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刚才陈剑臣刚好写在窗台上的一句诗,数个大字猛地激发出密密麻麻的一片白色毫光,肉眼可见,似乎道“天色已亮,你们还是趁早离开兰若寺吧,有多远走多远,“留仙,如果你愿意,可留于寺中。不过其他人等,还是尽量让他们离开吧。留于此地,祸福难料,不是好事。某先去也。”
顿一顿,似乎想到了某件要紧事,又道“你那书童来历,相信你也是清楚的,狐媚入怀,红袖添香,固然为人生快事,但切记不可过度”
他后面这一句话,意有所指。
陈剑臣听得啼笑皆非,忙道“燕兄,你误会了,事情不是你想象中”
燕赤侠一挥手打断道“留仙你不必解释,某家固然为道门中人,但不像那些老古董一般不知变通,人有人道,妖有妖道,道道道,向善则为正道。那小狐狸身上殊无血煞之气,甚好。俗语有云人不风流枉少年,这些我都是可以理解的。”
说完,不由分说,一耸身,施展出缩地成寸的手段,眨眼不知去向了,想必他不愿意和其他人有过多的接触。
陈剑臣转身回殿内,将江钰在湖对面的消息说了。
吴岩面色大变,立刻就想到因为受伤而留在那边的夏棋,马上和霍君提起兵器抢出殿外,返回那副庙去。
聂小倩一跺脚,道“留仙,劳烦你帮我照顾家父一下,我要过去帮师兄。”
就在刚才不久,期间聂志远醒转过一次,见到聂小倩,很是激动地交代了一番话语,然后因为身体不堪的缘故,又晕了过去。
陈剑臣点头答应。
等聂小倩冲了出去后,婴宁忽问“公子,刚才那大胡子说什么啦”
先前被燕赤侠扫了一眼,她不禁有些心惊胆颤。如果对方打着“降妖除魔”的旗号对自己下手,她根本没有任何逃脱的把握。
陈剑臣微笑道“没说什么”简略地把燕赤侠的来历情况说了些,也没办法说多。因为它本身就了解不多。心中已打定主意,要留在兰若寺,和燕赤侠打打交道,这可是个好机会。
可以的话,和燕赤侠联手,同心协力把树妖给铲除了,不枉走这一遭。
平生何所为,但得胸中一点浩然气,这正是三立真章所坚持的宗旨。
婴宁听得连连点头,对于燕赤侠倒没有那么畏惧了。看来人间修士,也不全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
“嗯,婴宁,你去看下那边情况如何了”
陈剑臣见过江钰的本事,所以有点不放心。聂小倩这边虽然以众敌寡,可到了这般时刻,却不能出半点篓子。
婴宁自没有二话,悄悄施展出身法,疾掠了出去。
殿中,就剩下陈剑臣和聂志远两人。
望着遍体鳞伤的聂志远,陈剑臣心中百感交集,倒不是说彼此间有很深的感情,而导致同仇敌忾,更多的却是关于本身命运的忧虑记挂。
自穿越来,他第一记挂的便是如何好好的活下去,不是得过且过,这绝对是一项大命题。辟邪笔,三立真章的出现,相当于从根本上扭转了陈剑臣前途的方向。但认真一想,时至今日,正气的效果并没有使他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还是他,还是一介书生秀才,倒是一路发生的和形形色色的妖魔鬼怪之间的交集很值得称道,丰富了整个穿越人生,本来该是烦闷枯燥的生活一下子变得多姿多彩起来。
但是,这些生活的色彩始终有些游离,具有强烈的不真实感。其中很多基本都是不能与人言的
“公子”
一声呼唤打破了陈剑臣的沉思,他霍然醒觉,不禁面露苦笑自己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干嘛果然文青是种病,得治
婴宁回来了,回来得很快。
“公子,你一定猜不到事情会如此顺利。”
陈剑臣疑问“难道那将军正在睡觉”
婴宁嫣然一笑“公子果然聪明。”
陈剑臣倒有些傻眼了,还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应该是江钰奔波拼杀了一晚,身体精神都到了临界点,这才会被人所乘,又问“杀了没”
“没杀,而是直接敲晕,送外面去了。”
陈剑臣一扬眉这个处理方式在他看来优柔了,不够果断。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江钰杀掉,一了百了,免得留下手尾麻烦。
不杀江钰,吴岩诸人自有考虑,他们虽然要动手劫囚,可最后到底没有出手,手上并没有沾染到官兵的血,所以在是否击杀江钰的立场上,很有些犹豫挣扎;况且,聂志远在醒转的时候对聂小倩有过交代,决不能杀官,这可是谋逆造反的大罪
很快,聂小倩和吴岩回来了,他们要带聂志远离开兰若寺,隐居到别的地方去,暂避风头。
陈剑臣当然赞同他们的决定。
“留仙,你真得不一起走吗”
聂小倩满含期盼地对陈剑臣道。
陈剑臣缓缓摇头“我还有事情要做嗯,小倩,相信过不多久我就会回江州去的。”
言下之意,就是说聂小倩如果要去找他,即可到江州去,自己会在江州等她。
聂小倩重重一点头“留仙,我一定会去江州找你的。”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
陈剑臣一直送他们过廊桥,到湖的另一边,这才挥手作别,目送聂小倩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野草丛生的林道,他若有所思,感觉有些怪,但又无法确切到“怪”在什么地方,只能说此事的终结似乎和想象中完全不同吧,出入太大,造成了心理上的反差。
然而话说回来,平安才是福,无需太多的跌宕起伏。
默立片刻,他长吁口气,迈步赶回僧舍内去寻燕赤侠,聂小倩等人虽然离开了,但对留下来的他们而言,真正的考验不过刚刚拉开序幕而已,需要好生筹谋准备一番。
第一百八十七章 生人
穿过大雄宝殿,来到后面的僧舍区,果然见到那一间的竹扉门敞开着,走进去,就见到燕赤侠安然地坐在里面,本来一直背负在身后的长剑被解了下来,端端正正地摆在身前一张小几之上。
小几窄小,越发显得剑匣巨大,几乎将整个小几面积都覆盖住,沉甸甸的样子,仿佛随时能将小几压垮下去。
燕赤侠抬起头,扫了一眼陈剑臣,没有看到后面有婴宁跟随,眉毛一扬“那小狐狸怕我”
陈剑臣呵呵一笑“别说她,面对燕兄,小弟也有忐忑之感。”
这不是奉承话,面对燕赤侠时,他好像正面对一柄出鞘的利剑,隐隐有锋芒切肤之感,颇有些不舒服。
燕赤侠唯一沉默“某家自幼在蜀山修炼,一心一意修炼剑道,平时甚少与人相处,倒失了些计较。”
陈剑臣坐到他对面,叹道“燕兄何必说如此客套话大丈夫不拘小节,方见真性情,繁文缛节,不但浪费时间,而且约束脾性。”
燕赤侠哈哈一笑“留仙此言深得我心,可惜无酒,否则当浮一大白。”
陈剑臣眨眨眼睛,忽而一拍手掌,外面转出婴宁曼妙的身子,施施然走进来,对燕赤侠倒个万福“燕剑仙,美酒在此。”
她手里捧的,正是一坛酒,坛口已开,酒香飘溢而出,一室皆香。
燕赤侠赞道“好酒,当是五十年佳酿”其饮酒多矣,故而只需鼻子一嗅,便能大概嗅出酒的年份,以及好坏。
婴宁又变戏法般拿出两个白玉碗,只是一时间不知摆放到哪里好。
“小狐狸,就放在某家剑匣之上吧。”
婴宁道“妾身怕污了剑仙之剑。”
燕赤侠一摆手“剑仙二字休提,如不嫌弃,直接叫某家一声燕大哥即可。”
“多谢燕大哥。”
婴宁欣喜非常,轻轻将两个白玉碗摆放在燕赤侠那剑匣之上。近距离接触,顿觉一股森森寒气映照须眉,好大一股杀气。光是剑匣,已杀气冲天,不知其杀伐几许她长吸口气,定了定神,稳稳地斟满两碗酒来。
酒水入碗,呈琥珀色,更添酒香。
这一坛酒,可是婴宁通过法术,疾回到浙州,花高价购买到的。
燕赤侠端起碗,一饮而尽,赞道“好酒可惜有酒无肉,毕竟有些不欢。”
婴宁抿嘴一笑“燕大哥稍等。”走出去,不过片刻又进来了,手里居然端着一大煲,正有浓烈的肉香随着腾腾热气散发出来。
燕赤侠双眼发亮,拊掌大叫“狗肉,好狗肉,狐狸妹子赶紧端上来。”
俗话说“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这狗肉煲刚端上来,燕赤侠就有点乐极忘形的感觉了,什么高手态势,什么剑客风范,尽皆抛到了九霄云外。
陈剑臣看得眼睛都鼓了起来,他知道燕赤侠能吃能喝,却没想到他竟嗜好至斯,看来还是婴宁有心思。
狗肉煲刚放好,燕赤侠已迫不及待揭开,也不用筷子,嘴巴一张,煲里的一大块热腾滚烫的狗肉便自主飞进其嘴巴了,咕噜一下就吞进去。
这一嘴,端是让陈剑臣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那一块狗肉的温度起码六、七十度高吧,有法术果然牛逼,连吃东西都比别人快,占据不容置疑的优势
燕赤侠目光瞥向婴宁,笑道“怪不得留仙要收小狐狸做书童,如此书童,某家都愿意收一个额,那应该叫剑童了。”
燕赤侠诸种表现,可谓形象全无,架子全无,婴宁心中的紧张拘谨慢慢消弭一空,道“以燕大哥的本事,想找什么样的剑童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某家始终惯于独来独往,身边却难以留住人小狐狸,你也来喝点吧。”
于是婴宁又添了一副碗筷,三人不亦乐乎地吃喝起来,少说话,多享口福。相比燕赤侠,以及陈剑臣,婴宁的吃相斯文得像个大家闺秀。如此,最后一煲狗肉十有八九都进了燕赤侠的皮囊内。
一夜折腾,肚子咕咕叫。陈剑臣倒不讲究吃相,问题是他可不会视高温于无物的法术本事,他夹起一块肉还没有吹凉,那边燕赤侠已块入肚了。
吃喝完毕,婴宁收拾了残局。
这时候燕赤侠说要睡一觉,也不多废话,把剑匣反过来,当枕头,就地躺下,转眼鼾声如雷,隆隆而作。
陈剑臣嘴一撇,和婴宁退了出去,掩住竹扉,他并无睡意,就寻思打扫干净另一间僧舍居住。
这僧舍选择不能太远,远了的话不安全;可也不能太近,太近听着燕赤侠这般的打鼾声,如何睡得着
很快,地方就选好了,位于燕赤侠斜对面处的一间。僧舍本来的建筑面貌保存得比较完好,只需重新修葺了门窗,洒水打扫一番就好了。
当下陈剑臣负债修葺,婴宁负责清扫。两者分工合作,大半个时辰就收拾好了。陈剑臣弄得浑身脏兮兮的,便准备到外面大湖去洗漱一番。他去洗澡,婴宁却不好跟随,就叮嘱公子小心些,自己留在僧舍内铺床叠被什么的这些物品,她都是随身带着的,因为用了法术的缘故,一般人却无从发现。
小狐狸本就细心体贴,心思玲珑,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公子过苦日子。
陈剑臣穿过宝殿,很快就出到外面湖边。
此时太阳高照,朗朗乾坤,他倒不怕树妖会作祟。听燕赤侠说,一夜激战,树妖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去。
兰若寺中无外人,陈剑臣几无避忌,在湖边树荫下脱了衣衫,只穿得一条衬裤,一个鱼跃,扑通一下跳进碧蓝清凉的湖水里头,恣意漫游清洗起来。
似乎,很久都没有如此畅快过了,宛如鱼儿,这汪湖水就是他的天地,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天地。
陈剑臣本身虽然生在偏北的江州,但凭借着前世的记忆经验,对于游泳一途他颇算精通。兴起之时,一口气来了个对岸折返游,端是畅爽。
随后一连三天过去,波澜不惊,不见树妖出来作祟。燕赤侠也没有提出主动去诛杀对方;至于陈剑臣,同样很沉得气,也没有问东问西。平时日子过得如同隐居郊外的书生,每日读书识字。或者东游西逛,观赏兰若寺周围风景。
日子如画,只是绝不会持久,一旦风波起,血光便滔滔。
第四天,下午时分,陈剑臣正带着婴宁在湖边漫步,忽然听到湖的另一边有人声噪杂。过不多时,竟有七、八人人趟过林道,走了进来。
远远看过去,领首三人都穿着白色的儒衫,头戴书生巾,手中摇着洒金折扇,一步一摇的,说不出的潇洒写意。
后面诸人俱为下人家仆,牵着三匹马,徐徐的跟着。
兰若寺中竟有外人来
陈剑臣微微吃了一惊,连忙踏上廊桥走过去看个究竟,等到了中断,看见了对方的面容,不禁站定了
来者竟全是熟人
其实说“熟人”倒有些言过其实,彼此不过只是有过些许接触罢了。更何况这接触并不是一团和气甚至应该说是针锋相对呢。
在浙州,在才子竞赛过程中,岁寒三才子可是很看陈剑臣不过眼的。如今几天过去,相信开泰书院的各种典礼早就收工了,各地奔赴而来的生员代表,以及官员先生估计也都陆续启程回家了。却没想到这岁寒三才子会结伴来到兰若寺里,看样子,个个都是一副游山玩水的模样。难道在他们眼里,兰若寺就是一处旅游胜地
他们居然不怕兰若寺的闹鬼传闻,这倒有些稀罕。不过平心而论,撇开闹鬼一说,兰若寺清幽宁静,山水秀丽,还真是一处不错的地方。并且里面又有古寺庙建筑存在,能遮风挡雨。属于古迹范畴,正符合读书人寻幽探胜的种种要求。
在以前,还没有闹鬼的很久以前,就经常有落魄书生跑到兰若寺内,寓居抄书,倒可以节省掉住客栈的钱财。
不过,那都是以前了
现在兰若寺在浙州,尤其金华一带早就凶名远扬,等闲人哪里敢轻易跑过来
陈剑臣一皱眉,对方诸人的突兀出现,倒有些棘手,正想着要用什么手段将他们赶走,他们却看到了他和婴宁的存在,纷纷举步走上廊桥。
走得最快的是尘依,他打量了陈剑臣和婴宁一眼,有些疑惑陈剑臣脸上还贴着胡须呢,在面容上改变不小,尘依一下子无法认出他来。对于婴宁这个书童更不曾注意过,毫无印象。
他有些惊异,一拱手“这位先生请了。”
陈剑臣衣衫高洁,三缕长须,飘飘然,不像寻常的读书人,倒像是高卧山林的隐士,高人。所以尘依也不敢失礼,以“先生”称谓。
陈剑臣一愣神,暗自觉得好笑,看来偶然起心的细节倒发挥出了大作用,伸手撸一撸胡须,问道“你们从何处来难道没听说过兰若寺闹鬼的传闻吗怎么到此地游玩来了。”
尘依顿时正色道“子不语乱离怪神,闹鬼一说,不过是吓唬山野村夫的说法罢了。我们饱读圣贤书,岂会害怕”
听他这么一说,陈剑臣就知道事情不好办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黄金
听到陈剑臣论及闹鬼的言语,边上的莫远眉头一皱,不悦地道“这位先生说话倒有些矛盾,既然闹鬼,先生为何又会出现在此处先生既在,我等有何不可不在”
易风笑道“远之此言正中要害,这位先生意图阻止我等入寺,恐怕是别有想法吧。”
这岁寒三才子,嘴巴上的功夫可一点都不含糊,说得陈剑臣无言以对。要知道有些东西上不得台面,就算摆上了台面,要让别人买账也是极难的事情。何况对方都是自信自傲的青年才子
见他无言,尘依三人料到其词穷了,心中的隐士形象瞬间崩坏,嘿嘿冷笑,随意的一拱手,便越过去,径直往前方走着。
一路走,一路谈笑风生,不时有灵感爆发,诗词歌赋随口念出,互相应和,好不潇洒,都道不枉来兰若寺一遭,若不来此,没有见到这等空灵清幽的景色,哪里又能获得如此灵感来
他们三个,尘依来自湖州岳麓书院、易风来自杭州舜天书院、莫远来自衡州石鼓书院,都不是浙州本地人,代表各自的书院来参加开泰书院举办的“天下第一才子才艺竞赛”,可谓意行风发而来。不料风头名声都被旁人夺了去,如果说输给国子监的郑书亮虽败犹荣,可输给那个来自清华书院的陈剑臣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文人自古相轻,尤其对于少年成名的才子,要想他们轻易信服一个人,很难。他们信服郑书亮,一方面因为郑书亮确实有才华;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对方为郑国公的孙子,又是国子监的高材生,败给他,不算折辱。
但陈剑臣何许人也
三流书院出来的贫寒书生而已,一向默默无闻,就像一株不知名的野花,突然间绽放于山间,就算开得再灿烂,再芬香,也休想和牡丹、芍药、兰花这些名种贵品相媲美。更可笑的是到了最后一天时文的比赛,此子居然找了个蹩脚的理由,提前离开了书院,没有参加最后环节的比试
这算什么
简直是目无尊长,恣意妄为,一点规矩都没有,说缺管教都不为过,难怪那江州学政顾大人气得直跺脚。
陈剑臣自动放弃最后一关的比试,等如是将第一才子的名头拱手相让给了郑书亮此等行径确实有些莫名其妙,引起了大面积的议论,各种猜测,满城风雨,有说陈剑臣是真有事不得不退出的、有说他时文水平欠奉,不敢登场的、也有说他怕了郑书亮,所以故意放水
然而不管哪一种,负面影响都很大。
在岁寒三才子看来,他们更偏重于后一种,理解为陈剑臣肯定感受到了郑书亮那边的压力,才不得不找个借口退出。问题在于,这样退出的形式,根本不像话,毫无意义可言,反而让郑书亮承受到许多多余的怀疑
反正这件事不管怎么看,都算是陈剑臣进退失据,不会做人,枉读了圣贤书。
岁寒三才子带着家仆书童,一面走,一面说着诗词,间或谈论起在开泰书院发生的种种。
谈论间慷慨激昂,毫无掩饰,故而被慢慢跟在后面的陈剑臣听了个明白。不过当晚飞离浙州城府,对于留下来的影响他早有心理准备,因此也没有觉得什么。倒是隐约听清楚了为何对方会来兰若寺的原因。
热闹消逝,锣鼓声灭。
才艺竞赛落幕,郑书亮不出意外地夺得了“天下第一才子”的名头,至于其他人等,各有收获。岁寒三才子却意兴萧索,便决定结伴游学,一路北上到京城去,好参加今年的乡试他们都是取得今年乡试资格的生员。
他们选择到京城参加乡试,自是信心满满,要在乡试中中举,然后直接参加会试,殿试,不用折返跑。
时间充足,游学的历程可规划饱满。而兰若寺,就是他们游学的第一站。对于这一座败落荒废下来的名刹,他们可是早就向往。此番既在浙州,不顺路来游玩一番,实在说不过去。
过了廊桥,岁寒三才子带着仆从往右侧的一片塔林里过去了;而陈剑臣则和婴宁直接回僧舍区。
在路上,婴宁问“公子,这群所谓才子不愿离开,该怎么办”
陈剑臣一摊手“凉拌呗”他可不是什么救世主,能搭救完天下苍生,反正该说的话说了,该劝的也劝了,别人不领情,反要怀疑他的一片好心,那就是他们的事情了。一言以蔽之祸福无门,唯人自召。
回到僧舍区,见燕赤侠端坐在舍里,在例行地进行气息吐纳。其吐纳出的气息,缭绕不散,在白天里,居然能肉眼可见一片霞红。
此时婴宁小声道“公子,燕大哥的修为起码元婴了。”
这一点不用小狐狸提醒,陈剑臣也能猜得出来的。不过关乎修为上的事情,这两三天来和燕赤侠相处,对方并没有主动提一言半字。他不说,陈剑臣也不好发言询问。毕竟这属于个人的核心秘密,除非主人主动相告,否则外人咨询,易招忌讳。
到了傍晚时分,人声喧哗,原来是岁寒三才子一伙人转了过来,穿过了大雄宝殿来到后面的僧舍区。
尘依等人立刻就发现陈剑臣和燕赤侠的存在,嘀嘀咕咕的商量起来。在他们心目中,更加坐实了陈剑臣之前所说的“闹鬼”之语别有用心,应该是怕他们众人来到,干扰到其的安静生活。
想到这一层,诸人面色皆有愤懑。这兰若寺乃公众之地,大开方便之门,人人皆可进来游玩。这先生和那大胡子倒好,竟欲独占之,实在岂有此理。
当下易风等吩咐仆从,将尽头的数间僧舍清理干净,住了进去。又命人生火煮饭,忙活得不亦乐乎。
看样子,今晚是要留宿寺中了。
总有些事,不期而至,难以避免,陈剑臣面有异色。燕赤侠看见,忽问“留仙可是担心树妖作祟,祸害他人”
陈剑臣点点头,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燕赤侠晒然道“我猜,你一定劝过他们离去,只是对方不听。”
陈剑臣又点头。
燕赤侠道“大丈夫为人在世,岂能尽善尽美但求无愧我心即可。”
陈剑臣苦笑“说来容易做起难。”
燕赤侠目光炯炯望着他“留仙好管闲事,书生意气颇重,只怕日后会有祸端。”
“有些祸端,本就无法躲避得过的,既然如此,何须忍让”
燕赤侠哈哈一笑“留仙此言大善,某家自谓行为乖张,愿与妖魔为邻也不愿行走人间,可得留仙为友,不枉半生矣。酒来”
婴宁早就施展法术,用五鬼搬运之法从浙州大富之家中搬来许多酒水、肉类,存放在僧舍内,供日常食用。
一日三餐,陈剑臣都要和燕赤侠饮酒吃肉,端是过了好些快哉日子,连酒量都渐渐练出了两三分来。
眼下婴宁又取了酒肉出来,三者推杯换盏,吃喝不已。
夜色一点点降临,今晚不见星月,风有些大,呼呼地吹拂着兰若寺中无数的树木,沙沙作响。
在尽头的僧舍区内,岁寒三大才子正围聚一室,煮茶品茗,高谈阔论。谈论的内容有诗词文章,有时事政令,还有风花雪月。他们谈论到了亥时时分,这才尽兴散去。
让仆从收拾了残局,尘依便躺上简易的床铺睡觉。
或者因为居所简陋,陌生,住之不惯,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辗转反侧间蓦然听到床底下有细微的怪声响起,并且响之不断,依依呀呀的,没来由让人烦闷。
尘依心生烦躁,以为是床底下躲藏着什么虫子,于是起身,重新掌起油灯,在僧舍内寻了根棍子,俯身到床底去搜寻,一看之下,骤然一抹金色映入眼帘,明晃晃的,比手中的油灯还亮几分。
尘依大感惊奇,揉了揉揉眼睛,确认到金色的闪烁确实存在于床底一角。
莫名的他心跳得很快,侧耳仔细听一听外面,只得呼呼的风声,殊无动静。于是尘依不再犹豫,轻手轻脚把床铺挪开去,仿佛做贼,务求不让第二人听见。
金色的闪烁越发晃眼,他把油灯和棍子放到一边,双手做耙,小心又快速地挖掘起来。
床底处的泥土比想象中还要松软,很快,一锭锭光芒灿烂的金元宝便被挖了出来,绽放出世间最美丽的光彩。
尘依一颗心跳得好快,嘭嘭嘭的,简直要跳出胸腔来,等到确认泥土里所有的金子都被自己挖出来了,他咕一声大力吞口口水“天可怜见,我尘依挖到了宝藏,菩萨保佑祖宗显灵”
他激动得不行,几乎语无伦次“不行,此事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任何人都不能知道。”
尘依眼眸掠过有些疯狂的精光,为怕那油灯会引来别人的注意,赶紧一口吹熄了,然后在黑暗中将所有的金子拢到身前来,堆成一座小山状,随即用双手死死地从两边抱住
他抱得,是那么的紧
第一百八十九章 人心
黑暗中,尘依抱着小山似的金子,心情激动得几乎要癫狂起来;而住在他隔壁的莫远早就陷入了癫狂的状态。
莫远全身赤、裸,不着寸缕。这个岁寒三大才子之一,目空一切的书生此时正骑在一具曼妙的胴体上,如同骑着一匹舒适无比的胭脂马,不停地起起伏伏,仿佛要将所有的精力都倾泻到在自己身下呻、吟承欢的女郎身上
黑暗中,尽头一排溜的僧舍内,几乎每一个人都在做着各类奇怪的事情,好像在放电影般,一幕幕的情形同时发生,一如蒙太奇镜头,而绝无半点声音传出来
月黑风高,这样的夜晚总能让人心生警惕,尤其,当己身处于兰若寺内。树妖真身不见,燕赤侠不言不语,也未觉察到有什么暗潮汹涌,但越发如此,越能使得人心情莫名的压抑。
夜,其实已经深了,可陈剑臣依然没有睡意,坐于灯下,捧着一卷书来看;婴宁同样没有睡,同样在看书。
两者面对面端坐着,间或从书页的裂缝里四目相对,彼此给予对方一个浅浅的笑容,自有温馨之意流露出来,脉脉相传。
红袖添香,读书写字,皆为人生乐事。
在很久以前,陈剑臣做梦都不曾想过自己会拥有这些。在前世,他不过只是一个平凡的大学生而已,哪怕成绩好些,但贫寒出身的身份背景毫无改变,跌宕起伏的生活状态亦为奢想。
然后,有些事情发生了;然后,又有些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然后,他走进了故事里头。
这个故事,即使凶险,即使诡异,然而比起以前那如同白开水般的岁月日子不知胜出了多少,总有引人入胜的环节出现。
陈剑臣,毕竟是年少方刚的青年,骨子里绝不愿甘于平凡,内心不可避免的渴望干一番轰烈的事业出来。简单地说,他想得到以前所不可能得到的种种
“公子,外面的风更大了”
婴宁忽而放下书卷,微微侧耳听了听。
风确实大了,呼呼的吹着,掠过窗台,拍打着一切可以拍打到的东西,发出各种各样的异响来。
“公子,你说那树妖会不会出手”
陈剑臣摇摇头“不知道也许,应该会”
对于这些不确定,其实他很不爽,这不是他习惯和喜欢的办事方式。不过实力相差摆在眼前,燕赤侠才是真正的主力。有些奇怪的是燕赤侠自留下他后,对于此事不曾有分说过什么。
当然,陈剑臣也没有问。
他没有问,是因为自己知道某些事情如果燕赤侠愿意说得话,不用问对方也会说出来;如果对方不说,就肯定有不说的理由。
这是基于对燕赤侠的了解。
了解是一回事,但陈剑臣内心的好奇不可压抑。他也曾仔细思考过该如何消灭树妖,譬如说找到树妖本体,直接砍伐,或者火烧什么的只是想得深入些了,才徒然觉得天下间不会有如此简单的事情。
假如事情真能这么简单,燕赤侠肯定早就会直接去做了,哪里用等到现在
树妖修炼千年,已凝聚了法相之境法相之境有多高起码不得好几层楼高吧
陈剑臣陷入沉思,可惜欠缺对照,虽然知道道门的修为境界,可具体概念上的对比划分始终雾里看花。
“公子,如果树妖出手,那我们该怎么做救不救那些才子”
婴宁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有莫名的恻隐流露出来。
陈剑臣道“有机会的话,当然要救的,只是谁知道树妖会出什么手段我又不能跑去他们房间内,眼巴巴的守护着。”
这端是个难以解决的难题。
婴宁托着尖尖的下巴“嗯,公子可以写字呀。”
那一个风雨之夜,陈剑臣执狼毫大笔,在殿中四周墙壁书写正气歌,以此惊退树妖的进攻。壁上龙蛇飞动,笔墨淋漓纵横。但事后第二天,因为正气消失的缘故,大字神韵尽失,迅速黯淡下来,又过得一两天,笔墨竟淡然如水,仅仅只留下浅浅的笔迹,几不可见了。
陈剑臣自立言大成,对于正气的控制已达到收放自如的境界,写出去蕴含正气的字,如果不再需要了,自当回收起来,免得无谓的浪费。如此,就能最大限度避免因为耗费正气过多,而导致的心神疲倦,无精打采。
“呵呵,婴宁你倒想得周到。可你想呀,如果公子我莫名其妙地跑去别人门口处写字,人家还不得以为我下战书,要群起而攻之呢。”
婴宁心思敏慧,很快就想明白其中的关窍,幽幽一叹“原来做好事,也是很难的。”
陈剑臣听她说得感怀,不禁伸手去刮一刮她小巧的鼻子“人心本就很是复杂唉,不说这些了,睡觉吧。”
在吹熄灯之前,他特地打开舍门,走到檐下观察一番。只是外面无边的黑暗,别的人,包括燕赤侠所在的僧舍都是漆黑一片,了无灯火。
他们,应该早就睡了。
陈剑臣自嘲一笑,返身回去,关门睡觉。
一夜在呼呼的风吹下过去,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可到了日中身份,岁寒三才子那边毫无动静,陈剑臣才觉得有些不妥,信步走过去,在怕门没应的情形下,强自破门而入一进入,就见到了一具干瘪得呈青黑色的尸体。
死了,所有人都死了
毫无动静的,一夜之间,岁寒三才子,以及他们的家仆书童们全部被吸尽了阳气精血,变成了枯木般的干尸。所谓才华,所谓风流,尽化为乌有。
看着一具具姿态各异的干尸,陈剑臣没有过多震惊和恐惧,只是有莫名的感怀情绪,如同山中的溪流,潺潺的流过心头去。
“此僚的鬼蜮伎俩,无声无息,果然非比寻常”
燕赤侠面色凝重。昨晚对方的行动,竟连他也被瞒过了。他眉毛一皱,想了想,缓缓道“留仙,有些事情,恐怕某家必须要和你说说了。”
陈剑臣点一点头。
他们先将这些干尸找个地方全部埋葬掉,忙完这些,他们便会聚在燕赤侠的僧舍内,开始商议事情。
“留仙,对于此僚来历,你可曾有认识”
燕赤侠首先问。
陈剑臣当下把自己所知道的说了出来。
燕赤侠道“不错,此僚就是从江州迁徙而到兰若寺的。当日某家在江州,路过鉴江时已有察觉。不过此僚见机得快,不惜耗费法力,直接将本体转移到了浙州来,占据此寺,为非作歹,以人为肉食,修炼魔功,不知害了多少人。”
陈剑臣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此僚修为千年,堪堪凝就法相之境,其势已大。然某家既为剑客,又有何惧哉必诛之。”
燕赤侠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陈剑臣可没有他这般豪迈,沉声问“燕兄,那该如何下手”
于是燕赤侠开始具体说起来原来树妖自从凝练出法相之境,元婴化神,千变万化,对于本体的依赖已经最大限度减少掉了,本体被淬炼成了一件极其厉害的法宝,能变幻出六根根须,这六根根须颇具威力,就像一根根触手,运用起来得心应手,穿墙破地,无往不利,加上数目繁多,端是令人防不胜防。
燕赤侠先前与它恶斗,就在这些根须上吃了大亏。
树妖褪去了本体,兰若寺后山的榕树却都是它使用大法力从别的地方搬来的,又用了特殊法门,摆列成一个树阵。
树阵最大的作用,是加快加大吸收天地灵气的速度喝力度。
兰若寺地底下,本就有一截灵脉存在,加上树阵辅助,灵气更加浓郁,在其中修炼,事半功倍。
那树妖,平时一直都在树阵的中心地带内修炼。
当年树妖被雷劈而开窍,可算天生异禀,又得天授魔功,更是不同寻常。其所修炼的魔功,要以大量人的阳气精血为食。为满足需要,便用法术在寺内变出黄金来,以欺骗附近百姓进来寻找宝藏。
所谓黄金,其实是树妖凝练出的法器罗刹鬼骨。人如果贪心拿了,那鬼骨就会截取人的心肝,再奉送给树妖享用。
这,就是兰若寺闹鬼的真相。
试问当金灿灿的财宝摆在眼前,孰人能把持得住人心贪财,实属自然本性。万贯可通神,何况凡夫俗子
靠着如此手段,树妖血食多矣。不过因为闹得太凶了,本地人都怕了,避得兰若寺远远的,再不敢靠近。血食不继,于是,树妖再生一计,想淬炼僵尸鬼物为手下,利用它们去杀人,替自己猎取血食这个计划实施时间不长,便因为燕赤侠的来到而不得不中断了,义庄初步练成的三具僵尸鬼物都被他所斩杀。
与此同时,双方也正是撕破了脸皮,开始殊死之战。
听完这些,陈剑臣悚然而惊如果坐看树妖发展下去,后果真不堪设想。本来人间有道,妖魔有道,可当妖魔要杀人成道后,就是灾难性的发展态势了。
“燕兄,有什么能做的,请尽管吩咐。”燕赤侠既然开口留他下来,定然有计较的。
燕赤侠目炯炯看着他,道“某家想请留仙护法”
第一百九十章 传剑
“护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