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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羽风流 第85节

作者:澹台扶风 字数:15619 更新:2022-01-12 11:42:27

    “我去冬布恩山后做死士,保证世间再无君逸羽如何”

    “永别了,君天熙。”

    剥脱谎言的伪装,曾经最温暖的声音,不过是最冰凉的噩梦。

    君逸羽,朕恨你。

    曾经有多蠢,现在便有多恨。

    君逸羽,朕不听什么永别。说什么世间再无君逸羽戏弄了朕的感情,你别想简简单单的一走了之,不然,不论你是逃是死,朕都会让你后悔

    “陛下,醒了”

    “君逸羽呢”

    “奴婢刚听公主说,不是陛下您允许王爷去暗袭山后的吗”慕晴心中惊疑不定。昨晚君逸羽派人告诉慕晴,君天熙晚上会留在她帐里。慕晴听了,也不知该惊该喜,到底是自行回了帐,还帮君天熙辞了晚上来请见的卢琬卿。辗转半夜,天快亮时慕晴早早起床,打算过来伺候君天熙,发现卢琬卿又来了,她才知道,君逸羽和君天熙昨晚,压根不是她想的那回事王爷晚上就带人入山了还有陛下不似自然安睡,加上醒来的冷淡的态度昨晚究竟是怎么回事

    君天熙的双手倏忽紧握,在被底将床褥捏成了万千褶皱,又缓缓放平。眼波愈冷,君天熙一言不发的从床上坐起。慕晴心知情况不对,噤若寒蝉的半跪在地上,服侍君天熙穿鞋。

    下地之时,君天熙习惯性的扫了眼床头,瞳孔猛缩。说不上为什么,君天熙一眼就觉得那是君逸羽的内甲,只怕还是她女充男身的罪物之一

    “这算什么威胁让朕看死士的决心还是摆战功,要朕不追究你的家人”君天熙伸手触摸着玄龟龙鳞甲上的伤痕,远离了人体的温度,沾染了一夜寒气的内甲,很冷,但君天熙低沉的自语,更冷还有她嘴角的弧度,冰凉

    多年侍候在君天熙身边,慕晴看过君天熙许多次冷笑,但从没有一次如今日这般,即便明知这冷笑不冲自己,她仍然感觉寒意浸透了全身,整个后背都在嗖嗖发凉,在本就不甚温暖的草原清晨里,每一寸肌骨都想要颤抖陛下这哪里是冷淡,分明是冷冽昨晚,陛下和王爷,究竟发生了什么

    “慕晴,传令玉安,着人秘密看押翼王府”

    “陛下三思”慕晴脸色苍白,“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陛下竟然打算对翼王府下手,这是大华的天要变了吗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昨天还好好的啊“是王爷那惹陛下不高兴了吗陛下息怒,气不是这么赌的。王爷为了大华和陛下,愿意提着脑袋去冒险,就算行事有所偏颇,一片忠心总不会错的,陛下若是一时置气,将来再要后悔就来不及了。”

    “朕不曾赌气。”

    君逸羽那个骗子,凭什么让朕赌气她不过是想将功折罪、保全家人,以为先斩后奏就能让朕就范吗答不答应是朕的事,没什么值得朕后悔

    君天熙若是发怒反驳,慕晴倒觉得她真是又和君逸羽置气耍性子了,哪怕程度严重了些,一切也好还说。偏偏君天熙的声音一丝波澜都没有,仿佛是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反而让慕晴倒抽一口凉气,连发根都开始发麻了。不管怎么说,翼王府都不能轻动。若是让陛下一意孤行,是会祸累天下的慕晴蠕了蠕喉咙,动之以情行不通,她只能选择晓之以理,哪怕有威恐陛下的嫌疑,为报君恩,她也只能认了。

    “敢问陛下,荣乐王什么罪过,以至牵连家人王爷深得军心,此番更是为了北进大业不惜性命,陛下若是在他报国之时不予嘉许,反倒罪责他的家人,是会让三军将士寒心的,消息传出去,还有谁敢为陛下效命再说翼王府,朝局几经动荡,天家与王府都能信重相托,如今全天下都将翼王府当做君臣不疑的典范。还有前些日子胡贼晙贼双双作乱,文潘武唐都靠不住,多亏了朝中有翼王,军中有荣乐,才不至于江山生变,陛下若是要自斩臂膀,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便是太上皇他老人家也断然不会答应的啊”慕晴初时还有些心惧,说到后来,越说越情急。

    君天熙不为所动,冷漠依旧。连慕晴听说朕要动翼王府,都是这般誓死反对的模样,这就是那个骗子的筹码吗你若是以为这样就能让朕投鼠忌器,你就能一死了之,家人无忧,那也太小瞧朕了。

    “只是要你派人先盯着翼王府,朕不会拿自己的江山开玩笑。”君天熙眼皮都不抬的踏出了步子,“慕晴,听命行事,你若敢自作主张,朕,绝不宽恕”

    “是,陛下”偷瞄了一眼君天熙决绝冷酷的背影,慕晴忍不住抖了一下。打掉了私自通报太上皇的主意,她恭敬的压低了身体,颤声应命。

    君逸羽,你最好活着回来任朕处置,否则,朕,一定会让你后悔

    第246章

    残酷的是你,君逸羽。

    北胡宏朝在巴鲁尔特多兀希根手中建国开元之时,正逢华朝仁宗时期,再度陷入了主少国疑的境地,守势对外,丝毫没有发动战争机器的意思,但两漠草原上的民众依旧不曾忘记华太祖北征带来的噩梦,即便那时距离华太祖君瑾驾崩已经整整十五年他们不敢想象,当年若非永生天的庇护及时收走了那尊杀神的性命,让他继续闯到漠北赶尽杀绝,如今的两漠不知会是什么可怕模样也是因了这份余威吧,所以两漠草原的新主人在选定统治中心时,冬布恩山前大片富饶的草场因为直面大华,所以完全不曾纳入他们的考虑范围。

    宏朝国都塔拉浩克最终选址在山后,是因为冬布恩山脉巅顶雪峰融化成的甘泉会恩泽那片土地,更因为那样可以让冬布恩成为国都的天然守护。要知道,那场漠南逃窜、漠北惶恐的战事里,华朝军队在君瑾的带领下如有神助,一路战无不胜,唯一的困境和最大的战损,就发生在冬布恩山口。尤其君瑾动过横跨冬布恩山脉的心思,最后未能成行的故事百多年流传下来,原就将冬布恩视作守护神山的草原子民,更将它视作了永生天馈赠的铁墙,不可攀越。

    抛开草原信仰的迷信色彩,冬布恩山脉能被一国之都依赖为敌人无可规避的屏障,除了它让人望而却步的高度和深浅不一的山沟褶皱,也因为高山之内魅惑多变的天气。

    又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山雨肆虐过后,天上的雨水躲到了日头后面,山体上的流水还在哗啦作响的集结成了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小溪小河,还有躲完了雨的虫蛇鸟兽陆续出洞,雨后清新的莽莽冬布恩群山,宁静又热闹。

    游离在这份自然美景之外的,是一群沉默赶路的外来者。身上的大华军装早已不复齐整模样,为了攀登省力,他们人手一根棍子,深一脚浅一脚的循溪上行,原就气喘吁吁,山雨增添来的临时“溪河”,乱了他们原先明确的路标小溪,冲刷起的泥泞黏连鞋底,不时又调皮的让人滑上一跤,更增加了行道的难度。

    人迹罕至的冬布恩深山中,这群辛苦的赶路人,自然是君逸羽带领的华军死士。除了入山的第一个上午被冬布恩内部的美丽惊艳了一把,后来,尤其是遇到的第一道深壑将他们的战马拒之门外后,他们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越来越艰难的路程上,再是新奇的景致,也无法勾出他们的兴致了。

    占了内家武学的便宜,君逸羽爬起山来,倒比手下的军汉们轻松一些,却也躲不过一身风尘。作为最高统帅,她原本走在部队中间,一手抄了个罗盘,不时借着赵益手中的地图比照一下行军方向,面色平平看不出半分焦虑,但她的步子却在不知不觉间将她带到了部队前列。十日之期,如今已经是第三天了,他们翻过冬布恩山脉后,还得去外围余脉一处隐秘山洞里找到赵益藏的东西,改扮成西武商队后再光明正大的走上草原,那样的话,为了不让“商队”惹人怀疑,注定不能急行军,他们至少得再花一天时间才能进入塔拉浩克,再刨除得手之后消息传回北征军的功夫,留给他们翻山的时间真的不充裕了冬布恩山名声在外,君逸羽从没小瞧过它,但道听途说,到底还是有些低估了其中艰难。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所以明知雨后难行,战士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了,她也不得不带着他们继续前进,否则,一路的辛苦和牺牲,都将失去意义。

    “公子,前面又有一道大山坎,属下过去看看。”

    “我也去看看。”赵益不说,君逸羽也已经听到瀑布声了,遥望远处那堵拦路的山壁,高大陡峭,不像好相与的样子,再加上雨后打滑得厉害,就是开路的好手爬得上去,也必得花些时间。君逸羽下令就地饮食休整,又吩咐副官古鹏依老规矩,等绳子吊下来了再安排战士们一个个借着绳索攀过山坎,这才往前头走去。

    快走到山坎前时,君逸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从上面掉了下来,好在他爬得还不高,又有下面的同伴防护得当,才没受什么重伤。

    “我来”赵益看到手下开道的人掉了下来,脸色很是难看,但他也知道,自己带出来的人,身手最好的十个都被君逸羽拨去给君天熙当暗卫了,跟进山里的这几个,这几天逢山便在前头攀爬开道,辛苦得很了,加上面前的拦路虎难度不小,的确不能怪他们不争气。赵益索性甩了外袍,卷了袖子,亲自上阵。

    “阿大小心,别太心急。”

    “公子放心。”赵益这才发现君逸羽来了。要说这整队人马里谁最清楚君逸羽的心底的焦急,也就只有从一开始就陪君逸羽参与到计划中的赵益了。

    “阿大”

    “大管事”

    “赵大人”

    赵益脚底一滑,惹得底下惊呼一片。

    “阿大,你下来吧,别摔着了。”赵益方才一滑之后,如今只有右手的爪钩还嵌在山岩里,将他惊险的侧挂在了山壁上。君逸羽瞳孔微缩,目测赵益离地也不过十米,再要往上只怕勉强,没得爬不上去还把人摔伤了。

    赵益没有吭声,他给右脚探到了一个落脚的小石缝,估摸着右手的爪钩抓得还算稳当,索性吐了口胸中浊气,咬咬牙借着惯性一荡,“铿”的一声,整个人又扣回了山壁上,然后抬头觑了一眼,毫不间歇的拔出了左手的爪钩往上抓去。他心里清楚,若是自己爬不上去,公子只怕是要亲自出马的,那如何使得

    君逸羽被赵益大胆的动作吓得心跳都漏掉了一拍,回过神发现赵益在拼命蛮干,声音都变了调,“赵益你给我停下来不要命了吗快下来你不是认我当主子吗,我命令你下来”

    拿出了拼命劲头的赵益早听不到君逸羽的声音了,只是他心急往上,再度爬高了三四米后,却是爪钩不牢,在山壁上拉出了五道爪痕,整个人都在往下掉

    君逸羽脸色大变,赵益之前爬过的地方倒是固定了一条防护的绳索,还不知拉不拉得住他稀里哗啦的下坠速度,君逸羽自然不敢再在那道绳子上借力,好在赵益功夫不错,反应过来已经在腾挪应变了。君逸羽跺掉了鞋底泥巴,在山石上蹬了两脚,借力飞身起来,又在赵益坠地前托了他一把,这才不至于酿成惨祸。饶是如此,落地的赵益衣衫破损,手臂上也全是刮擦的血痕。

    众人惊叹于君逸羽的身手,只是君逸羽面色不虞,让他们发不出颂赞声。

    “阿大你”君逸羽责备的话没能出口,眼看赵益那副爪钩的爪尖都磨钝了,她叹了口气,帮赵益卸下了那对报废的爪钩,掏出了一份伤药示意旁边人帮忙上药,声音也恢复了温和,“上药了歇歇,我去试试。”

    赵益有些垂头丧气,“属下无能,竟然还要劳公子”

    君逸羽拍了拍赵益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山陡石滑,我也不一定能行,等下也派人往旁边去探探,看看有没有别的道。”

    “公子能行的。”赵益摇摇头,哪怕知道君逸羽是为了安慰自己,他也不能接受自家公子的自贬。

    君逸羽没有再说什么,哪怕有路可绕,也必定没有直行来得快,她心里打定主意,要拿出十二分的精力开出一条登山之道来。着实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耽搁了,更何况,少用一分时间便能让北征军少一分牺牲。

    攀爬到顶时,君逸羽累得恨不能直接躺倒在地。虽然这次的高度比不得绝人谷的深度,也没有长孙蓉需要她顾虑,但上攀要比下滑难,一路还不时得空出一只手来固定绳索,两厢比较,半斤八两,还真说不出哪个稍微轻松些。

    君逸羽半弯了身体,支着膝盖重重的喘了几口粗气,打算解开身上的安全绳在山顶做最后的固定,好让同伴借着绳子开始往上爬,只是她才撑直身体,眼角扫到的一抹碧蓝又让她愣在了原地。

    那是一池飘渺静谧的天水,仿佛山神将天泉偷引人间,却依旧不改圣洁本色,未曾沾染一丝尘埃。

    池边,许是借助了长夏的余韵,哪怕身在高寒的冬布恩山顶,日光也依然强大的驱逐了雪线,为天池孕育出了一个绿色的摇篮,还有花朵点缀成斑斓,平添曼妙。

    “啊啊”君逸羽将天池美景尽收眼底,脸上不可抑制的涌现出了狂喜之色,又环视了远处隐隐的雪峰,忍不住仰天长啸了两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都要以为溪流没完没了时,不想源头蹦到了面前看到了天池,意味着他们成功的避过雪线翻到了冬布恩顶部听说塔姆苏河就出自冬布恩,也只有眼前圣水孕育出的河流,才有资格被一国之都引为母亲河吧恍如眺望到了塔拉浩克的轮廓,曼妙风景入眼都成了君逸羽平生仅见的壮阔胸口块垒全消,让人如何不喜

    “公子公子”

    “公子你没事吧”

    “王爷”

    隐约听到了担忧的呼喊,君逸羽拍头叫糟,定是自己鬼喊鬼叫惹下面误会了。君逸羽连忙探出头来,用内功将带笑的声音扩散了出去,“我没事兄弟们,上面有湖水我们走到溪源了”

    “湖水溪源”微微怔愣后,涌起了如潮的欢呼声。沿溪走了两天,他们每一个人都清楚溪源的意义,齐齐仰望着头顶的君逸羽,想象着君逸羽背后的风景,他们好像看到了山后草原在向自己招手。终于爬到头了啊

    君逸羽笑意难消,在欢呼声中干劲十足的对绳索做了最后的固定,这才再度用内气提了声音,“绳子弄好了,谁先上来。”

    第二个上来的是赵益,他知道君逸羽赶时间的心思,顺绳爬上来时全身背满绳索,只差没将自己捆成个木乃伊了。君逸羽和赵益一道,将他带上来的绳索都固定好后垂下山壁,又接引着不断爬上来的士兵,直到每根绳子前都有人守着后,才歇到了一边。

    每一个新上来的同伴都眼带惊艳的望向天池,还有如影随影的盈天欢喜,君逸羽坐在一旁,看着他们激动的笑闹到一处,嘴角的弧度就一直没有掉下来过。说起来,这只几乎怀着必死之心出发的队伍,从入山起就无时无刻都在和恶劣的自然环境搏斗着,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轻松了。

    必死之心脑中滑过的这个词汇,让君逸羽回味了片刻,才意识到了它的残酷。君逸羽笑弧一僵,她突然不想再看那些争先爬上来的笑脸。是在战场上停留太久了吧,从什么时候起,她习惯了不去想旁人的生死,心安理得的拿鲜血筹谋战果又或者,她医者的良善不过是后天的伪装,其实天性里就有统战者的冷酷因子,所以才在唐老公爷那位沙场前辈的点拨下稍一激发,就迅速的适应了战场法则

    是了,残酷的哪里是必死之心这个词。残酷的是你,君逸羽。残酷的是用信任、仇恨和荣耀绑架了这些鲜活生命,让他们雄心赴死的你啊。

    此刻在天上之上,天池之滨欢笑纯净的人们,有多少还能回归祖国呢君逸羽不敢再想,也不敢再看。脑海中依稀浮现了那年上元在御花园孤亭中独自泪流满面的少女和那个春花繁盛中抱膝独坐的落寞背影,哪怕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残酷,君逸羽也不曾有一丝动摇。她不想不看,只是不愿再将死士的脸庞印刻眼底。说是愧疚也好,说是自私也罢,若它们终将消亡,让死亡只是一串数字,她才好让自己好过些。

    我知道你恨我,得知我实是女子后对我生了猜忌,你应该根本不稀罕我做什么吧。不管怎样,这是我对你的最后分担了,就当是一种补偿吧。君逸羽,就算残酷到底,你也不能退缩。

    第247章

    定了定神,君逸羽收回目光时,一个熟悉的侧影一闪而过,引起了她的注意。君逸羽再度将眼睛拉了过去,那人刚刚沿绳索爬上山坎,脚踏实地后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迫不及待的先看天池,却是压着个脑袋往旁边挪去,都快走出自己的视线了。看那身形,好像是

    “唐晗”

    唐晗听君逸羽喊出了自己的名字,身体一僵后火烧屁股似的就往人堆里跳,君逸羽试探一唤后,本就准备起身看看情况的,至此哪里还有不确定的道理

    “唐晗,真的是你你怎么跟进来的”逮住唐晗的肩膀将他从人堆里揪出来后,君逸羽将他拽到一旁,看着他一身小兵打扮,只觉整个额头的青筋都在往外跳,涨得脑门生疼。唐晗如今的身份,已经不是卫国公的嫡子、幼子,也不单单是现任卫国公那么简单,说得不近人情一点,他是关系勋旧、关系军营的一枚意义重大的政治符号敏佳公主愿意与他联姻是因为这个道理,君天熙将他调进北征军也绝不是缺了他这么个冲锋陷阵的小将,是带他镀金来着尤其眼下因为自己身份的关系,虽然还不知君天熙会怎样待翼王府,但她看君天熙那天的反应不像会善罢甘休的样子,有备无患,已经递信要爹爹先避避祸了,一旦翼王府的位置空缺出来,又是一番朝政变局,这种关头,唐晗怎么能出现在这只注定九死一生的队伍中呢她已经要害君天熙失去把握朝局的一颗重要棋子了,难道还要害她再丢一颗而且,虽然唐歆的事情后唐晗一声声“王爷”把他们曾经密切的友情拉疏淡了,但她私心里,还是拿他当朋友的啊。再怎么狠心,她也无法轻巧的将朋友并入死亡数字中呢

    “我那天军议听你提了一嘴冬布恩山后,后来没下文了,可我知道你不会拿军上的事随口说说,就一直留意着你那的动静,后来,敏佳公主和你在伤兵营说话,我我偷听到了”唐晗说到这,君逸羽便听明白了,原就有心,又发现了端倪,摸不到集合的地点才算奇怪。至于方法,唐晗无非是偷跟着自己,或者偷跟着卢琬卿,再或者听说准备了干粮摸去伙食营偷跟着取粮食的人,君逸羽不打算再听了,而是不容反驳的说道“唐晗,你不该偷跟来的,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好发现得不算晚,你回去,一路都做了暗记,我告诉你,你等”

    “我不我知道你不会带我,我才偷跟进来的,就算现在被你发现了,我也绝不回去再说了,我若是现在走了,你要别人怎么想而且他们能来,你能来,凭什么就我不该来难道我一辈子,就只能借着祖宗的光当国公、做驸马、混吃等死吗”

    “唐晗,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冷静些。”唐晗像一只渴望自由的受困小兽,初时声音还有些分寸,到后来越吼越大,君逸羽感觉得到身后的视线,知道自己之前那声“唐晗”足够耳目灵通不灵通的的士兵都交流出唐晗的身份,此刻只怕都在好奇的往这边张望,君逸羽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吓回不少毛脑袋。

    唐晗将君逸羽的反应看在眼里,又越过君逸羽瞧见了不少探头探脑的人,他心眼一亮,不等君逸羽将自己扯得更远,也不等君逸羽招呼人整队,就猛然将声音提高了几个八度,“王爷,我不是家中独子。您说谁都不能剥夺您作为大华将士的荣誉,也请王爷您别剥夺我作为大华将士的荣誉除非是死,不然我这次一定要去塔拉浩克就算您不让我和队伍一起,我也会自己去”

    唐晗斩钉截铁的声音炸响在冬布恩山顶,霎时便在支着耳朵的大华死士中激起了一串条件反射的叫彩声。

    “好”

    “不愧是卫国公”

    “唐晗将军也是好样的”

    唐晗说完有些得意。他说的是心里话,但除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外,他说之前还动了个小心眼。发现君逸羽不欲声张,他反而故意大声张扬了出来。如今大家都猜得到君逸羽是想要自己回去,而他表达了誓死不从的决心,若君逸羽妥协,一切好说,他刚刚的话只会更好的激励士气,可若是不,难道对荣乐王来说唐将军的命是命,别人的就不是命那还有谁会继续跟着君逸羽去塔拉浩克拼命唐晗认定君逸羽不会让军心碎裂。

    唐晗猜对了君逸羽的让步,但没有猜对君逸羽的反应。

    君逸羽愣了愣神,又深深的看了唐晗两眼,半垂了眼皮深呼吸几次,这才转身,“我知道了,阿晗,善自珍重。”

    久违的“阿晗”让唐晗心底的得意和眉梢的喜意全数凝固,好半天他才僵硬着舌头用故友的称谓叫住了君逸羽,“阿羽,我”

    君逸羽回头,没有出声,只是静等唐晗开口。

    唐晗滚了滚喉咙,耷拉着脑袋,音色有些发闷,“阿羽,我二哥死前对我父亲说的怨怪之语,你听到过的吧。我想替父亲争口气,让二哥在地底下看清楚,父亲选我当嗣子不仅是因为我是嫡子,我也不是他口中的废物,他因为不该有的私恨背国叛君,大错特错。而且,我唐家几代人做梦都是北伐,我现在又接了卫国公的帽子,若是能替他们杀上塔拉浩克,才好告慰祖宗,报效陛下对卫国公府的恩遇和对我和三哥的不罪之恩。父亲因为二哥的事死前都觉得对大华有愧,我这个做儿子的,要替二哥赎罪,让先父他老人家黄泉含笑。所以阿羽,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我不怕死,塔拉浩克,我真的一定得去。”

    “到了塔拉浩克,我会将你和他们一视同仁。”君逸羽眼神闪了闪。历逢家变,曾经无忧无虑的贵公子突然承载了太多压力,还有骨肉兄弟带给他的心结,很难轻易消解,唐晗,只怕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不过阿晗,你二哥的事,是他自己人心不足,他若要怨嫡庶不公,怎么不说他自己因为卫国公之子的身份入军就当将军,而平民子弟需要一刀一枪的靠战功提拔上去,还可能十年都达不到他那样的位置。人若贪心,就算没有嫡庶做借口,他也会有别的理由粉饰自己的野心和背叛。”

    “是这样吗”唐晗嘴上反问着,心头却觉得松快了些,就好像压满了石头的心口,被人挪开了一小块。

    “是。”君逸羽应得肯定。

    唐晗抿了抿嘴唇没有再吱声,君逸羽想起为唐晙的罪词神伤的唐劭,几乎一夜之间油尽灯枯,她知道,若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便也不能称之为心结了。好在唐晗的心结和唐劭的死结不一样,君逸羽不用担心他做傻事,但若硬要横加阻止,只怕就难说了。

    “不说了,阿晗,你本就不是废物。保重吧,不管你是要证明自己还是要光耀门楣,活着,才有机会做更多事。”君逸羽拍了拍唐晗的肩膀,转身看到了为唐晗喝彩之后索性不再偷偷摸摸的士兵们和他们唇角翕动的欲言又止,君逸羽轻轻笑了笑,她其实不知道放任唐晗跟来到底对是不对,但至少于此刻看来,应该是对的。“唐晗将军是好样的,你们也都是好样的,人都上来了吗,整整队查点一下,我们得再出发了。”

    “哦太好了王爷也是好样的”

    巅顶风云突变,上来时还是晴空朗朗,此刻已是雷云层层了。君逸羽望了一眼再度沉闷的天色,踏出步来,选择以实际行动号召同伴出发,至于他们的欢喝,她没有回应,只能自个在心底自嘲的摇摇头。给自己预留了后路的我,哪里算好样的。女皇陛下你说我欺世盗名,倒真是了。

    赵益看着擦肩而过的君逸羽,有些忧虑爬山心头,他捏了捏手心追上了君逸羽的脚步,还是拿稳了公子一定得平安的主意,哪怕逆了公子的意

    不比上山时需要沿溪而行的多少绕了弯路,转过天池后下行时,只需认准西北方向,便必是山后草原,只是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怕失足摔下去,不时的山中暴雨又让人寸步难行,竟不得不走走停停,花了一天多的时间滑下了不知道多少道大大小小的山崖后,气候才算稳定了些,这样一来,眼看进入了出发第五天还没碰到草原的边,君逸羽咬咬牙只能将时间厉害通晓全军,天才亮就拔营起行,趁着天晴,别说顾不上休息了,连啃干粮都只能趁着路好走些的时候咬上两口。

    又走过了一片山林,好容易遇到了一道走势缓和了不少的山褶子,更难得的是草甸不高,能让脚下好走不少,让君逸羽不由得跟着舒展了一口气,刚掏出水囊准备揭盖子,突然后面传来一阵骚乱。

    “怎么回事”君逸羽连忙往回跑,后军还在山林边沿,刚要踏上草甸子,照说出林子路就好走多了,虫蛇鸟兽也少了,不该出什么意外。拨开人群看到坐在地上的古鹏被人卷起了裤脚,君逸羽一眼扫见了上面的牙印,又瞥见了不远处的断蛇,脸色大变。“古鹏你坐着别动,你们也是,都别动他。”君逸羽在古鹏伤口附近点了几处穴位,嘴上急忙交代了一句,又脚不沾地的往树林里面奔去,“快,有人认识寒蛇草吗,随我一起去找。”

    “统领,不用去了。”脸带痛苦的古鹏,听说了寒蛇草,颜色也变了,可惜他开口时君逸羽已经跑远了。

    “古大人”

    “古副官”

    “老古,你这是做什么”

    “统领,你快回来给老古看看。”

    身后的惊叫和呼喊,让君逸羽定住了身形。

    “公子,我们不用去找寒蛇草了。”

    再度走进人群,入眼的赫然是手握匕首的古鹏,倒转的刀锋深深没入了他的胸口,似乎凝结成了一幅永恒的画面,为君逸羽注解了赵益没头没尾的话。

    看到君逸羽回来了,古鹏动了动手腕,匕首离体,承载生命的鲜红液体从他的胸腔喷涌而出,他的嘴角却有一抹苍白的弧度扬起,“统领回来了就好,时间紧迫,不敢因为我一个人,耽误了行军。”

    君逸羽盯着古鹏的胸口,盯着他被鲜血染透的匕首和手掌,久久缓不过神来。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久了,她早习惯了眼睁睁的看着无可挽回的死亡毫不留情的带走生命,就是这回进冬布恩山,也有陷入沼泽的斥候,有失足摔落山崖的战士,古鹏不会是牺牲在路上的第一人。只是她真的没想到,她老实厚道的副官,竟然会刚烈至斯仅仅是不想耽误行军吗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统领,我爹娘早年就被胡人害死了前年哈日乔鲁带着那帮畜生在烈州,又害死了我弟弟妹妹我一个人活在世上没什么意思,想做的只有多杀胡狗为他们报仇听说您要带人袭击塔拉浩克,真是太好了虽然不知道您为什么只带了不到三百人但卑职想是统领的话一定没问题的卑职不想拖您和兄弟们的后腿卑职可以放心去见家人了”古鹏的声音断断续续,越说越弱,终于消散在了空气里,再无痕迹。

    “古大人”

    “老古”

    哪怕一行都是视死如归的死士,也忍不住在古鹏虚弱的话音里红了眼眶,看到古鹏闭了眼睛,大家终于忍不住悲呼出来,便是赵益和他的手下们自觉在这群士兵中是外人,也不禁动容。

    君逸羽单膝跪地,拔出佩刀来,迎天高举,呈上了军中给勇烈的最高礼敬。

    “刷”

    数百寒锋追随,划破冬布恩山脉,是苍穹之下无声却深重的祭奠和誓言。

    “王爷有好消息王爷你们让我一”头前探路的斥候队中有一人上气不接下气的跑来,嗓音中却难抑欢喜,他见人围成一团,猜君逸羽人在中间,让路的话没说完就跑到了人群外围,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大家在敬礼,闹不清情况,却也知自己不合时宜,连忙收敛了声息。

    “过来,什么事,说吧。”君逸羽收刀起身。

    斥候呼呼喘着粗气上前,看了古鹏的尸身一眼,心有惊讶,却觉气氛不对,不敢多问,回话时也竭力想让气喘的声音平稳些,“回王爷刚刚我们上前一个山岭探路,有一处断崖前,能隐约望见草原了。”

    能望见草原了

    众人面面相觑,又看了眼古鹏含笑的面孔,忍不住猜想是不是死者庇护。

    “那就好,我们走吧。”君逸羽吩咐完斥候说话后就在弯腰安置古鹏的尸体了,擦干了他胸口还未干涸的血迹,君逸羽直起身来。赵益不像君逸羽穿着军装,他自觉脱下了身上还算干净的内袍,轻轻盖在了古鹏身上。

    “王爷”

    “统领,我们不帮老古入土为安吗”

    有迟疑的反对声响起。

    君逸羽回过头来,看了眼古鹏嘴角的微笑,心知他的心安,不在于入土。

    “没听到他死前的话吗,古鹏他,就是不想让我们为他误时误事。别让英雄的血白流,我们,走”

    第248章

    夕阳跌落在身后,泛红的日光将车马人货的影子长长的拖拽在草地上,马铃声中,又是一道山冈走过,脚下是渐渐稀疏的牧草,前方,塔拉浩克,遥遥在望。

    仆仆风尘的压迫下了无生气的车队,一瞬间焕发出了活力,有欢呼声响起,那是终于到达目的地的喜悦。

    这一队西方来客,粗粗看来,应该不下两百人,典型的西武打扮,还有西武风沙磨砺出来的黑红面色,看他们的车马都驮满了货物,任谁一眼望去,都不难认定他们是来自西武的商队。

    西武对北宏的通商,原先一直与华朝的风向看齐,早在去年哈日乔鲁带兵侵入华朝时,华朝便停了对胡的互市,若依惯例,照说西武也早该截断了与两漠的商队往来才是,但许是因为那时西武灵毓公主正好和华朝荣乐郡王闹着要解除婚约,伤了两国感情,大华在哈日乔鲁和唐晙的双重夹击下北疆告急时,西北竟然也有些蠢蠢欲动的迹象后来西武的军队还是老实的留在了自家的一亩三分地里,但没有朝廷的禁令,西武民间与宏朝的贸易往来没有因华胡交战而消弭,反倒让两地的通商愈发火热了起来。如今轮到大华报仇,杀到了漠南,听说在冬布恩山那边撵杀了不少胡族部落,甚至攻杀起了冬布恩山口,但挡不住人为财死,战火还没烧到塔拉浩克不是打仗也得过日子,尤其胡人的砖茶是一天都少不得的,没了东边的货源,他们只能眼巴巴的指望西边,正是赚头大的时候呢

    当然,战争财让人眼热,但风险不得不考虑,说不得西武往草原来的行商纷纷缩小了规模。像这样两百多人的商队,搁半年前倒还好,现在倒算是塔拉浩克这难得一来的大商队了。

    塔拉浩克不同于中原城市的四方格局,它选用圆形城墙,远远望去,天空做它的穹庐顶,倒像是一个加大版的蒙古包。

    在这个时空,游牧民族的帐篷应该叫“毡帐”,能联想到“蒙古包”的,自然是君逸羽无疑。

    君逸羽有些感慨的嘀咕了一句,“难怪塔拉浩克又被人叫做帐城。”说这话时,她正靠坐在“商队”的一辆大车上,小腿吊在车外,任它们随着行车的动静晃荡着,手上还有一下没一下的甩弄着一根草茎,配上她那身风格粗狂的西武行头和不知怎么就突然黑了十分的肤色,倒真像个悠闲的行商少年

    “是很像。”不是每个人眼看到了塔拉浩克,都能像君逸羽一样平静的继续“角色扮演”,与君逸羽同车的唐晗,应和的声音就有些僵硬。

    军门出生的唐晗虎背熊腰,君逸羽给他弄了从络腮胡,肤色也调黑了几分,又有一路风尘做妆点,此刻看来的确掩盖了年岁,换做了一个西北马夫的常见模样。君逸羽瞟了唐晗一眼,可惜大胡子遮住了唐晗脸上的表情,不过君逸羽注意到了,“马夫”的腰板板正得厉害。

    “阿晗,放松点,我们这一路过来遇到过好几波牧民,不也没他们被怀疑吗。从西边过来,人又不多,还扮成了有头有脸的商队,放心,塔拉浩克也想不到的。”君逸羽安抚唐晗两句,又对旁边骑马的赵益点了点头,“往后传一下话,让大伙都别紧张,等到了进城的时候,照着老规矩走,他们做好看货赶车的样子就好,会有人应付的。”

    “伙计们,加把劲,前面就要到了,等进了城,本管事保证人人都有当得起你们赶路辛苦的好彩头”

    “大管事放心,咱们一定好好干”

    行商有行商的样子,又是车马又是货物的,队伍拖长了许多,虽然四周没看到旁人,谨慎起见,还是不能简简单单的一嗓子乱吆喝,等赵益冲到队前,对空挥舞着马鞭,不无激励的说着“好彩头”,还赢回了“伙计们”的欢呼声时,君逸羽知道,他已经将话都传到了。

    乍然看到塔拉浩克,想到马上就要用不足三百多人的队伍冲击胡人的国都,战士们的确有些紧张,但他们是从集结起便拥有了牺牲觉悟的死士,想到被胡贼害死的亲人,想到冬布恩山内的艰辛,想到路上丧命的袍泽,更有出山之前古鹏自绝的冲击好容易到了塔拉浩克跟前,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勇士,还有甚可怕

    大不了在城门口被认出来,多拉几个塔拉浩克里的胡狗垫背,也是一世威名了还有荣乐王那样金贵的身份,都和我们在一块了,事到临头犯哪门子怂王爷说会让我们每一个人都留名千古,还保我们的家人后生富贵,死又算个球

    悍不畏死的心态下,留下的只有豪情,说不得借着欢呼的功夫光明正大的发挥了出来,队伍中欢欣鼓舞的气氛,颇符合商队将抵时该有的情状,赵益带出的几个人原本真是跟着他跑这条商路的,也不知是得了赵益的示意,还是受到了环境的感染,竟唱起了西北商队中常唱的行商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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