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着也是无用,不如她们先行借来周转,待哪日宽裕了,再归还也不迟。
王熙凤向来擅长察言观色,揣摩顺应贾母之意,便刻意与黛玉交好,这几年倒真生出了几分真心,王夫人的话中之意她如何不明白,宽裕了再归还,荣国府向来如今是进的少出的多,哪里还有宽裕的时候,王夫人此言不过是一句空话,竟是让她空口白牙去骗黛玉银钱,她纵然再无脸无皮,也做不出这等无耻之事,况若贾母怪罪,这等丑事谁能担待
贾琏王熙凤两人,傻傻看着上首正慢条斯理地低头喝茶的王夫人,那丰白端庄、风韵犹存的面庞,如同庙宇里面无表情的金身塑像,慈悲祥和中竟生生透出股煞气,不由得双双打了个冷战,不敢再逗留,匆忙退了出去。
贾蓉领着贾蔷去见贾琏时,正遇上两口子为这事愁云惨雾地缩在房内,唉声叹气,相对无言。
16、第十五章 修园
贾琏房里气氛甚是沉闷,两夫妻隐隐约约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却说贾琏不由埋怨王熙凤,“镇日里好姑妈好姑妈地叫着,亲热得好似你们才是嫡嫡亲的婆媳,如今事到临头了,一股脑推到你身上,人家眼也不待眨一下,且不说这还是他二房的姑娘封妃,本就是他们的荣耀,正经的国舅那也是宝玉,我们大房又能沾多少光如今这般算计又有甚意思”
王熙凤也不说话,一身金碧辉煌的大红袄裙,衬得一张粉白俏脸越发怒气勃发,冷冽迫人,人歪在炕上,细长指甲却狠狠撕扯着手中绢帕。
寂静了半晌,贾琏犹豫道,“要不,且让哪个姐妹探探口风,林姑娘若是态度和软,那我们开口也不妨,林姑娘若是强硬,说不得,这事也只得回报给老祖宗了。”
王熙凤皱眉在心里盘算一回,道,“要说探口风,我们二姑娘的身份本是好人选,只她却是戳一针都不知道唉哟一声的人,如何做得了这等私密事三姑娘泼辣,又一心只有那位,也别指望;只有四姑娘,虽是宁国府那边的,我们一向照顾,她又和林姑娘好,我们也就是借她看看林姑娘的态度,想来她断不会一口回绝的。”
二人无可奈何,商定此计,王熙凤却是有心计的,并不在惜春面前直说,只是闲聊时略略透了口风,又装作无所谓地掩饰一番,惜春到底年幼,哪里知道明面的陷阱易躲,暗里的陷阱难防,听出了意思,忙忙告诉了黛玉,只把黛玉听得又惊又痛,泪如雨下,恨不得立时便返回家中,不上半日便胸闷气短,病倒在床。
惜春见黛玉如此伤心,自悔莽撞,略略往深处一想,她到底不笨,隐约明白自己做了他人试路的石子,愧疚至极,左思右想,只有如今已高中进士的贾蓉或可出一二主意,便托了贾蓉安插在她身边的人把信儿送了出去。
贾蓉和贾蔷进府时,贾琏和王熙凤也才刚从病倒的黛玉那里明白事不谐,还惹得黛玉病倒,夫妻俩头一缩,闷闷不乐,一时间别无他法。
待平儿掀了帘子进来,引着两个风采迥异的俊美少年并肩进屋,带进来一股寒气,一见夫妻二人的脸色,只当是又拌嘴了,不由得笑道,“这又是怎么了这副赌气样子,准是二爷又惹奶奶了,平日家蜜里调油的,一时又撇嘴搭眼,让我们这些伺候的都不知听谁的好,论理二爷和奶奶可该给小主子们做对模范才是正事,如今可不是让蓉哥儿蔷哥儿笑话么”
贾琏夫妻被小辈看到意外情态,本就不自在,平儿之言正好给了他们台阶,贾琏笑笑立起了身,却见贾蓉走到下首门帘处行礼,身姿挺拔俊秀,步履从容淡定,清瘦容长的脸显露冷峻的棱角,眉宇间却是桃花依旧,笑意流泻,波光潋滟,只顾盼间寒芒慑人,混合出与先前大不一样的矛盾气质,顿身抬手间,动作行云流水,甚是潇洒稳健,贾琏当下就对贾蓉凭实力考中进士信了五成。
贾蔷的俊丽又是一种风华,属于柔韧中性、充满明艳光彩的美,在贾琏看来,年轻人中,未尝有容貌比贾蔷更优秀者,出色如宝玉,失之于稚气,妩媚如秦钟,失之于阴柔,俊秀如贾蓉,失之于单薄,次一等的更无从比较,论机灵聪明也并不比贾蓉之辈差,他还曾为贾蔷与宁国府的贾蓉混在一起感到惋惜,然今日见两人联袂而来,他第一眼注意到的却是容貌不如贾蔷的贾蓉,贾琏也睡明白人,一眼便知好赖,由此来说,这二人到底谁不般配谁却不好说了。
待贾蓉说了下姑苏采买戏子优伶教习一事,贾琏略感意外,一来固是不信贾蔷能力,到底一个十七八的少年后生,又没经办过大事,头一回就是独自南下采买人口,怎么也不可能让贾琏一口答应;二来却是为贾蓉心思――难道贾蓉已预备断了两人关系若非如此,又如何放心让贾蔷镇日领着一群青春稚嫩的小戏子厮混不过想到贾蓉如今身份,想来私德方面亦有要求,贾琏也放下心思,只当贾蔷和贾蓉是说好了。
贾琏旁观者亦只清了一半,却不知贾蔷压根不知贾蓉的心思。
贾蓉眼瞅着贾琏动摇,便悄看向王熙凤,王熙凤便笑着为贾蔷说话了几句好话,正好捎上前次来求贾琏照顾的贾琏乳母之子一同办差,给足了贾琏面子,贾琏满意,于是皆大欢喜。
贾蔷自留在房内听贾琏吩咐,贾蓉只身去见惜春,待见了惜春,小姑娘抽抽噎噎,一脸愧疚,贾蓉有些无语,这真不算大事,亏得说黛玉聪敏无双,竟是全忘了自己背景。
“这是什么大事,值得这样胡天抹泪的真是没经过事儿,你只管让林姑娘放心,我替她跑一趟林府,林管家是老道人,还能让他们小姐受了委屈接她回去住,只要回去了,这到底能住几日便看她的心情了不是”
惜春眼前一亮,当下欢欢喜喜地向黛玉报信,那林嬷嬷本来就在黛玉身边,真若有这等算计,断然是落不到黛玉头上,只是黛玉一时慌乱了,竟是完全没想起来。
贾蓉去了林家,委婉说明了意思,那林管家林文当下便预备了端礼,只说林府已整顿妥当,要接黛玉回府住几日,也好熟悉一下自家,贾母只叮嘱了几句,倒是痛快放行,只王夫人恨得无处发泄,当晚又罚贾环抄了一晚上的经文。
最终贾琏夫妇也没能从黛玉那里弄到些许好处,只林管家送上两万银两作元春封妃的贺仪,直接给了贾母,贾母又自掏腰包拿出八万两,凑了十万整数,王夫人那里还欲不动私房,岂料贾琏夫妇破罐子破摔,竟装聋作哑,没钱动工就不动,除了几处如等还在修建,其他地方竟渐渐停了工,宁肯每日被贾赦贾政训得灰头土脸,最后逼得王夫人肉疼地拿出了十万两,却不知和薛姨妈说了什么,最后薛家出了二十万两,省亲别墅方才如火如荼地开始了全面建构,银子如雪花一样投进去,化成大观园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字一画,这其中不知中饱了多少私囊,又不知惹红了多少双眼睛,自不用细说。
贾蓉也上了金銮殿,被圣上亲点殿试第一,头名武状元,授正三品参将一职,入京畿大营――正是水沐如今所统领的军队。
17、第十六章 反驳
却说为了元妃省亲,宁荣二府年也未过安生,只是各处布置了个新,草草祭了天地祖先,各处人情往来倒疏忽了大半,待正月十五,整条宁荣街张灯结彩,彩绸扎花,锦缎铺地,金箔裹的廊柱,朱漆涂的匾额,儿臂粗的红烛,天一擦黑便成百上千地点亮,宛如一条长龙,照得方圆数里亮如白昼,华彩辉煌,更兼香雾缭绕,恍若人间仙境。
元妃一行进入宁荣街时,贾蓉站在贾珍身后已有半日了,他身体好,倒不觉得什么,贾珍却是酒色掏空的身子,早就脸白腿抖,几乎要倒下,贾蓉见身边有一众贾家男丁看着,心知古代人对“孝”的重视,为示孝道,便伸手扶住贾珍,却暗暗将一缕劲气打入贾珍穴道,贾珍丝毫未察觉。
皇家规矩甚是繁琐,贾家为省亲别墅准备了数月,奢靡无度,浪费金钱何止百万只把贾家掏得腹内空空,而元妃入园参观前后不过一刻钟,走马观花般看了几处重点景致,便招了女眷入内谈话清叙,贾珍贾赦贾政三人等率贾家子孙等元妃召见,唯有自幼被元妃抚养教导的宝玉被招了进去。
随后便有源源不断的诗篇送了出来,各人传看,见俱是各姑娘姐妹所作,宝玉也夹杂了数篇入内,得了不少夸赞,一向待子甚严的贾政看后少不得也点了点头,然与其余姐妹尤其是薛林二位一比,不过落了次等,又让贾政叹息不已。
贾蓉也就披着公侯少爷的皮,有几分风流文弱的样子,骨子里却不是那种风雅人,不大懂那些,只看着众人交口称赞,心头不耐,无聊得暗暗打了个哈欠,却被人悄悄扯了扯衣袖,回头一看,只见贾蔷忍俊不禁的笑脸,并塞过来一小瓶玩意,他疑惑地接过来闻一闻,却觉得一股冰凉刺激的气息钻入鼻中,精神顿时一振,不禁一笑,把小瓶揣入了怀里。
随后便是元妃听戏,贾蓉细细打量了那位颇有黛玉之风的龄官,十四五上下,甚是单薄柔弱,白皙的小巧瓜子脸,眉眼袅娜含情,柳腰纤纤一握,在一群青春活泼的小姑娘里确实是出类拔萃,又见贾蔷全然不理其他等待唱戏的小戏子们,只围着她,又是伏低做小,又是好声好气,那龄官只是扭着帕子,垂头不语,偶尔抬眸瞟一眼贾蔷,眼波幽幽,含怨却又传情,虽是使着小性,却由不得人不怜,只把贾蔷指使得团团转,倒像是原来的宝玉和黛玉相处时一般,忍不住哂笑。
却听贾珍在身前不阴不阳地道,“你既已授了官职,再不可如之前那般胡闹,那些个不三不四的朋友,也该断了,没得被人背后说闲话,便是有贾家的权势,也保不住你的前途。”
贾蓉侧头看了贾珍一眼,正看见贾珍紧盯着贾蔷,目光中颇有垂涎而不得的恼怒,以及不加掩饰的贪婪色欲,心中明白自己把五品龙禁尉转与贾蔷,导致贾蔷有官职护身,便是没有自己暗中护着,贾珍也无法再打他主意,这一举动彻底惹恼了贾珍,也不在意,淡淡点头,“孩儿明白。”
贾珍见贾蓉态度谦和,纵使已有三品官职在身,对他并无半点不恭,心中越发自以为得意起来,“你一向就没个成算,往日里荒唐事做了多少,也没见做出什么让人刮目相看的事儿,这状元怕是被你碰上的,你道官场是那么好混的若没有人提点,你便是死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正好我手边有位能人,却是给一品大员做过幕僚的,如今给你正好,也帮衬帮衬你,免得你闯了大祸,还连累了本家。”
这话说的,一边暗示贾蓉高中乃贾家权势,一边又理直气壮地要求贾蓉安插自己的人,一如从前与秦可卿偷情时一般,从来不把这个嫡子当回事。
可是贾蓉早已不是当初的贾蓉,便是这段时间从未在他面前显露本性,那也不过是太忙了不屑与他冲突罢了,真这般欺到他头上,他可不是那种忍气吞声的脾气,当下站直腰,皱着眉直接拒绝,“却不知父亲从哪里找来的所谓幕僚,孩儿并不曾听说朝里有一品大员的幕僚离开的消息,若真有这样的能人,如何会流落到我们手里况孩儿如今也不过是刚刚有了官身,还在和别的老前辈们学习呢,该低调时如何能冒头,只好慢慢听着看着,这人若真是厉害,更不用放在我身边,平白浪费了人家的一身本事,倒不如就留在父亲身边,也好为父亲出谋划策。”
这怕是贾蓉生平第一次反驳贾珍,一时间,贾珍竟愣住了,连正常的生气反应都忘了。
他们父子都是压低了声音悄悄说话,现场正唱着戏,人人都听得摇头晃脑,闹闹哄哄,一边留心上头元妃的反应,哪里顾得上他们父子
贾蓉也不管贾珍,直接站起身走了出去,只见榭里面喧嚣辉煌,依依呀呀,一派纸醉金迷,外面冷冷清清,寒风彻骨,满园虚妄的繁荣,竟是两处极致的情景。贾蓉一个人走进园子树影处,抽出一支自己卷的烟,烟雾升腾中,遮去他眼底所有的情绪。
一直到送元妃上轿回宫,贾蓉也没有见到这位贾家的传奇姑娘,按说贾蓉作为年轻一辈中第一个凭自己本事高中状元的子弟,尤其刚刚还授予了实打实武职的,元妃便是有点政治头脑的话,也会稍稍拉拢亲近,才更利于她在后宫的立足,只是不知为何,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召见贾蓉,仿佛不知道有这么个人似的,却让贾赦家政等人都没有料到,只能眉头深锁,面有忧色。
贾蓉并不在乎这位元妃的轻视,因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她在不久将来的惨淡下场,有人说秦可卿的死是她一手促成,也有人说她上位只是皇家的一个阴谋,但不论如何猜测,元妃的悲剧早已是注定的。只是本就没有感情的陌生人,又不曾有丝毫亲近的意思,要想让贾蓉对她产生如对惜春、黛玉那般的包容心理,却是绝无可能。
只能说,惜春和黛玉比较幸运,在正确的时间地点,遇到了贾蓉,也因此改写了自己的悲剧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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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七章 发怒
却说宁荣二府自去岁便为省亲忙碌至今,用尽心力,人人犹如大病初愈一般,又收拾园内诸多古玩陈设字画,卸下那等过分惹眼的水晶玻璃风灯,又忙乱了日,各处方慢慢歇下,贾蓉冷眼看去,却只有王熙凤一人独自勉力挣扎照料,又本性好强,只恐考虑不周若人口实,全不顾自己身体已达极限,再下去熬得就是元气了。
贾母到底年老,放下了一桩心事,只觉身上倦极,谁也不敢打扰她,贾赦自去了后院与他那一班貌美丫鬟姬妾玩闹“放松筋骨”,贾政早于一班清客吟诗作对去了,王夫人独自带着一批古玩珍品回了院子,继续她的菩萨生涯,贾珍更是呼朋引伴,堂堂宁府,内里竟不分兄弟子侄,姊姊妹婢妾,玩闹到荒淫不堪的地步,而其余有身份的主子,头一个清闲的,却是元妃放在心尖上的胞弟,宝玉。
袭人回了家去吃年茶,宝玉与房内丫鬟少人管束,赶围棋掷骰子,越发玩得没了兴头,这边贾珍便着人来请宝玉,宝玉正没意思,忙换上衣服去了。
贾珍在府里唱得热闹,锣鼓喊叫之声,闻于巷外,宝玉虽然是个喜欢繁华的,却看不惯那些宾客女婢们放荡不堪的一面,略坐了坐便入了内室,却与尤二姐尤三姐磨缠了一会,到底他年幼,于男女情事上只于当年做过一个懵懂的梦,虽然亲昵,并不出格,比之贾珍之流正经得多,尤氏姐妹也不以为意。
却是因为东府里闹得过分,主子玩乐,下人也凑趣偷懒,宝玉沿途走来,竟无一人阻拦,只让他慢悠悠进了昔日秦可卿的住处,待往里走,隐隐听到一阵似泣非泣的呻吟,甚为古怪,他吓了一跳,悄悄往屋里一瞧,顿时脸色铁青一片,伸脚便踹开了门,吓得屋内二人从炕上翻到地上,待看清是宝玉,忙跪下哀求不止。
宝玉面色略有些不渝,盯着他的这个一向过于活泼的贴身小厮,“你竟是被我惯坏了,青天白日的,在东府行这等事,全无忌惮,也不怕被珍大哥捉住打死了事”
那万儿羞得半伏在地上,一手拢着领口,勉强遮住赤裸的身子,连露在衣服外的肌肤也红彤彤的,只不敢言语。
茗烟却是胆大,一向和宝玉玩笑惯了,也不在意,只笑着挤挤眼,“我的宝二爷,这有什么着我和万儿男未娶女未嫁,若二爷疼我,赏我个体面,去她家提亲,她老子娘也必是欢喜的。且说这东府,哪有我茗烟不知道的,难得万儿是个干净的,我可听说了,那小蓉大爷和蔷大爷,可不就是一对,那才是悖伦”
眼见宝玉面红耳赤,怒发冲冠,不复平日和气模样,饶是茗烟大胆无忌,也不敢说下去了,慌忙转移了话题,“二爷这会子不在里面听戏,跑出来做什么呢仔细灌了冷风。”
宝玉不语,瞟了万儿一眼,茗烟到底跟了宝玉多年,立刻会意,冲万儿低喝,“还不出去”
那万儿在茗烟说贾蓉和贾蔷时,便恨不能把头埋入地中,此时如蒙大赦,也不顾衣衫不整,爬起来便飞跑了,在院子里似乎还撞到了什么东西,闷闷地响了一声,宝玉和茗烟也不在意,宝玉却狠瞪着茗烟,茗烟苦哈哈地缩着脖子。
“下次再这般口无遮拦,我也不敢要你了,免得带你出去闯了祸,人还道我不会教奴才,身边竟出了你这样不懂事的”
茗烟忙打躬作揖,连连告饶,“二爷快别说了,是我说错了,若嚷得让他们知道了,真要打死我了,求二爷饶了我吧,二爷若是心里不痛快,我悄悄引二爷去城外散散心也使得。”
宝玉闻言倒是把方才的事抛到一边,认真想了想,沮丧地摇头,“不行,路途远了,不好即便回府,让他们知晓,可就闹大了。”
茗烟转了转眼珠,又凑了上去,“既不能走远,我们不妨在近处逛逛”
宝玉茫然道,“近处可有谁家相熟呢我再想不起来了。”
原来此时宝玉对贤惠袭人虽有所倚重,却并没有过分依赖,也是二人没有发生超越主仆关系的缘故,且秦钟那时也把他引得慢慢歪了,故对女儿家尊重却并不痴缠,儿时那爱吃胭脂的习惯也慢慢淡了,府中老主子们只当他长大长进了,只喜得要祭告先祖了,哪会细查究竟
如此一来,宝玉却不知道袭人家便住在附近,那茗烟得了袭人许多拉拢好处,也顾不得忌讳,见宝玉依然懵懂迷惑,便笑嘻嘻把话引了上去,“我倒记得,那花大姐姐家便在附近,刚好她娘接了她回去吃年茶,我们去瞧瞧她做什么,也是趣味儿”
话音未落,便听到房门“砰”一声,比方才宝玉踹门时还要大声,只唬得房内两人浑身一抖,惊疑地看着门口,宝玉一下子便红了脸,茗烟却哆嗦着跪了下去,心中闪过一念――“我命休矣”
来人长身玉立,笔挺如松,不是旁人,却是一脸寒霜的贾蓉,夹裹着迫人的冷冽气息,两大步便来到茗烟面前,一脚便将他踢了个跟头,浑身骨头移位,趴在地上哀哀痛叫,宝玉一时未防备,一时也是吓傻了,竟未阻拦。
贾蓉眉眼间煞气腾腾,他刚从军营中训练回来,一身军人特有的铁血寒气尚未消退,森森然冰寒刺骨,犹如看死物一样的冷酷眼光,凌厉逼人,通身威严凌然,哪里是茗烟见过的场面只吓得抖抖索索,面如金纸,平日里伶牙俐齿,关键时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哪里来的下作的奴才,竟挑唆主子去奴才家玩,谁借给你的胆子竟不把府里的主子们放在眼里想来平时也没少干些不着调的事儿,爷儿们在外头的事,十有八九都是你们这起小子们挑唆干的,你既是不要这份体面,今日便打死痛快”
此时宝玉好容易回过神来,只见贾蓉正欲出门叫人,也不知哪里生的力气,扑上去一把抱住贾蓉的腰,口中只叫,“蓉儿看我面上饶了他吧,我定会好好罚他只这一闹大,让老祖宗太太们知道,他没命,我也没脸了,还累得老祖宗她们担心”
贾蓉垂眸看着这个个子只到自己肩膀的少年,比自己却矮了一头,粉粉鼓鼓的面颊激动得泛着红潮,正恳求地看着自己,眼光纯良清澈堪比无辜的小兔子,又瞥了一眼衣衫不整躺在地上哭泣的茗烟,狠狠吐出一口浊气,一手扯开宝玉的衣领,把他扯离八爪鱼的状态,淡定地道,“既是宝叔求情,也是这小子命大,再在我宁国府做这种犯上的事,便是十个宝叔来,我也要将他剁了喂野狗”
茗烟瘫在地上抖了抖,宝玉却绽开了笑脸。
少时,贾蓉将宝玉带到了自己书房,让人送上洗漱热水,伺候宝玉擦了把脸,自己也洗去寒气风尘,等奉上香气扑鼻的热茶,贾蓉便让宝玉随意,自己摸出一本兵书权且看着,外头乌烟瘴气闹得十分不堪,这宝玉本性却不坏,贾蓉也不能将他丢进那乌漆嘛黑的大染缸内,放在自己眼下却也适宜。
少顷,书房内安安静静,贾蓉正看得投入,宝玉左扭右动,左顾右盼,就是静不下心,犹犹豫豫地蹭到贾蓉身边,粉雕玉琢,满脸稚嫩,像一尊玻璃冰种的玉娃娃,顽童般清澈却懵懂的眼神,愣愣地仰望着贾蓉清峻如刀削的侧面,期期艾艾地开口,脸上却已飞起了红晕。
“呃蓉儿,我听茗烟说,你和蔷哥儿是一对”
“噗――”贾蓉没提防,一口茶喷了出来。
这是,教坏了小孩么
19、第十八章 隐疾
却说贾蓉好容易送走宝玉小祖宗,来不及喘口气,便有小厮前来,说老爷有请。
贾蓉随着小厮入见,却见三拐两拐,竟不是去那喧闹无比的内堂,而是眼前传出嬉闹谑语的小巧精舍――尤氏姐妹居住的内室,不由得顿了顿,方提步跨了进去。
却见室内虽不大,却温暖如春,三进的小套间,装点得锦绣华彩,舒适气派,比尤氏正房也不差什么。地下站着两三个白净俏丽的丫头们伺候着,炕上只摆了一张几,放着几样精致酒菜,贾珍与尤二姐坐在一边,只管斟酒作乐,贾珍已有了十分醉意,眼眶通红,坐得东倒西歪,那二姐穿着小袄,散挽乌云,面含春色,含羞带怯,被贾珍半搂在怀里;另一边坐着尤三姐,一身粉红袄裙,贴身穿着,领口微敞,露出丝缎肚兜的一角,掩映着胸口一抹暗雪,手里正举着一杯酒,只管自斟自饮,面带桃花,媚眼如丝,似嘲似讽地望着对面两人,见贾蓉进来,也不过懒懒地睇了一眼,虽说是一派慵懒风流,眼底竟似没贾蓉这人般。
贾蓉只上前见了父亲,垂眸立在地下不语。
贾珍一边凑趣与二姐说笑,一边斜睨着贾蓉,“做什么这副正经样子现如今你官儿大了,连父亲也不放在眼里了,回来了竟不知向父亲请安,倒要我去请你才成”
贾蓉见周围丫头等无动于衷,只顾挤眉弄眼,也不回避,心知是惯了的,心中盘算,表面却不露分毫,那三姐飞了个眼风与他,他眯眼一笑,说不出的风流俊俏,“原是这些日子忙得不堪,要来见父亲,又恐扰了父亲的雅兴,方才见宝玉一人四处乱逛,恐他迷了路,让老祖宗担心,又送宝玉回去,来回耽误了些时候。”
贾珍哼了一声,“你自说得好听,如今哪还把我这父亲放在眼里既来了,还磨叽什么还待你老子请你不成”
真真是无耻也找不到第二个了,贾蓉在心里叹了一句,却还是稳稳当当坐在三姐身旁,由着一个十四五的小丫头娇娇娆娆地上前斟酒,还不忘含羞瞄他一眼,却听三姐嗤笑一声,俏脸撂了下来,一杯酒含进自己嘴里,忽然搬过他的头,便要嘴对嘴灌下去。
若是从前手无缚鸡之力的贾蓉,少不得顺水推舟,笑嘻嘻便喝了下去,如今贾蓉本就专门练过,有岂是一个娇弱女子能够撼动的纵然三姐泼辣,到底不能胜力,况贾蓉自秦可卿事后,对这等女子便有了三分厌弃,并不等三姐强灌,只向后一仰,便脱了三姐的手,却把三姐不提防呛了酒,贾蓉也不似往日没脸没皮地凑上去抚慰,只勾着嘴角,捻着那小巧的玉瓷酒杯,慢慢斟饮。
那里贾珍早玩上了头,已把手伸进了二姐衣内,哪还顾得上这边三姐不妨吓一跳,到底不是她姐姐那样没有见识的,慢慢直了身,把贾蓉打量一打量,却收起了那副淫浪无耻的模样,嘲道,“蓉哥儿倒是大不一样了,我只道你们贾家只专出你们这等酒色之辈,如今竟也有正经的人了,别是在我面前充个样儿,如今有官有职,倒瞧不起我们了,当初也不知谁千求万赖就为了我嘴里的一口酒”
贾蓉慢悠悠放下杯子,却与贾珍那急色之态截然相反,反正尤三姐口中的人也不是他,自他来后,却是第一次见到这对传说中的姐妹花尤物,果然是难得的标致,虽说红楼里女子以宝钗黛玉为美貌之冠,只是此刻这两位不过是尚未张开的孩子,哪有绝色可言倒是这对姐妹花,既有良家女子的教养气质,又有风尘女子的风韵神态,尤其勾人,只可惜换做今日的贾蓉,却并无半份怜花惜玉的心肠,脑中只有这两姐妹给宁府上下带来的恶劣影响,只巴不得把这两姐妹送得远远的
却说贾珍对贾蓉一向严苛,打骂恣意,然私底下贾珍却常常有许多难以启齿之事,经贾蓉手办成,并无丝毫为父之尊严,如今贾蓉身上官职却比贾珍还高了数级,贾珍心中不免难堪,便有了恶毒主意,这与这尤氏姐妹共聚一室,先前却是没有,熟料没能算计贾蓉,自己却遭了大辱,丢尽了颜面
贾蓉与尤三姐说话间,贾珍已拉着二姐进了内室,三姐固然心中有气,贾蓉却纯粹等着看戏,果然不过半晌,内室里传出“哐当”一声大响,贾蓉忙起身奔了进去。
只见二姐小袄已剥在地下,半掩着锦被,露出雪一样腻人的两弯臂膀,正掩面缩在床脚哭泣,贾珍怒气冲冲地坐在床头,衣衫不整,脸色乍青乍白,最后憋得发紫,不待贾蓉上前问话,忽然抓起床头的长颈细瓶,朝贾蓉砸了过去
“滚――”
贾珍的这声怒吼连窝在正房的尤氏都听到了
尤氏忙忙叫了贾蓉来问,却见贾蓉面色古怪,只说不知发生何事,便飞快离去,尤氏心内纳罕,又不敢触了贾珍霉头,一头扎进自己房内,竟是一声不出
她却不知,贾蓉离了宁府,竟在街角边便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得直不起腰,几乎是揉着肠子爬出了宁荣街
自那日起,宁府便时常见一些人遮遮掩掩地从侧门进去,又灰头土脸地被赶出来,宁府的戏酒是停了,贾珍的脾气却越发暴躁,不止日日喝骂下仆女婢,更连续缩在自己房内,连尤氏三姐妹并一众姬妾都再看不到贾珍身影,渐渐便有流言说贾珍卧病在床,药石罔救,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越发传得有鼻子有眼,惹得荣国府的老祖宗也关切地打发人来探望,却不得要领。
贾蓉却知贾珍到底为何如此,更不会在此刻去触他霉头,便日日待在军营,他原初来乍到,虽有一身武功,满京师传得活灵活现,然在军营中一干黑黝黝的武夫们眼里,不过是一细皮嫩肉的瘦弱公子哥儿,并没什么了不起,有心挑衅,贾蓉也有心服众,自然不会拒绝,自他上任起,竟无一日停歇,几乎与营中那些刺儿头打了个遍,百战百胜,且作风豪爽利落,终究赢得了众军士的初步尊重,最后倒打出了一片情谊,与京畿大营上下一片和睦,并无人因他外来而排斥,自然,若要完全融入,却需要以后贾蓉于战场上立下功勋,方才可能。
贾蓉也不欲以自己目前贾府子弟身份获得军营上下的认可,那于他而言,是祸非福,只要有一处地方,能容他光明正大地重操旧业,他目前便已满足了。
却说那日他刚进入营区,便有京畿营指挥佥事赵明泰满脸笑容地拉住他,“原以为你今日来不了大营,正要使人去叫你呢,咱们京畿大营缺了你伯言可没意思,快快快,随我去见王爷”
20、第十九章 后园
话说自贾蓉正式入职,虽说是水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