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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花劫 第20节

作者:宁远 字数:23865 更新:2022-01-12 11:37:45

    她轻声道

    “小凤凰,我回来了。”

    、第107章 交换

    炽元丹回到桃花中的刹那,初息终于看清了从前梦境里的全部,没有断层,完全而流畅的记忆穿过她的身体又尘埃落定回她的心里。

    那些斑驳却琉璃的画面和细碎却极致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像是要将她填满。

    穿过记忆画面,依稀仿佛是昔日在洪荒里的妖界跟那些凶猛妖兽们赤手空拳以命相搏的岁月,又依稀仿佛是登顶妖界之尊成为妖皇受万妖敬仰的时刻。可随着画面轮转,她看见妖界以外的万千世界,看见浩瀚星空看见天阙的祥和,所以她应了神族之约,登天为仙掌管天阙的二十八星宿和天上所有星辰。

    她看见了更高的风景却过的比以往落寞,昔日一并从洪荒里过来的仇敌或友人,镇压的镇压、轮回的轮回、灰飞烟灭的灰飞烟灭,所剩者寥寥无几。

    神界不比妖界,仙僚之间客气有余却少有知交,她曾为妖皇,如今又掌管这漫天星宿被封战神。

    九重天上的人都惧怕她,于是她便越发将自己修炼成一柄锋芒锐利的兵刃。所过之处,纷纷避让。

    大约是她的一身戾气搅乱了天界的氛围,大小仙君无不战战兢兢,生怕她妖性未除在九重天上大开杀戒活动筋骨,便联名上书天帝要求为战神东皇另辟一处能净化心灵的住所。她一身傲骨在洪荒时期打就而成,听闻此事恼火了半日之后便亲自跟天帝提了三十三重天最边际地一处院落里避世而居。

    旁人看她是寂寥,可却也因不必应付那些仙官儿就多出了不少的闲暇时间,在广辰宫里把佛道两经闲来无事地看了个便,就此卸下一身负累,如同入鞘宝剑收敛了锋芒,只是却养出了一身清冷之气依旧难以亲近。若就此以往,说不准刻在她骨子里的杀戮之心也能就此被净化。

    直至昔日邀她入神族的老君硬拉了她入伙水榭帮忙修四界史书,闲着无事时她便在水榭西北角的吊楼上,一边遥遥地看着那帮四界中各个世家族群送过来的猢狲们在老君授课的时候捣蛋,一边懒散地修着老君说的四界史书。日子久了,反倒真的在心里生出几分祥和之气,看着这群捣蛋的猢狲竟觉出趣味,连史书也修的比以往认真些。

    而那日老君来托她代课一天,从玄翎坚毅又倔强地眼神望着她开始,心魔生而天劫定,想来也是,她一身杀孽的妖皇要登天为神怎能不历尽劫难反倒是连累了玄翎,从前那么意气风发的一个年轻神君,却在这六百年里被迫地急速成熟起来,老成又淡漠地游走于妖界,只为了寻找她的踪迹。

    初息的脑子里被这些混乱又有序的记忆充斥着,生出一种前世今生之感,只是心里对这些记忆总有一层淡淡的疏离,。

    直到她睁开眼睛看到玄翎,那一瞬间心里的几个关窍被打通,往日点滴和这六百年里的思念如同破茧之蝶纷纷涌入她心间,丰满了这六百年里的空虚。而最后确定,原来这些属于炽元丹的记忆,其实正是她的记忆,她自己的。

    阎子詹一路追着谢琅邪在云层中起起伏伏,他心知方才被他们三人拼全力一击,谢琅邪现在不过是强弩弓没,蹦跶不了几个回合。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厮还在跟他们绕圈子,急不来就死也不像是要遁逃,难不成还有后着

    梧千双送走了玄翎后追了上来,看着前面一直变幻方向的谢琅邪,朝阎子詹道皱眉“方才我们合力夹击他时我就发现谢琅邪身上似有魔力相助,他现在拉着我们绕圈子不过是在拖延时间。”

    阎子詹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恶念无形体,所以才要依靠不周山上的这些个牛鬼蛇神们当做傀儡为她成事,而想要修出形体则需要一个强大的生魂心甘情愿堕入其中,而谢琅邪便是那枚已经走火入了魔的生魂。只要他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生魂祭献出去,就再无任何能阻止恶念的方法了。

    “为今之计,只能在他将自己当成祭品之前先结果了他。”梧千双眼神忽然凌厉起来,突然握住阎子詹的剑,在掌心割出一道口子,朗声笑道“冥君,借你宝剑一用。”

    她将浮图鞭甩起,鞭风在云层中打出通道直指谢琅邪,玄色符文绕着鞭身打转,一头红发在乌云中格外耀目,狂风卷着暴雨呼啸而过,沾不到她身上分毫。流血的掌心抚过鞭身,满身的金色符文大盛,吸饱了鲜血的浮图鞭发出浅浅的红色光晕,随着她挥舞,云层涌动为她所控。

    无论谢琅邪往何处去,都是朝着梧千双布下的诛魔阵法而去。越靠近诛魔阵他的脸色就愈发狰狞。

    皮下的青色经脉爬满他的脖子慢慢延伸到脸上,额间生出一枚黑色的印记,眼色血红已然成了一头丧失了思维的魔兽。梧千双再度挥舞起浮图鞭,手上的血珠洒满诛魔阵中的阵点,谢琅邪落入阵中的瞬间,整个诛魔阵生出一张撕不烂烧不穿的黑色薄毯将谢琅邪脖子以下都紧紧束缚其中,薄毯上面布满金色巫门的咒符。

    阎子詹从他身后一剑贯穿他的妖丹将其碾碎,原本还在挣扎嘶号的谢琅邪突然一顿,脸上青色脉络缓缓消失,眼底的血红退去,只那枚黑色印记清晰地印在额头纸上。

    捆缚他的薄毯落回到法阵中,谢琅邪低头看了看从腹间穿出的长剑,抬手握住剑身,轻笑一声,有些嘶哑地声音道“枉我这样牵挂你多年,却不想注定要死在你手里,也罢终归是我欠了你。”他喷出一口血,妖丹已碎,注定难入轮回,满身的妖力像是退潮的海水一般快速散去,他虚弱的有些站不住,往前一个踉跄,将身体从阎子詹的剑上抽离出来,回身望着他笑的“子詹啊子詹,你还真是狠心啊。”

    话音落,他眼中的所有的光芒急速黯淡,双眼合起,从云头上掉落了下去。

    阎子詹淡淡地看了一眼向着深渊掉落的谢琅邪,仿佛了却了一桩心事却又仿佛失去了什么般地有些空虚。

    “梧千双”

    空中突然有人唤她的名字,梧千双抬头,看见自家欢喜佛正趴在一直翠绿羽毛的大鸟背上急切地望着自己。

    那翠绿羽毛的大鸟不是别人,正是一路披荆斩棘九死一生带着她的表姐千里寻表姐夫而来的幻真原身。身为帝将神鸟一族,天生神胎加上佛莲刺一路加持,虽历经艰险却也算是功德圆满,平安将宴无台带来了不周山。

    幻真拍了拍翅膀小心地避开未消散的乌云里夹杂的细小雷闪,隔着老远朝着梧千双大喊着算账“表姐夫,你怎么欺负的我表姐啊差点连命都折腾没了啊你明知道她脾气不好,你让让她嘛”

    梧千双与宴无台遥遥相望,却一时不知该言语什么。

    不周山下的三十三界内,初息扫了一眼周围慑于她昔日余威不敢动作的凶兽们,在玄翎身上打了一道仙罩,轻声道“你先出去等我,不要再逞强了,有我在。”

    玄翎突然伸出手抓住初息,生怕这不过是一时幻影。

    初息对着她笑了笑,道“乖,我很快就来。”

    下坠中的谢琅邪突然顿住,云层中的黑色气息一丝一缕地涌入他额间的印记,一道黑色闪电从天际劈下,直直劈在谢琅邪身上。

    这道黑闪来得太过突然,其气灌天,就连宴无台和幻真这等修为都能感觉到它的厉害

    又一道黑闪从头顶直灌而来,宴无台和幻真大惊,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力量将她抛出甚远,只擦伤了胳膊,幻真却被烧焦了尾翼。

    正当宴无台压着胳膊上的伤时,发现梧千双悬在她方才所在之处,黑闪贯穿了她的身体,在腹间留下一个黑洞。

    、第108章 恶念

    周围的一切似乎是静止了的,梧千双看不到从谢琅邪额间印记里破出的一团黑影凝聚成人形,也看不到四周劈落下来的致命黑闪。她眼睛里只有宴无台的眼睛,一滴泪挂在眼睫上,落下来的那一刻,这个世界似乎以极快地速度恢复它原本的轨迹。

    她还来不及去感受那并不算明显的疼痛,一个瞬息的功夫,所有人都没能从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神,直到宴无台绝望又凄厉的嘶喊声响起“梧千双”

    万物肃寂,只有满身的妖力和巫力从腹中的洞口不停流泻出,梧千双想对着宴无台笑一笑,说句没事别怕,整个人却控制不住地颤抖,急速地从空中掉了下去。

    身后炸开一团妖气,宴无台以最快的速度扑过去想将她拉住,可她自己内伤未愈,只摸到梧千双的一片衣料,眼睁睁地看着她坠落向黑胧胧的地坑。

    阎子詹从这中回神,忙打出一道光束在梧千双身下结成一张网,堪堪将她拦在地坑裂口前。幻真驮着宴无台随后而至,宴无台将梧千双拉入怀中的瞬间,一股强大又灵力的力量从她们身后而来,阎子詹一句小心刚脱口而出,幻真以神鸟之身拦住一道屏障将梧千双与宴无台护住

    紫金佛莲刺在瞬间爆开撑起一座莲台,承住这大半攻击的力量之后,碎成朵朵莲花虚影,幻真抬颈长鸣,咬牙抗下剩下的余力,翠绿长羽毛迎风乱舞。

    那团黑影幻化而出的人形慢慢露出一张与东皇太一一模一样的面孔,站在团黑色浮云之上,一身乌黑的长裙逶迤及地,罩着墨青色的披纱,缠绕在她手臂上的黑气一点点地凝聚成剑,除了通体乌黑与破浪无异。

    这是东皇太一逃逸已久的恶念,竟在妖界化了形。

    她扫了一眼嘴角挂着血还炸开羽毛摆出要拼命的架势来的幻真,轻声一笑“虽然是个血统不纯的杂种,倒还真有几分帝将一族的风骨。”

    幻真自登位女帝一来也是好久没有听过这么不顺耳的话了,同样哼笑一声“本君神胎妖血,就算是个杂种也是个血统优异的杂种。你算个什么东西连个真魂都没有的一团气,还敢妄自点评本君风骨”她自小就没避开过自己血统不纯的事实,但当着她的面骂她杂种的还真没几个,除了她弄不死的基本都被她多了妖丹化了椒灵填补修为。

    眼前这一团黑气所化之人她虽不知对方来路,却也能猜出个不离十。她自然知道打不过对方,只是输人不输阵,总还有一口气要争。

    散落各处的云层汇聚到恶念化出来的东皇太一身后,黑色鸣闪此起彼伏隐隐待发。她俯视着幻真和她背上驮着的梧千双与宴无台二人似看蝼蚁一般看着她们,眼中是残忍而嗜血的暴戾之气,轻启乌色双唇道“原本你这样的蝼蚁尚不足以入本君的眼,还想放你帝将一族一条后路,可你既然不识抬举,本君又岂能容得下你”

    云层中的雷闪蓦然炸开落下,直逼幻真而去。

    阎子詹在看到那张与东皇太一如出一辙的脸时生出无尽绝望,他想不明白,明明他们已经阻止了谢琅邪对其的祭献,那恶念又是如何取得了谢琅邪的生魂为自己修出形体他看了一眼幻真背上已是强弩之末的梧千双,叹了一声生不逢时再咒骂一句狗屁的慈悲为怀,拼尽全力挥出一剑来挡住雷闪,扭身回头对着幻真喊道“快走”

    幻真一怔,没想到这位看起来白白净净柔柔弱弱地冥君会挺身而出为她挡下这一劫,心里一时五味杂陈,虽不想抛下冥君一人对敌,但也不想让表姐白白送死,一咬牙朝着阎子詹喊道“冥君我敬你是条好汉如果你没死我帝江族愿跟你和亲以身相许都行”扭身向外飞去。

    他与谢琅邪一战没剩下多少力气,这一剑已是拼尽全力,幽兰色剑光蔓开一张水色的屏障,雷闪击穿屏障直接落在剑身之上,佩剑碎成几节。阎子詹一口血喷了出来之际听见幻真吼的那句话,差点被自己的血呛到,五脏六腑都叫嚣着一个疼字,他吐了一口,骂了句“娘的。”

    阎子詹心想这恶念身上可是有着一半的东皇太一的神力,他那点儿微薄之力还能挡下这一击也是没给老阎家丢脸,不过往后就只能靠着玄翎了。

    对了,玄翎在三十三界里找到炽元丹了没东皇太一真身还能不能回来他没能阻止恶念生成还留了个又大又烂的摊子下来,估计玄翎在这儿得骂他一句没用,如果知道他现在磨磨叽叽想的这一堆,指不定还得讥讽他一句娘们。

    他娘的,从前一起读书捣蛋的时光多好啊,如果没有遇到谢琅邪,他这一生说不准过得还能挺开心的。现在连谢琅邪也死了,他反倒找不到什么奔头了。

    全身的骨头没几根利索的阎子詹在余光里看见一个光团滚了过来,光团侧目一看,正是躲在透明罩子里被他们方才的斗法给吹飞后好容易滚回来的重洺。

    重洺从幻境塌陷的那刻开始就被混乱的气流吹的上天下地的乱飞,战局打成了什么样子,她的娘亲救没救出来她全然看不见,被颠簸得七荤八素,差点连肠子都给吐出来。好容易等到气流平息,她又在茫茫一片云雾之中摸不准方向。

    直到看见那几道诡异的黑色闪电,才拼命推着透明罩子往那个方向一路滚过去,滚得近了看见云端上立着的那个人熟悉又有点儿陌生的脸,变成人形来,扒在罩壁上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娘亲是你吗”

    阎子詹想翻个白眼,但他更想将重洺的那个罩子给推走,可他现在身上再挤不出一丝力气,只能寄望于这小妖机敏一些,看清楚眼前这个不是她那便宜娘亲。

    恶念原本抬起来的剑垂了回去,视线冷漠地落在重洺身上。

    重洺正觉得这娘亲看起来有些不太对,装着她的罩子突然碎掉,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拉至这个酷似她娘亲的人面前。

    “司晨,别来无恙”

    六个字,教重洺浑身一颤,脑子里一片空白之后,许多奇怪的记忆从四面八方刺进她的脑子,唤醒重洺有关于前生的全部记忆。

    六百年前,东皇太一以一己之身平东皇钟之怒挽救四界苍生,她与和景二人自东皇太一入住广辰宫起就一直追随,她不信东皇太一就此灰飞烟灭,要强行下界时,被天兵打落,连累了前来救她的和景一同坠入轮回投生入妖界,变作猫妖。与初息的重逢竟也是天意缘分

    大约是执念太深,她虽不记得从前的前尘往事,却在见到初息的第一眼便知道要守护她左右。

    那眼前这个又是谁呢另一个东皇太一

    重洺疑惑地看了恶念一眼,突然胸口一凉,低头只见一柄同破浪剑长得一模一样的黑色长剑从心口灌入,她身上为数不多的妖力悉数涌入这柄剑给吸走。

    三十三界下面,对着这群许久不曾见过的老相识,破浪剑在初息手中翻转,她身上裹着一层耀眼金光,露出许久不见的笃定笑容“诸位,若就此安分下来好好在不周山下静思己过,看在往日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可以既往不咎。”

    玄翎被推出三十三界之外,虽然满心忧虑却再无法穿过结界进去。头顶上阴云似已散去,她正猜想或许阎子詹与梧千双已解决了谢琅邪,正要松一口气的时候一连三道黑闪劈过,她心头一跳,这黑闪所含的气息残虐中却带着一丝熟悉。

    从前这恶念都是要依附旁人而生,如今却能自如使用法术,可见是在方才的乱斗之中修出了形体。

    紧接着一声凄厉的嘶喊声而至,听得她脑中一乱,飞身而上冲出地坑时正看见重洺被长着东皇太一面孔的恶念一剑贯胸的画面。

    而一旁的阎子詹只留有一口气奄奄一息,玄翎再度展出凤凰之姿,一身燃火的羽翼展开了将半边天际都烧红,盘旋一圈朝着恶念俯冲了下去。

    恶念眼中红光一闪,冷笑一声挥剑而起“小凤凰,我不是你的挚爱吗”

    “凭你也想取代东皇太一”玄翎字高空压下,凤凰火烧遍团团云海。

    恶念在烈焰中穿行,黑色长剑从火丛中带起一条双头龙与凤凰撕咬到一处,风云涌动山河色变,团团燃着火星的凤羽如雨一般落下,恶念神色阴鸷在凤凰一爪扯断双头龙的脑袋时,一剑击穿了初息在玄翎身上放的防护罩。

    凤凰的利爪钳住恶念趁势而上的长剑,却迫于她的力量被一路压着向下,玄翎拼命挥舞着双翅想要与恶念抗衡,可一身神力殆尽,拦住她的剑已是勉强。恶念之力源自于东皇太一,此刻毫不遮掩地压在她身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错了位。撞到地坑入口的瞬间玄翎变回人身,鲜血源源不断地从她口中涌出。

    “无论你承认不承认,我就是东皇太一,东皇太一就是我。只不过东皇太一这个名号,自今日起便只有我一个人了。”恶念忽地望着玄翎笑了起来,手里黑色长剑抵着她的脖子“从前你偷偷在我睡着之时唤我什么可要我帮你回忆回忆”

    玄翎气血一时上涌,想要杀了眼前这个人可却连苍穹都唤不出。

    恶念欣赏了一会儿玄翎脸色青青紫紫的颜色,觉得无趣也懒得再与她多言,正要一剑彻底结果了玄翎之时,突然眼前一花,玄翎不见了。

    、第109章 大梦一场

    不周山内,半边天际被耀眼金光照亮,与恶念身后浓黑的云层形成强烈对比。

    初息一身簇新战甲,身后自有万丈光芒,玄翎被她抱在怀里一身血污被清理干净,她轻叹一声“不是叫你等我怎么这样不听话”

    玄翎看着她像是终于找到安心之所在,刚想咧开嘴笑无力一笑,想说点什么,被一直忍在喉咙里的血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粘稠的红色被她大口的咳出,落在白袍上格外刺目。她抓着初息的手臂摇了摇头,眼神依旧晶亮地望着她,似从前一般挑起一边眉毛笑道“你总是这么啰嗦,从前是,现在是,不知道以后是不是也是。”

    “你愿我是如何,我便如何。”初息微微一笑,在她额间印下一吻,将自己的护体仙罩挪到玄翎身上,放下她时再面对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的恶念时,一身柔光瞬间换成凛冽的萧杀之气,破浪剑划破长空发出嗡嗡鸣音,已是按捺了许久。

    “从前我只是你心中的一缕心魔你都奈何不了我”恶念冷漠的脸上滑过一丝嘲弄,掌心贴着黑色长剑的剑身,手指摩挲着剑柄上嵌着的墨色玉石,极度轻蔑道“如今,你以为你就能杀得了我吗”

    初息并不为恶念的话语所动,手扶剑身旋开一片剑气所撑起的气场,沉寂了六百年的真魂乍一显露出真容,不周山内外的气息流动缓慢逐渐静止,仿若凝固了一般。

    她起手一剑跃起之时,恶念随后挥剑而上,两柄一正一邪的破浪剑撞在一起迸出无数火星流光,剑锋交错出铮铮鸣音,恶念身后云层中的无数雷闪与初息身上的涌出的万千条光源撞击在一处

    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炸开无数雷响轰鸣震颤令本就脆弱的不周山落石如雨,越发朝着四分五裂土崩瓦解而去。

    恶念身上源源不断地涌入不周山上各个境界之中在她手下枉死的那些妖修们的生魂,吞噬的生魂愈多,她身后的黑色云层就膨胀的愈发巨大,从头顶上一点一点推挤初息身上的金色神光以铺天盖地之姿的压下来,想要将初息一并吞噬进去。

    初息手中的破浪剑擦着恶念手中的黑色破浪剑划过,发出尖锐刺耳的鸣音,她催动周身神力,金色神光猛地将黑色云层压了下去。

    疾风骤雨之间黑色雷闪比风雨更急更密地从恶念身后生出。初息似是视而不见,剑锋一凛直奔恶念而去,罡风四起,没有护身仙罩的初息身上的战甲被割出一道道的裂痕,恶念瞳孔剧烈收缩,破浪剑从她身上穿过,扯掉她半边身体。

    黑色气息如同墨汁一样,从恶念身体残缺处泼了出去,在大雨中涌动被呼啸而起的风吹出百米之远,却又在一瞬间回笼进恶念的身体里。

    残缺处长出新肢,半边面孔生出另外半边,她看着初息放声大笑“你杀不了我,因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除非”她收起笑容,极具诱惑地看着初息道“你舍得杀死自己,那么我也会因此烟消云散。怎么样,要不要试一试”

    妖界已是遍地尸骨,幻真咬着牙从不周山一路飞回桃花谷时,守在石室前的莠竹不知去向何处。

    好在之前被她斩断的妖枝没有再生出来,虽然焦土一片却暂时没有危险。她再撑不住,重重地跌落到石室前,翅膀横开七八米长,一时半会收不回来。

    宴无台看着梧千双血色全无的脸,惊慌失措地捂着她腹部被打穿的洞,可是无论怎么样都无法堵住往外流个不停的血。

    慌乱中她想起与梧千双是欢喜佛,将修为的真元分出一半来或许能救梧千双一命,却猛地记起她们之间的契约已被她亲手毁去,就算她拿自己的一条命填进去也无法救梧千双性命。

    宴无台哭不出声音来,只紧紧攥着梧千双的衣角,任手窝里流出血来。

    她紧紧地搂着梧千双看着她的脸越来越苍白,所有的生命力就在她指尖逝去,而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来挽留。

    梧千双双目发直,从刚才开始她已说不出话。

    抬起满是血污的手想要蹭去宴无台脸上的泪水,可她越擦宴无台的眼泪便流的越多,只好绽开一个笑容,用最后的气力哄她道“无台,你先别哭我想同你说两句话,好不好”

    宴无台泣不成声,紧紧握住梧千双的手“你不必说,我知道,是我不好,如果我能听你多说两句,也不会累你如此。”

    梧千双痛苦地皱起眉,她身上的血已经快要流尽,元神忽明忽暗已是灯尽油枯之兆,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撑起身子来吻住宴无台的唇,良久后喘息着带了丝哭腔道“虽然我想说让你忘了我好好活下去,活到我轮回几生活到你青丝白尽可是无台,若我真有来生,来生我依旧要缠着你,你这一生一世我都不会对你放手,就算来生,就算来生”

    眼中的神采彻底暗了下去,身子一沉跌回宴无台的怀里。

    来生如何,她却没有给宴无台一个答案。

    幻真变回人身,看着她表姐抱着梧千双的尸体呆坐在哪里,不哭不笑,心里酸得不行,走过去扶着宴无台的肩膀,道“表姐夫已经死了,表姐你跟我走吧,阙阴谷有我做主便有你一席之地。”

    宴无台充耳不闻,仿佛听不见也看不见,直愣愣的看着远方,手里将梧千双紧紧抱住,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无论幻真怎么劝,她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幻真心里发慌“表姐,你别吓我啊,你不会是疯了吧”

    宴无台突然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视线来看着幻真道“你回去吧,我哪儿也不去。我要在这里等她回来,她说她就算轮回,也要来缠着我,如果我走了,她找不到我怎么办”

    她一字一字说的极为轻缓,神态极为平静没有一丝哀伤,幻真却瞬间就落下泪来。

    “表姐,你这是何苦呢”

    傲君山巫门中,梧玉楼正在做最后的祭司,自从妖界大乱,无数被恶念控制的妖修大举攻山,她巫门弟子死伤无数,十大巫礼也折损近半,一时间巫门的不败神话仿佛成了一层千疮百孔的纸张。

    明日,她要以祭司的身份开启她身上巫族一脉全部巫力,哪怕与对方同归于尽也要保住巫门声威。

    祭礼成,她拿起一旁的白巾擦拭虹姬时,旁边的烛火突然轻抖起来。梧玉楼擦拭的动作一顿,下一刻,虹姬的剑锋已经抵在了入侵者的脖子上。

    梧玉楼却一滞,轻轻唤了声“千双”

    可紧接着,她看到梧千双身上的死气时,眼泪就涌了出来,虹姬“咣”地一声跌落在地。梧玉楼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她唯一的妹妹,她拼尽全力才护住养大的妹妹,如今却是以一缕残魂出现在自己面前。

    梧玉楼眼泪静静滑落,忽然恨声骂道“你宁愿与我恩断义绝也要去见那个贱人如今将自己搞成这幅样子还回来做什么惹我伤心吗”

    梧千双手上捧着一拢光团,举到梧玉楼眼前“长姐,我是回来交还门主之印的。”

    梧玉楼看着那光团伤心欲绝,凄然道“你人都死了,这个门主之印还能交付给谁如今妖界已乱,魔党横生,巫门明日之后还不知何去何从。只当是你我不孝,巫门这一脉就此断我们手中了。”

    梧千双笑笑,宽慰道“长姐不要难过,世事未到尽处焉知没有转机若说不孝,也是千双一人不孝,不能承此大任,也无法阻止巫门受难。论起来,长姐比我更适合门主之位。还请长姐原谅我任性妄为,千双拜辞了。”

    “千双”梧玉楼看着她愈发黯淡的身影,想要挽留,一掌却穿过了她的身子。

    “长姐,就此别过,此后还请多保重”

    不周山顶上的天色阴沉得骇人,成片的阴云盘旋出一个漩涡,俨然一副风雨欲来之势,而其内部已经风云色变过几个回合。

    初息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真的伤到恶念一丝一毫,哪怕她将其撕得粉碎,被风一吹,那些散落在空中的碎片重新聚合在一起,令恶念重生。

    她打得虎口发麻,破浪剑身滚烫,心中一时急躁反倒令身后的万丈光芒逐渐压不住恶念身后的黑色云团。

    恶念越发得意,身上腾起无数黑色氤氲,张狂地掀起凛冽罡风,笑道“怎样你杀了我这么多次,却依然不能撼动我分毫。可你却未必能接的住我这一击”她随手一扫,身后雷闪汇聚成一柄雷霆之剑,包含无数枉死妖修和怨魂滋生而出的魔气,直抵初息眉心。

    初息以破浪剑挡住剑锋向后急退,她退的速度越急压在破浪剑上的雷霆之剑的力量便越强,隐隐地令她有些撑不住。照理说,她与恶念一脉同生,恶念生于她心,卷走她一半神力,如同她难以将恶念除去一样,恶念也无法对她赶尽杀绝。

    此前恶念从玄翎手中夺走炽元丹也是想要将炽元丹神力化为己用,只是用尽所有方法都无法将炽元丹上的神力抽出,才只能将它投入近三十三界之中,试图让封印之力弱化炽元丹本身之力后,被那些被关押的凶兽罪妖们撕碎摧毁。

    可眼下,恶念的法力却猛然间翻涨数倍,魔气横生似是要把整个不周山之心给填满了。

    初息身上的金光被挤压的越来越弱,范围越缩越小,她却不能在退,往后便是躺在她护身仙障里的玄翎。

    雷霆之剑压在破浪剑上的千钧之力令她握剑的手因过度用力而发抖,可她在停下来的一瞬间,漫天的黑气突然顿住,她心里忽然涌起一丝清明。

    她反手一推将那雷霆之剑推开数米,忽然将破浪剑收起,任由雷霆之剑再度袭来而毫无畏惧地直面迎上。雷霆之剑却堪堪停在她眉心咫尺之间的距离再无法向前多进一寸连这漫天张狂的魔气也有些畏缩地退回了少许。

    初息负手而立,缓缓闭上眼睛,以魂入心追溯恶念的本源。

    “你做了什么”恶念觉察到她远远不断涌出的力量静止了下来,雷霆之剑散开随风而散。她瞬移到初息的面前,想要直接打碎她元神却发现无论她用什么样的方式刀劈剑砍法术雷闪都无法进入到初息身上生出的一层屏障。

    “我没做什么。”初息淡淡一笑,“我只是什么也不做。”

    恶念狞笑着,身上涌起的黑色魔气想要击碎那层屏障时,她身上的魔气却缩了回去,似是有些不受她控制。

    初息进入到自己的内心,往日那些回忆有一一陈列与眼前。

    她第一次杀死一个野兽时事为了果腹,杀死的第一个妖类也是为了保命,可血的腥味却在那是深深烙印进她心里。此后她仿佛都处于无休无止的杀戮之中,她也曾被骗过也曾险些丢掉性命可自始至终她都不觉得自己有妄杀过一个性命。

    若不是双手沾满鲜血也不会有今日的她。

    过往的杀戮成就如今的东皇太一,这是无法改变的事。

    她曾在无数个夜里被恶念纠缠,心魔一生,便无法消去。

    往日那些悲苦离愁艰难困苦恍若一念之间悉数涌回进她的心里,再次体味一边曾让她备受煎熬的懊悔怨恨。与此同时与她对立的恶念面上一怔,心底也腾起许久不曾有过的一丝暖意,往日里的所遇见的善意如星火燎原摧毁她的执念。

    两人之间的界限仿佛不再那么鲜明,明与暗之间也不再针锋相对。

    初息与恶念逐渐合二为一,她问过自己,若一生重来,她会怎么做即便强大神力握于手中,也能不杀一人吗

    或是天机,她一滴泪落在桃花谷的小桃花上,一缕魂魄追到这里,在妖界重生。

    弱肉强食的世界里,玄翎给予她最踏实的依靠,让她相信与杀戮不同、另一种温暖的力量。

    现在的她是东皇太一,也是初息,她已然不同。

    闭上眼,整个世界如虚无。

    她不想杀任何人,包括眼前的恶念。

    她只想等待又一季春暖花开,把酒言欢,大梦一场。

    恶念由她而生,因她而散。

    放下恶意,方能成全自己。

    金光逆转,暴雨倒行,漫天的魔气被冲刷的一干二净。

    初息再睁开眼,雷霆之剑亦无,黑气亦无。

    残损的不周山静静矗立在她眼前。

    、第110章、百废待兴

    玄翎的眼皮发沉,尽管想打起二十分的精神来,也抗不过被恶念压下来时震出的内伤。灼热感在体内到处乱窜仿佛要冲破经脉,连疼都觉不出,只有越来越疲惫的虚无。初息罩在她身上的护体仙罩很暖,神力柔和醇厚像她本人一样,即便她睁不开眼睛,也知道一片宁静之意。

    上古战神,自是不败。

    有人抱住了她,将她千疮百孔的身体搂进怀中。尽管想抗议这实在是有失体统,她堂堂一个神君怎么能老是被抱来抱去但她神力全失,虽然不再咳血但已经透支的身体像是有无数个洞嗖嗖地透着风,所有气力和精神都从那些洞里跑了出去。

    她想睁开眼再看一看她终于寻找到的人,可元神在散尽,无可奈何。

    耳边一声无奈叹息“我回来了,你却还要睡下去吗”

    玄翎身上涌入一股温热的神力,暂缓了身体急速衰退的过程,她终于能攒出一点儿力气来睁开眼睛,扯了扯嘴角算是回予一个笑容,吃力道“从前我惹你生过的气你就不要再记着了”

    初息笑的似悲似喜“你现在向我讨的哪门子便宜我何时真的气过你哪怕你淘气到把我广辰宫里的公文胡乱批改一通,我可有说过你一个不是”

    六百年的思念在心口拥堵着却得不到宣泄,她越想看清眼前这个人视线就越是模糊,初息给她撑着的那点儿神力已经填补不满她身体里的空缺,吊着最后一口气儿,她握着初息的手,用了满身的力气却也只是虚虚一握。

    初息看着怀里的人脸色一点点暗下去,方要回握住她的手时,手心一空,玄翎的手从她掌心里滑落了下去。

    只一瞬间,玄翎从胸口处燃起一团火光,她整个人被烈火包裹住,火光冲天而起托着烈焰长尾直击长空化成一直火凤凰后消失不见。天空中落下无数火红的羽毛和凤翎,旋至半空燃成一小团火焰几番明灭。

    初息站在火光中,伸出手接住落下来的那片唯一没有燃烧的凤翎。

    还剩一口气的阎子詹被自家的鬼兵扶着到了初息面前“六百年前,太一上神你身祭东皇钟搞得自己灰飞烟灭,令了我这位好友心里整整苦了六百年。若非是我诳她说你终有一日能回来,只怕是当时她也就随着你去了。万幸是你终归是回来了,我也不算真的骗了她。只是她始终觉得六百年那一遭是自己的错,这些年里没有一日不后悔那日的鲁莽。”他看着初息盯着掌心里的那枚凤翎久不言语,唉了一声又道“我说这些并不是要埋怨上神什么。”

    “我知道。”初息点头,将掌心那枚凤翎收好。

    阎子詹没再说什么,由鬼兵们抬着他回冥府去养伤。

    直到漫天的羽毛和凤翎落尽,初息才垂下眼转身向不周山外而去,转身的瞬间一身战甲变作素净而没有任何点缀的白色长袍,长发如墨半垂于腰,她抬手在面前一划,不周山内溶出一团白光,她一脚踏入,白光闪尽已是不周山外,以老君为首的十几位仙官手执藩橹各自捧着法器似是已经等候多时。

    初息朝着为首的老君轻轻一笑“老君,一切安好”

    老君未见玄翎一同出来心中了然了几分,顺了顺他银白的胡子回道“托太一上神的福,才能一如既往。太一上神的劫数定于妖界止于妖界,也是一桩圆满,只是还需劳烦上神将这不周山扶正,彻底扶平四界之序,救苍生于苦海。”

    初息道“自然。”

    她凭空以神力捏出一张金色大弓,朝着已经快要贴近地面的不周山拉满了弓弦,射了一记空箭出去,邻近不周山时那记空箭才显露出形,金色箭矢拉长后将倾斜的不周山顶起。

    初息以神力将不周山的裂缝修复,塌毁的环境一点点的重新升起,此前被战祸损毁的境界也都一一恢复原状。

    那些被埋与大雪之下的枯骨或落入轮回进入往生,或落地生根成了不周山新的守山妖灵。

    临了,她将自己的一魂一魄取了出来捏成两只巨鸟,放飞入不周山中,一来是镇压三十三界中残存的凶兽和罪妖们,二来不周山虽已扶正可还脆弱得紧,留下她一魂一魄也是为了防止妖界再生异乱。

    随着不周山内部缓缓的修复,此前流洩出的寒气停止继续蔓延,开始一点点回笼。阴云被风吹散露出许久不曾见过的艳阳,无望海上的万泉国主耗尽最后一点妖力,绝望之处却看到万丈冰泉的寒气正一点点退回无望海底,她还来不及欢喜真个人天旋地转的向后摔了下去,被一直守着她的百里兮云接住。

    “妹妹,你怎么了”

    百里青云返身搂住她的腰,万幸地唏嘘了一声“没事,只是有点累了。”

    梧玉楼怀里揣着门主之印,抱了赴死之心喂了虹姬半身的血率领一众巫门子弟杀入群妖之中,眼前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血色,可这些异化的妖群却杀不尽也斩不断,仿佛无穷不尽。假面的炼妖鼎被这些妖物给撑爆开来,她躲闪不及半边身子被溶成白骨,忍着剧痛引爆自己的真元想换梧玉楼逃走的一条生路时,妖群突然静止,双眼空洞而苍白的望着同一个方向,这些无情无尽的异妖的身体成了一堆细沙,被清风吹散在空气中,战场之上只剩下巫门中人。

    梧玉楼肩头一松,想起昨夜梧千双临走时的话语,虹姬还因未来得及停歇的杀意躁动不已,她回过神来,先止住了假面继续被炼妖鼎中的液体腐蚀。

    可这痛楚却叫从来布开口的假面向梧玉楼哀求“祭司大人,求你杀了我吧”

    梧玉楼以巫力在假面被腐蚀掉的半边重塑了一个临时的肉身,面无表情地道“你不能死,如果你死了,这巫门中,我就在没有一个能说句话的人了。”

    祈连山下,灵狐族长樱灵的法杖已经断裂,她躺在凶兽垒起来的尸堆上,满身都是深可见骨的伤痕,血污糊了一脸也分不清楚是她的还是凶兽的。五位长老四死一伤,灵狐族的子弟兵们也死伤无数,若不是最后突然封闭起来的环境挡住后面涌进了来的凶兽,只怕是她也难逃一死,祈连山灵狐一族就此成为妖界一个传说了。

    不周山通往人界的结界亦恢复正常,人妖两族不能再随意穿入。

    神界派出三位上仙十二位次仙入人界降伏逃窜至人界的妖类,而人界久旱之地也因平衡回来的阴阳乾坤落下一场大雨,旱涝的江河开始退潮露地面的同时也露出遍地的骸骨。各地虽依旧战火不断,可却已有明君临世只待真龙腾飞。

    百废待兴之后便是万物生长之时。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完结

    、第111章、执手

    阙阴谷帝将神鸟一族的小女帝君近来有些烦躁,族里的几个长老盘算着要给她找个夫婿,族里的年轻才俊世家公子还有她那早死娘亲的七姑八婶全都蠢蠢欲动地想要将自家的孩子塞上她女君的床榻。饶是她荤冷不忌也实在是对毛都没长齐的兔崽子们起什么龌龊心思,一怒之下又留书出走了。

    族中长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家女君出谷寻君夫的消息给捅了出去。

    原本是想着女君见识了外面的莺莺燕燕能觉出族内的好,不乱搞姻亲关系。就算女君她真就从外面带了一个君夫回来也无妨,好歹是有个君夫了,哪管是萝卜还是栆。

    长老们算盘打得贼响,本是桩稳赚不赔的买卖,偏偏阙阴谷常年不与外界互通,消息本就闭塞,算漏自家女君的艳名并不似族内远播,反倒自恋的名声一传就是横跨神妖两界,此前对冥府的阎君一句以身相许,足足吓得冥君大人三年不敢在公共场合露面,在冥府也小有名气。

    是以,但凡帝将族的小女君幻真出没的地方,有几分姿色的无论男女公母皆退避三舍,生怕被强行拖入阙阴谷当君夫。

    幻真对于所到之地格外冷清倒没多想,只当是当年那场祸乱之后妖界众妖死伤惨重还未恢复元气。走在路上的时候还忍不住地跟随从感概一两句,感慨完又总要叹一声她那苦命的表姐。

    自从三百年前危机四界的一场祸乱被死而复生的东皇太一给平息了之后,她表姐隐在桃花谷中,一隐也是三百年。

    她去过两次,都被茂密的桃花树枝挡在谷口没能见到宴无台本人。但看那桃枝上灼灼盛开的朵朵粉白,也可知这三百年里面她表姐过得尚算不错,昔日因损毁欢喜佛契约的反噬虽伤了她的底子,这些年逐渐地养回来一些。

    今日正好是第三百年整,幻真托着腮在宽敞的轿椅上目视远方好一会儿,突然叫停了前方的引路宫娥“又是一百年了,去桃花谷看看吧。”

    宫娥乖巧地应了声是,嘴甜道“女君每一百年都要去桃花谷探望表小姐,真是姐妹情深。”

    幻真懒懒地一笑“我那个表姐啊,真是一代传奇,你可知她当年”

    桃花谷寒风不减。

    当日因巫行剑被取出而四分五裂的巫行山战后被巫门新任门主梧玉楼再度聚合成一体,只是昔日巫行宫的主人不再,这终年不断灌下来的疾风也只剩下了苦寒。

    一水鹅黄羽衣的宫娥款款在前,后面八人抬的金孔雀和蟠龙图案的飞天轿子里,幻真如当年初上巫行山时一般歪在轿椅之上,看着巫行山又唏嘘了半晌,随着轿子的方向往桃花谷行去,巫行山的渐渐转向她脑后。

    雾霭漫漫,近日不知又有什么异变生出,妖界热得像个火炉子,生生蒸腾出人间三伏天儿的味道来,热气一烤浓雾里的水汽喘一口气儿都能呛死人。幻真扫了一支风术,把那些流动的浓雾一股脑儿的给卷散了,正要吩咐宫娥接着走,一个脆生生的童音拦住了她。

    “站住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桃花谷报上姓名速速退去,或许我还可以让师父饶你一命”

    幻真眨眨眼,顺着声儿寻了半天才在前方的一棵桃树上找到这童音的来源。

    碧绿桃粉之间一个圆脸青衣的小丫头片子正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幻真瞅了这小丫头半晌也没瞧出她的原身。被她这幅如临大敌的模样逗得一乐,想说她表姐也开始养起徒弟玩了,说明当年表姐夫离去的创伤已好得差不多了,起码这次应该不会把她拒之门外了。

    “小兔崽子我是你是你”幻真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这辈分这小丫头改管自己叫什么,看这孩子也不过百来岁的年纪

    幻真突然一抖,娘嗳这该不会是她表姐夫的遗腹子吧想想也是啊,就表姐那个性,当年差点儿就跟着表姐夫一块儿去了,三百年弹指一挥间能养好身体的伤也绝对不可能豁然开朗地养个徒弟在身边啊

    我那个同样早逝的亲娘啊表姐夫这也神了,同为阴身都能留个孩子给表姐做念想。唉表姐夫啊表姐夫,你怎么就那么短命,那么英年早逝啊

    幻真越看这小丫头的五官越像她表姐夫梧千双,甚至眉眼间还硬是找出来宴无台的一点神韵。一想到这孩子长到这么大定受了不少罪,顿时心里涌起无限慈爱,一拍轿椅扶手飞身至桃花树上,眼含热泪地一把将小丫头给按进了自己的怀里,开始嚎“我命苦的”命苦地什么她却噎住了,表姐的孩子该叫什么来着身后的宫娥小声地提点了一句,幻真恍然地继续嚎道“我苦命的外甥呀我是你幻真姨妈啊”

    她这撕心裂肺地哀嚎刚起了个头,姨字刚脱口妈字还顿在喉头未出,怀里却蓦地一空,她还没来得及问名字的外甥女被一根树藤卷在腰上拖进了树林中。

    幻真哎了一声追上去,穿过成片的桃林后,终于停了下来。

    “幻真表妹,三百年不见,你还是这样爱乱认亲戚。”

    宴无台一身素色长裙不着装饰,小丫头从后面抱住她的大腿,探出一双眼睛来指着一脸惊诧的幻真道“师父就是这个人,把咱们谷前的布下的雾气给吹散了不说,还抱着我一顿乱哭,将师父早起给我点的花钿都蹭糊了。”

    幻真再眨了眨眼,确定眼前这个面色红润好气色的女子是自家表姐没错,再看了看桃花谷里一望无际的粉色桃林,惊叹了一声道“表姐,你这是又迎来了第二春吗”

    宴无台的眼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倒是没和幻真动气,微笑道“每百年你就来我桃花谷一次,看来阙阴谷依旧没事可做。”随手过下一朵桃花,捏于指尖,一道金光浮在花瓣上,往小丫头眉间一触,花了的花钿轮廓再次清透鲜艳。

    “谢谢师父。”小丫头笑得开心。

    宴无台让宫娥将小丫头带走,确定她们行得够远了,才对幻真道

    “她不是什么遗腹子,她就是梧千双本人。”

    幻真忧心忡忡地看了眼宴无台,道“表姐,你是不是在桃花谷里憋了太久了表姐夫她已经走了三百年了,这小鬼就算五官有些像我表姐夫你也不能真把她当做她的转世吧何况”她犹豫了片刻,咬牙道“何况我在那日之后就特特地去了趟冥府,想要帮你去寻表姐夫的转世,可冥府的人说压根就没有她的魂魄前来轮回表姐夫她可能已经魂飞魄散了啊。”

    宴无台微笑,忽然一条树虫至树冠而下,张开大嘴向宴无台扑来,幻真正要一招将这扰乱气氛的小妖毙命,只听空中传来一阵娇嫩喝叱,方才走远的小丫头不知何时折返,满头银发从发根瞬间被染成艳红,手里一串墨色咒符呼啦一下子从后背拔起,周围的桃树为她所操控,瞬间生出无数树藤,一同刺向树虫,将其击穿的同时搅烂,不让它沾污到宴无台丝毫。

    幻真“咦”了一声,那孩童反手一击,将幻真也困到了树藤之笼中。

    宴无台皱眉道“千双,不得无礼”

    幻真推了一把树藤,发现树藤上面布满黑色的符文,正要惊叹时,小丫头依宴无台的言将笼子给撤了,正嘟着嘴满脸不高兴。

    “让你先行回去,怎又折返”

    梧千双道“上回师父旧病复发,无意间落入树虫圈套受了伤。彼时千双年幼,无法为师父报仇,但现下千双已将巫术掌握,在此盯那孽畜多时,岂能轻易放过它”

    宴无台看着只到她腰际,一脸倔强的梧千双,微笑着抚摸她的脑袋“你先回去,为师有话要与这位女君说。”

    梧千双看了幻真一眼,将巫术撤去。

    “乖,不许偷听。”

    “好嘛”梧千双特别不甘愿,御风行远。

    方才的巫术幻真看在眼里,半晌道“她真的是表姐夫可,怎么变成这样了”

    宴无台摇摇头,其中原委,她也不甚知晓。

    三百年前宴无台枯坐在桃花谷里整整三十个日夜,不哭不睡也不动,她带了赴死的心守着梧千双离开的地方,桃花谷的罡风向一把把利剑,将她本来就虚弱的身体一次次穿透。她视线开始混浊,头脑不太清明,最后似乎是连呼吸都要消失时,突然被人抱进怀中。

    模模糊糊间,她看到一个人影,即便是看不清楚只凭着一个轮廓她也知道,她的梧千双回来了,回来接她了。那双熟悉的手抚摸在她脖颈上,困意在一瞬间汹涌来袭。

    恍惚里,她听见梧千双道“我说了我会回来的,你怎么不信我呢”

    宴无台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似乎做了很多梦,梦到很多往事,却在醒来的时候消退得一干二净,只有怀里一个软团似的银发幼女睡的正酣。

    宴无台吓了一跳,却在弹起身体的时候扯到了幼女身下的衣料,幼女被吵醒然而并不哭闹,一双如墨似星的眼睛带着笑意看着她,那笑意穿过千万年的时光,如她们初识那一天一样。

    只一瞬间,泪涌如泉。

    宴无台看着缩回到百岁之下的幼女形态的梧千双,心里又悲又喜,将梧千双抱进怀里哭了好一阵子,才打起精神来将自己还算是干净的内袍扯下一层来裹在梧千双的身上,萌出的生念也令她那些里里外外的创伤鲜明地疼了起来,可对于失而复得梧千双这桩事来说,那都算不得什么。

    她带着梧千双在桃花谷中重新的定居下来,回到从前她居住谷洞,昔日的族人死的死逃的逃,诺大的桃花谷除了满目苍夷再无一丝生气。她索性将桃花谷的屏障立了起来,也免了外界之扰。带着梧千双,以师徒之称在此养伤修行,重新种出这满谷的桃树。

    今日若不是梧千双一心想要诱那树虫出洞而将屏障挪去,幻真依旧是要被挡在一丛丛的桃木树藤前进不了半寸。

    幻真听完宴无台这三百年里的大概,想想那个小丫,从前与现在遭遇的落差略大,忍不住内心幽幽一叹,抬头看着宴无台问道“表姐未来作何打算”

    宴无台笑道“我什么都不想,只想看着千双好好长大。”她望向梧千双的方向道,“曾经我做错了一些事,以为无法重来,可千双还是给了我机会。这一次,我知道该怎么做。”

    幻真从桃花谷里出来,身后的桃木树藤一点点从地底伸出纠缠盘桓,将桃花谷再度与外界隔绝起来。雾气缓缓升起,很快就变成方才她来时的那样浓稠,辨不清方向。

    宫娥上前跟她请示之后的行程,她坐在轿椅上寻思,表姐如今看起来过得不错,她连这一点儿牵挂都显得微不足道,妖界内内外外她已经寻不到什么乐子了,不如

    她正要跟宫娥吩咐,天际划过一道刺目光芒往东而去。

    “什么东西”幻真瞪大了眼看着那道光消失在东面的层层叠叠的云层之中。

    宫娥道“今日又缝天界的仙乐会,看这时辰大约是哪位神祗回归天界吧说起来,这仙乐会夜宴的帖子也有送到咱们阙阴谷来。”

    幻真“哦”了一声,记起来是有这么一遭名为品乐实为蹭吃的盛会,她们阙阴谷一脉因算得上是上古遗留下来的神脉,每年大小盛会也总会收到天界仙使送来的帖子。从前她还好奇地去过一次,被天界中个个仙风道骨一句话九拐十八弯的众仙们给憋得不轻,从此杜绝一切天界盛会。

    “管他呢。”幻真往椅背上一靠,遥遥指了一个方向道“去人界,我带你们乐一乐去”

    宫娥甜甜地一笑“是”

    南天门前负责引路的蓝衣仙童倚在门主上偷偷地打瞌睡,昨夜里他和跟几位粉衣仙童打赌说今年的仙乐会上死而复生的东皇太一会不会出席。几个小仙童吵得不可开交闹到半夜,直到那几个仙童的师兄师姐来抓人回去才作罢。

    蓝衣仙童哼了一声抱着枕头上床睡觉,心里想着,东皇太一那是多大的神尊,怎么会纡尊降贵地来这种小场面的仙会,那二十颗东海明珠他得定了

    大约是昨夜梦里的东珠太晃眼,晨起被自家师兄拎着扔到南天前时,他一双眼只开了一条缝,远远地被昴日星君的光辉刺激地打了两个喷嚏。师兄前脚嘱咐了他好生恭迎众仙,后脚师兄一走,他就在柱子的背光处打起了瞌睡。

    小小的鼾声穿过南天门钻进了前来赴会的冥君耳朵里。

    阎子詹往年是不来参与这种天界盛会的,一来是吃无好食,二来是饮无好酒。但老君亲自开了口叫他来,他也只能上来应酬一番。却不想刚入南天门就遇着趣事。这鼾声硬生生地打破了这南天门前的安静祥和,他循声而至,瞧见一蓝衣仙童贴着柱子睡的正熟,口水流了一身。

    阎子詹坏心一起,施了一道小术让那仙童在梦中遇到一沧海银蛟追着他要将他当补品吃了增长修为,仙童吓得呜哇乱叫,奔跑着跳进汪洋之中抱住一根木桩子哭着告饶“银蛟老爷银蛟大王您饶了我吧我修为少吃了没用啊哇啊”

    蓝衣仙童泪眼婆娑地从梦里抽抽搭搭地醒过来,先是庆幸只是一桩梦,长吁了一口气之后发现怀里真的抱了一根木头桩子,愣愣地顺着木头桩子抬起头来看见一张比住在月宫的仙女姐姐还好看的一张脸后,先是羞羞地红了红又惊诧地跳了起来,结结巴巴地“仙仙仙君赎罪,小小小仙失礼了。”

    阎子詹板起一张脸来,拎起蓝衣线头的衣领吓唬他“你是谁家的仙童,竟如此大胆地亵渎仙家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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