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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羽风流 第77节

作者:澹台扶风 字数:15751 更新:2022-01-12 11:42:19

    “驾驾”

    大雨突然,路人争先躲避,不多会儿功夫,热闹的东市大道上也没了人迹,这大大方便了争飞。感受到主人的情绪,争飞无需君逸羽多催,瓢泼大雨中,它奋力扬蹄,落入道旁避雨的路人眼中,唯见残影闪过,连雨幕都因之有了一瞬分割,引人啧啧称奇。

    “吁”

    “统领”

    东市和皇承区分别在皇城南北,距离着实不近,君逸羽一路快马加鞭,到得家门口时,身体已被冬雨浇了个彻底,牙关微抖,也不知是冻的,还是情绪波荡使然。厚重的冬日乌云笼罩上空,这座一向高大威武的敕造辅国翼亲王府,似都散发出了低靡的气息。停马认出翼王府前整齐行礼的,是便装的神武军士,君逸羽的心往下沉了又沉。这么大的雨天,连熙儿都来了,看来是真的君逸羽微觉眩晕,下马之时,脚下竟踉跄了两步才勉强站稳。

    “少爷,小心”

    “统领,保重”

    摆手止住了仆从属下的帮扶,君逸羽深吸一口气,这才跨过门槛,匆匆往府内赶去。

    翼王府主院瑟瑟跪了一地的太医,翼王夫妇起居的清心小筑里,悲伤的气氛更是凝固得宛若实质。

    “哥哥,是天弟对不住你,乳娘为我操劳而死,哥哥为我军旅辛劳、沉疴多年,如今连舒儿也哥哥,你不要走,大华是我们的,我有太医,有御药房,内库里还有好多灵药”

    “父皇”从未见过君承天悲伤至此,一代帝王竟然半跪在君承康病榻前,老泪长流,似乎瞬间沧桑了许多。劝抚一唤,君天熙这才意识到,她的父皇如今不是皇帝,不是太上皇,只是一个五十六岁的老人,承担不起一场与挚亲之人的生死别离。

    “来人熙儿,叫太医来太医呢太医呢都来给翼王诊脉治不好翼王,朕要他们都陪葬陪葬”

    “天弟,生死有命,别与他们为难。”

    “哥哥”

    一声久违的“天弟”,只让君承天伏在君承康榻前,悲恸不能自已。他的奶哥哥,自从他还朝为君后,便一直谨守君臣之别,再未将他称作过弟弟。阔别二十多年后再度听得“天弟”,他知道,这个护助他一生,不是亲兄,胜似亲兄的人,真的到了弥留之际,才会纵许自己失礼。

    “人生百年,总有这一遭,早晚的事,天弟,不伤心,哥哥也累了”翼王虚弱的安抚着这个他护了半生、助了半生的奶弟弟、主子、君王,与此同时,浑浊的眼睛越过君承天的肩头往后寻了开去。

    跪坐在榻上侍候君承天的翼王妃,留意到了老伴的眼神,忍泪相问“王爷,找谁逸儿吗”

    “父王”此刻翼王府的大小主子,除了对有孕在身的长孙蓉处隐瞒了消息,在外的君逸羽尚未赶回,其他人都跪在了房内。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君康逸膝行上前。

    “逸儿,好生辅助太上皇和陛下。”

    “哥”

    “皇伯”

    听君承康交代后事都关照着自己,君承天感念一唤,连君天熙都难免动容。

    “是,孩儿知道。”君康逸含泪叩首。

    “嗯。”对于省心的长子,除了妻儿的事情上固执,旁的君承康都很放心,“阿羽呢”

    “羽儿还没”

    “爷爷”君康逸话没说完,君逸羽恰入门来,三步并作两步的奔到了翼王塌前,“爷爷,是阿羽不好,回来晚了,阿羽给爷爷看诊,爷爷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淋成了水人的君逸羽,全身无处擦手,匆匆甩掉手中水渍,同时内功急速运转,温热了指尖,按上翼王腕口时,她全身一震,只觉寒意从跪地的膝头弥漫而上,凌寒刺骨,让她遍体冰凉。看到外面长吁短叹跪了一地的太医她便知道的,只是不亲手查探她还是不敢相信生机已绝原就老病体虚的翼王,得知幼子死讯,悲情之下心血大耗,用尽了最后的生气,即便有起死回生的神药,缺了生气牵引,业已回天无力

    明明重阳时她的爷爷还能为她登高庆生,阖府同欢,她的叔父还在为她千里送礼不过月余光景便都要阴阳永决,让她如何相信刹那之间,似乎时空轮转,她又回到了前世的孤儿院,一任黑暗冰寒将孤苦无亲的她掩埋

    “阿羽”

    “羽儿”

    “羽儿”

    声声关切将君逸羽从梦魇中拉出,君逸羽回头看到爹娘关切的眼睛,安心些许。

    “羽儿,爷爷有话对你说,快听着。”孩儿再稳妥,也还只是十六岁的女孩儿,第一次面对亲人死别,便是如此突然的双祸同至,君康逸宽慰的按上了君逸羽的胳膊,示意她看向榻上的翼王。

    “阿羽,不伤心,爷爷寿限已足,去得不亏。”

    “爷爷”君逸羽喉头发哽,怕衣服上的雨水浸湿翼王的床榻,只拿手抓紧了床沿,指节苍白。

    翼王艰难伸手,在王妃的帮助下才勉强将枯瘦的右手覆上了孙儿手背,“阿羽生性自在,以前,王府里有你父亲从文,叔父从武,够了,爷爷便也不逼你只是现在,你叔父去了太上皇和陛下的大业,不能没有翼王府在军中回圜,府里只有你能去了阿羽,你是爷爷的长孙,是翼王府唯一的嫡孙答应爷爷,辅佐陛下完成北伐大业,不死不休。”

    “父王,羽儿她不”

    “阿羽答应爷爷”

    君康逸有心阻止,君逸羽清亮的声音已经坚定不移的响起了。

    “羽儿”

    “爹爹,娘亲,这是爷爷的心愿,孩儿能做到的。”君逸羽头也不回,只是对翼王轻轻笑了笑。

    “好,是爷爷的好乖孙”翼王欣慰的拍了拍君逸羽的手,只是力度轻得可以忽略不计,声音也越发虚弱了,“去用血像陛下效忠发誓”

    “好。”君逸羽点头,起身走到君天熙面前,右膝沉沉落地。

    “君”

    君天熙才张口,君逸羽便已抬头对她轻轻摇了摇。拔出靴中匕首,右手毫不迟疑的握上,直到鲜血滑出掌沿,君逸羽将染血的右手按在君天熙脚尖前的地砖上,俯首道“我,君逸羽,以血盟誓,襄助陛下平定北胡、鼎定君华,身死不辞若违此誓,皇天后土共弃我血,雷霆业火同灼我魂”清朗的嗓音一字一顿,誓诺庄严,好似起自灵魂。

    “轰”

    便在君逸羽字音落定时,恰若昊苍有感,接受了她饮血的誓言,惊雷破宇,响彻天地,为之作了见证。百里之外的出云峰上,宁国寺深处的幽静禅院里,玄慈在惊雷的巨响声后缓缓停下了手中滚动不休的念珠,眼皮开启,现出他百年时光洗礼的沧桑眼眸,一声感慨的“是她”玄慈空明的眸光尽数化作释然。

    “玉儿,朕不甘心朕不甘心啊甲子轮回,朕必破空重归,佑我君华,一统天下”

    血为灵之媒。命轨有契,就是她,不会有错了。万般变数,任之自然,这次也不会再错了。阿弥陀佛,玄慈幸不辱命,寿限将至,未竟之事只能托付后来人了。

    “明觉可在”

    “是,师祖。”

    “进来吧,师祖有事要交付给你。”

    宁国寺里,玄慈释然,私语明觉时,翼王府的家主也释怀了终身。

    “天弟的夙愿一定会实现的,此生,当哥哥的只能陪你到这了”望着君逸羽宣誓的侧影,君承康眼底拂过了最后的光芒,向身畔的王妃笑了笑,转向君承天时,他的瞳孔慢慢黯淡,直至眼皮再也支撑不住,永远的闭上了。

    “哥哥”君承天哀嚎如孤狼,任谁见了他泪水满面的模样,也不敢相信他是以无情为名的帝皇。

    “王爷”

    “父王”

    “爷爷”

    哀泣纷起,刚刚起誓完还依然跪在君天熙身前的君逸羽,双拳猛握,浑身战栗,尚未止血的右手也因之鲜血汹涌,与衣摆淌下的雨水混合一处,几成血泊。她以为自己的泪腺早已在前世的黑夜中荒废了的,却终有晶莹的泪水不争气的从她眼角砸落,融入了脚下血色。

    君天熙的心因为身前人隐忍难过的模样而揪紧,不可抑制的狠狠发疼。

    抽出袖底丝帕,她缚住他淌血的右手,也不怕打湿衣袍,伸手揽过了他湿漉漉的脑袋,“难过就哭出来吧。”

    君天熙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轻柔,却轻而易举的挑破了君逸羽濒临边沿的泪腺,她伸手抱紧了君天熙的腰身,埋在她腹间泣不成声。

    满室哀戚里,连君承天都半跪在翼王榻前伤心着,太上皇尚且如此,谁人还能例外唯有君天熙半抱跪地哀泣的君逸羽站立着,鹤立鸡群般的显眼,但房内人人伏身悲哭,不曾有人留意到她们。门帘子轻轻挑起了半角,又轻轻被放下,也未曾被人留意。

    匆匆赶来的脚步,没有入门,就仓皇而去,掩盖在众人的冲天哀音之后,丝毫无人察觉。

    第202章

    “小姐,为何又不进去了”

    都怪周姨娘,哭哭啼啼的让小姐听见了,二爷去了,王爷病危,小姐知道了,这么大的雨天也不怕闪到身孕,拦都拦不住,小姐非要过来的,怎么到门口了又不进去了呢听刚刚里头的动静,王爷也薨了吧因为自家小姐的缘故,浅予对君康舒有怨,但乍然得知他的死讯,心里头还是有些难过的。她与翼王的接触更是少之又少,但随长孙蓉从正院出来,许是受了悲伤气氛的感染,眼圈都有些红了。

    “你们说得对,原就不该来的,我如今的身子,进去只是添乱。”长孙蓉话说得有条理,脑海中却回放着挑帘看到的场景,已然纷乱。陛下竟然会抱着羽那样的眼神陛下对羽原来如此,君康舒对我那般是想让我和羽是因为她吧

    “可来都来了,而且老王爷刚刚也薨了。”

    脑子里越想越乱,长孙蓉胸腔发空,仿佛心脏被人挖了去,躯壳都没了灵魂,她无心再理会浅予的不解,觉了腹内疼痛,也只无意识的伸手捂了捂。

    长孙蓉九个月的身子,不动则矣,一动就有好些个丫鬟仆妇随行,尤其今日特殊,没能瞒住二夫人已经是她们失职了,谁都怕得知二爷遇害的消息,二夫人伤心过度出了闪失,照料长孙蓉的三个收生婆更是一个不少的随行着,一颗心全系在长孙蓉的肚皮上,长孙蓉稍有动作就被她们留意到了。

    “夫人肚子不舒服吗快别走了,让老奴瞧瞧。”

    “我家小姐怎么了”

    “呀破水了快去告诉”能被翼王府重金找来的收生婆,不知经手过多少产妇,发现长孙蓉要早产,惊意虽有,但并不慌乱,只是其中一个说到“告诉”时,怕再引孕妇伤心,免不得卡了言语。照说是要告诉孩子的爹去的,可这刚听说淳安郡王出事了,现在该告诉谁呢另有一个机灵的,想起君康舒离家前的交代,是将二夫人的身孕托付了君逸羽的,便开口说“找荣乐郡”话未说完便被三个接生婆中最年长的那个瞪了一眼,哪有婶娘生孩子第一个喊侄儿来的道理,再说了,人家荣乐小郡王刚死了爷爷呢只对慌张的浅予说道“浅予姑娘放心,夫人这是要生了,派人通知府上人吧。”

    浅予来不及答应,长孙蓉已经摆手了,“都不许去,我们回院子。老王爷刚走,正房原就乱着,别再去给府上添麻烦。我还好,就劳三位嬷嬷担待了。”

    几个月的相处,三位产婆都知道,这位看起来文文静静的郡王妃其实并不柔弱,听长孙蓉说得坚决,连不跌“不敢不敢,夫人放心,老奴们一定尽力”的应和了。好在这才刚破水,此回舒园又有抄手游廊,无惧雨天,人手足够,离得也并不算远,只要安生回房,以她们三人半辈子的接生本事,想来担待得过来的。

    “夫人,用力,用力”

    “啊”

    再一次倾身用力后倒回床上,任耳边的焦虑催促环绕,长孙蓉再也挣扎不出半分力气,连神魂都已在剧痛中分离,无意中呢喃着,“羽羽”

    这个孩子,你悉心照料了半年,只为你对它的欢喜,我已经想接纳它了。只是,不该的终是不该,所以总是无缘吧。羽,我好累,你在哪儿,好想再看看你,好想

    “小姐”长孙蓉惨白如纸的面色看得浅予惊心,忍不住责问道“你们不是说小姐会没事的吗”

    折腾半天还没能接生出孩子,三位产婆早已经在偷偷拭汗了,听浅予责难也不反驳。这郡王妃今日必定是伤心得狠了,引了早产不说,身子没了活气,半点生产的力气都拿不出来,她们除了喂点催生的汤药,又能怎么办只低了低头,商量着刚刚的催产汤似乎不太管用,是不是要外面找大夫调调方子,不然照这样下去,孩子出不出得来两说,当娘的合该送命了。

    “小姐,小姐你会没事的,小姐想说什么,奴婢听着。”见长孙蓉嘴唇翕动,浅予关切的伏下耳朵,终于听清长孙蓉破碎的呓语。反反复复,全部只是一个“羽”字,似是用生命抽离出的眷恋,即便灵魂剥脱,也不能忘。浅予咬住了手掌,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这些日子,长孙蓉掩盖在欢笑下的憔悴只有她看得到。浅予也不懂小姐和大少爷是怎么了,是二爷的不是,害了小姐啊,小姐也不想的,日子隔得那么近,也许孩子就是少爷的呢,而且少爷,还那么用心照料小姐的身子

    产婆们没有回应,浅予懂得沉默背后可能的残酷,若小姐真有个万一不行不管怎么样,就为小姐这样子,也该为小姐把大少爷找来眼睛一定,浅予胡乱擦去眼泪,不去管长孙蓉曾经的禁令,也不去想小姐最可怕的结果,“小姐,您坚持住,一定不要有事,浅予去帮你找他。”说完,便霍然起身跑了出去。

    “浅予,干什么去蓉儿怎么样了”

    君承天情绪不稳,留在翼王府只平白牵引伤心,君天熙已经陪他回宫去了。君逸羽淋了冬雨没及时更衣,又加哀悲伤神,有些发热,被萧茹强行灌了安神药,送回羽园睡觉了。其它的老老少少不提,王府双丧,治丧之事诸多繁杂,自然压在了君康逸和萧茹身上。夫妻俩忙碌半响,又听长孙蓉难产的消息,痛责下人不懂事,不知早些报上消息。君康逸做大伯子的不好过来,请了太医,萧茹直接来门口守着了。萧茹与长孙蓉素来亲善,知她危险,早已忧心忡忡的锁了眉头,一见浅予出来,便叫住了她。

    “夫人,大少爷在哪,奴婢想去找她。”浅予虽然心急去找君逸羽,但萧茹的召唤不能不理,上前行礼,也正好打听君逸羽的所在,省得盲人骑瞎马。

    看浅予红肿的眼睛,萧茹便知长孙蓉的状况不好,只是此时此地,她虽然担心,却也慌乱不得,问道“羽儿回自己园里歇了,找她做何”

    想到长孙蓉在房里受苦也念着君逸羽,君逸羽却睡得安心,浅予虽知这埋怨生得不很在理,还是忍不住咬了嘴唇,只道“小姐的身孕一向是大少爷照料的,如今小姐奴婢想找大少爷来看看。”

    “这”只当主仆情深,萧茹并不觉得浅予异常,却是有些尴尬的看了眼一旁的太医。

    “正当如此荣乐郡王医术高超,王妃的身孕又一向是他照料的,王爷出手真是再好不过了,下官医术浅薄,不堪献丑,世子妃,下官先告退了。”间接被人质疑了医术,那孙姓太医非但不恼,心内还大叫好运,当即起身告辞,好像生怕走晚了又被人叫住。因着翼王故去,太上皇申斥太医院,太医们已在翼王府受够了惊险,得知淳安王妃难产,翼王府又来请医,太医院不得不派人来,孙太医在太医院根基浅,被推挤出来,也只得哭丧着脸来了。男子进不得产房,说句不好听的,用药好歹,全凭运气。听里头传来的情形,着实不太可观,淳安郡王才殉国,若他的遗孀遗子中的任意一个出了问题,想想后果孙太医就觉得头皮发麻,如今能把自个摘出去,让他如何不喜

    看着孙太医匆匆离去的背影,萧茹抬头望了眼天空,不知不觉,已将入夜,暴雨不知何时停了,乌云却混合着初起的暮色,愈显黑沉,不知何时又会酝酿出一场大雨,或者,退散。

    萧茹轻轻一叹,对浅予挥了挥衣袖,“去叫羽儿来吧。”

    王府的祸患竟都挤在了今天吗让羽儿来吧,她打小就对蓉儿亲厚,若蓉儿这劫真的熬不过,羽儿没送成蓉儿的话,只怕会抱憾终身。若真如此,伤心无可避免。伤心总会过去,比终身的遗憾要好。

    “是。”准允比想象中来得容易来得快,浅予一讶之后,施礼而去,尤其出得舒院后,更是半点不顾掌事大丫鬟的气度,提裙飞跑。

    “浅予姐姐这是做什么”

    “我我要找大少爷”跑进羽园,浅予呼呼喘着粗气,不管旁人的惊异眼神,就往君逸羽的主楼冲。

    “哎哎哎,浅予姐姐,少爷伤心,又染了风寒,吃药睡下了,大夫人吩咐不许打扰的。”

    “大夫人大夫人准我来的”浅予还在气喘,绕过拦路的小丫鬟,就要去敲君逸羽房门。

    小丫鬟一手扯住浅予衣袖,一手指了房下丝线,急切的阻止道“浅予姐姐忘了羽园的规矩了大少爷的房间不许随便进,求见得扯铃铛的,姐姐别让我为难。”

    浅予心急火燎,没奈何,狠狠的拽起了丝线,引起了急促而刺耳的“叮当”声。守在君逸羽床前的陵柔听了,不悦的皱眉,尤其发现君逸羽有转醒的迹象,连忙开门出来阻止,“谁在外面这么没规矩”

    作者有话要说 注周姨娘,见第80章,君舒飞的生母。长孙蓉是从她口中听到消息的,有阳光便会有阴影,大家都懂的。

    第205章 番外 长孙蓉1

    我是长孙蓉。

    我出生于晋州长孙。没错,“生儿当如长孙男,娶妻当求长孙女”,晋州长孙氏,就是名满天下的那个长孙世家。

    我的祖父是长孙家的现任族长,父亲是祖父大人的嫡出长子,而我娘,也是豫州卢氏的名门出生,是父亲明媒正娶的元配夫人。在我出生之前,爹娘生了姐姐长孙芸,她年长我八岁。理所当然的,我是长孙世家大宗嫡出的孙二小姐。说到这些,想来世人都会羡慕我的出身。的确,优渥的家世让我得以在原城的祖宅无忧无虑的长大,甚至,在娘亲和姐姐的教引下,在长孙世家声望的护持下,我从就学起,就已隐约有敏学的名声开始流传,我一直觉得自己足够幸运,无忧无虑的千金生活直到我七岁那年

    我七岁那年,姐姐十五及笄,与陕州箫氏的嫡生公子箫翰定亲了,不想文定之礼才成,不过半年,便传来了箫翰在游学归家的途中陨殁的消息。准新郎的离世,并未让姐姐与箫翰的婚姻告终。作为世人礼义典范的长孙世家,教养出来的女儿,从来都是从一而终的妇德表率。不管姐姐愿不愿意,从姐姐与箫翰的婚约订立起,她便生是箫翰的人,死是箫翰的鬼,即便来不及成婚,箫翰便已身故。

    姐姐与箫翰的婚礼提前到了箫翰的热孝期。我从没见过那么奇怪的婚礼,没有喜乐鼓吹,来宾的脸上亦难见笑容。麻衣白孝的少年人,是箫翰的幼弟,他捧着箫翰的灵位,帮他哥哥完成拜堂仪式。扎着红绸的牌位与我的姐姐拜堂成亲,场面可笑得厉害,却没人笑得出来。姐姐的脸遮在鲜红的盖头下,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举目喜堂,白色的挽帐夹杂在红色的喜绸间,分外刺眼。姐姐出嫁,作妹妹的我该祝福的才是,可那份红白交杂的古怪,让七岁的我什么也说不出来。说不出祝福的不单单是我,红白混合的迎亲队伍接走姐姐后,我听到有人悄声议论着“不愧是长孙世家”,还有回避开众人,内堂里爹爹的叹息和娘亲的眼泪。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场怪异的婚礼,有一个交融悲喜的名字冥婚。冥本大悲,婚该大喜,奈何喜在悲后,探寻不得,注定唯留长悲。

    姐姐嫁去箫家后,并没有在那待多久,三个多月后,便以省亲的名义回来了。可那个连年节的喜气都再也沾染不上分毫的女子,终年白衣孝髻,深居简出,再不是教我读书弹琴,陪我绘画弈棋,为我暖床下厨的姐姐了。即便脸戴白纱,也不难看出姐姐眉目间轻烟笼罩的忧愁,娘亲常常对着她的背影叹气,甚至姐姐每每点墨弄弦,都会引得娘亲偷偷拭泪。要知道,娘亲并不是常存心悲的人。尽管爹爹去姨娘处歇息时,娘亲偶尔与我同睡,那样的夜晚,半夜梦醒,会有孤灯下的身影或是黑夜中的叹息。

    后来回想起来,姐姐的书画里,姐姐琴音里,都是她的忧郁,所以牵引了娘亲做母亲的心悲吧。那时的我,只是不愿见娘亲和姐姐郁郁寡欢,想起以前书画德艺有所进步时,总能让她们笑容满面,我花了更多时间在琴棋书画上,想求个精进让她们开怀。娘还是会摸着我的头称赞我,但瞟一眼身侧一言不发的姐姐,她脸上还是没有我想要的笑容,而姐姐姐姐眼底的复杂,我读不懂。

    我真正开始懂得姐姐眼底复杂的含义,是在我九岁那年的冬天。家里夸我是小小才女,可事实上,答案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而是偷听到的。那年自入冬起,姐姐便病了,明明起初只是小小的风寒,谁想竟让姐姐长卧病榻,一病不起。而“答案”,是那日我去看姐姐时,意外在门外听到了她和娘亲的对话。

    “芸儿,听话,大夫说你心气郁结,得放开心结,病才能好。”

    “娘不用再说,我知道自己好不了了”

    “说的什么胡话,呸呸,快不许再乱说了,只是着了风寒,芸儿你再吃两幅药,一定会好的。”

    “我如今,好与不好有什么区别,一年到头都是活死人的样子,连族人看我都嫌晦气”

    “族里不会的芸儿你和箫翰的事,是爹娘对不住你若当初定亲前,能多请几个相师”

    “事已至此,我都是要走的人了,我的事没什么好说的了。娘,女儿今日想和您说的,是妹妹。算芸儿最后求娘亲一件事,就当是给我的补偿,未来难保,若妹妹以后也如我这般遭遇,求您一定要把她从坟堆里拉出来。因为我的事,爹对娘总有些亏欠,您说话,会有用的。我这辈子赔给个死人倒算了,妹妹不能了。”

    “芸儿这是命,我们长孙家”

    “呵,长孙家娶妻当求长孙女,好大的笑话当世鳏寡再婚的多得是,除了长孙家,谁会守着个迂腐名声,将好好的女儿送给死人陪葬祖父大人以为箫家领情吗,他可知,他们将箫翰短命算在了我头上,说我克夫,说箫翰是为了赶回来和我完婚才意外而死的咳咳”

    “芸儿,别动气,快,娘帮你拍拍。”

    “咳咳,我没事了,谢谢娘娘之前说命,便是不答应吧也罢,有这一府老规矩在,爹爹答应都没用,我不为难娘了。可怜妹妹那么聪明,人又乖巧,若能生在平常百姓家该多好,偏偏到了长孙娘,我累了,想睡会儿”

    “好,那娘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娘晚上再来看你。”

    姐姐那天晚上就去了,娘亲再去姐姐房里时,等待她的,已是姐姐冰凉的尸体。

    我永远也忘不了九岁那年的冬天,那是我记忆里最冷的冬天。带笑的姐姐早已随着两年前冥婚的花轿远去了,而那个冬天过后,我的姐姐,再也不会回来了。

    其实我觉得姐姐很傻,何必为了一个不曾认识的死人郁郁而终呢。箫家能说出克夫的话,便是箫翰没死,姐姐真嫁给他了就会好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一个不曾相识的人成婚,相夫教子,不过娘亲那般。娘亲啊,明明心里难过,当初还要主动用无子的名义帮爹纳妾,若娘一开始不是生的我和姐姐,而是栉儿,爹爹就不会纳妾我不相信。至于生在平常百姓家也许朝不保夕,也许为奴为婢。寒家有寒家的烦恼,贵宅有贵宅的忧虑呢。娘亲说命,倒也是,不过不仅仅是长孙家,世间儿女,谁没有自己的不得以呢

    我也在及笄之年,迎来了我的婚约,圣上赐婚,将我许配给了翼王的次子淳安郡王君康舒。嫁入翼王府的时候,我很平静,甚至离府前也没有一般新娘该有的不舍和恐慌。“生儿当如长孙男,娶妻当求长孙女”,是长孙家最大的荣光,也是长孙家最大的枷锁,我知道自己做了长孙家利益交换的筹码,可我是长孙家的女儿,享受了长孙家的恩泽,也理当在长孙家需要时有所付出。不过是从一个笼子,走进了另一个笼子。比起姐姐,我已经幸运了许多。

    独坐新房,我等来了素昧平生的“夫君”,听脚步,还有一大群人跟随,想来是丫鬟喜婆们。他用浓重的酒味赶走了所有人,待得众人退走,嗓音却恢复了些清明,“我会把你当作妹妹,不会做你夫君。床给你,放心睡,我去外面小榻。”说完就迅速远去的脚步,好似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红盖头下的我,却忍不住笑了。姐姐,果真你死前还念着我,死后也有为我祈福吗,我果真足够幸运。

    我理解君康舒的“落荒而逃”,他任性抛下的话,换了任意一个新娘,只怕都会委屈得想哭,尤其新娘子来自长孙世家时,等同于在新婚之夜宣告让人守一辈子的活寡。而我,笑叹一句命运无常外,只觉翼王府这个笼子,可能比想象中自由些,心,依旧平静,甚至更甚。

    我愉快的接受了君康舒只和我作名义夫妻的“无理要求”,延续我五年来的平静,顶着淳安郡王妃的尊荣名头,安静的过完这一生,无所入心,便无所忧心,九泉之下,姐姐便也不用为我担心。如此,甚好。

    只是命运果真无常,我从未曾预料到,会在翼王府,遇到那个搅动我平静的人,而他,不是本该成为我夫君的君康舒他叫君逸羽,是君康舒的大哥之子,是我名义上的侄儿。

    初见那日,是在悯农堂,尽管约定好了不是真夫妻,但在人前,夫妻该有的样子,一点都不能少,成婚的第二天,作为“新妇”的我理当给公婆敬茶,而君康舒的大哥,也带着妻儿前来,来认识我这个,新入府门的“弟妇”,我就是在那时认识了他。那时,他还是不足周岁的婴孩,被“嫂嫂”抱着,能用糯软的声音,准确的称呼每一个人,却在轮到我时,错叫了姐姐。回想起当日情境,也许从最初,便已预示了我和他的缘分当时,我的笑容难免一僵,但我喜欢面前这个眼神灵动的小小婴孩,忍不住伸手点了他的小鼻子,亲昵一句“小家伙,该叫我叔母才是。”看看他琥珀色的清明眼睛,再扫一眼身侧的名义夫君,我淡淡的想“果真孩子的眼睛最是清亮明彻,能看穿假象,知道我不是他的叔母。姐姐,倒也不算错叫吧。”

    第206章 番外 长孙蓉2

    每每那个孩子扯着我的衣摆,不管不顾叫姐姐时,我总拒绝不了他的任何要求。连初雪都觉得奇怪,说我对栉儿都不曾宠溺,如何对他那么好果真是女生外向,出嫁从夫,爱屋及乌,连带着对夫家侄儿都别有优容吗初雪是我自小的贴身侍婢,将早年的我看得清楚,说话也少了些婢女对主子的忌讳。我听完,只是笑了笑,出嫁从夫自然是不可能的,我确实嫁来了翼王府,但君康舒,放弃了做我的“夫”。的确,自姐姐殁世之后,年岁日长的我,联系着早年未曾懂得的见闻,似乎有些看透了姐姐身陨背后的世情凉薄,性子也慢慢淡了,只愿平静的渡过一生,对家人族人,也因为这份淡意,少了亲近。至于那个孩子,我想是从一开始,就合了眼缘的缘故。

    也许不单是眼缘,那个孩子年幼时夸我聪明的人,若是先见了他,只怕不会有夸奖留给我。那个孩子,也许说聪明不够,该用灵睿才是。除了他,谁家孩儿三岁就能听懂国朝史略,还引用原文提问

    五年,那个孩子,在我眼前,从小小婴孩,长成了金玉小童。我越来越喜欢那个孩子,不止是因为最初的眼缘,也不是因为他聪明,倒是我偶有皱眉时,那幼小孩童,无意着,却总能让我舒怀。我想我有些懂了,世人对孩子的喜爱。在他纯粹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世间安然,常存心欢。连她的娘亲都常常打趣我,说我宠他太过。我从不反驳。我这一生,守着长孙家的名望,守着和君康舒的名义婚姻,必不会有孩子,但我并不遗憾,我愿将此生的宠爱都拿给那个孩子。可惜,五年后,我没了机会。

    他对武学博有兴趣,三岁开始,便跟着他爹学武,五岁时,随无恨子去灵谷,离家学艺了。我遗憾,但未曾试图挽留,总不能为了寄托我的宠爱,就绑住他的翅膀。习武本就是他所愿,何况,玄慈大师给他的批命里,有“不易长成”的字眼,灵谷医名在外,有幸拜入,也是机缘。师从灵谷,对他有益无害,尽管灵谷弟子十五学满前不能离谷归家,意味着起码有十年的长别,他的爹娘却也舍得送他远去,便是为此吧。

    翼王府里不再有那孩子的十年,我的生活,成了一滩静水,只是偶尔有他写信回家,不论信里写了什么,信尾总有“问姐姐安”的字样,让我,心暖。

    十年里,驸马亲王换了三任,圣上着意培养皇储,借着春祭的神龟负石将皇储殿下送上了龙椅。前所未有的女子为帝,天下变了。君康舒从军得志,后来兵败南里,人消沉了。朝夕相处,我对自己这位名义夫君,渐渐有些看懂了,他心里住着个人,所以当初不愿真的做我的丈夫,奇怪的是,后来他有了两房小妾,还得了两个儿子。如此,君康舒也变了。便连陪了我二十多年的初雪,也被我放出王府,成亲生子了,她的生活,也变了。而我,淡淡的看着旁人的改变,十年时光,平淡无波。其实,我身边也是有些变化的,比如我成了世人眼中不能生养的花瓶,归宁省亲时,爹娘看我的眼神里都带上了隐晦的叹息意味。好在,我有长孙家的出身,世人非议我无子,不会影响我继续平静的生活。人前夫君,人后义兄的君康舒,会有意对我的名誉和地位维护一二。其实他无需如此,不曾入心的事,再怎么,也不会激起水波。我对翼王府平静的生活,很满意,只是偶尔觉得缺点什么。

    缺什么我想不分明。直到那日与嫂嫂弈棋时,听到了大少爷回府的消息,惊喜不可抑制的涌上心头,我才想明白,是了,缺那个孩子。十年的平淡,若有那孩子在身边,我定会多些欢怡。无疑,我想念他,想念那个我看着长大的孩子,那个我宠了五年的孩子,那个我十年惦念的孩子。

    面容俊秀的少年郎,依稀残留些幼时模样。一领普通的蓝布袍子,袍角微带灰痕,但他举手投足间的洒意出尘,不是归途风尘遮掩得住的。还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一如当初的清明灵动。果真,是那个孩子回来了。

    “逸羽,见过叔母。”

    当他恭敬的在我面前一揖到底时,凝视着眼底蓝衣,我竟怔愣着有些怅然若失。便和当年的姐姐一样,回来了,却也不算回来。那个孩子,人的确回到了我面前,但再不是叫我姐姐央我念书听的小人儿。十年,是该生疏了。一切,早已不复当初的情状。

    “叔母,好久不见了呢,让羽儿抱一下吧。”

    再回神,我已身在一个温暖怀抱的中心,如此亲密无间的姿态,我已经很多年不曾经历了,但我并未不适,鼻端浅淡的香味,似若青草,带着纯粹的干净,有着让人安心的韵味,尽管如此,我还是本能的伸手,想推开少年的怀抱。

    “姐姐,我回来了,以后,希望能看到你每天快乐,你还会念书给我听吧。”

    耳际轻语含笑,让我恍惚发现,即便十年时光将他换成了少年模样,他还是他,还是当初调皮的小人儿,而我也还是在他面前生不出任何拒绝的我,暖了心房,失了力气,允了他的拥抱。

    毕竟是长大了,除了回来那天他在我耳边唤过一声“姐姐”,人前,他已将我改称了叔母。嫂嫂当年还笑说,他若是一直赖着只叫我姐姐,到时候看我如何是好,瞧,嫂嫂果然是多虑了。只是,他总是能少叫我就少叫,而且嘴里叔母喊得顺当,与我说话却一直言笑无忌,只怕心眼里还真的拿我当姐姐,这一点,我感觉得到,端得是奇怪。不过,也是沾染了那个孩子的随性自在吧,他与我玩笑时,我也总忍不住打趣一二回去,倒有些不像平素的我了。转念想想,十年前我便爱逗趣幼时的他,如今,也不过与当年一样。孩子长大了,懂得使用口舌了,当初单方面的逗趣,可不就顺理成章的变成了如今两方的“口齿之战”呵,倒也有趣。

    浅予也发现了我和那孩子投缘,说大少爷回来后的这些日子,小姐笑的次数只怕比过去一年都多。我只笑着说了句“阿羽那孩子有趣”。浅予随我陪嫁进翼王府时,还是个半大孩子,初雪去年嫁人离府,浅予也长大了,才来做了我的贴身侍婢,她若是一直在我身边,只怕不会说“一年”,而该说“十年”。那个孩子回来后,日子的确明快了许多。如此作想的,何止是我呢王府老少都欢喜于他的回归,宫里也没少传他去,连君康舒的两个儿子,都一见面就喜欢上了会说有趣故事的大哥,也不知他怎么想出了那一堆故事。不过,他还是那个赖皮淘气的孩子,明明长大了,识文断字了,还要让人给他念书听。话说回来,有一个一直爱听自己念书的人,倒也好那孩子,听什么书都能说出三两分来,果真还留着幼时的灵气,人说三岁看老,不假。

    说起念书的事,上次确是羞人,啊,那孩子,竟然口无遮拦的对我说什么“嗯,看在你年轻貌美的份上,我就收下你这书童吧。来,妞,给大爷念个书来听听。”真是让我纵坏了可听他受了他娘的训斥,还给我恭敬道歉,我并未因之舒心,心里反倒空了一下,果然是我宠惯了的孩子,所以我看不得他受半点委屈吧。其实那孩子的无拘性子我都习惯了,那话他说倒也不算太出格。不说这些,只看这事,他果真不拿我当长辈看,有时他的眼神甚至会让我觉得,他在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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