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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若是月轮终皎洁 第5节

作者:野性缅因 字数:22414 更新:2022-01-10 08:09:26

    当初安邑被伏羲设下结界,死去的亡魂无法转生,最后转成了

    魔。

    谢衣不由毛骨悚然,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片土地,已经变成了孕育魔族的温床。这些棉絮状的雾气,正被残留在此的魔气蛊惑着,引导着,突破火神清圣神力的封锁,向着魔气渐渐演变。

    到时候,不甘死去的亡魂会洗去记忆,只留下暴戾的情绪和嗜杀的欲望,自魔域汲取力量,从虚空中凝聚形体,转生为魔。

    幸好来的时候还在演变中,再来晚点就可能被当成夜宵了。谢衣苦中作乐地想,心中已兴起了撤退的心思。这种地方已经不是单纯的个人力量所能踏足的了,除非是他度过劫数,重回仙身,才能有底气一探。

    他深深懊悔轻信叶海的消息,一方面又疑惑叶海如何脱身,同时拉住太子长琴,就要往回走去。

    “不要往回走,找不到路的。”太子长琴拽住他的衣襟,目光往更深更远的地方投去,“往里走。”

    “虽然外面力量污浊,但是我还能感受得到父神的力量,在最里面。”

    前方的路途被层层浓云遮盖,漆黑一团,仿佛是一张巨兽的大口,通向不可知的未来。

    、二十三、祝融三

    越往前走,魔气就越发浓郁,氤氲在四面翻滚不休,又畏惧于他们身上闪耀的灵光,一时竟不敢靠近。遮挡在前方的阴云忙不迭地向两侧散开,既像是不敌那来自上古诸神的力量,又像是暗自蓄势,准备发出最后一击。

    两人走走停停,太子长琴时不时停下脚步,分辨着山谷中灵力的流动。灵力在他的脉络中流动,拨开魔气的纠缠,寻觅着火神祝融的神力。

    空气中无形的神力被同源的灵力所扰动,极兴奋地包围上来,聚拢到太子长琴身边,热切地环绕着他,指引着他,要将他引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

    太子长琴按住心中悸动,循着半空中那几乎不可见的丝缕金线而去。胸中好似有把火在烧,远方的呼唤毫不停息,那不是魔气所能模拟的气息,那清圣的神力正是父亲的遗留。他脚步渐渐加快,无视了周围虎视眈眈的危险,起初只是快步行走,继而变为小跑,最后几乎化作一道风,急不可耐地向着那漆黑一片奔去。

    谢衣紧跟在后,如同一只矫健的雄鹿,轻盈而敏捷地跟上他的脚步。因奔跑而起的风拂动垂在两鬓的乌发,益发显得如珠如玉,即便在这诡谲难言的魔巢中,也未曾减少丝毫光彩。

    阴秽的魔云翻滚着,镶着黑边的无数魂火自虚空中显现出来,如同整个魔巢张开了无数幽绿的眼睛。细细鬼哭荡漾在山谷,气温陡降,地上结出了一层黑霜,仿佛突然下起了雪。

    谢衣略觉奇怪,回头四处环顾。身后魔云遮盖,除开身前方寸之地,根本什么也看不到。

    什么也看不到。但是感觉不会出错,这是被什么盯上了,当加倍警惕。

    谢衣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手臂与刀尖绷成一条直线,浑身力量运转到极致,暗自戒备身后魔气动向。

    “瞳,暂时帮我料理一下烈山部的事务,我要下界。”沈夜张开法术。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带着微不可查的焦急,瞳整理卷宗的手一顿,凝神细听。

    “哦。谢衣有事了吧。”

    “谢衣那个逆徒,早就告诉他不要涉险”沈夜恼恨地抱怨了一句,旋即关闭了法术,大步跨过簇新的帷幔,厚软的绒毯,匆匆赶向下界。

    九天之上罡风凛冽,沈夜衣襟扬起,如同翱翔在天际的玄鸟。根据残留在偃甲鸟上的灵光来看,谢衣最后出现的地方在南疆。

    再快一点沈夜心急如焚,尽力鼓荡起灵力,化作一道黑色流光横越天际。

    越往前走,魔气就越淡,仿佛一滴浓墨滴入清水,渐渐稀释。火神祝融的神力渐渐浓郁,与不住侵袭而来的魔气呈现出抗衡的胶着状态。

    警兆忽生

    丝丝缕缕蔓生的魔气纠结起来,凝为一股,形成一股墨黑的灵力,如同一杆尖锐的长枪,又像是一把尖锐的钢锥,锁定生人气息,向他激射而来

    太子长琴还在后面

    金绿色舜华之盾转瞬张开,迎向那笔直而来的魔气。谢衣不闪不避,横刀在胸,与之接触的同时尽力向后跃去,卸去大半力道。

    巨力汹涌而来,如山岳,如海涛,一波波无限涌来,夹杂着尖利刺耳的鬼啸,几乎令他无可抵御。谢衣身形向后越出两丈,将落地时一连向地面劈出数刀,再度卸去余下力道,借着反震顺利落地。

    太子长琴猛然回首,挥手拂弦,绵绵音波涌出,抵去扰人心智的诡音。

    哼,我不来惹你,你却要来惹我。

    既然如此不识好歹,那就不要怪我了。

    谢衣抹去口边紫黑淤血,双眼目光森寒,透出少见杀机。

    暴烈黑火点点浸出,丝带一般环绕直刃静默燃烧,如同上满的弓弦,不退反进,向黑沉沉的魔气挥出威力绝伦、霸道至极的一击

    “轰”

    山谷似乎被这两股绝强的力量撕裂,发出不堪重负的巨响,山间燃起熊熊烈火

    魔气本就是天地间一种浊恶的特异灵力,劫火的力量顿时被放到最大,顺着魔气的脉络反向往源头烧去。山谷魔力为之一清。

    “太子长琴,你既然知道前面有火神祝融神力的存在,那就赶紧去,激活火神的力量。这里有我给你挡着,赶紧去”

    太子长琴默然点头,快步跑向祝融神力越发浓郁的中心,很快消隐在谢衣面前。

    眼见再无后顾之忧,骨子里深藏的好战热血再度沸腾,谢衣跃跃欲试地看着对面旋转不休的魔气,露出自信的笑容。

    “继续”

    山谷魔气似乎诞生了自身灵智,点燃的魔力被孤立出来,如同一个海中的孤岛,劫火没了灵力支持,渐渐熄灭。更多魔力源源不断地被抽调过来,与他对峙。

    “有意思。”身上偃师袍颇为限制发挥,谢衣索性撕开外衣,露出底下的黑衣劲装。慑人杀意与寒光冷刃融为一体,化作千万细小刀刃,将这片魔气牢牢钉死

    魔云分出无数黑色长带,往他手上,脚上缠去。

    谢衣凌空一踏,横移数尺,毫发无伤的避过这连环绞杀。锋刃镀上金绿刀光,如雷霆,如烈焰,如同白虹横贯天日,迅疾无伦地向它扑来

    无数箭簇在空中凝形,遥遥指着无处借力的谢衣,万箭齐发。谢衣果然无法规避,一连换了数个姿势,始终不能完全躲过密集如雨的箭头,手上,肩上,腰上都中了数箭,最终一脸痛苦地倒在地上。

    魔云似乎为此而高兴,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嚎叫,黑气向四面八方散开,重新铺满这一片空白区域。

    地上谢衣尸体忽然虚化,从上到下化为无数粉尘。

    彻底死了吗

    “轰”劫火火云腾空而起,火舌再度舔舐着聚拢而来的魔云,这一次,却再也没有机会裂为数块,隔绝劫火的燃烧。魔云痛苦地嘶叫起来,尖利的啸声如同万鬼夜哭,几乎震破人的耳膜。

    “哼,到底是个蠢物。”谢衣自重重烈火中现身,踏着魔气走了出来。

    不过使用了一个小小幻术,就能瞒过它的耳目,这魔气纵然产生了灵智,有了化为魔人的趋势,那也还早得很。可惜不能过分动用灵力,否则燃起劫火,转瞬间就能烧得一干二净。

    谢衣又向面前涌来的魔气看了一眼。那些魔气畏惧地向后退去,生怕他再放一把火,把这里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魔气烧成一片白地。

    事不宜迟,先去跟长琴会和,也不知道他在前面怎样了。

    谢衣几个纵身,向着山谷深处行去。

    沈夜在山道上缓缓行进,黑袍的后端落在地上,如同黑色孔雀长而华美的尾羽。这山道上污浊的一切令他忍不住皱眉,想要即刻举起链剑,涤荡此地浊恶的灵气。不过之前他从偃甲鸟上感到一股深怀恶意的灵力,心里早有准备,此刻最为重要的,是先找到谢衣。

    山路并无岔道,沈夜也省去了探寻道路的功夫。

    “轰”

    山谷忽然地动山摇,落石如雨,凌乱地砸落到地上。一些原本镶嵌在石壁上的白骨被震落到地面上,一只头骨滚落到沈夜脚边。

    这分明是谢衣遇到了危险,正和其中的怪物作殊死搏斗。

    他心中忧思更胜,心中满满都是谢衣。过去的场景忽然清晰起来,一幕幕在脑中回放。谢衣身处之地诡异莫测,深具邪能,尽管他法术武艺都属上乘,但孤身一人闯入这险恶地带,仍然有受伤甚至陨落的危险。

    谢衣会陨落

    沈夜心跳骤然停止,随即加快脚步,向道路尽头赶去。

    他从未考虑过,谢衣死去的情况,甚至连谢衣受伤都成了不可饶恕的罪过。那是他的传人、徒弟、和知己,怎么能够让他孤立无援地困在这里

    谷口阴云四合,四分五裂的偃甲鸟静静躺在泥中。沈夜拾起散落的偃甲碎片,暴起全身灵力,黑色链剑节节舒展,裹挟着三皇之力撞向阴云

    乍然金铁之音交鸣,延宕在这小小的山谷中,余音袅袅绕梁不绝。

    谢衣猛然回头。

    谷外似乎有人在强行破阵那人是谁

    很快他就不用想了,那熟悉至极的,饱含着赋生之力,火一般浓厚炽烈的清气,从层云中显现出来的朦胧轮廓,无一不昭示着他现在最想见到也最不想见到的人,正在他面前。

    谢衣汗毛根根竖起,头皮发麻地看着裹挟着隐隐怒气逼近的人。

    “你真是长进啊,谢衣。”沈夜压低声音,眼底流窜着愤怒的暗火,“我才告诉你,不要去涉险,你告诉我,你回答我什么”

    “师,师尊恕罪”谢衣心想这次完蛋了,迅速说完下面一截话,“弟子说的不去危险的地方,就就算去了,也会保证自身安全。”

    “嗯”尾音上扬。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沈夜的孔雀尾巴这个梗了。

    、二十四、祝融四

    “嗯”尾音上扬。

    谢衣左看右看,根本是心虚之极,沈夜怒火暗炽,往前靠近几步,正要开口责问。

    鼻端飘来一缕淡薄的血气,带着隐隐约约的轻灵之息。沈夜脸色丕变,满腔怒火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对面谢衣正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尴尬地对他笑着。

    “你受伤了”沈夜皱眉,这人还是那么不爱惜自己。

    “弟子无事,只是小伤而已。” 看见沈夜眼中火焰消退,谢衣暗叹一声好险,又像平时一样轻快地回答他。

    “小伤此地浊气弥漫,深具邪能,众敌环伺之下,你还说是小伤”看见谢衣强忍伤势,还若无其事地说笑,沈夜只觉刚刚平复下去的心火又有了复燃的趋势。

    这个小子,从小就不让他省心。除开最初入门的那一阵子,乖乖跟着他练刀练法术,自从跟着瞳学了偃术,就三天两头给他闯祸。破军宫室被这小子做实验炸了多少次,三天两头的不见人影,神农祭典上还设计他“与民同乐”

    后来更是过分,拿着自己的命不当回事,魂魄离体去主持什么天问之阵,结果被不周山龙神捉住,差点就直接投胎去了。后来身具劫火,不好好休养,还非要硬撑着去杀心魔,结果差点躺过了庆典哼,现在真是翅膀硬了,跑到这种可怖的地方来,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需知这数十年来,他与谢衣朝夕相处,不仅是师徒,属下,还是两心相知的知己,彼此之间早已建立了深厚的情谊。伤在谢衣的身上,实在是比伤在他身上更要令他狂怒百倍,也更要痛楚百倍千倍。

    打又舍不得打,骂又不舍不得骂,唉,谢衣啊谢衣,该拿你怎么办

    呵,你可真是我命里注定的魔星。

    “现在,立刻,马上,跟本座回去。”沈夜板起脸,努力不让自己的心疼和柔软流露在外。

    谢衣笑得像个偷吃糖果被大人抓住的孩子,无辜而清明地望着他。沈夜突然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谢衣似乎在计划着什么。

    “那个,师尊,呃弟子还有一位同伴在里面,呃,现在师尊能不能跟我一起进去找找他。”

    沈夜忍不住挑了挑眉,只觉额头有一根青筋在暴跳。

    “是谁”

    “嗯就是,就是”谢衣吞吞吐吐半天,终究还是心一横,说出了那个名字,“是太子长琴”

    沈夜几乎想立刻转身就走,任太子长琴在里面自生自灭,看着谢衣期待的眼神,又生生止了步。到底也是谢衣在下界交的朋友,也不好令他伤心,打断天柱的因果,让烈山部困坐愁城的因果,乃至让谢衣亲身涉险的因果哼,迟早有一天他会亲自讨回来。

    “谢衣,你听好,本座不允许你日后再到这等危险的地方去。哪怕是至亲至爱的朋友,亲人,也不能把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哪怕是本座也不许。”沈夜顿了半晌,方才柔声道,“这世上,你不在意你的安危,本座在意。”

    这话实在是强势到了极致,深情到了极致,直教人脸上发烧,浑身酥软。谢衣感到脸上一热,连忙侧过头去,借着山谷昏暗的光线掩过脸上不太正常的绯色。心里那一股尴尬劲不知何时消隐无踪,转而升起一股懊悔和心疼来。

    自己不该轻信叶海,冒冒失失就到这里来的。

    就算是自忖实力高强,在看到如此不祥的地方,也不该逞强进入山谷,强行挑战魔云。若是当时山谷中已经化生出魔人,哪怕再身具劫火,不也一样要葬身此地

    真的是轻敌冒进了,万一自己有个三长两短,流月城的师尊,华月,小曦,瞳岂不是要伤心

    这般服软思绪,谢衣一时又不好开口,只乖顺地瞧着沈夜浓黑的双眸,无声地讨饶。

    被这一双清澈的眼一瞧,沈夜只觉得怕是被他铆住了,不答应也得答应。又教导了好一阵,一连说了好多个不许,等到谢衣败退三千里,答应了不知多少个条件后,才动身和谢衣往更深处的山谷走去。

    许是被谢衣两把火烧得痛了,又被沈夜三皇神力轰击一番,萦绕在身边的魔气自动退开,远远盘旋在后面。火神灵力越发浓郁,在与此地魔气的争斗中占到了上风。

    谢衣走在前面,沈夜错开他半个身位,站在后面,似乎是一只大鸟张开翅膀庇佑着自己心爱的宝物。

    这一路除开地上随处可见的骸骨,倒真的是平安无事。谢衣眼光敏锐,遥遥望见前方一道淡至透明的虚影正绕着墙垣踱步,一身气息如同灵动飘飞的层云,环绕在它身上。

    “二位兄台止步”正在他们与那道魂魄擦身而过时,谢衣忽然听见一道声音。那声音不是由耳朵听见,而是直接从心中响起。

    “何事”沈夜淡淡问道,眉眼间又是惯常见过的冷锐和深沉。

    “二位二位能到这里来,定然法力深厚。我观二位灵力醇厚轻灵,不像是歹人,我有一个小小的愿望,烦请二位达成。”那道魂魄似是被沈夜气势所慑,嗫嚅了一会儿,还是鼓起勇气向他们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我无意中闯进山谷,被其中浊恶的灵力所伤,不治而亡。两位,两位能不能在出去的时候,收敛我的尸骨,替我交给我的师门长辈”

    望了一眼地上的尸骸,果然穿着打扮不同于其他人,衣衫分作紫白二色,像是哪家修仙门派的弟子服。

    谢衣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点燃尸骨,施展袖里乾坤,将骨灰连同弟子牌符放入囊中。

    “何必管他。”

    “举手之劳而已,又不是什么危险的事。”

    “你倒是好心。”

    又无言走了半晌,跨过颓圮的篱墙,走过无人的街巷,两人在部落中间修建得格外雄伟壮观的祭坛前止步。

    祭坛修建得约有一人高,原型的平台上绘着象征火神祝融的符文,无时无刻地散发着火力。四周是九根雕着火焰纹饰的通天大柱,顶端燃着不灭的灵焰。

    在那些过去无数个日日夜夜里,或许有高大威严的祭司,手执法杖,站在台上向高不可及的火神祈祷。又或者在欢庆的节日里,部族里的所有人都围到祭坛前,奏响鼓乐,手执香花,无忧无虑地舞蹈。而现在,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山谷,和遍地的尸骸。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谢衣忽然想起在下界看过的一句话,不免兴起兴亡之慨。

    太子长琴头上乌发垂落下来,遮住脸颊,看不清表情。地上躺着的巫祝身体早已冰冷,但并未腐烂,而是发青发蓝,皮肤坚若金铁,韧如皮甲,形成一种奇异的物质。而现在,巫祝正衰弱地看着他,竭尽全力震动嘶哑的声带。

    “当年,一道魔域裂隙突然在部族附近出现,涌出一队军队。一夜之间故土亡尽,族人们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杀掉,只有我们这些侍奉火神的巫祝还有一丝法力我身为大巫祝,看着这一切,却毫无办法”

    “我不是个好的巫祝。巫卫们自告奋勇地前去抵抗魔域,我却只能把自己关在静室没日没夜地祈祷,希望能得到火神大人的一丝怜悯等到火神大人终于降下神威,封印掉魔域入口,斩杀魔人的时候,我们部族的巫祝,几乎全部伤重而亡”

    巫祝说着,神色哀伤,似有泪意,可他的生命早已结束,眼泪早就干涸,再也流不出来。

    “整个部族到最后,就只剩下我一人我的儿子,女儿,妻子,父亲,母亲全都死在了这里,我不知道该到哪里去,也哪里都不想去,生命里只剩下一片虚无。后来,我蜷缩着睡在地上,忽然有一个东西滚落到我怀里,那是个晶莹剔透的圆球,里面燃烧着火焰,散发着强大而光明的火神神力。”

    “我猜,这里毕竟弥漫着魔气和死气,已经成为一个可怕的地方,火神大人不想让这些气息泄露出去,造成苍生的灾劫,所以就将神力灌入火苗中,用来镇压此地。身为火神的巫祝,我一日不死,就一定要将火神大人的意志贯彻下去。我又害怕外面萦绕的魔气冲进来,污染火神的神物,索性就将它吞了下去。”

    “我死去的时候,借着宝珠的神力,魂魄仍旧依附在躯体上,千年不朽,一直支撑到了现在原来,殿下一直还在,火神大人一直很想念你”巫祝闭上双眼,“殿下,把我的尸体烧掉吧,那个宝珠或许能让您与火神大人联系。我坚持得太久太久了,好想去找我的族人们”

    “好,如你所愿。”太子长琴低声说,声音寒冷得就像山巅上万古不化的冰雪。每吐出一个字,都像是无数根针在攒刺着他的胸膛,带来钻心的疼痛。他的身形摇摇欲坠,掐动法诀的手势却显得格外坚定。

    “多谢。”巫祝安详地闭上眼睛,一道若隐若现的身影在升腾的火光里冉冉升起,冲破魔气重重封锁,带着一星橙红的闪光,飞向忘川。

    太子长琴从带着余温的灰烬里捡起一个透明的宝珠,神色似悲似喜。

    作者有话要说  霸道总裁沈夜23333333

    、二十五、此身归处

    寒风朔朔,白雪飘摇。

    朦胧的寒雪掩盖了路途,如撒盐空中,又如柳絮飘飞。细细雪粉掩住一排排孤寂脚印,太子长琴披着厚软的斗篷,站在山巅上。

    火神的神力笼罩着他,为他剔除驳杂的妖力和灵力,抚平他因渡魂而带来的伤痛,理顺他支离破碎的记忆。饱含暖意的神力流入魂魄,慰藉着他。那一瞬,远在高天的火神祝融,和谪落凡间的太子长琴,跨越了九霄层云,神魂相交,父子之间彼此无言,又胜过千言万语。

    “诸位,再会了。”太子长琴温雅平静地向下方的两人拱手,眼里的戾气消失不见,消失已久的沉静再度浮上眼眸。

    声音伴着雪风,远远飘落进前来送别的沈夜谢衣二人耳中。沈夜神色深沉地点点头,未做其他表示。谢衣向他遥遥抱拳,朗声道

    “长琴能回到火神大人的身边,也是一件好事,我当为你高兴才是。就此别过,日后有缘相见。”

    两人在这漫天风雪中对拜,宽袍拂动衣襟,神情朗然而洒脱,毫无泣下沾襟的惺惺作态,只有一颗赤子之心,为对方找到好归宿而愉悦。

    “两位不要再送了。快回去吧,这天气也怪冷的。”山下两人点了点头,浅绿光华在这片雪地闪烁了一阵,再不见人影。

    太在长琴驻足山巅,定定凝视了空无一人的雪地,心中飘起淡若轻烟的离愁,随即又沉了下去。

    能有这样的际遇,能遇见这样的人,是在是侥天之幸。

    没有他们,或许就无法找到父神的遗物,就算找到了那个山谷,也根本无力破开魔气,顺利取得遗物。太子长琴第一次感谢起了这渺茫的天命,感谢这变幻无定的际遇。

    彤云密布,一道青萍风刺破天际,飙射而来,风神飞廉张开双翅,在云中现身。

    “给,这是火神拜托我给你的。”飞廉将怀里的榣木所制的古琴抛向太子长琴,“除了我,还有女娲、阎罗、后土之外,众神都在天界。伏羲关闭了人神往来的大门,祝融下不来,只好拜托我把他送给你。”

    “祝融说这把琴叫做皇来,是专门给你的。他叫我给你带一句话,万事万物皆有定数,不可强求,你生来便没有命魂,当初请女娲大神动用牵引命魂之术替你造出魂魄,是我错了。或许你在下界悠游自在的当一个琴灵,就不会有当初的祸事。这把琴乃当年与你同源而出的皇来,你当善用,也许有朝一日能恢复往日风采。”

    太子长琴默然抱着琴,指尖从笔直的丝弦划过,落到琴身表面开裂的断纹上,长风吹动他乌黑的头发,点点飞雪沾在上面,仿佛两鬓有了星星白发。

    “风神大人,替我多谢父神。”

    “话送到了,那我走了。”飞廉张开青色的双翼,就要卷起一股旋风远遁。

    “风神大人,你去哪里。”太子长琴急忙叫住了他,飞廉收拢双翼,露出一个真挚而沧桑的笑容。

    “我啊我要到乌衡那里去。”

    尽管过去千年,乌衡已经转世,成为女子,成为男子,成为许许多多他不认识的人,也不再认识他,但他总是习惯性地陪在乌衡身边,看着她成家立业,一生顺遂。

    太子长琴一愣,又并不觉得多么意外。关于风神飞廉的寻找乌衡的转世,他还是天界乐神时,也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飞廉会因为这件事拒绝了伏羲的召唤,并一直游荡在人间,锲而不舍地寻找乌衡的转世。

    飞廉见太子长琴不再问他,扬起青萍风,转瞬消失在了茫茫雪幕中。

    太子长琴搂紧了怀里的榣木琴,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跋涉向远方。

    风一程,雪一程,身向远处隐约露出轮廓的火神眷族而去。

    千百年来,无数沉沦漂泊,死别离恨,终于有了依靠。

    天墉城外。

    沈夜带着谢衣拾级而上。此时紫胤真人还未成为执剑长老,剑道还未大兴,昔日隐隐有天下第一大派的地位的天墉城,也不过是借助昆仑山上清气,抑浊扬清一个小小门派而已。

    山壁陡峭平滑,如两根直插天地的剑戟,立在石阶两旁。昆仑山刺破重云,俯瞰天下,同样也高寒清傲,孤标绝世。大片大片的雪花打下,落到石阶上,结为一层冰,不多时已经看不见青灰色的台阶。

    谢衣嘎吱嘎吱地踩着雪,一面打量四周。触目一片青铜色,再无其余植物生长,大有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气势。清圣之气如瀑倾泻,气势辉煌地震慑着来人。前方青铜门牢牢锁死,无数符文流光闪动,如同一道永不能越过的天堑,立在他们面前。

    “两位恩公,这就到了。”袖中笼着的魂魄低声说道。

    两人停下脚步,沈夜微露一丝赞许,转头对谢衣道

    “这个地方不错,只可惜,有人已经捷足先登了。”

    谢衣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天墉城此时尚未兴盛,只是个小门派,只是选址极佳,乃昆仑山清气所钟之地,而昆仑山清气之盛,又仅次于不周山。若是没有天墉城驻扎,把整个烈山部迁移到这里来,是最好不过。

    “师尊”谢衣无奈道。

    “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是想一想,难道本座是那等不讲理的人,要来强行驱逐修士”沈夜睨了谢衣一眼,直看得他转过头去,“况且族人们摆脱了浊气之苦,可以在地上四处行走,哪里不可以居住”

    被他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谢衣索性转移话题。

    “师尊,站在门前这么久,怎么也不见你去拜山”

    “咳,谁说我不能”

    沈夜清咳一声,浑厚的嗓音从喉中涌出,如黄钟大吕,又似暮鼓晨钟,漫天风雪掩不住,厚重铜门挡不了,回荡在空旷的山野里,袅袅不绝。

    门后人影走动,有人跑去向门中长老报信,有人仔细观察着外面并肩而立的两,还有人正好奇地等在门前,想要一睹少见来客的阵容。过不了一会儿,门上枢纽霍然转动,整座大门也倏然开启。

    两位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者手执拂尘,身上灵气如潮,缓步而出,向两人恭敬而有礼地一个稽首,用苍老的声音说道

    “大雪漫天,天气严寒。两位先请随我们入内详谈吧。”

    “求之不得,请。”

    山间石室庄重肃穆,几上茶盏白气蒸腾,天墉城长老和他们在各自在位置上坐定。谢衣袖中魂魄再也忍不住,淡薄的魂影,在两位长老面前现身。

    “冲虚”

    两位长老忍不住惊呼出声,冲虚强忍哽咽,向长老们抱拳,行了个弟子礼。

    “两位师叔,是我托二位恩公来的。弟子不肖,就连魂归天墉,也要拜托他人。”

    对面长老变了脸色,执着拂尘的手不住颤抖,再也平复不下心中的情绪。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又何苦滞留人世,非要等到回天墉,魂飞魄散了怎么办”为首的一位长老率先说道,许是因为太过激动,说出的话语竟有些前后矛盾。

    “弟子弟子被困在一处魔域,魂魄无法逃走。一但脱离,就要被外面的污浊之气沾上,堕入邪道,杀戮不止。”冲虚抬起头,脸上带着青涩而倔强的表情,“弟子宁肯魂飞魄散,也不愿意沦为丧魂失智的怪物”

    “好在两位恩公修为强大,心性更是淳厚,我便拜托两位收敛我的骨灰,归葬天墉。我想着要回来看一眼天墉,就跟在恩公身边,回来了。”

    两位老者更是心中刺痛不已,悲叹不止,伸手接过谢衣递来的骨灰,珍而重之地抱在怀中。

    冲虚心愿达成,执念消散,身形淡去,最终化作一道流光,无视天墉城严密的法阵,径自往忘川蒿里投去。

    长老将装着骨灰的瓷罐抚了又抚,才收了悲容,感激道

    “二位侠肝义胆,我天墉城上下,感激不尽。若有所求,但凡在天墉城能力之内,定当竭力完成。”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我”谢衣本想说不要谢礼,转念一想,他是没有什么要的,但是烈山部急于下界求存,倒是需要很多物资,遂话锋一转,“若是如此,就却之不恭了。”

    “我等部族正要举族迁移,那就麻烦贵派搜集一些下界凡人所要的生活物资吧,若是能够有一张四海海图,那就再好不过。”

    “原来如此,我天墉城虽小,这些东西,还是能够找到的。”见谢衣提出的条件只是要一些生活物资,并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长老也是松了一口气,和蔼答道。

    双方交易达成,自然都十分满意。二位长老又唤来弟子,将他们二人带去客房,要他们在天墉城多盘桓几日。

    在他们走后,两位长老安葬好冲虚,又忍不住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

    “这两人身上清气鼎盛淳厚,直如磅礴大海,有多少年未见这样轻灵的仙气了。”

    “我看,这两人的骨相不似我所见过的任何一人。不像凡根,倒像仙骨,莫非他们快要飞仙了”

    “有可能,听他们的话中有下界凡人之语,只怕来历非凡。”

    又絮语一阵,各自散去不题。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长琴没有黑化,欧阳少恭没有了,巽芳公主当然也好好地当她的公主,蓬莱国不会毁灭,琴川疫病也没了,二姐也不会死,一口气蝴蝶了好多剧情。

    、二十六、烈山归处

    天墉城静穆肃然,厚重沉凝,上至高台上的仙神塑像,下至弟子所居的静室,皆是用铜色的石料与青铜修筑,远远望去,一片青蓝,连一片点缀的绿意也无。

    城中天阶凌空悬浮,以泛着浅蓝微光的法阵相衔接,渺渺层云不时拂过,一派袅然仙气。踏在街上,低头可见群山俯首,万脉归宗,又不得不从胸臆中生出一股藐视天下的豪迈来。

    长而华美的袍角自阶梯上拂过,沈夜立在边沿,远望着天变云霞争变,金乌高悬,轻笑一声道“这地方真是不错,适宜修行。”

    谢衣眸光在天墉城中,从上到下逡巡了许久,方才兴致勃勃地说道

    “的确是个好地方,清气又盛,灵气更足。更可贵的是,修筑这天墉城山门的前辈,竟然也对机关之术有所涉猎。师尊你看,天墉城原本孤悬空中,只有一道栈桥与山体相连,本来取水饮食有诸多困难。幸而有前辈巧思,将天墉城各处化整为零,分为各个部分,既可拆分,又能组装在一起,接引天上清净的天水,又顺着四处开凿的沟渠自然而然的流泻而下,将天墉城方方面面都照顾得无微不至”

    沈夜含笑听着他喋喋不休,迎着拂面山风,全身放松,将整个心神向他敞开。

    “唯有一点美中不足。天墉城上下除开剑塔旁边生长的一棵老松外,竟然没有半点植物。弟子看来,住在这里,修为虽能上涨,但也压抑得紧。”

    “你还说错了一点。”沈夜道,“天墉城上下截取清气修行,取的是抑浊扬清以求飞仙之法。殊不知,昆仑山清气再清,能比九天之上的更清流月城的族人们尚且都因为蔓延的浊气而患病,这里的清气,当真纯粹无暇”

    “自从从无疫病之苦的九天之上开始有了浊气,族人们开始患病,我就知道,着天地间清气消退,浊气高涨乃是天地间的大势。修行清气固然能令人成仙,可天墉城所为,终究违逆了天道大势,这一路上,势必有重重阻碍,三灾九难。”

    言毕,沈夜仰头看天,锐利的目光似乎要撕破亘古以来的重重迷雾,直抵那苍茫天道运转的核心。

    “不,师尊。”谢衣皱眉,眼中闪现不赞同的光彩,“弟子在下界游历的时候,曾经听说过这样一句话顺则成人逆成仙。修行一道,本就千难万难,就算没有天道相阻,难道这世上的磨难就少了吗不经过砥砺,怎么能磨去粗糙的表皮,闪现出璞玉的本质”

    “况且,我向不周山龙神祈祷,你下令打碎伏羲结界,难道就不是逆天而行我等何曾不是违逆事物发展的规律,强行将烈山部带下地面,再开一道生机。若是真的要顺天而为,就让烈山部坐困愁城,呆在流月城中日复一日的祈祷,看着族人一个个死去,矩木一天天枯萎,五色石一点点耗尽。这样,岂不更好”

    “倘若神明要我烈山部灭亡,谢衣不才,还是能拼尽一身微薄之力,向诸天神佛抗争的。”

    谢衣的话语清晰无误地传达进沈夜耳中,沈夜动容地看着谢衣。他与谢衣几乎日日相对,怎能不知谢衣是个怎样的人。谢衣从不轻许诺,也从轻易不发誓,一但说出口,哪怕是赴汤蹈火,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到。

    他要为了保全烈山部而抗争,那他一定是会拼尽一切,偃术、法术、武艺,乃至魂魄,九死不悔。

    这与他沈夜自己何其相像。为了烈山部,小曦日日夜夜受到病痛神血的折磨,自己用强横灵力镇压病患,又受神血灼烧之苦。本不喜欢杀戮,大祭司这个位置,却无可抗拒地把他推向了一条冷酷冰寒,杀戮血腥的道路。

    尽管起因不同,但最后,终究是殊途同归。

    “你说得对,人定胜天一词,或许只是虚妄,但是,总有那么一线希望不是吗不过天意从来高难问,与其在这里吹冷风说什么虚无缥缈的天命,还不如想想接下来怎么走。”

    谢衣洒然一笑,转身跟着沈夜进了客房。天墉城上下一片铜绿,比流月城还要伤眼睛,没什么好看的。

    也不知道是天墉城原本就存有海图,还是派出的人手效率极高,过了一日,一幅陈旧的图卷就已经摆在了宽阔的石桌上。

    海图微黄,带着一股樟脑的香气,倒是没有虫蛀。上面的图画细腻详实,轮廓清晰,显然是一件珍品。

    谢衣伏在桌上,正一点点仔细查看海中岛屿分布。

    烈山部虽然能自由生活在大地上,也许是私心作祟,谢衣仍然倾向于寻找灵气充沛之地,作为烈山部下界后的建筑地址。

    中原的洞天福地都被修仙门派占据,除非是想引发流月城与下界修仙门派的大战,自是不可能驱逐那些门派。

    地上各种势力交织,云波诡谲,烈山部初来乍到,难免会着了其他人的道,被牵扯进巨大的因果。找一个灵力充沛,又远离中原腹地的地方,安安静静地休养生息,才是正道。想来想去,海风竟又兜兜转转地将他刮回了回了这里。

    海岛。

    不是龙兵屿。

    他在不周山看见,龙兵屿附近生成了一个巨大的海眼,就算鲛人族的海巫和龙王亲自出手,也仍然无法打散这个海眼,只能任由他胡来了。

    他一生都无法忘怀,当看到烈山部几代人辛酸,艰苦修建起来的宫室庙宇,在一次磅礴的大漩涡中毁灭殆尽,那种伤心愤怒,却又无法改变的无奈。

    东海的蓬莱国,也不行。虽然蓬莱国立国已久,头上却总是悬着一把宝剑,蓬莱天灾不知何时会无声无息地降临,将蓬莱国虚幻的繁华胜景打碎得一干二净。

    东海出局。

    剩下的,唯有北海和西海了。谢衣眼神越过出局的东海南海。在靠近永冻冰原的地方,有一片北海。而西海,谢衣对那西海龙王了解不多,并不敢很把流月城的整个未来托到一个西海龙王身上。

    谢衣抬头,视线在空中与沈夜交汇。

    若是有时间,我去海外一探。

    不许,海上风云变幻,比陆地上更艰险,我怎么能让你涉险

    师尊弟子知错了,一定不会再犯。

    罢了,你去吧,不许弄险,保全自身要紧。

    两心默契,似乎在空气中开出了一朵灼然桃花。

    作者有话要说  还记得天墉号高达不还有天墉城那bug的水利系统谢衣在肯定会很高兴地研究

    困死了,我只能码到这了。

    、二十七、惜别

    天墉城下,飞雪漫漫。

    谢衣立在白茫茫一片的山道上,注目凝视即将远去的沈夜。

    几日前沈夜匆匆离去,一切事物由瞳代为处理。虽说瞳处事公允,能力非凡,华月又散出言论,说烈山部大祭司前往下界,查看适宜居住的地方,暂时平息了流月城上下对于大祭司突然消失的疑问。尽管如此,沈夜仍然不能在下界陪谢衣太久,甚至就连他此次下界,将他从险恶的处境中救出,罔顾烈山部大祭司的重担,也是极为任性的做法。

    “流月城事务繁多,本座不能再陪你。瞳虽然曾是大祭司的候选,能力自不在话下,但是他仍然无法越权决定许多只有大祭司才能决定的事物。本座担心烈山部有变,先回去了。”沈夜身上披了一层银霜,向身边的谢衣道别。末了,又不甚放心地叮嘱道

    “好生保重自己,不要让我担心。”

    “是,师尊。”

    谢衣看着沈夜肩上落满的雪花,不禁腾起一丝感伤。

    此去,又不知何年能够再聚首了。

    见着谢衣脸上露出怅然之色,沈夜眼中氤氲涌动,忍不住向他跨过几步。那双坚实的大手穿过重重风雪,搭到他肩上,替他掸去几点零星雪花,再替他挽上几缕垂下的乱发。

    两人都是一愣。

    他和谢衣名为师徒,实为知己,心意相交,志趣相投,实在是再契合不过的朋友。平日里再亲近,也是言语上互相戏谑,从来都是守之以礼,绝无像今天这样亲昵的举动。

    仿佛越过了山重水阔,打破了重重冰封,有什么破碎了,不一样了,自百般掩饰的重压下生出根芽来。

    谢衣惊异地望着沈夜,不明白沈夜为何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这实在亲近得太过分,太违背常理,又叫他心底暖暖的。既想逃得远远的,又忍不住想要向师尊走过去,一直待在他身边。若非他确定身边人千真万确,是教他法术,引导他一生的恩师,他或许就要凝出法术,叫声“妖孽现出原形”了。

    沈夜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心底暗暗后悔。刚才不知怎么了,看见谢衣不舍得眼神,鬼使神差地想要抚上谢衣得脸,幸好发现得快,硬生生偏转了方向,把谢衣散落的碎发挽进发辫中。否则,谢衣非得一蹦三尺高,跑得远远的。

    刚才那股莫名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沈夜来不及细想,压下那翻涌不休的不明之情,念着流月城积压的公事,又想要即刻返回。

    “咳,来日方长,烈山部人寿命悠久,总会有相见之日,勿作此小儿女态。你在下界寻找灵物治愈旧伤,我便也祝你一帆风顺吧。”

    谢衣亦撇去多余感情,只留一腔赤诚,在风雪中遥遥祝祷。沈夜身化流光,消失在重云中,破空而去。他伫立雪中良久,亦化光而去。

    山道寂无人,空闻风雪声。

    沈夜自流月城法阵中走出,神色是一贯肃穆庄严,周围组织族人迁徙下界的祭司们都向他俯身行礼,神色中带着隐隐兴奋。大祭司离开多日,城中虽然运转如常,但暗处酝酿着许多波澜,不知从何处传来大祭司遭遇不测的消息,城中人心浮动,他们这些小祭司也很不安。

    今日竟然见到了大祭司,他看起来还是那么高大,威严,周身磅礴的灵力像海一样,怎么也不像传闻中受伤的样子。说不定,真的只是下界去看看烈山部选址。

    玄色祭祀袍的尾端拖在地上,随主人的行走而摆动。走过斑驳的石板路,走过长而蜿蜒的阶梯,拂开庄严的帷幔,沈夜走着,面上维持着肃穆,其实内心颇不平静。

    他从来冷静自持,每每以大祭司标准要求自己,绝不肯人前失礼。如今在谢衣面前,这些他引以为傲的规矩就通通失了效用,像是一只孤独已久的野兽,渴望着接近他,保护他,让他再不被泥浊的凡尘俗世侵扰,永远无忧无虑。

    然而事与愿违,谢衣为了烈山部殚精竭虑,乃至于以生命和魂魄向龙神祈求,拯救烈山部的同时,劫火亦蚕食着他的身躯。又拖着伤病和心魔战斗,心脉险些断裂。他捧在手心理,珍而重之,生怕有半点损伤的徒儿,竟一次又一次的遇险、受伤。

    下界之后,更是变本加厉,竟然为了朋友,跑到那样的地方去。沈夜一面为谢衣赤诚待人的心意而自豪,一面又忍不住升起一股不知是愤怒还是疼惜的情绪来。

    真想他一辈子乖乖呆在烈山部,永远离开那些令他伤心痛苦的事,真正做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但是沈夜也知道,这番思绪,只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妄想,谢衣有自己的追求,不可能永远都待在他的羽翼之下。不经历磨砺,哪怕天资再高,也永远无法成才。

    和谢衣保持距离,又始终站在他看得见的地方,在他陷入危机时拉上一把,才是正确的做法。

    可就是不甘心,不愿意。

    紫微殿簇新的帷幔后,就是他平常处理事务的地方,瞳正在那里,捏着笔写着什么。

    “哦,你回来了。”瞳放下笔,背往椅子上一靠,“我刚才还在想,你该回来了,不回来我就罢工。”

    “若是我不回来,又怎样说实话,你比我适合这个位子多了。当年要不是你生了病,这大祭司的位子本该是你的。”

    “这话你说了太多次了。”瞳用那只没被遮住的眼睛望着沈夜,冷漠、平静、坦然,“我知道你不想当大祭司,等烈山部安定下来,随你。谢衣也好,华月也好,都随你意。现在,先把那些东西处理了。”一指旁边叠的整整齐齐的竹简。

    沈夜从善如流地坐下,静默无声地在竹简上批示。索性离开只有数日,积压的事物不多,处理完毕后甚至还有闲暇和坐在旁边的瞳叙话。

    “谢衣如何”瞳难得关心了一句。

    “他好得很,到处东游西逛,甚至跑到了魔窟去。”沈夜声音中隐然带着怒气,“灵力耗损过度,又被魔力侵蚀,过得真是好。”

    “你真是挂心他,甚至抛下责任,不远千里赶去救人。华月大概要伤心了。”瞳冷冷道了一句,灰色的眼瞳平静无波。

    “什么”

    “华月会伤心的。”瞳冷漠道,“你当然不会喜欢她,有谁会喜欢一个傀儡,时时刻刻提醒你前任大祭司残忍的傀儡但她喜欢你已经很久了。”

    “我明白。”沈夜摇了摇头,两鬓垂下的珠穗随之摆动,“我一直明白她的心意,只是我从来就不曾对她动过男女之念,她值得更好的人。

    “那就对她说吧,你这样沉默,才让她更伤心。毕竟她是我第一个作品,我对她还是有些在意的。你真正喜欢的,是谢衣吧。”

    这话无异于一道惊雷,划破沉沉长夜,传来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沈夜一惊,手中握着的笔掉到地上,蜿蜒出一路墨痕。

    “瞳”沈夜猝不及防地被说中心事,不由惊怒,周身灵力起伏,如同一只瞋目的雄狮,目光如电地等着淡定自若,仿佛说了一句无关紧要话语的瞳。

    “你承认了。”瞳安然坐在椅子上,完全无视沈夜如狂涛骇浪的灵力,“烈山部风俗开放,这也没什么。”

    沈夜紧守着所剩无几的理智,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五色石燃烧发出的幽冷蓝光映在他脸上,令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阴晴不定。

    这数日来,胸中不时翻滚的情绪,竟然是爱慕

    “我原以为,你不会有这样无聊的情绪。”瞳伸手抚上胸膛,仿佛在感受胸腔中心脏有力的搏动。

    “我把人剖开看过。所谓人,不过是一堆肉块和骨头罢了。常人所说的心,我也看过,脆弱无比,一捏就碎。而常人所说的由心而生的情感,我不明白。所谓爱慕,不过是诞生下一代的欲望而已,一旦离开这个基础,那就什么也不是。我对华月对你的想法嗤之以鼻,却不料你喜欢谢衣。”

    “不过,谢衣的天资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和你在一起,倒真的是一对。我不会阻拦你。”瞳的声音冰冷如寒泉,萦绕在他耳边。发自内心的羞赧几乎令他想要落荒而逃,又有一股声音告诉他,继续听下去,沈夜忍下躁动不已的心绪,继续聆听。

    瞳偏偏此时住了嘴,收拾起桌上散乱地文件,分门别类的放好,施施然坐上轮椅,骨碌碌地走出紫微殿。

    如同积蓄力量的一拳打到了空处,沈夜郁闷得几乎想要吐血。

    冷静下来一想,瞳确实已经把该讲的话已经讲完了,将一切都摊开到了明处,再也没有多余的话可说。他本就是这样的人,不多话,然而开口就一语中的,把人心中最隐秘,最见不得人的地方剖开给人看,也不在意是不是被人疏远。

    人们被他冰冷无情地话语所伤害,拒不承认瞳的分析,但他们最终发现,瞳是对的。

    而他沈夜完全没有必要像那些俗人一样,自欺欺人。

    他的确对谢衣怀有爱慕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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