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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羽风流 第78节

作者:澹台扶风 字数:19559 更新:2022-01-12 11:42:20

    胡思乱想他只是在外面摸爬滚打惯了,习惯照顾身边的人罢了,那孩子本就善良。不过,他那晚在扶风亭说的话,真是难得。那孩子,看他品书论文便觉得他所思所想不同流俗的,只是身为男儿,会说出那样为女子鸣不平的话,还真是没想到,若世间众人都有他的气宇见地,姐姐的悲剧便不会出现,不会一次次重演吧世间规矩,的确对女子不公平,我其实认可那孩子的话,并欢喜于他的胸襟和见解,但我仍强压下欣喜告诫了他,毕竟,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当了皇帝的女子,也有过三次联姻,登基后,还并不顺遂呢。说来,他那天又叫了我姐姐,还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真是拿他没办法。我虽然不算他的真叔母,可也大了他十四岁,好歹是看着他长大,长了他一辈的人吧没大没小

    时间在那个孩子的点缀下欢快流淌,我二十年无改的心,却悄然有了变化。宁国寺大殿里目送着那个孩子与另一道同样年轻的身影远去时,我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我竟然会羡慕他们的年轻,遗憾自己的衰老,这在以往,是绝未出现的。平静的过完一生就好,年纪越大,不正意味着我离自己所希望的终点越近吗我从何时起竟在意起了自己的年纪,在意起了自己的样貌

    第207章 番外 长孙蓉3

    我在佛前屈膝合掌,试图借助经文清心宁气,用以平定自己的慌乱,可当我觉了无礼眼波,不悦偏头,却迎上他那双淡含欣赏的琥珀色眼睛时,心湖跌起的涟漪,将我所有的努力都判作了枉然。佛祖帮我收拢的平静,一眼破碎。

    恍惚起身,不想跪立太久,我的双腿有些发软,支撑不住,我遏制不住的向前栽去,一只温暖的手扶住了我,免了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摔倒在地的窘迫。我熟悉那道气息,不用抬头,便知道那只手的主人是谁。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我分明听到了自己砰砰加速的心跳,脸上也有些发烫,而随后的“叔母”让我的心变成了针囊,寸寸刺痛。

    关怀的佛号中,我瞬间回神,有礼道谢,好似方才的小小插曲没有影响我分毫,所有的纷乱和情绪都被我毫不迟疑的压到了心底。我已隐隐触及到了自己改变的源由,但间隔的那层纱帘,我懦弱的不愿去挑开。

    耐不过那个孩子的请求,嫂嫂在宁国寺静修祈福的日子,我陪他踏赏起了出云峰的景致。我这半生,前十五年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后十四年是深居简出的郡王正妃,山水悠游的乐趣,我从书中探得,又借诗画神往,以为这一生都会如此的,不想我也能有如此任意自然的机会。而那孩子,因为师门采药的历练,对野外十分熟悉,明明做长辈的是我,受照顾的却也是我。那份照顾,在出云峰顶突然出现刺客时,分外明显。不,也许说保护才恰当。他发现刺客,不动声色的挪步,第一时间将我挡在了身后,初始不可避免的惊疑之后,我看着眼前并不宽阔的身影,没有一丝害怕,反而很是心安。

    他要护卫护我先走,自己留下来断后,我想自己与他一道只会成为他的累赘,便未多言反对。那孩子善良得发傻,对刺客竟还手软,可惜不是责备他的时候。看他留手的样子,少了我的连累,应对起刺客来应该不会有问题的,可想到他心慈手软,临别前,我还是忍不住回头担心的看了他一眼。就是那眼,恰见草木中的寒光对着他的后心凶猛而去,我的头脑一片空白,身体却瞬间移动到了他身后。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办到的,明明近三十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让我的身体并不灵敏,他教我蹴鞠时,还总笑话我笨手笨脚。我只知道,从背后抱住他的时候,我很轻松,虽然我很清楚,身后冷厉的破风声响,很有可能会带走我的性命。可那又如何呢他是安全的,如此就好。

    为了他,我直面死亡不觉畏惧的时候,不管我愿不愿意,那层纱帘都不在了。还有什么好自欺欺人的呢我开始不愿自己老去,我开始在意自己的衣着样貌,只在有他的时候。不知何时起,每每听他恭敬的叫我叔母,我都会心头发疼,其实不是因为我和君康舒只是名义夫妻,所以不愿意听名不副实的称呼。我闻到他身上的脂粉气,看到他与年轻的姑娘们一起时,总会心口发闷,也不是因为自己宠大的孩子将要分给旁人,所以我有了长辈的失落。守在他身后安心赴死的时刻,无需我思考,一切的一切,便已明晰无比。我一切的改变,一切的反常情绪,只是因为他,只是因为我爱他。是的,我不知廉耻的爱上了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所以我介意自己的年纪,不想听他叫叔母,也不乐意看到他和别的姑娘亲密。

    不可置信的眼神和撕心裂肺的痛呼,随后的臂间牵引,他将我带到了怀里。我没事,只是射中了肩膀,不过,真的很疼呢。所以我庆幸,受伤的是我,不是他。那么干净的人,我无法想象,他被鲜血浸染的样子。

    他说“别看”。疼痛的恍惚中,我暂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顺从了他的安排,将头埋在了他的身上。刀锋切割肌骨的声音不断响起,伴着弥漫的血腥味,我没有害怕,倒是鼻端的味道和环绕周身的气息,让受伤的我安心得有些想睡。真是傻人,刺客围攻你你还处处留情,现在倒知道生气了我无法否认,那时我心底的嗔怪,夹杂着一丝甜蜜意味,尽管我知道,将我换成与他关系亲近的任意一人,他只怕都会如此。

    缓过神来,我听到了“给我砍他怀里的女人,你们两个,短弩射他本人,我倒要看看,他究竟顾得了哪头。”

    我不愿成为他的包袱,想要挣脱他的保护,却得了他的恼怒声音。

    “长孙蓉你少给我胡思乱想你要我送你去死吗”

    “长孙蓉,你要是不想我死,就老老实实的待着,不要乱动。”

    他叫我长孙蓉他老实不客气的直呼了我的名姓还有,他的音色有些发颤,是我乱动害他受伤了吗半是惊异半是担心,我不敢再动,又老实的窝回了他的怀里,转而开始劝他放开我,说刺客的目标是他不是我,刺客不会伤害我。他真是,一点都不好糊弄,一声“乖”,让我脸热,一句“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更让我彻底没了声息。我其实知道他只是单纯的在表露决心,表露绝不会抛下我独自逃走的决心,可在我刚刚认清自己对他的真实感情时,听到他那番话,我若强说自己没有感觉,连我自己都该嘲笑自己的口是心非了。

    我听说过他独身战胜一队羽林的武名,可他不像寻常的年轻人,不爱卖弄,唯一一次看到他动用武功,还是他三月间才还府时,被他叔父强扯去过演武场。那次,我只看到他在君康舒的进攻下不断后退,我是外行人,以为他打不过君康舒,怕君康舒误伤他,还为他担心了一把,等他们叔侄切磋结束后,才从君康舒口中知道,他的退让不是不敌,到底是没有见识到他的真正本事。而这一次,哪怕在他怀里看不到他的攻势,我也感受到了他如同宝剑出鞘的凌厉气势,一边保护着我,还一边逼得对手节节败退,不愧是武学宗师的高徒呢。

    我突然有了前所未有的懊恼,啊,他竟然头也不回的就躲过了背后的弩箭,还有之前那两箭,直接射到他身上了,他也没事我约莫忆起,曾在书中看到过,习武之人会有些刀枪不入的高深罩门是这样吧。暗箭根本伤不了他长孙蓉,你多事连累他了不然他可能已经平安了

    “君逸羽住手你若敢再前进一厘,我保证在你划破他脖子前让你怀里的女人变成死尸”

    我又一次成了拖累他的包袱,害他声东击西的脱身之计功败垂成。

    他在我耳边轻轻的问“长孙蓉,你真不怕死吗”

    抛却心里无用的懊悔,我听出了他的疲累,若没有我,他自行脱身,也许还有可能。他似乎知道我要说什么,只听我“嗯”了,便打断了我后续的劝说,并且,不再给我开口的机会。

    “那好,那我们便一起赌一赌命怎么样”

    “不要再说让我独自逃走那样的话了,我说不会让你有事的话已经食言了,不会放开你的话是绝对不能再食言的。你不怕死,那我也不怕死,要死我们一起死。一句话,我们一起赌命,好是不好”

    我不轻易赴死,但也并不畏死,事已至此,我知道,“一起堵命”是他选定的最后生机,而“好是不好”,是他给我的选择。我说“阿羽,放手去做吧。”彻底看清了这个傻人的固执,旁话都是多余的了。能与所爱之人生死与共,于我,其实是浪漫的事。

    他带着我边打边退到得北壁崖边时,我猜到了,他是想带我跳入绝人谷,凭着绝人谷的凶名,刺客十有不敢追击,不然,他带着我逃不出去,便只能被刺客消磨至死了。比起留下来的必死无疑,他能对我说“赌命”,想来以他的功夫,跳下去是有些生还希望的吧。

    抬头看到他犹豫的眼神,似有歉意,还有怜惜心头一跳,生死未明之时,倒是没有多余的害羞和思考,我只是顺应本心,低头抱紧了他,“阿羽,我没事,我们不会有事的。”我知道他是在顾忌我。

    脚底落空之后,呼啸的风声并没有持续多久,他便将匕首插入了岩缝,阻止了我们凶猛下坠的趋势。只是,两个人的重量,要靠一个人一把匕首一只手腾挪下移,何其困难我听到了他剧烈的喘息,他还一直用身体将我和岩壁隔开,不用看我便知道,他身上的擦伤定然不少。我低头,云雾缭绕,让我无法判断,还有多远才能到达谷底,可腰间那只手臂的温度和力量,我却感受得分明。

    “阿羽,对不起。”

    我松开了自己环抱在他身上的双手,又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拔了发簪,刺向了他绕在我腰间的左手,扎入了他的手背。不比刺客围攻时稍一挣扎就可能害他分心受伤,现在,我只要解除掉他给我的守护,想来他一个人平安落地,必然不是问题。他才十五岁,人生才刚刚开始,比起共赴黄泉,我更希望他能活得好好的,天高地阔,自由自在的活着。

    “长孙蓉呼别松手我发誓,你若是松手,我绝对松手陪你一起”

    是我对他狠不下心,所以扎得不够深吗他受疼松手,却很快下抓,又拉住了我的右手。我知道他是说到做到的人,听他说要松手陪我一起,我摇摇头,犹豫着还没能说出话,已听他道“长孙蓉不许想些有的没的要死我和你一起死抓紧我,左手也抬起来,抓我手臂,我数三二一,你要是不抓,我就松了匕首,和你一起摔死好了呼正好我爬得累,死了舒服”

    “三”

    “二”

    冤家真怕他放了匕首,在他的“一”出口前,我连忙回握了他,左手也依他所言,拿出来抓上了他的手臂,然后,看到了他得逞的笑容。亏他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好在,他带着我这个大包袱,最后也安全到了谷底,虽然才一着地,他就累得摊在了地上。

    第208章 番外 长孙蓉4

    许是想起了我身上的伤,他才喘平气息,就一咕噜的坐了起来,寻了个身后的山洞,就要给我治伤。分明衣服上那么多口子的是他,伤处必然不少,真是的,也不知先顾惜些自个。在我的要求下,他草草处理了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我见他背上也有刀口划破了衣衫,想帮他上药的,他却说自己穿着内甲,要害没有大伤,不用治疗。想着他不为我诊治好,只怕没心思好好打理自己,我也不再强求。而且,没有大伤的话,不用忙着处理也好。

    若是从前,我在他面前,有着长辈看孩子该有的心态,为他上药,自然无妨,可现在虽然脸上的平静骗得过他,可脸上的烫意骗不过我自己。他大大咧咧的在我面前撸起衣袖的时候,我就已经在脸热了

    “你身上的弩箭我得替你拔箭疗伤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权也”

    他突然开始尴尬的掉书袋,我初听时还纳闷着觉得好笑的,想起我的箭伤在后肩,而上药回味过他的尴尬,我脑海里的热度轰然炸开,迅速占据了整个脸庞,怕被他瞧出异样,我强作平淡的打断了他的话,连忙转过身去。

    也不知他之前点了我什么穴位,疼痛比初中箭时轻了许多,而且这么久,都疼得有些麻木了,所以我此刻自行除衣不是问题。即便知道只要露出肩头的箭伤就好,而且事急从权,无可避免,可

    开解衣带时,我的手颤抖得厉害,只能不停的告诉自己,就当身后的人不存在。低头看着身上尚算完好的衣裙,对比起他划痕狼狈的衣袍,有些感动在我心间蔓延,不免闪了神思,让我羞怯之心难以自抑的宽衣过程,倒是在这份恍惚中完成了。随后近在耳边的“叔母”声,让我心神猛缩,瞬间充斥脏腑的疼痛,提醒了我的不该。

    他要我随便说点什么时,我知道他是怕我吃疼,有意让我说话分神。我想问他之前怎么会直接叫我长孙蓉,但想他对我没大没小惯了的,情急之下直接叫我的名字算不得奇怪。那说点什么呢言语快过思考,在我想出一个合适的话题前,“阿羽,我其实不是你叔母。”已经从我嘴里跳了出去。

    “阿羽,我与你叔父,只是名义上的夫妻。”

    “阿羽,你叔父他啊”

    弩箭离体,突兀苏醒的剧痛,让我一呼之下断了话头,痛晕在他怀里时,我知道自己任性了,任性着不想再听他喊我“叔母”。

    我怎么对他说了这些呢

    呵,长孙蓉,你是在为自己的不知廉耻找借口吗不管怎么说,你都比他大了十四岁,是长了他一辈的人。不管怎么说,这个人都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而你无耻的爱上了他。抗不过后肩痛意,我苦笑着沉入了黑暗。

    醒来的时候,很温暖。面前这是篝火身后有人瞬间没了睡意,我惊骇得想要坐起,才用力便觉了肩上疼痛,受疼顿了动作,我才分辨出身后的气息是君逸羽

    “你醒了吗”

    我们这是在绝人谷他怎么能躺我身后,还抱着我呢听着自己的如鼓心跳,我羞恼着什么都来不及想明白,便听到了他低沉而迷糊的询问,吓得我赶忙闭了眼睛。我也不懂自己的紧张,明明是他不对,怎么能跑我身边

    “蓉姐姐,别紧张,我是女子。我见你冷,怕你扯到伤口,才抱着你睡的。”

    无需我问,他善解人意的给了我回答,可我并没有觉得好过,反而整个躯壳都开始发空,心却沉甸甸的。他她是女子

    “你说什么”

    我希望是自己听错了,反问的时候,却无力压下声音中的颤抖。答案不问已知的,谁会拿这种事说假。

    听完她爹娘为了让她避过宗女与北胡的和亲,而自小将她女扮男装的始末,我凝视着乱跳的篝火,心中驳杂,比眼前火光跳跃得还厉害,可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只是在心乱,还有疼。

    她递来烤肉时,我望着她的脸,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很陌生。喝着冷暖适宜的甘冽溪水,摸摸身下舒适的熊皮,耳边是她的清润关怀,我知道,她的一切都没变,只是此前的我没能看到最真的她,而生死与共之后,她向我彻底敞开了心扉,连通天的秘密都说与了我。至于我对她的我对她笑了。就算我不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叔母,我也不该爱上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恰在我刚刚认清这不该有的感情时得知“他”是女子,未尝不是冥冥之中的点拨呢。本就不该有的感情,如此,甚好,彻底断了我迷失其中的机会。只是心底,为什么还是在疼

    换谁如此,都不能若无其事吧。我如此回答着自己,藏了心头的叹息,相信自己早晚可以释然。

    知道了“他”的女子真身也好,起码我和她在绝人谷独处,没了顾忌。

    绝人谷养伤的日子,也许会是我这一生最难忘的记忆。她本就是肆意性情的人,而在除了我只有她的绝人谷,我不用再考虑长孙家小姐的气度,也不用再顾虑淳安郡王妃的风范,很自然的沾染上了她的自在。不放心我一个人,她不论是外出觅食还是探究山谷,都会邀我一起。我随她采到了好吃的浆果,闲来无事,她会在林边教我辨识常见的药草,说说师门寻药时的趣事,还有野生的小动物偶尔慌乱的从我们身边跑过,换了她的坏笑,我也不禁跟着笑开。她会用匕首削尖树枝叉鱼,一扎一个准,而我与她一道,却总也扎不中。她指着我哈哈大笑,我被她嘲笑得急了眼,拿水浇了她,她灵活的跳远避开,又跳回来手把手教我叉鱼的技巧。第一次独自叉到鱼时,我扬起木棍,将那尾鱼举到她的面前,对她扬眉得意,不想没扎牢靠,那尾狡猾的鱼儿又滑溜的落回了水里,引起了她又一轮的嘲笑,但并不妨碍我开心。她教我烤鱼,没有调料佐餐,也不妨碍我觉得它是世间最大的美味。她会对着空谷高呼,说这样心怀通畅,还挤眉弄眼的怂恿我一起,于是,整个绝人谷都回荡着她的“长孙蓉”和我的“君逸羽”欢笑萦绕的种种,仿佛我们不是被迫跳崖,而是相约悠游其中。那样纵情快乐的经历,也许终我一生,也只能有那一次。

    伤口养好,到了我们该离开的时候,我竟然开始遗憾,比起重回人间,我似乎更愿意停留在绝人谷。可我知道,留下是不可能的。我喜欢这儿离世隐居的快乐生活,可她的生活,还有许多精彩在外间等她。尤其看到她受阻于绝行阵时的恼怒和郁闷,尤其明知凶险她还要坚持入洞查探出路时,我知道,她想出去,很想。抱膝盯着她为我准备的篝火,余光是她在细致的帮我播撒驱虫粉,我突然有一丝沮丧,和我呆在这不好吗

    诧异于自己的哀怨,比起这个,我更在意她的安危,忍不住抓住了她的手腕,“阿羽,你若是有事的话,我一个人在这是活不下去的。”好些年的相处又加近日经历,我多少知道些她的性子,若只涉自己,她难免大大咧咧的,将我的性命也压给她,她才能添些小心。

    眼看她独入险地,而怕拖累她,我只能留守原地,唯剩满身无处着落的担忧,那种感觉糟糕极了。我平身第一次讨厌自己生在了长孙世家,长孙家教养女儿以知书达理为准则,舞枪弄棒是不可能的,若不然,习了武功的我好歹可以随她一起,总比在这瞎担心要好。

    久不见她回来,眼皮大跳的时候,我再也等不得了,提了火把就冲进了山洞深处。说给她的话,虽然是提点她小心用的,但并非空穴来风,她若真出事了,我独自在绝人谷,必然不能成活,那么至少,让我和她死在一起。奇怪的是,走过那漫漫黑路,又走过伴着尸骨的阴森夜明珠之道,我竟然没有害怕,也许是担忧去了,无暇分心吧。

    看到她了无生气的倒在地上,身下还压着血迹时,我很难形容那一刹天崩地陷的心情,完全没考虑过能让她倒地的所在该是怎样的危险,我已不管不顾的跑进了那看似平静的殿堂,跑到了她身边。

    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呢早已想好的,至少和她死在一起,那么,她的所在,便是我必往的地方。

    万幸,她还活着。

    看她眼皮颤动着慢慢转醒,我按耐不住心头失而复得的雀跃欢喜,伸手抱住了她,我甚至脱口而出道“不要再犯险了,我不想出去,我们就留在这好不好”我喜欢这几天在绝人谷的生活,若是要以她的犯险为代价,我真的一点也不想出去。这话,之前抓住她的手腕时我便想说的,只是想着她对出谷的渴望才强吞了回去。

    我与她受刺失踪,还不知会在玉安搅起什么波澜,只为王府皇宫对我们的担心,我也知道不出去是不可能的,只是一时咬不住情绪,才说了寻常情况下决计不会出口的话,缓过神来时她已经在“嗯嗯啊啊,不会有事”的安抚我了,还轻轻拍打顺抚着我的背脊我脸热的脱离了她的怀抱,同为女子,如此本是无妨,可我大了她一轮有余,怎的还让她把我当孩子哄了呢

    第209章 番外 长孙蓉5

    我的羞窘没能持续太久,瞧见她衣上的血污,想起她倒地时的模样,总是担心占了上风,奇怪的是,她的衣衫狼狈至极,身上却没什么伤,看她自己也迷惑着弄不明白的样子,没伤着总是好事,离开险地便是当务之急了,我提议出去,没想她竟然说“不”她还想犯险吗

    我平生未有过的怒火升腾,唯一在场的她不曾留意,也没有回音。她盯着充作门柱的石蹲良久,突然道“蓉姐姐,这儿对我,应该不会再有危险。”早在发现她的怪异时我已上前,也看到了石上精妙诡特的纹刻,它在血色的浸染下,愈显诡秘,只看方位便能知道,那是她的血。为她后怕的功夫,我只约莫觉得这种纹理有些眼熟,她已对我解释道“这好像是禁石,它好像是血禁我的血好像可以打开它”。

    血禁的禁石啊禁石制用之法不是早已失传了吗万没想到,世间还有禁石守护的所在。

    托庇于长孙世家的出身,还有这些年尊荣的淳安郡王妃身份,皇家孤本我都翻阅过不少,闲来无事杂乱看过许多书册的我,曾经看到过“禁石”“血禁”的字眼。古老的天工机巧之术中,以禁石为锁,有一种神奇的禁制之法,其中设用最多的一种是就血禁。血禁,顾名思义,以血为禁,血是钥匙,特定血脉的人将血滴在血禁的禁石上才能开解禁制。禁制之巧构制并不容易,动用禁石的地方,往往重要至极,其后也常常有精妙机巧的机关陷阱,让闯入者有来无回,以守秘地想起这些,我心头一凛,看她之前的样子,必是着了机关的道,若非她的血误打误撞的洒在了禁石上,还得了血禁认可我不敢再想。

    踏出绝人谷时,我有些不敢相信。谁能想到那处不起眼的山洞,其内竟有禁石禁石之后,山腹之内大手笔的秘道秘室,只那一路的夜明珠和神奇的长明灯,便不知是何种权财巧术可以造就的。每条通往它途的重要石门前都有禁石,她的血,竟都能打开通路,王府的祖上,不简单吗还有得到地图的那个“房间”,那的暗门,看地图似乎是通往地下的,也不知藏着什么秘宝。

    保留着心头有限的疑惑,我知她也不解,也不多问。她央我保守山腹的秘密时,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发现她对探寻那的秘密没兴趣,我更是有些高兴。许是血禁与血脉的玄妙作用,在那山中秘处时,我总觉得她身上有些奇怪,好像她不是她,是以,私心里,我希望她不再和那有关联,不管那有什么秘密,和她身上流淌的血脉关联,也只是祖上遗失的旧事罢了。秘地,往往伴着难以预知的危险,那份地图上的机关标示也恰恰证明了这一点,她年纪轻轻的能收拢不该有的好奇,甚好。

    倒是我有意为她擦拭脸上灰痕时,她退后避开了,让我有些失落。她无意中的动作提醒了我,知道她是女孩子,我与她在绝人谷的日子相处无忌,亲昵成了自然,如今出得谷来,她对外总是男儿身份,待得重回人境,又得避讳一二了。甚至因为这次只有我和“他”两人落难在外而独处了如许时日,为免外人闲言,我与她之间的避忌,比之以往,只怕只能多,不能少。想想便有些遗憾,虽则如此,我还是为她庆幸,庆幸她爹娘的先见之明,将她自小女扮男装,若非如此,去年成为“宁远公主”的,许就是她了。如果真的那样,她还会是如今这个洒意自由的她吗我不确信。好在世间没有如果,所以阿羽固是阿羽,既乐且悠的潇洒自在,让我得见天高地阔。

    将回人间的时候,她不想带我回翼王府,在她看来,我和君康舒的婚姻有名无实,翼王府于我便只是囚牢,而她,想送我去开启新的生活。我用一句“我是长孙家的女儿”拒绝了她。以她的心性,我知道她会明白,但不会理解。其实,除了绝人谷里远离人世的自由自在,世间旁处,对我来说,都无甚差别。翼王府有我希望的平静,也有我对家族的责任,姓冠“长孙”的我,原就打算在淳安王妃的名位上终了一生,作为对家族生养之恩的回报罢了。何况,比起别处,翼王府里还有她的插科打诨,让我的生活在平静之外还别有安乐,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回翼王府呢所以我说“要回的”,毫无迟疑。

    赶在她生辰的前一天,我们平安回到了玉安。我一直知道宫里对她的爱重的,没想到,在她十五岁的生辰宴上,陛下封了她郡王,还赐予了她尊荣无比的“荣乐”二字作王号,太上皇也将焦尾送给了她,好似意识到她长大了,还突然亲自张罗起了“他”和唐家孙小姐的婚事皇家待她恩厚如此,若她真是男儿,自然是好事,可问题是她顶着女充男身的欺君重罪我不得不开始替她担忧,担忧她身份背后的隐患,一旦追究,后果不堪设想

    宫里对她果真好极,太上皇自小疼她,想来是看在年关的份上,想要她老实回京过年,才早早松口的吧。太上皇为她与唐歆赐婚的打算,竟只靠她外逃几个月就不了了之了,想想都觉不可思议。她逃婚的四个月里,我心中系着对她的担忧,日子并未如面上那般平静,但随嫂嫂看到羽园舞剑的她,看到她惊喜的眼神,听到她几乎要脱口而出“蓉姐姐”时,我忍不住笑开,只觉世间所有,尽皆安然。

    珠芸对她说“如意郎君”,我听了心里有点发闷,自在如她,也终有幽锁后院的那一天吗她茶水喷出的狼狈样子,很快掩了我那丝沉闷,她也被珠芸的玩笑吓着了啊。也是,世间该有怎样的男儿才配得上她以她的性子,若有“郎君”,必得“如意”。能让她甘愿自归后宅的人,该是怎样的不凡我暂时无法想见。与其瞎操心这个,不若担心下一场可能落在她身上的联姻,以“他”翼王府唯一嫡孙的身份,宫里对她再是宠爱,为她安排联姻的打算只怕也不会被两位陛下抛却,如今算是缓兵之计,宫里一日不知她的女儿真身,下一场联姻风波,便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麻烦远为过去。

    现实不如人意,麻烦果真来了,还来得那般早,那般棘手没想到,相去不过数日,她与西武灵毓公主的婚约便成了定局非但如此,谁想灵毓公主竟然是她青梅竹马的师姐,而自觉女扮男装欺骗了师姐感情的她,自责得厉害。两国联姻已定,兄嫂不能拿整个翼王府冒险,已经无法把她的真实身份说与宫中了,他们拿尽孝做由头,把她和灵毓公主的成婚之礼拖到了两年后,计划送她远走江州,隐姓埋名,彻底斩断她与翼王府的关联,也算是解了她和灵毓婚事的死结。知道她小小年纪时便创建了羽记,我并不担心她一个人在外面无法生存,只是心疼她的自责,不舍她将远走,而我唯一能做的,却只是多陪陪她而已。念书也好,作画也罢,陪她舒缓些心怀。

    天熙元年正月初九,注定是我永生铭记的日子。

    明知是一场不到两年便必将幻灭的婚约,她却不得不强忍着对她师姐的愧疚,耽误灵毓公主的感情和年岁。自打和灵毓公主定亲之后,她做什么事都兴致缺缺,来舒园找我听书的次数倒是多了。初九那日,也是她找我念书听,后来唐家小姐给她来了请帖。唐歆对她的情义,外间风传得厉害,听说过马场事情的始末,我知道这不单单是谣传,本是要劝她避开唐歆的,但看她自有分寸,便也不多阻止。

    送她离开时,君康舒回来了,许是因为看到了她,她走之后,君康舒与我的话题,绕在了她和灵毓公主的婚事上,我听得很是不适,尤其君康舒将我也说入话中时,我竟忍不住斥了一句“休要胡言乱语”话一出口,我便觉了自己的反常,其实君康舒什么过分的话都没说,倒是我自己莫名其妙了。闹不明白自己,但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竭力平复了口气,试图修补和君康舒闲谈间的小小不快。

    可那天,我终是与君康舒不欢而散了。我推说回房歇息,与其说我是生气而去,不如说是慌乱而逃,只因为君康舒问我有无“中意的人”时,我的脑海里自发浮现出了一双明净且熟悉的琥珀色眼睛

    中意的人中意的人中意的人

    君康舒的无意一语,成了阻止我逃入梦乡的万恶诅咒,怎么都赶不走。我在床上辗转反侧,心底的身影,却在闭眼的黑暗中愈发明晰。那道清逸的身影,那双琥珀色眼睛的主人,分明是我猛然从床上坐起,顾不得浅予的惊讶,便说要去后花园逛逛。不想给那双眼睛和那道身影重合的时间,我需要出去透气,需要门外的冬日寒气帮我恢复清醒

    可真到了后花园,再不想承认,我也心知自己选错了透气的地点。亭台花木,翼王府后花园里的每一处,都有我对同一个人的记忆,尤其望见扶风亭的亭角时,我笑,七分是无奈,三分是苦意。是她

    看清了自己万不该有的卑劣感情,我头也不回的吩咐浅予,“今日化雪,后花园的雪不好看了,着人备车,我要去碧波湖看冰凌。”浅予随后的纳闷和不解,都被我挥手阻了。我真的需要离开翼王府,找个安静的地方呆一呆。

    第210章 番外 长孙蓉6

    出了翼王府,我却依然没能逃开她。路过东市时马车颠簸一阵突然停下,车夫老吴却回禀说,害得马儿受惊的,好像是“大少爷”。联系她的赴约地点和医馆的方位,我猜那人八成是她,担心上涌,我没了旁的心思,连出府的初衷也想都不想的抛去了一旁,命令老吴转道,去济世堂。

    也许冥冥之中真有命运,所以有些我不愿面对的东西,越是想躲,越是躲不开。她的唇瓣亲密而火热的落在我脸上时,我狂乱跳动的心,几乎要迷失在她的灼热气息里,若非浅予上前,我只怕会在占据脑海的浑噩空白里,忘记伸手推拒。尽管被她强行侵犯了,回想着她脱口而出的“蓉儿”时,我却对她生不起气来。那时,惊疑不定之外,我最真的情绪是害羞,甚至,心底有一丝可耻的悸动。

    我依旧担心她,她痛苦的声音从内室传来,将我所有的复杂和犹豫都带到了九霄云外,冲入浴房,看到浴桶旁湿淋淋的她和铺满她身下的鲜血时,满溢身体的疼痛,恍若石磨将我的心脏寸寸碾压。

    她通红的肤色和眼睛提醒了我,放血去热,还有我靠近时她的一退再退,让我意识到了她反常的缘由迷毒之药。

    她,会对我的接近有所退避,那么,我能做她的解毒之药吧。

    我,想要她活。

    开解斗篷系带,我放纵了看她的眼神,也不再躲避自己的感情。哪里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不是早就清楚了的吗我不知廉耻的爱上了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即便知道了“他”实是女子,我也依然无耻的爱着她。

    我爱上的是面前这个名叫君逸羽的人,不论她是男是女,爱上了就是爱上了啊。

    情药迷心时她尚能顾惜到我,脚步蹒跚也顺应了我回房的哀求,君逸羽,君逸羽,我爱上这个名叫君逸羽的人,这样的人,如何是一句她是女儿身,便能让我说不爱就不爱的呢

    不是没有考虑过名节和家声,可我真的,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去。自私的不去管之后可能到来的后果,救她,是我当时唯一的心念,所以我不管她的拒绝,冒冒失失的靠近她,彻底牵引起了她体内的情药之火。只是,枉费才女的虚名,那一天的我,真的蠢笨得厉害与她亲密无间时,遍想所学我竟然找不到周公之礼女子与女子之间该如何进行可笑如我,放下所有的顾虑只想救她,竟只会更快的害死她吗

    无间的亲密中,她的情火煎熬,我感同身受。纵许她的火热靠近,我放开身体,将自己交给她。她的指尖触上我的此身清白时,我惊声,她迟疑。恍惚看到她眼底似有似无的一线清明,我抛开最后的矜持,主动缠上了她的颈脖。隐忍着身下的甜蜜疼痛,我不禁吻上她的眉心,那一刻,我是开心的。那一刻,我甚至无比感谢和君康舒十多年止于名义的夫妻关系,若非如此,我无法将干净完整的自己献给她。

    羽,只要是你想要的,我的一切都可给你。羽,我若真的害你让我陪你一起可好,不论佛国地狱。

    飘摇在她的无边热情里,似有龙影金华自她眉间游出,将我们紧密包裹得再难分割彼此。即便心系她的安危,我亦无法否认,与所爱之人融为一体的本能欢悦,让我感动忘我。

    不知何时,我睡去。在她怀中醒来时,我惊喜于她的平安,有那么一瞬间,我贪心的希望地老天荒。门外渐大的争执,斩杀了我一时迷离的觊望,是浅予和陵柔

    我回头,再度贪看她安稳的睡颜,我抛却自持,最后纵许一次自己的贪恋,仰头吻上她的温度,然后试图在她转醒之前离开。如果可能,我多希望每天都能在她的味道中入睡,在她的味道中醒来,可我不能。我知道龙阳之好,也知道女子之间有可即便她喜欢女子,她枕边的人也注定不能是我。名为夫妻,实作兄妹,只是我和君康舒私下的约定,我做了近十五年的淳安郡王妃,世人眼中,我是君康舒的妻,是“他”的叔母。人言可畏,她的生死不曾分明时,我抱着陪她同生共死的信念,可以不管不顾的将自己送给她,可如今她已平安,就算不为家族考虑,为了她,我也不能不顾忌。更何况,她不一定喜欢

    许是受了我的惊扰,她醒了。

    “你醒了”

    我从未在呼吸相闻的距离里对上过她的眼睛,那样的境地,我无暇掩盖声色中的慌乱,一句不问已知的傻话便已经从我嘴里跑了出来。她若有所思,只是不经意的“嗯”了一声。我得以在她的眉关褶皱中平定下心绪,也多亏如此,所以,当她郑重的对我说出“蓉儿,让我对你负责可好”时,即便心弦乱颤,我也依然拿出了足够的平淡。所以,被她横抱在怀送往浴房,耳边传来“对不起,害你受累了。”时,即便心头满满都是对她温柔的迷恋,我也能充耳不闻的强作镇定。

    是我自作主张,还弄巧成拙险些害了她的性命,至于我的她那时情火迷神,也许不曾记得。是我自己愿意的,哪里需要她说什么“负责”。她不用对我觉得亏欠,我也不要她因为所谓的“负责”,而束缚了自己的终身。不管怎么样,她没事了,如此就好。

    果然我注定不能是她枕边的人

    君康舒,那个十多年朝夕共处,渐渐被我视作亲人,视作亲兄的人,在那个雷霆可怖的上元夜,摧毁了我对他的所有信任和感情。我不知道君康舒是为什么,而我,真的成了她名副其实的叔母。

    羽,若是为我叔侄反目,人伦共弃的只会是你,所以我不能再寻死,为了你,我可以肮脏屈辱的活着,可此身已然污浊的我,连被你触碰的资格都不再拥有,还如何能与你“一起”,更遑论你口中的永远。

    对不起,对不起,羽,我那天绝决狠心的话,是真的伤了你,所以你重伤醒来都不愿多看我一眼,开口便赶我走吧。也好,也好,怨也好,恨也罢,一个年长你一轮有余,已然开始老去,甚至连贞洁都无能为你保有,成了你“叔母”的女人,一丝一毫都不值得你放在心上。两年之内,你注定远走,天高地阔,总有一天你能将我忘记。只是长孙蓉,你怎么这般无用,眼睛就开始泛酸了,不许哭,不许哭,这是对她最好的出路

    接下来的日子,她初任神武军统领,近一个月未曾回府,我以为她已经放弃了我,我以为我们之间的结局已经写好的,可是她好傻。

    “你瘦了。”

    “想我想的吗”

    她笑意盈盈的绕过渔趣池,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开口便是亲昵的关切,甚至调戏一切自然而然,好似回到了我们最初的相处,又比当初多了什么。我依旧用言不由衷的绝情之语隔开她,可她轻笑着不以为意,还笃定着我对她的情义,愈发靠近了我。

    “蓉儿,我想和你在一起,你答应我可好别说你将我视如己出的话,也别再说你是我叔母,在绝人谷知道你和我叔父只是名义夫妻后,你便再不是了”

    当她握住我的右手,放上她的胸口时,我蠢蠢欲动的自私到底有多雀跃,唯有我自己知道。若不是她无意中出口的“名义夫妻”,我甚至想不起自己该挣脱。

    “蓉儿,将手交给我可好和我在一起,我不能保证每天都让你笑,但我发誓,我会用自己的全部对你好,绝不让你哭。”

    天知道,迎上她眼底情意缠绵的惑人光芒时,我的贪心,多想伸手抓住她的温暖温柔,此生都不再放开。

    冥冥上天许是知道的,所以嫂嫂和敏佳的适时出现解了我的犹豫,所以让她亲手诊出我的“喜脉”,让她瞬间黯淡的眼睛和冷却的指尖送我万劫不复,惩处我不该有的贪念。

    她的情话会让我心动,听敏佳说她与旁的女子在一起,我会难抑心酸,她借如意糕许诺的专情又让我心甜且心涩,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和她在一起,为了她,也不会纵容自己的贪婪,可不管怎么样,我爱她,我知道这份感情有千万分不该,也可以接受一切惩罚,只是弄人的命运,能不能别再让我伤到她。

    喜从何来,我体味不到,只有泪珠不受控制的往下掉,迷蒙了她远走的背影,只有疼,好疼,真的好疼

    因我身怀六甲而特意举办的王府“喜宴”上,君康舒兴致勃勃的和她喝个不停,我不知道君康舒是真开心还是假开心,可她每每倾杯入喉时,眼角隐忍的沉郁,我漏看不了。推说害喜,我提前离席,想要斩杀我的“腹内之喜”。我知道孩子是无辜的,也知道想要扼杀它的我,作为母亲,恶毒得可恨,可它伤害了我的爱人,我讨厌它的到来,甚至对它有了憎恶,这样的我,真的做不了它的娘亲。

    不想,我才起身,君康舒便不知从哪儿招呼来了三个经验颇丰的产婆跟着我,回到舒园,更是多了好些个得力的大丫鬟正收捡处理着孕妇不宜接近的物品,她们有些是母妃和嫂嫂安排来的,也有君康舒寻来的。回忆着离开前君康舒似有深意的眼神,我有些明悟。君康舒,原以为有些懂他的,可如今,我真不知道他是为什么,又到底想干什么。如此严密的监视,便欺我无法可想吗呵,君康舒一定想不到,偏偏是他找来的产婆苦口婆心的劝说提点了我。

    “奴婢们知道夫人害喜难受,夫人就算不为了自个,为了肚子里的小王爷小郡主也该吃点东西,不然孩子受不住,夫人您的身体也会垮的。”

    孩子受不住我的身体也会垮吗正好,意外死于身孕,羽不会怀疑,我也无需再苟活在不洁的躯壳里。孩子我不想要你,总是我对你不住,那便,一命赔一命好了

    第211章 番外 长孙蓉7

    “好些日子没见叔母了,叔母有孕怎么还瘦了。难怪叔父走前不放心,还托我照顾叔母的身孕。叔母放心,阿羽会尽力的。”

    哪怕我怨恨君康舒食言自肥,强我所难,我亦无法否认,君康舒对她好,是她合格的叔父。可是,真的没想到,君康舒为了帮她分担朝堂压力而主动自请毅州,偏偏又在走前将我的身孕托给了她。

    她,为何会答应没了那天的伤痛,她笑容灿烂,眼神平定,言语亲近又不失恭敬,是真的放开了我,还是她说过对我负责,也说过想和我在一起,但从始至终,未曾说过半句喜欢

    那日的话,更像是一种另类的通告,自此之后,她果真尽心尽力的照料起了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她军务忙碌,不时又要探看千落,照顾医馆,还遍看妇产千金科的医书为我挑拣制定下膳饮方药,一开始,我还坚持着拒食落胎的打算,她听了我吃不进去的借口,关心几句外,总是二话不说的去研习医册,再度帮我调整膳食,不忍她多处奔波,心疼她的消瘦,就算不是为我,她的辛苦和付出我也罔顾不了,几天之后,拒食,我做不到了。退一万步,我若真能狠狠心继续,便让她承担负人所托、照料不周、一尸两命的自责吗呵,从她接手我的身孕起,我的妥协,便已注定吧。君康舒这次的安排,倒算误打误撞的找对人了。

    接下来我妥协养胎的日子,寒时衣衫热时风,她交代丫鬟,细致打点着我衣食住行的每一处,王府上下都称赞她孝顺,甚至连尚在母胎的孩子都知道谁是对自己好的人,每每在她靠近时别有欢动。

    孝顺对叔母的孝顺。是那样的吧,若是有一丁点喜欢,谁能在心仪之人怀着别人的孩子时,若无其事的照料得体贴入微其实都不重要了,看她恢复了往日俊朗,真好我和肚子里的孩子都不会再伤到她了,我该为她高兴的不是吗可为何她悉心照料我的身孕时,我空荡荡的心底总会隐隐发疼

    总归是我贪心吧。贪心得明知不该,还奢望我爱的人对我能有一星半点的喜欢。所以我自欺欺人,恍神之时,常以为腹中的是我们的孩儿,这样,我才能甜蜜于她的照顾,欢喜于它的成长,甚至期待它的降生。

    现实打破梦幻,君康舒将要回归的消息提点事实,不再给我自欺欺人的机会。让人万万想不到的是,回来的不是君康舒,而是他的死讯。

    早间我便已隐隐觉察了下人神色间的反常,直到“意外”听得周氏的哀哭,逼问之后,我方才知晓,君康舒死了。

    瞟见周氏低头间眼中极力遮掩的喜色,我猜我的脸色一定变了。对君康舒,我若说自己对他不怨不恨,必是假话,但他总是曾被我视作亲人兄长的人,明明他正当壮年,以边地传来的声名来看,也正是他风光的时候,突然得知他已殁世,震动在所难免。甚至死者已矣,确定他身故消息的那一刻,所谓怨恨,不甚了了。

    回过神来,我最先想到的是羽,尤其听说原就年迈体弱的翼王得到痛失爱子的消息,心神重创,只怕也会支持不住时,我忍不住呵斥下了浅予她们的劝阻,执意要她们护我去正房。说到底,她是刚及二八的女孩儿,乍然知道亲叔身陨,若又眼看祖父薨世,我担心她会伤痛难抑,特别是君康舒去边地与她有关,若她心念偏失,将君康舒的死算在了自己头上,该会何其自责

    赶到正院时,哀声漫天,我知道自己来晚了,心弦愈紧,浅予刚帮我挑开帘角,我便探头去看,一眼便寻到了她。她半跪在床畔,只看她肩头的颤抖,便不难知晓她的伤心,可是她怎么会抱着陛下那样的姿态陛下几时会关照旁人了还有陛下看她的眼神分明是

    恍惚转身,我的脑子里乱得厉害,想起陛下待她有许多不同寻常的小细节,只是以往不曾留心,如今回想起来不会有错的,陛下喜欢她,不是长辈对子侄的喜欢,是与我一般无二的心悦于她“他”吧。

    她可曾知晓陛下待她的心意

    羽,你可知道,你的身份,喜欢任何人都可以,是男是女都罢了,但陛下不行你若倾心于陛下,甚至会比和我在一起更危险

    君康舒呢君康舒可是知道了陛下对羽有情,才那样对我的必是如此,必是如此,不然他没有理由。呵呵,君康舒,难怪你找她为我保胎,难怪你不想任我堕胎,难怪你去毅州时走得那么放心君康舒,你真狠君康舒,你我之间十数年似如兄妹的情义,只是命运操弄,倒也算了,可羽,她是你骨血相连的亲子侄你怎么能为了一个女人,如此算计于她骄傲如陛下,若知了你的作为,也不会感谢你的吧还有羽是女儿身就算没有我,她也不能陛下会不会喜欢生为女子的她还当两说你若知晓,还会如此吗

    手捂腹内疼痛,我憎恨君康舒对她的狠绝算计,甚至憎恨起了腹内蠢蠢欲动的孩子,可是重阳那日,她在畅爽阁上为它而生的由衷欢欣,我忘不了,它的父亲让我憎恨不假,可于我而言,它更是她悉心照料的孩子。

    “都不许去,我们回院子。老王爷刚走,正房原就乱着,别再去给府上添麻烦。我还好,就劳三位嬷嬷担待了。”

    我还是想生下这个孩子,不为别的,只为她对它的关照和欢喜。可是,秉承了父亲的利用和母亲的厌弃的孩子,终是不该,所以,终究与世间无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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