应,把一应物件,小心收好。

    原来因贾环睡着,她两个说话就没避着他,谁知贾环睡到一半觉得疼痛,模模糊糊地将醒未醒之间,忽然听见两人说什么诅咒、绝了的话,顿时留神细听,待马道婆一走,赵姨娘来替他盖被子的时候,就一下起来,咧嘴道“姨娘怎么不多要几个纸人”

    赵姨娘不防儿子起来,又见他听见了,忙嘘了一声,低声道“他两个是罪魁祸首,旁人又与咱们没仇没怨的,咒他们做什么再说,两个纸人已经花了这么些钱了,再加,岂不是更多再说,这是先试试她的功力,若真灵验了,你便是这家里的少主子,到时候有了钱,要几个纸人没有”

    贾环眼珠一转,道“她横竖也只是对纸人作法,我们自己剪个纸人,搭着试试也害不了什么事。”

    赵姨娘见他心心念念,只是要再咒一人,不免问道“你是又和谁结了仇”

    贾环道“不是结仇,我方才听你们说什么贵人什么兴旺的,敢情宝玉都是给姓薛的带起来的她又是太太的外甥女,与我们横竖走不到一块的,不如索性连她一块绝了,免得还给那头留个指望”

    赵姨娘迟疑道“宝姑娘素日对我们不错,有什么东西,从来都有我们一份”

    贾环道“不过胡乱试试而已,多半是不成的。”见赵姨娘还迟疑,就发横道“是你儿子和你的富贵重要,还是她重要”

    赵姨娘听说,不得已,只能原样去剪了个纸人并五个小鬼,一道儿放好马道婆原也没拿什么精致物件,学起来倒快,怎奈宝钗的时辰她却不知,只好去蘅芜苑打听。

    那一日正好宝钗出去,黛玉在她屋子里替她收拾,忽然见赵姨娘走来与丫头们聊天,而且三句不离宝钗,不免纳罕,叫来紫鹃道“她与我们素无来往的,怎么突然倒想起宝姐姐来了你去和她说说话,看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紫鹃得了嘱咐,就装作出去和宝钗的丫头聊天,反而来套赵姨娘的话,几句问得她要宝钗的生辰八字,便回一回头,黛玉见了,扬声叫她,紫鹃就匆匆过来,一一回禀黛玉,黛玉低头一想,顿时生出一股怒气,急叫人去请宝钗。

    宝钗正在平儿那里坐着呢贾琏自那日见了凤姐,又重新思想起来,连秋彤都丢在一边,凤姐心中虽渐渐厌弃贾琏,到底是心有所图,且正是久旷之时,少不得又打起精神,同他周旋。她本是神仙妃子般的人物,又特地曲意奉承,把个贾琏的心又渐渐收拢回来,颇缠绵了些时候,谁知也是她晦气,那马英娘不声不响地待了些时候,忽然一天就报要请郎中,她是直奔邢夫人那里回报的,凤姐阻之不及,等知道消息,大夫已经来了又走,留下一句“有喜”的话,把贾琏喜得合不拢嘴,一大早又向马英娘那里,嘘寒问暖,忙个不了。

    凤姐气得发昏,又因前日犯了痰气,竟倒在屋里生起病来。那马英娘趁机落井下石,流水般打发人来和凤姐要东西,平儿见不是个事,把马英娘那里的人都拦住,不许扰了凤姐,便宝钗去看望,也只是进去看了凤姐一眼,出来由她招待了。

    宝钗因前时曾暗示赵姨娘与马英娘合起来同凤姐作对,到底是有些心虚,对凤姐的病就颇上心,看视之外,又仔细问了症状,且说家中药铺里有些外头买不到的好药材,派人取来,比临时去买药好得多。

    平儿见她体贴,十分感激,款留招待,谁知还不等小丫头们把茶点上全,就见紫鹃一路过来道“我们姑娘有要紧事请宝姑娘回去说话。”

    宝钗忙问道“黛颦儿怎么了是心口又疼了还是头又晕了”

    紫鹃不答,只道“宝姑娘去了,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宝钗急忙辞了平儿,一路跟着过去,到了潇湘馆,却见黛玉好端端地坐在那里,先松了一口气,又见她蹙着眉头,便伸手去抚她的眉道“是不是又看了什么书,还是歇午的时候做噩梦了”

    黛玉摇摇头,正色道“赵姨娘在我这里打听你的生辰八字。”

    宝钗一怔,道“什么”

    黛玉又说了一遍,且拉着她的手道“你说前世这时候,宝玉和凤姐姐两个都魔怔了一回那时候马道婆也来过么”

    宝钗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也蹙眉道“那时候与现在也差不多你怀疑她魇镇宝玉两个”

    黛玉道“我怕她不但想绝了那两个,还想绝了你”

    宝钗失笑道“我与她又无冤无仇的,她来咒我做什么”

    黛玉愤愤道“她那样的人,谁知道做得出什么事来”

    宝钗笑道“你巴巴儿地派人来叫我一趟,就为了这么个事”

    黛玉道“这么大事,难道还不值得去叫你回来么”

    宝钗道“当初谁说鬼神之事不好相信的,这会子又正儿八经地当做件大事来了”见黛玉把眼一瞪,忙又道“她若真要咒我,我在外面,与在这里,难道不是一样你何苦又这么费一回心”

    黛玉跺脚道“那怎能一样我总是亲眼见到你,才觉得安心,万一你真有事,也总有个照应呸呸,我已严令她们不许向外说任何关于你的事,也不许向外头拿头发、杯子、指甲等一应物事,辟邪的东西也备好了,你只管安心待着,避过这一阵风头再说。”

    宝钗听她口口声声,分明是一副自家人口吻,忍不住抱住她亲了一下,又笑道“我倒有个主意”话才出口,已经被黛玉捂住嘴道“不许说”宝钗笑着将她手臂放下,整个人搂在怀里,道“你听都没听呢。”

    黛玉白她道“你无非是想要将计就计,我告诉你,休想”

    宝钗笑道“你这么聪明,怎么就看不开呢无论她是否灵验,我只告诉她一个错的时辰,她能奈我何”

    黛玉冷哼道“她儿子是二舅舅的亲儿子,长到这么大,没病没灾的,二舅舅子嗣又单薄你再怎么找了证据,难道还能叫人杀自己的亲儿子不成何苦又冒这个险”

    宝钗摇头笑道“说你痴,你是真痴,难道我们不说,满园子里就没一个人知道我的时辰了不成我及笄了,妈几次找人合过我的八字,连老太太、太太都记过的,我不信她真打探不出来。”

    黛玉急道“那我这就回了老太太去,把这姓赵的抓起来”

    宝钗抱住她笑道“无凭无据的,你去了又有什么用”见黛玉眼圈都红了,忙替她拭了眼泪,轻声哄道“我的心肝儿,这还什么事都没有呢,你怎么已经先哭起来了不哭不哭,哭了坏眼睛。”

    黛玉眨了眨眼,把眼泪眨了回去,宝钗便揽着她千发誓万许愿,反复说前世没多久就有一僧一道来救,又说还可以将宝玉的玉借来,好容易求得黛玉同意了,才叫进几个丫头来悄悄嘱咐了几句。

    、第92章

    贾琏近日纳了一房可心的小妾,已是十分难得,得了一个妖娆的丫头,又是意外之喜,最出意料的是一贯泼辣的凤姐竟也温柔婉转起来,连从前床上不肯的姿势,如今都扭扭捏捏地允了,他坐享大房小妾丫头三重艳福,真是春风得意,意气风发这时忽然又听说妾室有喜,那真是如同天降祥瑞一般,喜得逢人便笑,进进出出,满口只不离后院。

    谁知凤姐这时又病了,初时还只是小病,在屋中温养,那一日睡到一半,忽然睁眼,直直坐起,大喝道“好头疼”又道“有人要害我”说着起身,拿着剪刀,对着人要打要杀的,把贾琏吓得半死,慌忙要去抱她,她是失心疯的人,力量奇大,贾琏打出生就没见过这等阵仗,如何能敌几下被她甩开,慌忙叫人去拦,那丫鬟婆子们叫人的叫人、拦凤姐的拦凤姐,里里外外,乱作一团。

    凤姐早挣脱了这边,一路往园子里去,路上不知又从哪得了一把钢刀,抡刀如飞,见鸡杀鸡,见狗杀狗,见人就要杀人,一众下人并贾琏慌慌张张跟进去,一路只见王夫人、贾政、贾赦具都出来,并见贾母也颤巍巍扶着人向前院去,贾琏又吓得去问过诸位长辈,方知宝玉在前头忽然也叫着头疼,嘴里只是说些僧人道士、前世今生的胡话,正越发没了头绪,又见里面李纨派人道“宝姑娘不知怎么,忽然迷怔了,正在说胡话呢”众人更吓得不了,忙了这头,不及那头,忙了那头,又不及这头,那宝玉、凤姐两个冲出来,一齐进了园子,益发地拿刀弄杖,寻死觅活的,闹得天翻地覆,贾母、王夫人唬的抖衣而颤,平儿、丰儿两个已是哭得泪人一般,连贾赦、贾政都六神无主,周瑞家的一干家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众媳妇丫头等,都来园内看视,登时园内乱麻一般,亏得周瑞媳妇见有几个有力量的胆壮的婆娘来,便带着上前,将凤姐、宝玉分别抱住,夺下刀来,本来要分别抬回房去,冷不丁见黛玉红着眼圈道“不如都在一处,也好看顾。”那众人方忆起宝钗,贾母忙问起宝钗,黛玉只是抹泪,紫鹃代答道“开始也如二爷、二奶奶一般,后来大约是累了,就坐在那里呆呆怔怔的,也不说话,莺儿几个看着呢。”

    贾母听了,不胜唏嘘,忙叫人也将宝钗抬过来,三人一处放在王夫人上房,当下薛姨妈、薛蟠也忙忙乘车赶来,薛姨妈哭得泪天泪地,薛蟠忙扶住她,自己又挂心妹妹,也在那里干嚎。屋中挤着三二十人,一头薛姨妈儿一声、肉一声地哭宝钗,一头王夫人在那里心肝肝、肉贝贝地唤宝玉,贾琏在父、叔面前,不敢大哭大嚎,只能不住流泪,自悔不该冷待凤姐,那贾母看一眼凤姐,心如刀割,再看一眼宝玉,五内俱焚,还有个宝钗现在一旁,人事不知,真是泪如雨倾。薛蟠一头担心母亲,一头又担心妹妹,再一头看见黛玉在哭,又恐她哭坏了叫宝钗、林海皆不安心,一人要顾三头,忙得不堪,亏得见香菱在,急得扯着嗓子道“去看着我妹妹,还扶着你林姑娘”

    黛玉见薛蟠摧着香菱向内满头大汗地挤过来,在心里哼了一声,伸出手,在宝钗手上掐了一下,方收回手,干哭两声,这里外人等早已七言八语,有的说请端公送祟的,有的说请巫婆跳神的,有的又荐玉皇阁的张真人,种种喧腾不一,贾母、王夫人只听一样,也不管好是不好,便只管开库拿钱拿物叫人去做,怎奈百般医治祈祷,问卜求神,总无效验。

    次日诸亲戚眷属都来瞧看,也有送符水的,也有荐僧道的,总不见效。他们三个愈发糊涂,不省人事,宝玉、凤姐睡在床上,浑身火炭一般,口内无般不说,宝钗也昏昏沉沉,面白气弱。

    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等寸地不离,只围着干哭。赵姨娘,贾环等自是称愿,那赵姨娘见不但宝玉、凤姐两个不成了,连宝钗也跟着人事不知,花了两人的银子,倒绝了三个眼中钉,那眼角眉梢里都是掩饰不住的喜色,怕露了形迹,只好常常折身遮掩,贾环本在病中,偏偏要撑着过来瞧宝玉的笑话,贾政只当他孝悌,颇为欣慰,黛玉在一旁见了,也装模作样哭几声,眼睛只盯着赵姨娘,趁着她又回身掩饰的时候,忽然道“姨娘替我拿个手巾”

    赵姨娘吓一大跳,转过身来,那面上喜色还未褪去,贾母、王夫人见了,无不嫌恶,贾母骂道“你不要藏着了我知道宝玉死了,你就如愿你别做梦他死了,我只和你们要命素日都不是你们调唆着逼他写字念书,把胆子唬破了,见了他老子不象个避猫鼠儿都不是你们这起淫妇调唆的这会子逼死了,你们遂了心,我饶那一个”又骂贾环“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自己亲哥哥亲嫂子这副模样了,你不知道尽兄弟之义,还在那里干站着做什么站也要知道站对地方,自己母亲不快扶着,往那混账老婆、下流行子堆里站作甚”

    贾环被骂得没言语,灰头土脸地走去扶王夫人,王夫人眼里正是见不得他,一移步躲过,贾环站在那里,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尴尬万分,又去看凤姐,贾琏那里看得上他又见他是男子,只是遮挡,贾环没了办法,又作势去看宝钗一眼,才走过去,忽然薛蟠上前一步,弯腰捡起什么,递出来道“环兄弟,你的东西。”

    彼时屋中人多,正是不可开交之时,本无人在意贾环,怎料薛蟠这一嗓子着实洪亮,把屋中众人的声音都盖住了,连贾母王夫人的哭声都顿了一顿,往这里一看,那薛蟠端着东西,笑嘻嘻道“咦,这小人儿倒有趣,你从哪里得的,我也想要一个玩玩。”

    贾环见他手上一个小鬼,吓得脸色青白,连忙道“这不是我的。”

    不叫还好,一叫众人越发往这里看了,见了薛蟠手里拿着的东西,个个都呆住,贾琏离得近,伸手抢过那纸捏的小鬼一看,一怔,立时咬牙切齿地扑上来,抓着他道“黑心肝的下流种子你嫂子素日待你如何你竟这么咒她”

    贾政忙呵止他,又问贾环“到底怎么回事”

    贾赦道“还能怎么回事,就是这黑心肝的畜生要咒死他哥哥嫂子呢”

    赵姨娘见势不好,回身要溜走,黛玉叫道“姨娘走什么”伸手拉住她,赵姨娘急忙要走,推了黛玉一把,推得黛玉向外一倒,被薛蟠扶住了,贾母早喝令外头人把她抓住,她的两个婆子并一个小丫头、王夫人屋里的彩霞又都被黛玉、宝钗的丫头们围住,拖到里面去搜了一次身,什么也没有,黛玉道“怕是在屋子里也说不定。”

    贾母便让李纨带人过去,不多时回来,说找到了三个纸人,上面分别是凤姐、宝玉、宝钗的生辰八字,薛蟠看一眼笑道“这再不用说,一定是姓马的婆子在作怪了前几天这婆子在林姑父家门口鬼鬼祟祟的不知做些什么,我叫了她一声,她就慌慌张张的跑了,却落了个包袱,里面有纸人闷香,我正要去报官呢家里小厮说她常在姨父家里走的,所以一时还没去,不想竟作法作到这里来了”

    莺儿也道“那日我看马奶奶和姨奶奶在一起说了半日的话,就是为了这个我说姨奶奶怎么巴巴儿地到我们这里来问我们姑娘的生辰八字来了,原来是不安好心”

    贾母、贾赦、邢夫人、王夫人听得都大怒,贾琏扭住贾环,贾赦急眉赤眼的道“我这就叫人去她家查抄”

    薛蟠止住他道“大老爷还是要叫官府来办才好,小侄这就派人去报官。”

    贾赦冷笑道“拿我的帖子去京兆尹各处都报了”又叫人“先去那婆子家里守着,不要叫她跑了”

    赵姨娘、贾环见状,早已整个人都软在地上,贾环忽然指着赵姨娘道“不是我,都是她,都是她的主意,我本来还劝她来的,毕竟是一家兄弟,我如何做得下这样事情”一边说,一边挣开贾琏,抱住贾政的大腿只是哭。

    贾政已是气得发抖,只是一时还未敢下定论,便一声不吭,也不回应,也不说话。

    贾赦上前将他扯开,叫了四五个婆子把他捆住架出去,又叫贾琏去寻那马道婆,贾琏早急忙上火地应下,一路出去了。

    那外面林之孝赖大赖二几个匆匆出去,贾琏另带一队人去寻马道婆,到了她家,果然见她正在作法,当场拿了,又从她家抄出好些泥塑的几个草人,有的头戴脑箍,有的胸穿钉子,项上拴着锁子。柜子里有无数纸人,底下几篇小账,上面记着某家应验过,应找银若干,那最下面一行上赫然有凤姐、宝玉二人的名字,笔迹最新,里头还夹着赵姨娘按的手印。贾琏想了一想,终究是连前面记着相熟几家阴私的也撕下来,把剩下的东西交给家仆,叫他们夹着马道婆直往官府而去,自己一路骑马又回来,这时凤姐与宝玉已经悠悠醒转,那贾母等见此,早已确信此事,等贾琏带了东西回去,悄悄给贾母、贾赦、贾政一看,越发确信无疑,只不知宝钗是如何带在里面的,又去把贾环两个分开一审,问出自己做纸人等情节,顿时哭笑不得,贾母因见宝玉、凤姐好了,还有心情笑道“怨不得宝丫头与他两个症状不一呢,敢是他们自己占的便宜”

    贾赦道“这等无知愚妇,连这杀人的小便宜都要占,可恨可恨”

    贾政早气得面色发紫,怔了半晌,连声喝道“把那逆子捆来,我要打死他”

    外头家仆们见传贾环,不敢怠慢,果然就去押了贾环来,贾政喝令着一顿狠敲,打得奄奄一息,贾赦、贾琏、贾珍、薛蟠皆在场,无一人相劝,贾珍倒拿出族长的架子,喝令叫贾环去祠堂门口跪着,春日早晚,到底还有些寒意,贾环跪了一宿,扶回屋中,早昏昏沉沉,比宝玉前时还要虚弱,进的气少,出的气多。

    、第93章

    凤姐、宝玉、宝钗既清醒,便又各自抬回住处休养。薛姨妈亲护送着宝钗回去,至晚就在蘅芜苑歇着看顾宝钗,如此三日,见宝钗恢复如初,方才回去。

    宝钗一俟她走了,便马上起身去寻黛玉。正是春光明媚之时,处处花光柳影,鸟语溪声,宝钗只见这片春光便觉心情大好,摇摇曳曳行至馆,只见紫鹃几个都围在那里看蠹儿,宝钗笑道“你们又想什么新法子逗它呢”

    几人一听见她说话,各自对看一眼,小丫头们便忽然都忙活起来,拿拂尘的拿拂尘,去看药的看药,要水的要水,一忽儿工夫,竟是各自散了,只有紫鹃与宝钗实是熟惯了的,立在那里一笑,道“宝姑娘身子可大好了”

    宝钗听她一问,就挑眉道“她还生气呢”

    紫鹃还不及回答,里头黛玉扬声道“紫鹃,我要歇一会,把屋子门关了,不要叫那些不相干的人进来。”

    紫鹃应了一声,款款进屋,宝钗忙跟在她后面,堪堪赶在她关门之前追到门口,连声道“同你姑娘说,我并不是故意要把自己的生辰八字给她的,只是她实在走动太频,我怕她万一和旁人一对,对出破绽,所以才临时改了主意。”

    紫鹃笑道“这话姑娘自己同我们姑娘说罢。我可不敢传。”说完把门一关,宝钗赶之不及,便往窗户下一挪,向里头道“黛儿,你开门让我进去,听我给你细说。”话音未落,紫鹃已经出来把那新换的纱窗一拉,将窗户闭上了,宝钗知道黛玉已是大恼了,计之无何,思量唯有诚心而已,便将丫鬟们都打发走,自己在黛玉院子里站着,数一数阶下的新笋,逗一逗廊上的鹦鹉,看一看树上的花苞正是仲春时节,桃花苞儿将开未开,粉嫩嫩的一枝枝凑在枝头,十分可爱,若是黛玉肯屈尊开门,移驾一观,人面桃花、相印成趣,那才是人间至景,可惜黛玉竟如长了副铁石心肠一般,任宝钗如何在外辗转来回,就是不肯见她。

    宝钗无奈之中,还指望着有旁人过来拜访,她可借光一见黛玉。谁知贾府才刚经过一场大事,众心惶惶,连串门的都少了,从早至午,竟一直无人来访,宝钗在外干站了这些时候,口内焦渴,便故意对着窗户说一句“这春天里,日头怎么也这样热叫人晒的头晕似的。”满心指望黛姑奶奶动一点子恻隐之心,放她进去,谁知里头竟是一丝动静也无。

    宝钗来回又走了几步,此刻日头已经上去,最是晒人时候,她又一向怯热,渐渐有些耐不得了,想要先去别处坐坐,又恐这一走之后,黛玉越发要生气了,只好继续在门口站着,幸而莺儿隔了一会来望她一下,见她还站在门口,忙去取了茶点来,宝钗却不用,急得莺儿青雀两个一口一个祖宗,苦劝依旧不听。宝钗好容易打发了她们,看一眼窗户,又对里面道“我做了错事,你生气是该当的,便罚我站在这里,一直等你气消了,才出来,好不好”侧耳一听,见里面似有动静,忙屏息凝神,直直站住,口道“我做的不好,叫我被太阳晒死,口干死,肚子饿死,都是该的,你的气不消,我就不吃不喝,也不动。”说了这话,再向里一听,依稀听见人声,不多时吱呀一声门开了,紫鹃从里面出来,手里端着个杯子,望宝钗手里一放,宝钗道“黛儿没说话,我不用。”

    紫鹃见她无赖至此,也禁不住白她一眼,走进里面,又把门一关。宝钗耐心等着,将黛玉窗下的草叶数目都数得透彻,依旧无人回应。眼见月影高升,寒风渐起,正心灰意冷之时,门忽然又开了,但见黛玉抱着一件披风出来,径走到她面前,往她怀里一丢,宝钗不接披风,反而伸手扯住黛玉,将她搂在怀里,喊一声“黛儿”

    黛玉推了一下,只觉她手劲非比寻常,竟是一副抵死相缠的架势,不由冷声道“放开”

    宝钗道“你听我说,我再放。”

    黛玉不言语,也不再推。宝钗见她意似松懈,方松了手,怕黛玉要走,还虚做了个搂抱的姿势,黛玉却站着一动不动。

    宝钗见她两眼红肿,显是狠哭了一场,心中一颤,那点子狡辩全然说不出口,只能讷讷站着,相对无言。

    黛玉见她也不说话,便一跺脚要进屋,宝钗反应过来,这回也不拉她,忙跟着上前,紫鹃要关门时,她便一侧身挤进去了,紫鹃看看黛玉,再看看她,自己出去,关上房门。

    室内静寂无声。

    黛玉坐在书案前,侧对宝钗,天色已暗,屋中却还没点灯,然而宝钗觉得她似乎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黛玉的侧颜,那熟悉的、带着忧愁的、比小姑娘要有韵致却比妇人们又多了活泼清纯的侧脸。

    毫无疑问,黛玉现在又开始在哭了。如同以往一般、静默而沉稳的无声泪流,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叫宝钗心疼。她忽然后悔起自己的所作所为,觉得方才使的苦肉计实在是过于没良心,然而她已经整整三日半没有见过黛玉,她实在也是太思念了。不仅是不相见的思念,还有急着辩白却不得的焦虑见到黛玉的那一眼,宝钗才忽然省悟自己为何这么匆忙地赶来,这不但是出于相思,还是出于内疚和担忧。

    她瞒了黛玉一些事情,黛玉发觉了,而这中间有整整三日,她不能向她解释,如今两人终于见面,一切又已经无从说起。

    宝钗的头慢慢地低下去,轻轻道“对不起。”

    黛玉拿帕子拭了拭眼角,淡淡道“也没什么。”

    宝钗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反而是黛玉继续道“你同我说的什么分家,什么挑拨离间,全是假的对不对你一开始,就知道四家都是一起的,盘根错节,藕断丝连。”

    宝钗道“我一开始,真是那么想的,后来后来发现不对”

    “你发现不对之后,就自己改了主意,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和我说”

    宝钗心虚地回了一句“也不全是”

    “所以你还是一开始就想要哄我拿我当小孩子那样骗,对不对”

    “不我只是我是不当心”宝钗讷讷开口,这回应虚弱得连她自己都不信,一说出口,就同她早晨的好心情一样,轻飘飘地散在了风里。黛玉并未理会她的辩白,继续道“连赵姨娘诅咒的事,一开始你也是知道的,就算他们不带上你,就算我不插手,你也是打算要告发他们的对不对”

    宝钗艰难地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黛玉努力淡然,但是眼圈又抑制不住地红了起来,她哭了一日,已经连鼻尖都哭红了,白白的皮肤,红红的鼻尖,还有红肿的双眼,看着像只小兔子般可怜可爱,然而宝钗宁可不要她这份可爱,只希望她平平安安、快快乐乐。打从和黛玉在一起以后,宝钗就觉得自己的项圈上刻的吉祥话是专为她们两个写的,“不离不弃、芳龄永继”,这分明是在说她们两个,然而如她们这么天生的一对,如此匹配,为何之间还会有争执呢

    “黛儿黛玉。”宝钗的声音里已经带着哀求,“我我真的不是故意。”

    “你不是故意,你只是什么都想自己扛着,想要你自己一个人办了罢了,找个由头给我,哄得我兴兴头头地当个正经事做了,每日家和你回报些家长里短,你就在那里看我的笑话,拿我当个把戏看呢,对不对”

    “不”宝钗这回辩白的声音大了“我想的是,你是那样的人,仙子般的人物,这些寻常的腌臜事情,不该叫你听见”

    “我似乎同你说过很多次,”黛玉一字一句认真地说,两眼直直看着宝钗,那双泫然欲泣的眼睛里却有着分外坚定的目光,宝钗只看着这目光,就觉得一阵又一阵的冷汗冒出来。

    黛玉继续道“我不想被你当做个小孩子似的对待,我希望我能站在你身边,陪着你,替你分忧解劳,我希望我们虽是如夫妻般相处,但是又不像这世上的俗世夫妻那样,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内外不通,两不相干。我想我们更像是朋友,是姊妹,或是兄弟,并肩而行,而不是你,宝姐姐,护着我这小妹妹,一辈子平安喜乐。我说过很多次,每回你都假装听进去,其实你什么也没听见。薛宝钗,我叫你一声姐姐,那并不是我希望你真的如姐姐那般待我,我们之间,是一样的,你明白么”

    天并不热,宝钗的全身却已经湿透,冷汗还在源源不断地冒出来,然而她已无暇管这小事,黛玉的话中有浓浓不祥之意,听得她心惊胆战,她这时才惊觉前世给她带来了多大的困扰,她因为前世所经历的一切,已经对今生生出了一种别样的偏执,她已经失去了从前那种淡然,而变得格外害怕失去。譬如腥风血雨中拼杀出来的先辈,总会希望自己的小辈一世安稳,譬如贫困一生的夫妻,骤然富贵,总会在金钱上格外纵容自己的儿女,又譬如她薛宝钗,在见过这一切的凄惨之后,总是格外的想要保护那个人。

    、第94章

    宝钗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黛玉的确提醒过她许多次,每次她听见,也的确总要提醒自己,以后不要再犯,可是每一次提醒之后不必两天,她的举止中又不知不觉地要带出那股舐犊老牛、母鸡护雏般的姿态,无论黛玉是看书看久了也好,午睡睡多了也好,她总是不自觉地就要去担心,不自觉地就想要管一管。甚至有时候两人走路,见了一颗石头子儿,宝钗都要怕这石头绊住了黛玉,不知不觉就要让黛玉挪到离石子远的那头,或者自己先悄悄将那块石头踢开。

    有时候宝钗暗暗反思,都觉得自己有些太过了。不说黛玉天性里就比常人要聪慧敏锐,纵是个普通人,到了黛玉这样半大的年纪,也要开始自己操心事情,不必家里这样那样的约束了。可她的心里,尽管与黛玉夜夜行那成人之事,尽管也装模作样的与她谈论一家一族之兴亡,谋划着常人不能谋划之事,却总还将她当做一个小孩子那般,一如这辈子初见之时。

    宝钗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情绪。上辈子她对宝玉的喜欢轻易地就被压抑在礼法和姐妹感情之下,哪怕最后成亲,她与宝玉之间,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复杂而强烈的感情,她对宝玉没有这样浓烈的保护的,关心他的寒温,却从不会担心他今天心情不好,该穿件嫩黄柳绿的冲冲这样郁气,也不会焦虑他的衣裳缝里绣的是不是他喜欢的花儿,每朵花儿上用的线是不是都是舒适而体面的那款,挂念他的饥饱,却不会担心他是否在本该用枣泥饼的时节吃了一块猪油糕,或是吃到苏州点心,会不会又开始想念他的老父亲。

    她与黛玉之间差的着整整一辈子,这一辈子并不单单是年纪上的差距,还有阅历和心智。黛玉始终是个没经历过大风浪的小女孩儿,年纪轻轻,聪明伶俐,许多事情看得不如她透,然而在黛玉眼里,她们分明就只是同龄的姑娘,偶然两情相悦,许下一生一世,也知道以后一定会面临波折,却从未真正体会过这些波折是多么险恶、多么令人绝望。

    每次同黛玉在一起的时候,宝钗都觉得自己只有一半是情人,另外一半,却更像是一个母亲。她放纵自己扮演着这亦母亦姐的角色,结果生出一股疯狂的要控制黛玉的执念,这执念像是一颗恶种,扎根在她心上,历经她两的感情浇灌,慢慢地发芽、开花、结子。

    宝钗想她终究是老了,经历了一辈子那样的事,慢慢地老了、迟钝了、偏执了,然而她的行为又的的确确像是一个鲁莽的年轻人,总安慰着自己要下回改,到了下回,却又抑制不住地要再犯,于是一次又一次循环,虽未致大错,却着实伤了黛玉的心。

    “我一开始的确是如我们商定的那样,想要从细微处入手的。”宝钗长叹一口气,慢慢道,“可是后来,我发觉这样实在太慢了。而且,分家也好,不分也好,说到底,有贤德宫这位娘娘在,大老爷他就不会同意的,而等到娘娘过世,那时候又已经晚了所以,我另外想了个法子,做了一些事,但是,没有告诉你。”她抬着头看黛玉,看着这张至为熟悉,又至为陌生的脸,这张脸虽然还带着稚嫩,眼神里却分明已经是大人了“其实我也几次想要同你说了,可是后来后来,我总觉得此事过于冒险,万一不成,万一不成,恐怕会带累你。”

    “所以你就宁可不告诉我,自己去冒这个险”

    宝钗连嘴唇都哆嗦起来,慢慢闭上眼,点了点头。承认自己错了固然难过,更难过的,竟是她此刻想到的还是如何不让黛玉卷进来。

    “你不要这副样子。”黛玉看见宝钗颤抖的身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本来是极生气的,可是看见宝钗,忽然这生气不知道为何又变成了一股心灰意冷只要看见宝钗那张青白的脸,她就觉得整个心都软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什么怨气,最后都只变成一声叹息,然而黛玉心里又极清楚,她这样的妥协是短暂的,她心疼宝钗,暂时地不想计较,可是那股怨气并没有随着叹息叹出去,这股怨气会压在心底,慢慢聚集,就看何时发出来。

    她想宝钗是明白这一点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宝钗就是不肯改她说了一次又一次,再三再四地告诫,宝钗却总是一面应着,一面又死不悔改。黛玉的眼里又慢慢地蓄起了泪水,她想两人相知相爱,自然是极其贴心的,正如她两个平常商量事情,只要点一句,互相就该明白了,宝钗那样聪明的人,为什么偏偏就不明白她的心呢她有时候甚至想,宝钗并不是真的不明白,但是顺着这念头在想下去,下面就该带出不得了的心思了,所以黛玉总是不许自己再深想下去,可是人就是这么怪,越不让自己想,越是抑制不住地要去想,而越想下去,就越觉得糟糕。

    黛玉的眼泪又开始扑簌簌地落下了,这回宝钗没有拦她,因为宝钗自己也开始无声哭泣。

    两人就这么对着哭到月上中天,紫鹃悄悄进来,劝道“姑娘们还是早些歇吧。”才慢慢地起身,互相看了一眼,宝钗直直地出去,黛玉则直直地回里屋了。

    凤姐清醒过来,身子还有些虚弱,贾琏尤可,一头忙着马英娘,一头才牵挂起凤姐,倒是平儿如同捡了宝贝一般,守着她嘘寒问暖,寸步不离,比平日更加倍贴心。

    凤姐本来见贾琏体贴,还有些回心转意,如今见平儿的作态,顿时又把他比到地底下去了,又想起马英娘,心内深恨,只是她如今也学得乖了,叫平儿扶着她,亲自走去看了一次,那马英娘见凤姐来了,唬得如抖筛一般,一语未发,先是流泪,凤姐倒不似从前那般温言软语,远远见她要跪拜,就喝道“快把她扶着”见左把她扶住不让她拜了,方骂道“你们怎么一点规矩都不知道,她是有身子的人了,和别人能一样么以后谁来了都不许叫她拜,出了事,你们担不起”那左右的丫头婆子具是心头一凛,想起这位二奶奶的脾气,再想起这府里的上下尊卑,果然唯唯诺诺,悉心照顾,不敢叫马英娘再多动了半分。

    凤姐见左右还算服帖,微一点头,坐到主座道“论理我不该在这时候来教训你,只是你进来得匆忙,也无人教导你规矩,所以我要先来和你说一次。你如今肚子里怀的,无论男女,都是这府里的小主子,若是顺利长成,女配人家,男分家财,以后都少不了你的好处,所以你的安慰荣辱,都系在这一胎上面,你要记好。”

    马英娘颤巍巍应了是,凤姐又道“不过你也不要多想,你肚子里的是主子,不代表你是主子,赵姨娘你见了么环兄弟是她生的,她的分例还不是与周姨娘的一样,照旧是要在太太跟前伺候茶水传唤,儿女照旧是归太太养的。以后你生了孩子,也照旧是这样的例你明白么”

    马英娘的脸色渐渐消沉起来,低着头道“是。”

    凤姐见她怯弱不胜之态,满脸冷笑,起身正要走,忽听外头报“二爷来了。”话音才落,只见贾琏飞快地从外面进来,见了凤姐就笑道“奶奶身子还没大好,怎么就出来走动了外头风还冷呢,吹着了不是顽的。”

    凤姐白他一眼道“你来得刚好,我方才将府里的规矩和她大略说了,连这些奴才也教训了一通,叫他们要好好伺候马姨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你在这里做个见证,不要以后又怪我没管她。”

    贾琏见她这般说,反而安了心,笑嘻嘻道“你说过的,我再说,那你成什么了呢”

    凤姐哼了一声,道“我乏了,先回去。”

    贾琏忙道“我送你。”一手搭着凤姐,凤姐将他手拍开,搭着平儿,贾琏依旧笑嘻嘻的,送她进了屋,才出来问马英娘跟前的婆子道“你二奶奶刚才说了什么”

    那婆子一五一十地说了,贾琏听了,越发安心,也没再进去见马英娘,自出去寻贾珍喝酒去了。

    平儿等四下无人的时候,才悄悄问凤姐道“奶奶怎么忽然对她这么好起来了难道还真的要叫她把孩子生下来不成”

    凤姐冷笑道“一般怀孕,不上两个月,哪个郎中敢确诊的”

    平儿一惊,伸手捂住了嘴。

    凤姐道“那时候贾老二还在外面,又从哪里和她去生孩子去”

    平儿道“这是咱们家相熟的郎中,怕是不会说假话吧许是医术特别高明,早些时候就能诊出来也说不定。”

    凤姐道“别人能这么说,你却不能这么说。”

    平儿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道“奶奶是无论此事是真是假,都做成真的”

    凤姐冷哼一声,道“都未必等到我动手,她这胎坐不坐得稳先另说,就算坐稳了,平平安安生下来,母子皆存,那又怎地就算长大了,大不了和老三一个样儿,庶出的儿女,还能翻得出花儿来么”

    平儿嗫嚅半晌,没好开口问她万一她养不出儿子的话。

    凤姐见她模样,笑着安慰道“你放心,他是个没长性的,待妾室如此,待儿女必也是如此,就算以后我生不出来,这么些个妾生的儿子,哪个不是喊我做娘生是她们生,养可不一定是她们养。”

    平儿见凤姐忽然转了性子,对贾琏之事如此豁达,不复从前那般计较,不知怎地,鼻梁一酸。

    、第95章

    宝钗与黛玉分别只一日,那心里一股子热毒就渐渐发起来,连脸上并嘴上起了好几个脓包,这回连冷香丸吃下去也一点用处都没有,只好在屋中窝着,想起黛玉,免不了辗转反侧,几次想要打发人去问问,又怕黛玉见了她派去的人越发生气,待要不问,心里又牵挂,且一时自怨自悔,发狠要戒掉这样偏执的毛病,一时又心灰意懒,觉得从此无望,不如还是叫黛玉远离了自己,另谋前程为好,来来回回的,竟酿出一场病来,府中诸姐妹自然是轮番前来探望,并邢夫人王夫人等也派了人来问候,宝钗每日盼着,见黛玉并不曾来,总未免失望,渐渐的连饭也懒怠用,只是每日还悄悄叫莺儿出去做诸般处置。

    这样熬煎,不出一月,终是支持不住,发起烧来,躺在床上,满眼都是她与黛玉的前世今生,那一日恍惚中只见姐妹们在一起相处,黛玉和宝玉神情亲密,凑在一处说悄悄话,史湘云跟在她后头,拽着她兴高采烈地说着些什么,贾府三艳也在旁凑趣,然而宝钗全听不见,她满心满眼里只有黛玉,而黛玉满心满眼里却似乎只有宝玉。宝钗又惊又怒,伸手正想要去打断这两人,把黛玉扯到自己怀中来,手才一动,忽然又停在那里,对面宝玉笑嘻嘻扯着黛玉要走,紫鹃急得跺脚催宝钗道“宝姑娘,你还不去追么”

    宝钗还在犹疑间,黛玉似是心有所感,回头于众人中远远望了她一眼,只一眼便叫宝钗神魂飘荡,意乱情迷,禁不住地喊一声“林妹妹”,再按捺不住快步上前,谁知走不几步,忽然有许多人站出来抓住她喊“淫妇”,又有许多人对黛玉喊打喊杀,宝钗一惊,顿时从梦中醒来,脸上凉丝丝的,伸手一摸,全是泪水。

    宝钗长叹一声,重新闭上眼,忽然听见耳边有衣衫摩挲之声,本来以为是哪位姐妹又来探望,谁知那人走到身侧,却并未如旁人那样开口唤她,反而只听见低沉而压抑的哭泣之声,声音听着像是黛玉。

    宝钗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悄悄睁眼,只见黛玉在侧拿帕子拭泪,犹恐是梦,忙又将身子欠起来,伸手去捞了一下,谁知这一下竟碰在实处,手指抚到黛玉身上温暖柔软的肌肤,忽然又清醒过来,喜道“黛儿”看见她脸上肿得如核桃一样的一双眼睛,又马上敛了笑意,慢慢道“你不要哭。”

    黛玉见宝钗醒了,马上转身要走,宝钗忙把她一把抱住,道“你既来了,何必要走”

    黛玉道“我我来不过是看看你,毕竟大家姐妹一场”说到这里,又抽抽搭搭的哭起来,且哭且咳,宝钗见她久不咳嗽,忽然这时候咳起来,吓得非同小可,正要问她一问,忽然想起两人之间是为何起的争执,那一句话欲言又止,半晌方长叹一声,道“你我你饿不饿要不要用些点心”

    黛玉抬眼看她,宝钗见她婆娑泪眼,如摘心割肝一般,只能把头一转,不去看她,方慢慢道“我我从此都改了,还不成么我我这回是真的改了”

    黛玉不说话,宝钗怕她不应,张开手臂,紧紧将她搂在怀里,然而黛玉也并没推开她,两人沉默了有数刻之久,才听见黛玉也长长地叹息一声,道“前些时候,父亲接我回家去住,正巧他的一个门生也在拜访他,我站在后面听了一耳朵,似乎有人要弹劾贾府。”

    宝钗没开口。

    黛玉慢慢道“那个门生怕父亲受牵连,特地来嘱咐他,请他不要替贾府求情,因为此事圣上心中已有裁断,他怕我父亲求情会失了圣心,他还请父亲将我从贾府接出去,以免受到牵连。”

    宝钗的身子抖了一下,两手依旧抱住她,不肯松懈半分。

    黛玉继续道“你说激烈的法子,就是想要趁着他们家风头正盛的时候,把他们家的事情都抖落出来么”

    宝钗剧烈颤抖起来,抱着黛玉,半晌才道“我改变不了他们已经做下的事情,以你我之力,又无法约束他们日后不再做坏事,所以只能趁着贾家圣眷还浓,权势也盛的时候,把这些事早点揭出来,这样一则可以给他们以警醒,二则,宫中有娘娘,宫外有舅舅和林姑父帮忙,处罚肯定比上一辈子要轻,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

    黛玉沉默了一会,微笑道“所以你从搬出去住的时候,就开始想这件事了”

    宝钗嗫嚅道“我从你借钱给贾琏买马英娘的时候,就想到这件事了。”

    黛玉挑眉道“叫人从外头弹劾琏二哥这事,是你挑唆凤姐姐做的”

    宝钗摇头道“我只是见她前世故意叫人从外面告贾琏,所以想到这辈子她大约也会用同样的法子,不过,贾琏反过来买通王仁,纳妾进府,这主意是我出给我哥哥,叫我哥哥再出给贾琏的。”

    黛玉哦了一声,笑道“怨不得那段日子,你待凤姐姐总是格外的好。”

    宝钗叹道“我做的这么多事,最对不起的,大约就是凤姐姐了。”

    黛玉冷笑道“原来你最对不起的,居然是凤姐姐。”

    宝钗不答,只慢慢道“黛儿,你知道么,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我们的前世,那一世里,你泪尽而亡,连二十岁都没有活到。”

    这回换成黛玉沉默了。

    宝钗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知道每回梦见你的死,我是什么心情么你可曾想过,看见自己喜欢的人,比如说,我,一点一点地在你面前咳嗽、吐血,一点一点地丧失生机的心情你觉得我总把你当小孩子,刻意地在管着你,什么都不让你知道,可是你是否知道,前一世的你,没有人约束,自由自在,于是身子越来越差,以至于最后早夭你是否知道,在前一世,她们都叫你美人灯,凤姐姐病了,想请你主事,却因你身体太差,不敢劳动”

    黛玉沉默一下,道“这与你瞒着我的那些事情无关,你不要为了替自己辩白,便强词夺理。”

    宝钗苦笑道“你觉得,若是对你的身子,我都如此上心,那么若是叫人从外面弹劾贾府这样危险的事,我又怎么舍得让你和我一道去冒险瞒着你那些事,的确是我不对,但是黛儿,你若设身处地地替我想一下,你觉得若你是我,你会将我牵扯进来么你现在知道贾家以后会败落,但是若是我没有告诉你一切,你会想得到他家败得这样快么以商人之女的身份,搜罗如日中天的公侯之家的罪证,再将这些罪证交给敢去告发的人你觉得,你敢将别人,尤其你是心爱的人,牵连进来么”

    黛玉很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又没有说。若认真计较起来,她待宝钗的心,难道就比宝钗待她的心要少么她不过是年纪小,从没想到过这么些事情,然而一旦想起来,一旦想起来便只觉心如刀割,可是,再心如刀割,宝钗这些的欺哄,也的的确确伤了她的心。她想假若是她,遇到这样的事,也一定会和宝钗说,因为宝钗已经是她认定的要一起过一辈子的人,假如是要一起过一辈子,那么未来里所有的艰难困苦,自然都要一起面对。黛玉想不明白宝钗为何会不清楚这件事,然而看着宝钗的脸色,黛玉又实在很难开口责难她,沉思片刻,黛玉方开口道“宝姐姐宝钗你想过么,假如这件事没有成,假如大舅舅二舅舅发现了你在做什么,而对你下手,或者是姨妈发现你在做的事,于是马上把你禁足,甚至是匆匆嫁出去,若是这样,我什么内情都不知道,只见你突然不见了,你想过我会怎样么”

    宝钗怔住了,她从未想过这一头。

    黛玉道“而且,你想过么,若是这件事,凭你一人之力不成,然而万一加上我,就成了呢你不要总觉得我只是一介孤女,我身后可是有我父亲,前科探花,如今虽然只是个闲散京官,可是他是清流,而且门生同年遍天下。有些事情,你做起来,既麻烦,还不见得效验,然而若是通过我,或许事情就大不一样了。有时候我想,你是不是被前世束缚得太深,所以,即使许多事情,这一世都不一样了,你却还总是拘泥于前世。”

    宝钗忽然觉得很羞愧“我我从未想过这些。”复又抱紧黛玉,道“但是现在我想到了,你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黛玉又叹了一口气,宝钗期期艾艾地看着她,全无平日那副“宝姐姐”的模样,黛玉见着这样的宝钗,反而又觉得比平时更多了几分可亲之意,只是面上还端着道“你现在这样说,下回怎么样,还不知道呢。”

    宝钗郑重道“从前我总想着无论如何要护着你,却忘了若是我过得不好,你过得便也不好,若是我出了什么事,你也不能独自过活,现在我知道了,所以以后我一定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以后有什么事,都是我们两一起商量,我有什么事,绝不会再瞒着你,也绝不会自己私自做决定,你说这样好么”

    黛玉见她悟得快,也渐回嗔作喜,却还把下巴一昂,道“我不听你说,我只等你做。”

    宝钗轻轻地嗯了一声,看着她道“那我要做的头一件事,日后你不要叫我宝姐姐了,叫我宝钗。”

    她整个人好像重新活过来了一样,眼里又泛起从前那股腻得死人的温柔,黛玉最受不得她这样的眼神,别别扭扭地唤了一声“宝钗。”然后又似乎发现了这名字的好听之处一般,一声一声,连唤了许多声“宝钗。”

    、第96章

    马英娘既怀了孕,凤姐一应用度,不但不克扣,还都与她最好的,贾琏见了,暗暗纳罕,半开玩笑般地来逗凤姐,凤姐只冷笑道“且不论她生不生得出儿子,只说她生了儿子,难道还是她来养不成”

    贾琏见她眉眼飞扬,跋扈依旧,不知怎地,竟有些心痒难耐起来,就伸手抱持她,要与她白日里就行那传宗接代之事,被凤姐一把拍开,凤姐横他一眼,道“找你的小奴儿去”一把将他推出门外,贾琏就笑嘻嘻出去,顺手在平儿下巴上摸了一把,平儿不防给他摸去,竟从心底生出一股厌恶感来,也反手一拍,拍在贾琏肩上,贾琏顺势在她手上又捏了一把,方得意洋洋地去了。

    平儿进屋,却见凤姐阴沉着脸道“你又与他做什么来”

    平儿道“不小心被他拍了一下。”

    凤姐冷笑道“我怎么见你还捶回去了怎么,见着别人做姨娘,你自己也心动了所以迫不及待地要与你那二爷打情骂俏,勾勾搭搭了”

    平儿大急道“奶奶平白误会人我怎么会有这样心思我此生只跟定奶奶一个,若我有半点这样念头,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凤姐见她忽然这样激烈,也略吃了一惊,转脸看她,只见平儿满脸泪痕,指天誓日道“奶奶以后再不要同我说这样话,我是奶奶的人,这辈子只跟奶奶一个,旁的二爷也好,三爷也好,恁是谁来,我都不认,不然,叫我被鹰啄瞎了眼睛,被火烧了,尸体化成灰,散在各处,骨肉无存。”

    凤姐不曾想到她竟发这样毒誓,拿眼上下打量她,不看还好,这一看才见平儿瘦得狠了,好似一丛枯草,无风也自摇摆,凤姐忽然就再说不出什么刻薄的话来了,只慢慢道“你的忠心,我知道”才说一句,便见平儿的泪水滚瓜般的向下落去,凤姐便住了口,怏怏道“我不过白说你几句,你不要放在心上。”见平儿还只是哭,伸手拉了她一下,平儿哭得狠了,一时片刻反应不过来,凤姐只当她还不肯,便阴着脸向她一抱,道“好啦好啦,你也不要总是哭了,外头那么多事要做呢。”

    谁知这样一抱,平儿反而哇地一声大哭出来,凤姐唬得措手不及,僵硬地搂着她拍了几下,渐渐顺了手,便试探着让她靠住自己,平儿在凤姐肩头抽泣了好一会,方慢慢止息,凤姐一直抚着她的后背,笨拙地替她揉捏,见她好了,又扭扭捏捏道“我你也知道我的,我不过冲你发一会子脾气,你别在意。”

    平儿眼角犹自带泪,却含笑摇了摇头,转身正要出去,凤姐又叫住她,平儿一回头,只见凤姐捏着衣角,欲言又止,半晌才一跺脚道“你出去,好好伺候”

    平儿便捂着嘴笑着出去了。

    贾琏因见凤姐待马英娘如常,渐渐地对那头也就松懈了,日日还来凤姐这里,凤姐也不知怎地,有些厌倦了他似的,他来五回,凤姐倒有三四回说自己不舒服,贾琏反而与她越发粘腻,整日只是心肝儿肉地唤着,不多久,竟是将马英娘完全丢过脑后了,还是凤姐提醒了一句,叫再请了家里相熟的大夫来替马英娘诊断,贾琏听了,没口子的夸她贤惠,凤姐冷笑道“我可担不起这名头,大夫来时,你与我一道都去她那里听着,有什么好的坏的,都做个见证,可不要日后出了什么事,再来赖我。”

    贾琏笑道“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呢这点子小事,怎么还值得我们两个亲自去一趟”

    凤姐白他道“你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不可信”执意要去,贾琏拗不过她,只好随着进了马英娘院子,那马英娘见他们两都来了,又吃一吓,颤巍巍行礼,凤姐早叫人把她扶住,请大夫看诊,又问“上回的大夫说是才坐胎,怕不到一月,我想这样小的月份,最是要格外当心,不如叫她就在床上待着,不要下地。”

    那大夫摸着胡子笑道“那庸医胡说,这胎分明好有三个月了,走动无妨的。”

    只一句话,就叫贾琏变了脸色,瞪着眼看马英娘。

    马英娘吓得从床上滚下来,跪在地上道“二爷,这胎当真只有一月奴待爷的心,爷难道不知道么”

    凤姐也假装问那大夫道“大夫,你可诊清楚了这种事可不好胡说。”

    那大夫见这场面,早收拾了药箱走到门口,闻言回头一笑道“学生才疏学浅,未必诊得准,不如请府上再请高明诊断。”

    凤姐听了,便催外头旺儿去再请个大夫来,那旺儿出去,不多时请了一个说“是舅老爷家里的郎中。”又请大夫诊断,也说像是三个月的脉象。

    那马英娘已经面如死灰,瘫倒在地,两眼只死死盯住凤姐,凤姐见贾琏在那里怒发冲冠,向旁边夺了东西就要去打马英娘,慢慢一笑,扶着平儿,一径出来了。

    平儿这几日都春风满面,连走路的步子都轻快得很,有她扶着,连带得凤姐的脚步也轻快起来,两人还并不回屋,就在园子里转了一圈,遇见宝钗和黛玉两个也出来散步,凤姐便笑道“薛大妹妹前些时候不是病了么如今可大好了”

    宝钗看黛玉一眼,笑道“好多了,劳凤姐姐惦记。”又听前院喧嚣,便问“前头是怎么了”

    凤姐轻轻笑道“有个奴才惹事,在教训她呢,平儿传个话,叫他们不要这么吵闹,闹着了老太太。”

    平儿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宝钗看凤姐一眼,道“凤姐姐,本朝不许苛待奴婢,管束下人,还是要当心些才好。”

    凤姐满不在乎道“又不是要取了她的命,只是打几下,不碍事的。”

    宝钗见她全不在意,摇了摇头,携着黛玉走开,到了僻静处,黛玉便道“当初设法叫那姓马的再进来的也是你,如今劝凤姐姐的也是你,你到底要怎样,给个明白说法。”

    宝钗道“我只是想让他家出些事,不是让他家出这样的大事今上的脾气,你是不知,那是最见不得别人凌虐奴婢的,前一辈子,约莫是宝玉出家后一二年的时候,还颁了法令,废除了贱籍,倘若凤姐姐这回真把那姓马的打死了,可有得她受的呢”

    黛玉道“平儿知道分寸,会劝着她的,你放心。”

    宝钗到底还是不肯,悄悄派人去前头打听了一番,听见说是贾琏在打,又听见是这样罪名,又没了言语,想来想去,派人和贾母说了一声,也不说别的,只道前头有声音,怕是贾琏又和凤姐在斗嘴。贾母一听,赶紧叫人唤了贾琏,又叫人去唤凤姐,却见两人不在一处,她老人家,只当小两口又拌了嘴各自赌气,自己安慰了一番,贾琏、凤姐皆哭笑不得,只是马英娘之事实在不是什么好事,贾琏实在不欲明说,便含糊着过去,少不得又对凤姐作揖赔罪,出来却就派人将马英娘给发卖了。

    、第章

    上回贾琏买通牙婆,这回凤姐也有样学样,悄悄地叫旺儿在外头找了个人,假装是个村中富户,将马英娘给买去打发到了偏远之地的私窠子里,马英娘本是有身孕的人,数遭捶楚,眼见是活不得了,凤姐听旺儿回报,方才称意。又连夜叫人给了那两位大夫些银钱,打发得他们一个回家养老,一个云游四方,这才算是彻底了结一桩心事。

    贾琏自从马英娘走后,颇觉意兴怏怏,凤姐又不大理他,连平儿也不给他好脸色,把个琏二爷整治得抓耳挠腮,无处消乏,他的几个小厮怕他拿他们撒气,又替他寻摸了府内几个媳妇子,贾琏皆不中意,渐渐的就往那花街柳巷去游荡,凤姐见约束不住,竟也不如从前那般盛气,日日里还如那时候一般,叫平儿陪她,只不过自打上回抱过平儿之后,她也不知添了什么毛病,睡觉之时,总爱抱人,且这人必得是平儿才罢,凤姐自觉羞愧,还遮遮掩掩,扭扭捏捏,谁知平儿也早已添下一段心事,凤姐来拉扯她,她就自己主动向凤姐身上靠,凤姐有时抱持于她,她便也伸手回抱,渐渐的这两个人倒颇觉出彼此的好处,比贾琏不知道强去了哪里。

    平儿则又生出一段心事她从前只认定凤姐一个主子,忠心伺候,余事并不作它想,然这半年来,贾琏不在身边,她日日陪伴凤姐,俨然已经不止是主仆的情义,自那一日凤姐被魇镇,平儿肝肠寸断之余,另还有了一番不可告人之心绪,这段日子,见凤姐到底和贾琏疏远,平日里又总和自己抱持磨蹭,那股子情绪上来,有时候竟未免越了主仆分野,在凤姐上头、下头玩笑般地掐一下,摸一把,凤姐只当她和自己玩闹,一般儿地也捏回去、掐回去,平儿叫她这么闹,那心思越发沉重,只她素不是个张扬多事的人,有了心事,全部压在心里,一丝儿不肯泄露。

    如贾政这等方正道学之人,家中出了这等巫蛊之事,恨不能立时要将贾环打死算了。然而一则贾环口口声声,只说是赵姨娘调唆,那赵姨娘竟也硬着头皮认了下来,只说与贾环无关,贾政想贾环素来乖觉,又是个孩子,恐怕做不出此事,二则他这把年纪,只得二子,父子天性,难免手下容情,罚跪之后,到底派人将贾环接了回来,也请了个大夫胡乱看了一看,说是落下病根,以后走路有些妨碍,性命倒是不消担忧的,贾政便喝令他闭门读书,不许外出,这才想起处置赵姨娘贾母、王夫人之意,乃是要把她打死,贾赦则以为该把她卖掉,贾政则以为家丑不可外扬,不如选一处小院将她幽闭,几处折中,即日便打发了几个婆子将她押到庄子上关起来,家中皆勒令封口,不许此事外传。

    今年贾府诸事实在不顺,贾政同贾赦、贾珍谈论了几回,这次他们总算是听了贾政一次,先是将家下人等严选了一遍,那些素日多嘴多舌好搬弄是非的,都直接开革,又严令上下封口,不许谈及赵姨娘魇镇及马英娘的身世贤德妃刚立,家里就连续出了这两桩故事,无论贾珍、贾赦再如何昏聩,也知此事弊大于利。

    马道婆案发之后,诸家阴私一一被审,其中牵扯,不乏王亲贵戚,锦衣府不敢自专,层层上报,至于今上,今上登基不久就出了这等事体,着实震怒,下令彻查。

    贾琏还当是太上皇当年的气象,以为事涉豪门,官府不敢认真查验,再加上撕毁了证据,此后必然死无对证,谁知今上是个倔脾气,既决心彻查,便从大理寺、锦衣府、顺天府抽调干吏,专力此案,不上三月,诸贵家府内阴私,皆清清楚楚地摆在御书房案头了。

    此案牵涉最深者乃是几家旧家侯府,因家大业大,人口众多,诸事纷纷,不一而足,然而今上最为震怒的,却并非这些人家,而是南安王府南安太妃在京中各处庙观都替儿子许下极大愿心,名为祈福平安,然而南安王已经贵为郡王,又不是病弱之体,有什么心愿,需要发下这样大愿心

    而区区一个道姑,为了数百银钱,便能公然取公侯嫡子正妻、朝廷钦敕品级贵人的性命,其中还不乏应验者,则若有大能德士,是不是连天子都能诅咒巫蛊之事,历来是当朝禁忌,其中又牵涉了这许多事体,叫今上怎能不触目惊心而圣人既有心事,自然不乏忠心之人出来替主分忧。

    且如今的御史虽不如前朝那般强项,却也着实还存有几个沽名取直之辈,不敢对最显赫的几家下手,却选了宁荣二府贾府乃是旧家亲贵,又是皇妃家人,最是尊贵,然而经历数代,子弟耽溺玩乐,不思进取,并无过多实权,弹劾贾府,既得了强项的清名,又不怕事后的报复,乃是最最上佳之选。

    若单论巫蛊之案,贾府倒也算不得有什么牵扯,然而御史既然要弹劾,便不肯只拿此一件事来作法,因此最终到了今上手中的奏折,罗列了贾珍淫逼子妇致死,贾赦强夺民人家财,贾琏淫娶娼妓,私放印子钱,殴杀奴婢,贾政内帷不修,致妾行巫蛊等诸般事迹。

    府中上下听见这样弹劾,顿时慌做一团,贾琏自忖第一条罪名尤可,放印子钱是凤姐所为,他隐约知道,也算默许过,殴杀奴婢却绝不是他之所为,谁知奏折传出来,他便傻了眼殴杀奴婢说的是马英娘,因她被发卖两次,又是小产,还在旺儿手里就死了,旺儿又是贾琏的奴才,因此又扣在了贾琏头上。

    贾琏又气又急,只拿凤姐要去出气,凤姐辩白道“我还不是为着你这样家奴,说是你用过的玩意,偏偏又怀上了,若不远远处置,留在附近,人家说起来才是笑话呢谁知她就这么不顶用,一下子就死了呢”一行说,一行流泪,贾琏见她模样,又见事实俱在,无可辩白,只是心灰意冷,连夜在贾赦、贾政面前 哭泣,那两人并贾珍也早没了办法,只能各家走动,求林海、王子腾等几家帮忙。那一时宫中元春听闻家里出了这事,上表请罪之外,又小小地病了一场,府里越发慌乱,贾母仗着老脸面入宫去见了一次,回来叫过贾赦、贾政二人,嘱咐一番,两人无法,只好各自叫来清客,预备拟折子谢罪。

    作者有话要说已改,嗯

    、第章

    家中出了这样大事,园子内外都闹得不得安生,王夫人率府中大小烧香拜佛,祈福求祷,日夜不宁,宝钗见这样乱哄哄的,又是人来人往,只恐惊扰了黛玉,预备叫她先回去住几日,又不好再直接管她,就假推自己头疼,在屋子里黏黏糊糊地待了几日。

    黛玉见她一点也不像真病的模样,偏偏自己一要离开,就在那里长吁短叹,一时说头疼,一时说脚痛,略想了一想,便知就里,笑道“你也不用做这个样子,我又不往她们那里去,惊不到我的。”

    宝钗见被她看穿,讪讪一笑,黛玉望她身边一坐,道“你呀,什么都好,就是爱管个闲事,不好,不好。”

    宝钗瞪眼道“什么闲事,你的事怎么能叫闲事”

    黛玉一笑,轻轻巧巧就伸手挽住她,笑道“要我回去住,也不是不行,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宝钗狐疑道“什么事”

    黛玉就道“你答应了,我才说。”

    宝钗笑道“你想做的,我什么时候没答应过”见黛玉要说话,马上道“那些个暴饮暴食、劳神伤身的玩意儿不算。”

    黛玉就哼了一声,道“我想你同我一起,去我家里住几天。”

    宝钗迟疑道“这样不好罢他家里才出了这样的事,我们两个就急急忙忙要搬出去住,似显得太过无情。”

    黛玉道“难道我一个人搬出去住,就不显得无情了”

    宝钗道“那不一样,你身子弱,就算林姑父不接你,只怕老太太都要打发你去呢。”

    黛玉就撇嘴道“你不去,我也不想回去。”

    宝钗伸手把她嘴一捏,道“嬷嬷们教的规矩都去哪了叫狗儿吃了么”

    黛玉嘟嘴道“那一定是姓薛的狗儿。”用手把她手抓下来,手指一根一根掰开,一边看起她的手相,一边道“若是我把姐妹们都叫去呢叫他们都在我家借住几日,老太太只怕还高兴呢。”

    宝钗蹙眉道“你是担心还会抄家放心,我叫我哥哥将国朝从前犯官的例子全部找来,一一都看过,如他们家这样的,以前也有一两家,都是削职了事,家里有底子,过了几代才全部败下来呢。再说前一世那么些罪名,又是娘娘薨逝之后,也不过是抄家流放而已,你怕什么呢”

    黛玉跺脚道“你一天到晚的,就只会这些个算计,我是真心想请姐妹们到我家里去玩一趟呢,谁担心这个你说我在贾府也住了这么久,多承姐妹们关照,如今我父亲进京,家里在京中安顿了,也没来得及请她们去逛一逛,看一看,是不是说不过去”

    宝钗讪笑道“是我考虑不周。”黛玉推她一把道“你也不是考虑不周,不过你的心思,已经全都用在那些算计上头,把这些个寻常人情倒当成怪事了,你还是快和我搬出去住几天,咱们也好生松快松快,不然等你真的入了魔,我可就不理你了。”

    宝钗笑道“我倒觉得咱们不必等那时候,现在就可以好生松快松快。”左手去拉黛玉,右手已经熟练地解开衣带,黛玉小小嗔了一句,也就半推半就地倒下,宝钗才将自己的外衣去了,就听门口丫鬟一叠声道“宝二爷来了。”看一眼天色,不免大为不乐,慢慢穿上衣裳,扬声道“他有什么事不是要紧事,就说我们已经睡了。”

    不等外头丫鬟回话,宝玉已经朗声道“是真有要事,劳烦宝姐姐让我进去。”

    宝钗无法,只能让人开了门,暮色中只见宝玉身后跟了一个人,定睛一看,却是贾政,宝钗吓了一跳,忙掩着袖子要避开,贾政已经抢上前一步进来,慌得黛玉也忙下来行礼,又小心问“这么晚了,舅舅怎么还没睡”

    贾政看一眼黛玉,再看一眼宝钗,直接问道“宝玉说,今日之事,你们早有预料”

    宝钗与黛玉对望一眼,两人都看宝玉,宝玉已经站在贾政背后,低着头道“父亲问我,从前那些话是谁教的,我就说了宝姐姐,你既能梦见我们家的境况,想必也有应对之法吧”

    宝钗堆笑道“我哪里有什么应对的法子你们太高估了我。”

    宝玉不语,贾政又看看宝钗,忽然一拱手道“那么你的梦中,我们家里是因为什么被抄呢”

    宝钗道“罪名可多了,此次御史说的事,就全都在上面,其他没说的,就更多了,罪名也比现在还重,私自交通内官,应当是内中最重的。”

    贾政道“则如从前那般罪名,最后,我们家到底是怎样了呢”

    宝钗沉吟半晌,斟酌着道“有几个流放的,倒还好。”至于那些死的、流落的,都不是官家刑求所致,细想想,只能怪他们没个长远打算,还怪不到抄家头上。

    贾政摸着胡须,点了点头,道“我也并不是一定要你说个法子,只是以你之见,我们家,现在该当如何呢”

    宝钗见他谦逊若此,又见宝玉目示并未告知两人的私情,才舒一口气,道“我一介女儿家,哪里知道那许多不过从前看书,凡是功勋贵戚之家,善终者极少,其中固然有他们自己不思进取、耽溺享乐的缘故,只怕圣人的心思,也着实难猜。”

    贾政见她言有未尽之意,也顾不上什么长辈的面子,直接问道“你是说圣上有意”

    宝钗含笑道“国朝至如今,代代勋贵相传,朝中无论实虚,凡是官职,泰半被这些旧家子弟所占据,今上年轻,自然是希望能有一番作为,只是要有作为,就必须有贴心可意的臣子来为圣上分忧,这些臣子多数都是圣上的心腹,是圣上最信任、最喜欢、也最常要犒劳的寒门子弟。这些人要晋身,就要有官职安排给他们,还要有由头来赏赐他们,姨父明白么”

    贾政低头不语。

    宝玉从旁看他一眼,拉着宝钗又问道“要是这样,可怎么办呢圣上的意思,难道我们还能拗了不成”

    宝钗白他一眼,道“然而姨父也不必担心,圣上虽然要靠这些个亲信的人物,却也不可能将老臣们全部排除在外,只要姨父安分守己,圣上见了,自然欢喜,不会有大事的。再说了,谁说旧家子弟,就不能是贴心可意的臣子了”

    贾政看宝玉道“你是说他”

    宝钗点点头,贾政再低头想了一回,微微一笑,满意地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早安去上班去了上班好累么么哒

    、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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