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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银锁金铃记 第106节

作者:黄连苦寒 字数:23635 更新:2022-01-12 11:46:34

    本该太阳升起之时就出发的,向碎玉拉着她一路说说停停,耽搁了不少时间,以至于金铃卯时过了才出发。

    她混过寿春所在地界之后,便正式进入了侯景控制的领地内。她一路往东去,这条路已是走了许多次的,又尚算太平,因此无惊无险地到了扬州。

    扬州与京口仅一江之隔,半年前江面上艨艟横行封锁,此地没人敢去对岸,如今已恢复了些人气。

    她见几个码头挑夫手中拿的扁担色做铁灰,知是遇上了莲花渡的人,摸出身上不知是去年还是前年留下的莲花渡信物,上前说话。

    那几人初初吓了一跳,看见那信物,方才与她对了两句切口,见她答上来了,便问她是谁家小娘子。

    金铃只道姓龙,是许笑寒表亲,家中有急事,要上钱塘去寻他。因向碎玉怕她与自己当年一样,因为容貌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是以江湖上人人都只知道辋川君向碎玉有个武功高强的女弟子,却不知这女弟子到底生得什么模样。许笑寒却成名已久,再加上去年同劫大狱,居然结下了点情义,是以这几个莲花渡弟子,都与许笑寒不陌生。

    众人怕她有诈,问了两句许笑寒的长相习惯,金铃一一答出,最后居然混了一艘货船,带她顺流而下,从虎林港上了钱塘地界。

    “小娘子得亏找到我们。从建业去钱塘的路上净是侯景官兵,逢人便抢,你这小娘子多半要被抢去糟蹋了的。”

    这船上船舱里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金铃白日便在甲板上找个角落发呆,码头上遇到的那挑夫姓齐,相貌平常,看着有四十来岁,实则才三十出头,因有事回莲花渡总舵汇报,才一路和金铃一道。

    此人亦在船舱里呆不住,也不管金铃态度冷淡,硬要拉着她说话。

    “那些胡人简直不是人哪,是禽兽,我听从对岸逃出来的人说,捉去的小娘子不但要糟蹋,若是生得嫩,还要杀了吃的。”

    对这等同类相食之事,金铃早先在建业时曾见过几次,此时有人提起,便勾出了当时的回忆,不由得觉得毛骨悚然,叹气道“这等乱国之贼,不知何时才能毙命。”

    齐姓挑夫笑道“小娘子倒是切中肯綮,瞧你也是身怀武功,莫非你想着去刺杀侯景吗”

    金铃道“江南许多义士,难道没人想过去刺杀他吗”

    那齐姓挑夫看了看左右,凑过来,低声道“当然有,我们汉人,自古以来就不缺义士,但凡有些气节的人,无不想着为天下苍生除害。但是要离庆忌是这么好做的吗听说侯景身边有很多护卫,都是早先跟着他征战四方的羯族武士。”

    “他们很厉害吗”

    齐姓挑夫道“我没和他们交手过,都只是听说,只当茶余饭后的谈资说与你听,不过是要小娘子你爱惜性命,不要头脑一热,便去冒险罢了。你倘若无此心思,听听便算。”

    “前辈请讲。”

    “悼武天王冉闵你是知道的。他小时候被羯人石勒收养,但他很讨厌羯人。石勒死后,他侄子石虎继位,石虎残暴,便让冉闵夺了国,冉闵下了一道杀胡令,一个羯人脑袋换两贯钱,几乎把羯人灭族了。”

    “我听说过。”

    “那你想过为何现在还会有羯人吗”

    金铃一愣,没料到他会这么问,顿了一顿,道“或许有些羯人躲进深山老林,又或者躲到别的胡人的地盘去寻求庇护,所以才留下了一些。”

    那齐姓挑夫摆摆手,笑道“蛮人都是一群一群的,一群才称一族。听说从前蛮人都是同一个祖宗,只不过儿子们去的地方不同,也渐渐不记得自己老子的老子,才给自己起了新的族名。不说别的,羯、氐的祖宗都是匈奴人,也可知这些胡人,实则都是一个老子。”

    “唔,愿闻其详。”

    齐姓挑夫续道“不过你猜的有一点是不错的。那就是在冉闵对羯人赶尽杀绝之中,有一支精锐部队杀出重围,跑到了鲜卑人的地盘上寻求庇护。”

    “冉闵是武悼天王,能从冉闵的追杀之下逃生,想来很厉害。”

    挑夫哈哈一笑,道“小娘子很清楚这些掌故么。不错,石勒武功不如石虎,石虎在昌黎之战中大败,冉闵当时是石虎的养子,只有冉闵带的兵毫发未伤,没有折损。再加上羯族能征善战,冉闵却比这些人加起来还要狠。常人都知道,单打独斗简单,以一敌十难,以一敌百,已是当世少有的勇将,可武悼天王冉闵,在战场上可敌一千人,他的武功,深不可测。他亲自带兵追杀,却仍旧不能把这不到一万人的羯族人赶尽杀绝,那么这伙羯人若不是各个都是千里挑一的勇士,那就是其中出了一位智计了得的军师。”

    “那么,到底是哪一种呢”

    挑夫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两百年了,当时到底怎样一副光景,没有人知道,但后来这伙羯人,先是被人派去守军镇,与柔然人拼命不知小娘子知不知道柔然人,我虽然没有见过,不过在码头上听人说起柔然人,都说这群人如狼似虎,十二三岁的小崽子就骑马去边境抢劫,不论男女都能以一敌十。倘若当年水草不旺,柔然人吃不饱饭,便动辄纠集十万骑兵南下洗劫鲜卑人。”

    金铃不由得想起阿支祁和阿伏干,便点头道“听说柔然人信萨满,最厉害的巫师能召唤狼群。”

    “哦还有这等妖法只怕是道听途说吧”

    金铃微微一笑,道“不错,只是听家里的大人说起过,说柔然人十分野蛮,父死子继,连父亲的女人都能一并继承,毫无伦常可言。”

    “对,对,野蛮得紧。”

    作者有话要说请各位同学看到这里之后再一次和我确认你点播的手写番外,我已经发现有一单写错了,这说明一定存在另一个错误请各位留言联系我或者旺旺联系我

    特别是谁点了昝维和上官的日常

    、第407章 是非黑白二

    “嗯,这群羯族残兵,在恶劣的环境下,又淘汰了其中的弱者,经过一代一代的砥砺,越变越强。到了侯景这一代,他或许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又或许是因为拓跋鲜卑的国力一代不如一代,一裂再裂,终于让他寻到了时机,就起兵作乱,杀了许多鲜卑人,先将这等奴役之仇报了。”

    金铃皱眉道“鲜卑人对他们有活命之恩,恩将仇报,不大说得过去吧。”

    齐姓挑夫哂道“你瞧瞧他不见容于两魏,咱们的武皇帝收留了他,他又干了什么羯人信奉胡天,生火为神,邪门得紧。他们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等狼仔子,若不让他们强行改说汉话,学学那三纲五常,他们永远都还是狼仔子,是养不熟的。”

    金铃本觉得这么说实在武断,后又想到高欢虽是汉人,实则说鲜卑话,在鲜卑人朝廷里供职,内里早已当自己是鲜卑人。就算以一介汉人身份把持朝政,他的朝廷,依旧还是鲜卑人的朝廷,鲜卑人的地位,永远比汉人高。是以这等逼人数典忘祖的毒计,虽然粗暴,但十分有用。

    她不由得点点头,俄而又想起了银锁,不知这长于洛阳,被汉人养大的小胡儿,骨血之中,到底认同自己是汉人,还是个塞外胡种。

    她忽地一笑,想那胡儿多半只认同自己是个“明尊信徒”。

    那齐姓挑夫见她同意,笑了起来,道“小娘子还是明事理的。你听过东郭先生的故事吗”

    金铃点头道“当然听过。你是说武皇帝就是那东郭先生”

    “哎对啦小娘子真是通透,侯景就是那养不熟的狼仔子,你救了他,他反过来却吃了你。羯人就是这样。哎呀,扯远了,方才我们说到”

    “说到侯景带领羯人将那奴役之仇报了。”

    “哦,哦,对,这帮羯人中最精锐的尖兵,在最艰苦最贫瘠的地方活了下来,受了两百年的砥砺,将那蛮人粗野无用的把式给淘汰掉了,剩下的自成一派,都是最有效的杀人方法,威力巨大。不但如此,他们为了活下来,还另有一套统御合作的法门。咱们汉人不懂,侯景入梁朝时间又短,还没人能摸清其中的门道。但你须知,侯景的手下,都是精兵中的精兵,侯景又狡猾赛过狐狸,否则他也不敢以区区八千人,就攻打我朝首都。”

    “原来如此。”

    那齐姓挑夫又回到最开始的话题“是以曾有一批大内高手,意图刺杀侯景。听后来逃出来的人说,那场景像是捅了马蜂窝一般,咱们的刺客刚一出来,就被羯人发觉,紧接着被屠戮殆尽,几乎毫无还手之力,连侯景的面都只是远远看了一眼。”

    “侯景到底长什么模样”

    齐姓挑夫道“嘿,听说他青面獠牙,身长八尺,一只手握起来和铜锤一样大,面貌丑陋不堪。”

    金铃并未全信,盖因传说之中向碎玉也是身长八尺,青面獠牙,嗜食胡儿血肉。他真人还不是秀气得和小姑娘一样。

    天空是无尽的铅灰色,一直延伸到江水的边缘,那处亮得耀眼,什么也看不清,却也不像是有边的样子,而好像是被铅云都吞吃掉了一样。这一程是最后一程,上岸之后,齐姓挑夫带她换了一条小船,往入海口深处去,他说那里有长江最后一个渡口,唤作莲花渡。

    此处乃是莲花渡总舵,外人只能上渡口,不能再往里走,齐姓挑夫到了地方,唤来一妇人,带她上了另一艘船。

    这船和别的船有说不出来的不一样,她看了半晌,那带她的妇人问道“小娘子,这船有什么不妥吗”

    “不敢乱说,晚辈只是觉得和之前见过的船都不太一样。”

    那妇人扑哧一笑,道“小娘子看得倒是仔细。你是内陆人,从未来过海边吧”

    金铃点点头,道“我是义阳人。”

    那妇人便点点头,道“义阳只怕连大船也不多见。这船同河船确实不一样,因为这是海船。海船底平且宽阔,阔则能防大浪,平则不易触礁,适合在近海航行。这等区别旁人本不易察觉,小娘子了不起。”

    “过奖过奖。”

    这妇人唤作辛十三娘,不知是什么身份,虽然是个膀大腰圆的胖子,但亦能看出她脸庞圆润,眼睛又黑又亮,平常笑得十分和善,是个十足的美人。船上的人对她也很尊敬的样子。

    这船当天就出海了,似乎是沿着海岸往南行进,船右侧有时能看到陆地,有时则是一片苍茫,而海浪多从左边来,一个浪头便有三四尺,船晃得厉害,金铃在甲板里呆了一会儿,便觉得头晕恶心,腹中难受,走上甲板告知了辛十三娘。十三娘笑道“龙小娘子现在才晕船,真是迟钝得紧,你先吹吹风,若还是好不了,只好劳烦你忍着了。”

    晚间风浪更大,金铃进了船舱就觉得想吐,只好在海风里吹着,好在她穿的又是银锁那一身十分方便出行、隐蔽、潜入、刺杀和赶路的行头,即使有风浪,只要拉起面巾,扣着兜帽便可抵挡大部分海风吹袭。

    “小娘子想来是常常外出的人,这一身行头甚好。”

    金铃笑了笑,道“朋友给的。”

    辛十三娘却道“这个朋友想必很够意思。小娘子这一身衣服,赶得上我两年的工钱。”

    金铃一愣,道“十三娘,你两年工钱是多少”

    “两百四十担。”

    金铃不由得伸起手臂,低头打量自己这一身,“这么贵”

    辛十三娘道“这线粗细均匀,布料细密,横纵斜三道线交织,本已十分结实了,这裁剪贴合,肥瘦合适,既不耽误活动,又不耽误你姑娘家家漂亮,可说是十年的老裁缝才拿捏得住的经验。更莫提这些皮料,哎,这皮料就已能抵一半的造价了。”

    “哦,皮子便宜,我这个朋友家里是做皮子生意的。”

    辛十三娘将她拉起来,绕着她转了一圈,道“好,好东西。不怕小娘子知道,我就是个裁缝,手艺出自绣手张家,这衣服我想问你买下,你肯不肯割爱”

    金铃心道这果然是割爱了。

    她摇摇头,道“朋友送的东西,怎能转手卖了去恕我难以从命。”

    “那我也不强人所难了,小娘子,你去睡一会儿吧,若能睡着,兴许便没有这么难受了。”

    金铃亦困得很,听她这么说,便回了房间,闭上眼忍住心中烦恶之感试着入睡。

    可惜这一晚她睡得并不踏实。她一个人外出,便十分小心,不似与银锁同行时能放心睡觉,一有风吹草动,自己就醒来了。

    天还没亮,她就打开舷窗,看着黑色的天空发呆。

    不知银锁现在何处,是不是又在做坏事了

    她心中陡然一惊,暗道莫非是师父终究发现我总是对她网开一面,是以将我支开,而暗中对银锁下杀手

    俄而又觉得自己太多心。若真是如此,喻黛子必不能让他得逞,就看九凝峰之前银锁杀上乌堡捣乱时阿七持汉川将向碎玉拦下便知。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间里,天渐渐地亮起来。她看见黑色的海水一波一波地从背后拍过来,喧嚣的狂风将甲板上的一切都吹出凄厉的响声,船身切开水面,翻出青白色的浪花,正急速朝着海平线上一丝若有若无的黑点前进。

    天光顽强地透过云层,在海上留下一道金光,那黑点样的东西越来越大,金铃终于看清那是一处陆地了。辛十三娘来找她,叫她收拾一下准备下船了。

    金铃没带太多东西。因要换船,她早早将马卖了,行李不过是换洗衣裳和寻常伤药之类的东西,只一个小包便装得下。她拎着包裹离开船舱,站在甲板上看着陆地变大。

    天色依旧铅灰,从她离开乌山时便是这等模样,走了千里到达钱塘依旧是这等模样,看来这一大块乌云,将偌大一片土地都罩在下面,像是暗示着这片自衣冠南渡以来就繁荣而富饶的土地,如今正笼罩在难以言说的晦暗之中。

    许笑寒竟然已在港口候着了。金铃招了招手,许笑寒亦招了招手。辛十三娘微微一笑,道“齐老三其实还不信你是许大侠的亲戚,如今看来你并未骗人嘛。”

    金铃歉然一笑,道“不瞒前辈,其实我和许前辈,也并不是亲戚来着。只不过我家大人和他相熟,因此托他照顾我。”

    辛十三娘一愣,接着露出思索的神情,像是在想金铃家的大人到底是谁。南方武林本就不大,但凡有些名气的人,互相都通晓姓名,但金铃这般面貌,着实让她想不出能是谁家的掌上明珠。

    船不一会儿就靠了岸,许笑寒笑道“我本以为你会走陆路,还派人沿途去打探你,谁知收到莲花渡的消息,说你走水路过来陆上不太平,幸好你走的水路怎么样,晕船吗”

    “许前辈,我还好。多谢十三娘一路照顾。”

    许笑寒冲着辛十三娘笑道“十三娘,金铃很听话吧”

    十三娘忽地睁大了眼睛“是了,你是向碎玉的徒弟,金铃郡主”

    作者有话要说睡了一下午十分满足,谁的电话都不接

    在这里我提一个问题

    你是大师姐的粉还是小师妹的粉

    、第408章 是非黑白三

    金铃倒是没想过自己在东边还有些名头。她自己年幼时常在荆襄地区活动,但干的事情却是极其保密的事,理当没什么人知道,最多只是因为顶着“乌山少主”的名头,有一些向碎玉分来的名声。

    她望了一眼许笑寒,只得道“区区贱名”

    辛十三娘笑道“莫要跟我客套了,你孤身闯入乱军,斩杀破多兰,这可是做不了假的。”

    “不过是头脑一热”

    “听说你和那北方的银锁美人可以抗衡。那银锁美人很是厉害,她麾下的船队吃下哪里,就不让莲花渡在哪里做生意,两方多有冲突,可银锁美人就是有办法叫莲花渡的人连番吃瘪。你既然是她的克星,我们可得亲近亲近。”

    “不敢当武林同道谬赞了。”

    许笑寒知道向碎玉很少放金铃出来与武林中人交往,这等客套话她必不擅长应付,因而笑道“十三娘远道而来,还是先随许某回去见见各位英雄吧。”

    辛十三娘这才稍稍放过金铃,随许笑寒一道继续往前走去。

    钱塘码头面朝大海,就在城内。城里还尚且有些繁华的人气,不像是建业那样的死城。街边依旧有叫卖的小贩,坊内临着巷子的店铺也都开着,就是卖布卖米的店外写的价钱高得吓人。

    许笑寒带着两人穿过整个钱塘城,出了城门,守军在城外筑篱防御,左右均为大营,士兵在官道上巡逻,几乎已经没有人从官道上过了。

    许笑寒凭着腰牌进入一处营地,远远听见有嘹亮的号子传来。传令兵见了许笑寒,打过招呼后便跑了进去,不一会儿,那号子便停了。

    少顷,一个俊朗的青年穿着盔甲,捧了头盔走出来,远远便笑道“许前辈,无事不登三宝殿,找我何事”

    “我带了两个人来,之前都和你说过的。”他扭头介绍道,“这就是近来风头正劲的金大帅,少年英雄,屡退敌兵,和羯兵相斗,也丝毫不落下风的。

    这青年正是化名“金大狗”的萧荀。但见许笑寒也唤他一声“大帅”,估计人人都觉得“大狗”这名字太不登大雅之堂。

    待萧荀走近了,金铃从许笑寒身后走出来,拱手道“金大帅,好久不见。”

    “嘿还真是你”萧荀又笑了起来,“你知不知道许前辈想给你我二人做媒”

    金铃道“我听师父说了。”

    “你怎么说”

    许笑寒暗自奇怪,这两人瞧来相互熟悉,可为何金大帅一听此事便推说不可,不但如此,碎玉也专程写信给我叫我不要再管他们两个难道两人都另有心上人

    金铃摇摇头,“金大帅自己为难不算,定要将我拉下水,这是什么道理”

    萧荀笑道“我自然要等你亲口回绝,否则他还道我不给你留面子,撸了袖子要揍我。”

    金铃便点头道“许前辈操错心了,我和金大帅,不成的。”

    女人爱俏,萧荀这等脸面不知俘获了多少少女的芳心,辛十三娘见他容貌俊朗,早已生了好感,看金铃居然丝毫不动心的样子,不由得奇道“你二人郎才女貌,为何没得商量”

    不料两人齐声道“匈奴未灭,何以为家”

    萧荀一愣,哈哈大笑“还是金铃懂我。”

    “金大帅谬赞了,从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萧荀过来揽住金铃肩头,带着她往前走,道“同我你还客气什么你的救命之恩我还没谢。我跟你讲,义军里有个娘子,做饭那是一等一的好吃,我带你去。”

    他又扭头来招呼许笑寒,“许前辈与辛十三娘,是不是一同来吧,我们这里伙食好得很。”

    金铃却道“我说的乃是西去一路得罪金大帅的事情,不是后来在建业的那些事。”

    萧荀哈哈一笑,道“时过境迁,有空细说,吃饭要紧,你来得真是时候,我们去抢头一锅。”

    金铃晕船晕了一路,根本不敢吃东西,听说有饭吃,不由得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越往前走,饭香越是浓郁。又走过一道篱笆,看来已是到了吃饭的地方,那香味更是让人饥肠辘辘,恨不得马上坐下来吃。

    这地方甚大,空地里用竹竿挑了许多的油布撑做帐篷,地上有席有案,萧荀进了厨房,吩咐了两句,不一会儿便有人端了几个大碗出来。

    金铃见了碗中物事,不由得一愣,道“这不是一口尽的汤饭吗”

    这种吃法固然常见,但在她记忆中的汤饭,仍是那个饥肠辘辘的夜晚,与银锁在晕黄的灯光里吃的那一碗。

    萧荀乐道“你还知道一口尽你在建业没少去好地方啊。”

    金铃点头道“嗯,听说那地方常有人卖消息,是以我经常去。”

    “嗯,一口尽的大厨本来是钱塘人,逃难回来,听说此地组织义军抵抗劫掠,就来做饭了。”

    金铃问道“许前辈,师父说我在此处听你调遣,不知让我做些什么”

    许笑寒道“我们江南武林人士,投靠此地义军,编在金大帅麾下。我手下这一拨人,平日专烧胡人粮草,抢他辎重,杀他斥候,你听我调遣,自然也是做这些。”

    金铃道“同我在乌山做的事情差不多。”

    许笑寒道“不错,我想这也是碎玉叫你来助我的原因。”

    金铃忆起出门之前向碎玉千叮咛万嘱咐,叫她一见兵败就马上逃跑,却不好驳了许笑寒的面子,只得点头。

    因这钱塘义军中有各地百姓,也有许多武林人士,有男有女,是以女兵另有营地,金铃便让许笑寒安排在此处,派了两个仆妇照顾她的起居。

    此地义军在萧荀这等正儿八经屯骑校尉的训练下,军纪严明,能打能跑,还算是有个样子,金铃到此地不过三日,已见萧荀带领的兵马击退了许多流寇的入侵。这些流寇大多只是没饭吃而出来抢劫,战斗力惊人地低,叫萧荀收编的收编,驱逐的驱逐。

    但侯景手下大将宋子仙,一直在钱塘附近逡巡,月前因在钱塘讨不到好处,转而便去攻打吴郡。吴郡的境况并不好,守军毫无士气,郡守意欲投降,但钱塘兵力不足,粮草亦是不多了,是以无法出击,只能加紧训练,修筑工事,以求击退接下来的一波进攻。

    自古以来,斥候都是极其重要的兵种。身在战场如同身在迷雾,而斥候则是将领的眼睛,汉时斥候直属王侯调遣,重要性由此可见一斑。有能耐的将领调遣斥候,能掌握方圆几百里之内的所有情况,在敌人还目不见物之时,就能占据主动。

    萧荀官至屯骑校尉,亦是羽林军中的精锐,对侦查候望一事看得很重,但义军中并无专门受过这等训练的兵卒,倒是各位武林同道往往身怀轻功,比之一般手脚轻健的兵卒更有优势,只要稍加训练,知晓以什么线索来判断对方的情况,便十分好用。

    吴郡投降侯景当日,钱塘便已得到了消息,此时城外已是壕沟纵深,三步一岗,全城戒备,等着宋子仙北上攻打钱塘。

    许笑寒却有另一件事要操心。

    莲花渡现如今担负起在各地坞壁和义军之间传递消息的信使,今天这一封信便是莲花渡的急件。

    兖州附近三座城都已投降侯景,今年此地丰收,共有三百五十万担粮草正在这几个地方筹集,要送往寿阳建业等地,支援侯景对各地的战事。

    粮草与资材才是一场战争的根本,向碎玉的坞壁联盟知晓此消息,便立刻知会各处,要抽调好手劫夺这一批粮草,抢到手之后就地解决各处义军坞壁粮食告急的问题。

    萧荀听说之后,首先问道“那许前辈,你和金铃这场战打完就走”

    许笑寒道“是以此战不但要胜,还要最大限度地削弱宋子仙的主力。”

    萧荀略有担心“少了许前辈的照拂,前线必多有不便。”

    许笑寒却笑道“有一件事需得告诉金大帅。”

    “什么事”

    “陈七寸告诉我,这次抢粮草的事情十分紧要,须得你这等会行军打仗的人从中运筹指挥,是以我不会离开钱塘,而是你要与金铃一同北上兖州下邳一地。”

    “我”

    “对。”

    萧荀略一思量,道“也行。只要此地有戴僧褟,多半丢不了。”

    他口中的戴僧褟才是此地守城大将,五月时宋子仙打到此地,钱塘统共不过两千守军,竟把宋子仙拒之门外,叫他不得不先顾着别处,此人守城很有一套,看城墙上的机械,多半不是墨家后人,就是公输弟子。萧荀乃是骑兵统领,只会进攻,把危险解决在城外,却几乎从无守城的经验,因此对戴僧褟佩服得不得了。

    晚间萧荀去与戴僧褟商量此事,两人定下诱敌计策,萧荀假装溃败,引宋子仙攻城,萧荀则领伏兵聚歼之。侯景加紧攻击豫章,带兵较多,而宋子仙带的是精兵,人数反而少,若是能削弱他,侯景必定再派不出精兵,如此一来钱塘之围便可解。

    金铃等人则日夜在外巡逻,监视着大片领地。一日官道之上烟尘古怪,金铃一见之下,忙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脑洞一开小伙伴们点播的大师姐小师妹合计应写1600,目前突破5600:3

    、第409章 是非黑白四

    我军有斥候,敌军亦有斥候。侯景此人小心谨慎,赛过狐狸。她在路上遇到的齐姓挑夫亦跟她讲过,这一股羯胡能屡屡逃出生天,凭的就是这样一股狡猾劲,能够提前预知危险,加以规避,是以以羯胡嫡系为主的这一队人马里,斥候不但以一敌百,行动亦是非常迅捷,替宋子仙提前将前方道路照得清清楚楚。

    金铃已听见了远道而来的脚步声。她见情况不妙,点起了烽烟,离开此处。

    烽燧烧起来黑烟滚滚,城中想必已得到了消息。金铃小心避过耳目,慢慢接近这一队人马。

    此处与乌山不同,乌山山势险峻,不易攀爬,但凭借金铃的轻功,可以很容易地看见全军阵势,而钱塘附近,多为丘陵,和平路差不多,她接近一处高地,微微运功偷听,便发现此处已被人占领。

    她悄无声息地滑过去,不料那两个羯胡竟然有所警觉,两人皱起眉头,对望了一眼,忽地背靠背,四下搜寻。金铃本想趁二人没有察觉,杀个措手不及,如今不但计划落空,还根本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发现周围有人的。

    不过两人一时仿佛并没有看见她藏身之所,而是不停地嗅着什么。

    她心中暗道莫非这些羯胡各个都有狗鼻子听说匈奴人是犬戎族后代,犬戎族的先祖是狼,说不定天赋异禀。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羯人士兵讲的是羯族话,金铃听不大懂,只是这话却有点像是北边柔然人讲的话。

    她听懂了一个词,“女人”。

    这“女人”说的必定是她了,想来羯兵当真有狗一样的鼻子,能从她身上的味道分辨出她潜伏在附近。

    她倏尔走出几步,悄无声息地落在一人身后,手中匕首悄然送出,从头盔下沿伸进去,游走在椎骨的缝隙里。

    椎骨相接,中有软骨与粘液,外覆肌肉血脉,内有一根筋,断之则可使人全身动弹不得,就此成废人一个。这上刻“银锁”二字的匕首毫不费力地切断了筋肉血脉,使那人软软地倒在地上。

    虽只是一瞬之间发生的事情,另一人却瞬间察觉到了。他还未扭头,手中短剑就已刺了过来。快、准、狠,一开始就毫无花俏,亦不管自己死活,剑尖认准金铃的咽喉,只一瞬就几乎点到了喉头。

    匕首有匕首的招式,常言道“一寸短,一寸险”,匕首与短剑都是极险的兵器,要在呼吸相闻的距离置人于死地。

    她左手推偏那羯兵的胳膊,可一摸在他手臂上便觉得不对。那人亦轻轻“咦”了一声。这人手上的护腕竟然带着逆刃,幸而她的铁链早已缠在手中待命,才没叫这一推废了手掌。即便如此,她右手的攻势并未受到阻挠,轻巧的匕首比之她平时用的长剑更容易变招,加上她一身强横的内功,转瞬间就在那羯兵身上的皮甲上留下了深刻的刀痕。

    那人初时看金铃是个年轻姑娘,虽则她出手便杀一人,可到底是将她看得轻了,如今才正要出口示警。

    金铃上前一步,膝盖微弯,骤然别住他前脚,待那人一歪之下,右手匕首压上他右手护腕,左手按在他下巴上,把他刚张开的嘴巴推上了。她五指箕张,乘胜追击,手指已搭在此人喉结之上,只差轻轻一捏,就能送他去见他的“胡天”。

    不料那人竟然往后拔了一步,叫金铃捏了个空。金铃只一愣,那短剑便又到了面前。

    世上的剑法千千万,溯其本源,不过是挑刺削撩等等有限招式的组合,而武器越短,就越是和拳法掌法相近,不过是护住自己中线,破掉对方中线,两人你来我往,挡开对方右手,递上自己右手,不但平淡无奇,亦几乎耍不出花巧。

    金铃十分惊讶,她所见速度最快的攻击来自银锁,可这羯族斥候与银锁的速度几乎不相上下,她要竭尽全力才能勉强挡下来,亦是因为此人速度奇诡,叫她一时落了被动,被人控制了节奏,身上已挨了好几下,得亏银锁这套衣服设计精巧,在各要害处均有皮甲保护,才免她受皮肉伤。

    久攻不下,眼见他又欲出声示警,金铃左右手齐出,状似拼命,却露了中盘出来。那人一见破绽,面上掩不住喜色,手中短剑立刻递出来。

    金铃心下冷笑,暗道若是银锁,必不能中我这等伎俩,幸而这羯兵脑子并不太好

    她腕上锁链已不知何时解了下来,毒蛇出洞一般探出了个头来,顺着金铃的动向游走出来,从头盔的下沿擦了过去。

    金铃脚踩九宫步,与她那似有生命一般的锁链一左一右地掠过羯兵身侧,在他背后汇合。她双手微收,锁链倏尔绷紧,锁头嵌入喉头甲骨里,那人止不住地想要咳嗽,可惜软骨已碎,只能徒劳地抓着咽喉打滚咳嗽,再出不来声音。

    金铃一脚踢掉他手中短剑,另一只脚踩在腹部。这一脚摧筋断骨,腹部柔软,纵有皮甲保护,可哪堪她一招千斤坠的压迫,当下吐血晕厥,金铃犹怕他不死,又补上一刀,飘然离去。

    她已看见了烟尘。

    官道上尘土飞扬,若有人在上面走,可不容易隐蔽。这支军队应是宋子仙亲自带领,如此招摇过市,大约是仗着自己人数众多。

    林中的风停了,她又向前摸了一点,借着灌木的掩护躲过几个哨探,越发接近这一支队伍。透过秋日稀疏的枝条,她看见了这一支庞大的军队。士兵们均高鼻深目,肤白异于常人,棕黄交杂的发色让人清楚地将他们与汉人区分开来。先头数百人都是骑兵,执长枪长刀按辔缓行。后方矮下去的乃是步兵,尚且看不清拿的是何武器,可是浩浩荡荡,塞满了整个官道,金铃目之所及,都是这些玄甲士兵在蠕动。

    她略略点数,估计出这支队伍约有两千多人,又快速离开此地。为免惊动长着狗鼻子的羯族士兵,她特地挑了下风处绕着走,如此又耽误了一些时间才回到狼烟附近。

    林中隐隐传来唿哨,这是己方斥候发出的召唤,这方法并不太保密,除开自己人会靠过去,有经验的敌方斥候亦会靠过去加以击杀。她暗觉此人太过不小心,悄悄靠近了去。果不其然隐隐听到刀兵相交之音。她随即爬到树冠上,在树上移动。

    林中小片空地上,许笑寒正一刀将一个羯族斥候砍翻在地,朝她躲藏的地方招了招手。

    金铃跳下树来,快步走到许笑寒身边。

    “你碰到了吗”

    金铃点点头,问道“这是被前辈的呼哨引过来的吗”

    许笑寒点点头,道“对,这一群人上次与我们交手过,大概认识了这哨音,下次得换换了,我见你点了狼烟,后面的人应该看见了,你回去报信,我在此处等你,按原计划行事。”

    金铃领命,迈开大步往回跑去。她的速度疾若奔马,而敌军虽有骑兵,却要照顾压阵的步兵,只得缓速前进,这给金铃争取了一点时间,她抢在前面找到了埋伏的萧荀,将前方大致情况告诉他。

    萧荀微微一笑,道“与我所料差不多,铃铛小妹妹,你自己小心,你若有事,我没法和爹娘交代。”

    “义兄才是。我师父派我来,多半是为了保护你。”

    萧荀哼了一声,道“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战场都去了好多次了,虽则主帅不行,害我军一败再败,但论保命,没人比得上我倒是你,此番没有你那小胡奴从旁帮衬,你不要太死脑筋,能跑就跑。”

    金铃略略皱眉,道“什么胡奴”

    萧荀笑道“就是你那小师妹呀。”

    “师妹是师妹,怎地扯上了胡奴义兄万事小心,按计划行事,我去和许前辈碰头了。”

    “路上小心啊。”萧荀挥挥手,又缩在了灌木丛中。

    他旁边正是他的副官李见,小声道“金大帅,什么胡奴是咱们寻小小妹妹晦气的时候抓那个吗”

    这可戳到了萧荀痛脚,他不耐烦道“哎呀不是”

    李见能做萧荀的副官,可不会蠢到哪里去,他恍然大悟“哦,你以前看上的那个。”

    “别提了”

    李见笑道“哦,那是,不提,她嫁给小妹妹也不能嫁给你。”

    萧荀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你说什么混帐话我哪点不如小妹妹了”

    李见立刻岔开话题“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大伙准备了待会儿跑的时候,按照我们平常练的来注意陷阱,护好脑袋,丢好暗器,不要恋战”

    众人开口应答,更加伏低了身子。

    地上埋了一口大缸,从地面上传来的马蹄声聚集在缸中,显得十分清晰,蹄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萧荀捏紧了手中的刀,暗暗在口中数着什么。

    灌木丛里忽然钻出一个顶着草叶子的脑袋,那人竟然是邓二郎。

    “金大帅,不过五里了。”

    “好,继续看着。准备了”

    众人披挂着枯叶,躲在城外山林之中,风中隐隐能传来两声,多数是双方斥候相互攻击争夺高点引起的。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战场之上,谁能掌握对方的动向,谁就多了一分胜算。萧荀带的兵马,本身远远不及身经百战千里转进的羯族士兵,幸而手下仍有一批单打独斗一流的江湖高手,优势十分明显,他就更在拔掉对方的眼睛上下功夫。

    、第410章 是非黑白五

    另一方面,金铃和许笑寒等人汇合,绕到羯人军队后方,小心翼翼地翦除外围的“眼睛”。

    金铃与一位人称“花五郎”的中年文士一道行动,此人武功不差,两人稍加配合,杀得便更是迅速。金铃亦觉得这些人不如刚才她碰到的那个难以应付,说与那花五郎听,他低声笑道“说不定是个头头,给你遇上了。”

    前方隐隐传来喊杀声,声音传到此处,两人都抬起头来朝着北方看去,想必双方已经直接接触了。

    众人所料不差,行至城外五里处,萧荀领着一群军服都不太统一的人从山上冲将下来,一时间满山人影,写着“义”字的旌旗处处飘荡,鼓声阵阵,催人冲锋。人群借着树丛的掩护躲过了大部分流矢,杀到了宋子仙面前,只可惜初时雷霆万钧,实则一触即溃,杂牌军眼见一击不中,纷纷丢盔弃甲往城门处跑去。城中则见形势不对,开始关闭城门。

    战鼓擂起之时,这些羯兵着实怕了一怕,等到敌军开始逃跑,他们才明白这不过是一群胆小鬼,是以尽皆哈哈大笑,宋子仙亦感被人耍弄了一番,怒而下令追击。北方胡人生在马背上,最喜欢打马球,其时北方边境上广泛流行着削了人脑袋当马球打的血腥运动,羯人是当年六军镇中对抗柔然人的尖兵,这等游戏练得十分纯属,如今大好机会重温一番,自然各个抓紧机会追击,以期多砍几个脑袋找乐子。

    不料一路上遍地都是交叉的木刺,跑起两步便有马不慎踩上去而崴了蹄子,随着踏步扬起的粗麻绳反倒成了绊马索,宋子仙连忙下令停止追击,改由步兵在前开路,可就在这时,一块块大石从天而降。两翼羽箭簌簌下落,轻甲骑兵纷纷落马。羯人急停,后退收拢阵型,改由玄甲步兵起盾掩护,才抵挡住这一波攻势。

    山上的弓箭不知何时停了,指挥在营中大骂“山上藏了那么多人,为何一点斥候一点动静都没有”

    “报左翼斥候失去联系”

    宋子仙一脚将那人踢倒在地“废物,再派人出去”

    城中得以片刻喘息,萧荀摘下头盔,晃了晃汗湿的脑袋,下令道“烽烟点起来,该通知他们了。”

    黑滚滚的狼烟在城头最高处点起来,周围百十里内尽皆得见。经过半年多战乱的洗礼,见者不再大惊小怪,而是都知道此处又有战事起来。战事于兵家来说,是能够带来功绩、甚或名留青史的好东西,而手无寸铁的百姓得见,则只会担心会不会殃及鱼池,害得自己小命不保。

    金铃也看到了这一股烽烟。许笑寒似是松了口气,道“按计划行事。”

    周围只三十来人,着装各异,人人手中都拎着一个大坛子,听后齐齐点头,背着坛子分头离去。金铃拉起裹在颈中的黑面巾,戴上了兜帽,跟着许笑寒两人走在最头处。

    他二人是攻击主力,刀剑处的钢总是最好的,便是这个道理。

    “金铃,你穿得倒像是当初将我白白关了几天的那些怪人。”

    金铃一愣,随即醒悟,她当时拜托萧荀放了许笑寒,萧荀却说没抓到这个人,她初时以为许笑寒武功高强,自己逃了出去,没想到和自己一样,是落在了明教手中。

    这等不光彩的事情,许笑寒肯说给她听,足见诚意,她干咳一声,道“嗯,我抢来的。”

    许笑寒抚掌道“唔,这倒是个妙着,就算你穿着这一身衣服出去杀人放火,一般人也绝不会怀疑到你身上来。”

    “许前辈,我们走吧。”金铃运起耳神通,捕捉着风中的消息,隐隐听到外围稍弱的哨岗都已被拔除,如今该是她和许笑寒出手的时候。

    两人在林中游走,她小心地挑选着落脚之处,保持自己在下风处。前面两个狗鼻子羯兵耳朵看来不怎么样,对两人越来越接近一事毫无察觉。金铃对许笑寒打了个眼色,倏尔消失,又鬼影一般出现在其中一人背后,手中匕首随意递出,毫无阻滞地滑进头盔下沿,带出一丝污血。

    许笑寒则从树上倒吊下来,手中绳子不偏不倚套在那羯族士兵的脖子上,奋力向上一拉,将那人整个悬吊在空中。

    这羯兵倒不傻,两只手分别抓住绳子,生生向着两边撕扯,他低头正要去寻同伴帮助,却看见有个人将同伴的尸体放倒在地,正抬着头看着他。

    他这才知遇袭,深深吸气准备疾呼,只见偷袭者忽地扬起左手,一颗黝黑的弹子飞了过来。他身在空中无法躲闪,只得奋力一荡,试图避让开来,谁知许笑寒在上面使坏,手上微微一动,便将他凑过去给金铃打。那铁弹子正中面门,带起一蓬血肉。许笑寒一松手,倒悬着拔出长刀,人未落地,刀尖先刺入了敌人心口。他站直过来,道“好,通了。这是最后两个。”

    金铃吹响了手中的哨子,与许笑寒二人一同冲下山坡。

    下面已不再是列队整齐的玄甲士兵,而是一车一车的粮草辎重,士兵列队两旁,把车子护在中间,远远吊在先头部队身后。这一路上都没人敢先行攻击他们,是以这粮草车,保护得很有些不上心,有些人听见哨音,根本没有反应,听到己方士兵呼喊,还有人问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这一呼一吸之间,金铃已杀两人,玄甲士兵见到了她,纷纷举刀冲过来,当先一人冲到她面前,见她呆愣愣不动,还脸露喜色,觉得自己要夺首功,不料面前这黑衣人忽然一晃就到了他面前,一只手托在他右手腕上,一只手送到了他颈中。

    金铃毫不费力地夺了刀,回身往下一刀,便斩在一人膝盖中间,斩下一条腿来。被她夺了刀的人犹自不倒,颈中溅出一蓬血雾,撒得面前长长一条都是暗红色。

    她很快就被人围住了。指挥官稳住阵脚,见来的只有两个人,连忙指挥手下将二人分割围和。金铃跟着银锁许久,这种以少对多的仗打了许多场,如今已十分有经验了,知晓此时绝不能让人真的四面围合,随即展开轻功,借着粮草车的掩护拉着追兵兜圈子,还时不时挑落单的人下手。队伍两下便被拖得散乱不堪,辎重队伍不得已停了下来,几个传令兵往前加速奔跑,要将遇袭之事通知前方主力部队。

    忽然间,酣战的人群中响起瓷器碎裂之声,不少人听到这声音,扭头去看,只见一地碎片,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金铃和许笑寒丝毫未受影响,反而趁着这短短的停顿,又杀两人。血腥味刺激着护卫士兵又回到战场之中,包抄堵截两个胆大包天的捣乱者。

    忽听“轰”地一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不知哪来的火星引燃了马车,火星飞溅烧着了马的鬃毛,那拉车的马受惊腾起,拉着一车烧着的粮草忽然朝前狂奔而去,撞倒了一直线上所有能撞飞的东西。这指挥官才真正地慌了神,大声呵斥士兵去前方报信。

    就在这人仰马翻的当口,从金铃和许笑寒撕裂的缺口处,三十余个衣着各异的人飞奔而入,一人手中拎着一个坛子,见到马车便泼上一些,俄而丢下火种引燃,更有人乱中点着马尾巴,驱赶得挽马拉着着火的大车四散奔逃。

    护卫的士兵徒劳地追赶奔马,可动物怕火乃是天性,若是身上着火,连人也要抱头鼠窜,更莫说是马了。有人被马拖倒在地扯出一段,有人被颠簸的大车撞出老远,也有的见形势不对阵前逃跑的,众江湖人士趁乱大肆制造杀戮,几乎杀红了眼。

    经此一乱,金铃和许笑寒附近反而没什么追兵了,两人碰头之后,许笑寒道“吹哨吧,招呼大家撤退。”

    金铃吹响哨子,跟着跑了上去。听见哨音,犹有人恋战不停,见许笑寒亲自来追,不情愿地说“许大侠,我们乘胜追击啊”

    金铃道“不可,前面报信的人大概到了,若是对方骑兵出师不利,必定掉头来驱赶我们,人对骑兵没有胜算,我们先撤。”

    许笑寒下令撤退,他平素在江南颇有威信,这一群桀骜不驯的江湖人士,也只有他能凭借响当当的名号压制住。

    果然如金铃所料,前方骑兵转瞬已冲到他们方才站的地方,持长枪长刀的骑兵来回逡巡,甚至有人下马来查看痕迹。刀锋森冷,羯兵大声呼喝,看样子是在商量要不要进树林中查看追击。许笑寒下令分头撤退,众人悄无声息地撤走,回到城中汇合。

    得手的消息传回城中,城墙上一片欢声雷动,金铃望向萧荀,道“金大帅旗开得胜,可喜可贺。”

    萧荀却摇摇头,问他旁边一个蓄着短须的中年将军“戴将军,你怎么看”

    这人原来就是钱塘守将戴僧褟,不料长相甚是普通。

    “没有粮草,他想围城是不大可能的,要么出去劫掠,要么撤回吴郡,要么召唤援军送来。不论哪一种,想要他再也不回来,我们都要主动出击。”

    萧荀霍地拔刀,道“我早就等不及了”

    、第411章 是非黑白六

    戴僧褟呵呵一笑,摸着自己的胡子,道“我想请问两位大侠,你们烧掉的辎重当中,有没有这么捆的一种东西”

    他用石头在地上划下白痕,瞧他画得传神,那是一辆很长的马车,中间似有一根长长的木头,大架子拆了放在一旁,还有四个大轮子。

    “这是冲车”

    戴僧褟拈须微笑,道“小娘子见多识广,确乎是冲车。平常运输的时候,都是这样丢在大车上,外面盖着一层油布。”

    金铃点头道“见过的,这车被惊走的马车撞翻,已经烧掉了,中间的檑木滚到一边,倒是还在。”

    戴僧褟倒似松了口气“至少他们没法强攻城门了。金大帅,借一步说话。两位少陪了,我等要制定行军计划,不能让两位听到。请二位继续对付他们斥候,好保证我们能立于不败之地。”

    许笑寒拱手称是,领着手下一干人马分散到城外各处,监视羯兵的一举一动,压制他们的视线范围。

    因各处“眼睛”严重受损,几番佯攻下来,羯兵都无法确定到底有多少人马,轻易不敢出动,又因粮草辎重被烧了大半,士气跌落谷底。这场面怕是所有己方将领都求之不得的一种,萧荀与戴僧褟召集各位参军稗将,定下行动方针,准备打铁趁热,当晚就发动偷袭。

    子夜时分,城墙上所有的火盆都熄灭了,只有兵卒手中的火把还闪着微光。这些火盆本是为了照亮城墙周围的一切动向,防止敌人趁夜偷袭所点,但城中若往外出人,一样被火光照得纤毫毕现,是以若真是有所异动,就要先把火盆熄了,以免叫人看出什么来。这一举动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但敌人只知城中兵马异动,却不知如何异动,给敌方的压力自然是很大的。

    大营周围,长布哨探,以保证知己知彼,若是平常战场,即使是熄了灯火,也有各处斥候能隐约掌握敌营动向。可惜此番斥候力量悬殊,有金铃与许笑寒搞破坏,羯人的监视范围被大大压缩下去,无法像往常一样掌握战场情报,又让羯兵士气进一步低落。

    羯人扎营山坡顶,见城门处熄灯,自是警惕起来,营中各处随即又多点了许多火把,直将此处照得透亮,生怕不知有人在此扎营一般。

    萧荀的人马确实是出城了,子夜过后没过多久,就听见雷鼓声响彻黑夜,羯兵一跃而起,在营中列队整备,但虽然鼓声震天,却并无半个人影杀上来。羯兵小心翼翼,唯恐像白天一样中了计,不敢轻易外出。

    第一次的攻击就这样没了下文,萧荀如此这般却来了好几次,直叫羯兵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狼来了”的故事居然没完没了。凌晨之时,天色异暗,两方人马都是一天一夜未睡,萧荀又下令擂鼓,不料这回捅了马蜂窝,愤怒的羯族士兵蜂拥而出,冲下斜坡,循着鼓声杀将过来,萧荀哈哈一笑,下令后退,一个人留下在此敲鼓。

    羯兵追到此处,忽地脚下土地松动,落入坑底之人只是惨叫片刻便再没了声息,纷纷叫骂汉人无耻。领头的百夫长无功而返,呵斥手下停止追击,整队返回营中。

    却在此时,鼓声又响了起来。愤怒的羯兵四处寻找着敌人,扭头却发现黑暗之中隐隐有人在跑动。百夫长正要下令冲锋,忽地戛然而止,仰面倒下。旁人低头一看,却见他额心插着一支羽箭,已没入一半。

    好强的臂力

    羽箭纷纷冲破黑暗,将他们攒射下马,从黑夜中跳出许多持刀带盾的甲士,冲进战场,将这群倒在地上的精兵杀戮殆尽,偶有顽抗,人群即蜂拥而上,乱刀砍死。

    夜中燃起闷烧的暗红,像是大地忽然睁眼,露出了熔岩眼球,那眼球忽地飞上天,落在营中砸倒一片营帐,通红的火球燎起更大的火焰,将营中瞭望塔烧得通红通红。

    先头的刀盾甲士已和营外守备接触,掩护着弓箭手向着营内攒射。在弓箭手的强力压制掩护下,一个八人小队抬着沉重的檑木,冲向营门。仓促而成的营门在几番重击下被攻破,萧荀一马当先,率众杀入敌营。

    本已将战鼓声不当回事的羯兵这才慌忙起身,可惜场面混乱,叫萧荀杀了许多人,才组织起反抗力量,冒着天降火雨,将萧荀的人马从营中压了出去。

    这一番折腾之后,天上已隐隐有光,有人吹起撤退的号角。那些似从黑暗中生出的汉人甲士忽又一个不剩地跑进林地里,羯人这回不敢再追,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在视线之中。

    天光大亮之时,众人又在城头汇合,远处羯人营地之中处处焦黑,有些地方还在冒烟,颇显狼狈不堪。

    戴僧褟与萧荀指着那处齐声哈哈大笑,萧荀笑够了,方道“戴将军胆子真大,竟然想着要把投石机运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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