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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若是月轮终皎洁 第3节

作者:野性缅因 字数:25593 更新:2022-01-10 08:09:25

    万幸,上天给了他一次预见前情的机会。

    谢衣笑意嫣然的等着他继续说,他当然知道,沈夜从来都不是野心家,更不会时时刻刻谋算着不属于他的城主之位。他只会竭尽全力地担起责任,再为这份责任付出一切,乃至不惜血腥镇压反对他的人,将下令杀害下界有情众生的罪责一肩担起,与城同亡。

    “哼,本座从来都不想当什么大祭司,也不适合当大祭司。要说最佳人选,瞳做事公允,实力强大,要不是腿脚不便,怕是比我当得合格百倍。我不过是赶鸭子上架罢了。”

    “我当年曾经想过,要是有朝一日,能带着小曦去下界多好。那里气候温暖湿润,不会经年的大雪,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秋有雪,四季景色变幻,岂不是比流月城美得多治疗疾病的药物也比流月城多些,若是能够找到治愈小曦的药呢”

    沈夜嘴角微微翘起,眼神缱绻而温暖,似乎已经置身在了春和景明,惠风和畅的下界。

    “等到烈山部族人都安定下来,月儿和瞳都有了个好归处,我便辞去大祭司一职,带着小曦去寻找治愈她疾病的方法。如果不能,四处走走,看看这族人们向往了几千年的下界,到底是什么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写第一句话的时候,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了一句“并肩看天地浩大”otz

    烈山部人的躯体不是劫火的原装机,系统不兼容xd

    、十一、无厌伽蓝

    北疆上空,历来高悬着两轮明月,一轮如冰盘,如玉魄,随时转动,阴晴圆缺与中原所见到的明月一般无二。而另一轮月亮,则通体赤红,永如满月,当中隐隐约约能看见一颗大树的影子。北疆的居民向来对这轮挂在头上的月亮津津乐道,有人说这是天神的恩赐,还有人说这月亮赤红如血,乃是不祥之兆,但这月亮悬挂头上千百年,始终未发生过什么神异的事情,这说法也就不攻自破了。

    更有人说,这根本就不是月亮,只是一个形似月亮的东西而已。

    不管世人如何众说纷纭,这北疆的奇景始终悬挂在九天之上,吸引着许多游人前来观赏。有人看见月中树影,就牵强附会,认为此乃广寒宫,而那颗树,便是广寒宫中的桂树。至于为何广寒宫是血红色,众人都无一例外地跳过了。

    今夜空中万里无云,月朗星稀,月色尤其静美,那轮红月却出现了一颗小小的光点,自红月而下,拖着蓝白色焰尾一闪而逝,仿佛那轮月亮滴落的泪珠。幸好此地地广人稀,举目都是一片黄沙,才不至于引得众人好奇窥探。

    谢衣操纵着木鸢在紊乱的气流中振翅翱翔,平稳地越过凛冽的罡风,逐渐接近地面。木鸢上载着几个中阶祭司,脖子上挂着以龙珠清气制作的护符,正躲在灵力罩内兴奋而好奇地观察着地面。

    木鸢如同雄鹰一般气势磅礴地划破空气,又像蝙蝠灵巧无声地在夜里行动,只留下黄沙上一个巨大的黑影。

    偃甲木鸢无声无息地在夜风中行动,低略过长着矮小灌木的戈壁和细腻而危险的流沙,落到一处残漏破败的屋舍边上。这座房屋建在避风的高处,两旁坚实的山崖上雕刻着许多佛像,只是被时光所蚀,显得漫滤不清。周围长着许多胡杨,也不像十分干燥的样子。

    这佛寺建得规模宏大,气势雍容,周围环境也适宜人居,不知为何竟被荒废了。好在建寺之时用料极好,尽管历经风霜,仍保持着基本规模,能够替人遮去头上的风霜雨雪。

    此处自然是无厌伽蓝。谢衣打定主意离去之后,仍然决定先下界替沈夜建好据点,再动身前往中原乃至海外寻找灵物。他在夜深人静时彻夜思考,辗转反侧,仍是决定了无厌伽蓝作为第流月城在下界的第一个据点。

    流月城下不是一片茫茫雪域,就是荒无人烟的沙漠,要找一块适宜居住的地方十分困难。沙漠中有数的绿洲皆被人占据,流月城强势进驻,势必引起争斗。烈山部人口最多不过万人,对上地面上的国家,实在占不到什么优势。

    再者,西域诸国相互之间争斗不断,流月城牵扯进去,难免会卷入国家之间的战争难以脱身,更引发下界凡人的觊觎。与其为了一个并不理想的立身之地而争斗,倒不如选择相对荒僻,远离人烟的无厌伽蓝。

    更何况,无厌伽蓝是曾经神农神上停留之地,至今还有清气残留。在龙珠远在流月城的情况下,烈山部人在此处生活无疑要比在其他地方更好。

    谢衣打定主意,便以偃师的绝佳眼力从高空中锁定位置,操纵木鸢径直向它飞去。

    木鸢甫一落地,还未完全收拢双翅,祭司们就迫不及待的跳了下来,兴奋地在地上走来走去。沙是软的,摸上去细细的,转瞬就从指缝间漏得一干二净。沙上长着茂盛的胡杨,和流月城中所生的植物完全不同。吹来的风褪去白日的灼热,吹在脸上冻得人生疼,好在流月城素来酷寒,这点凉气,倒完全不在话下了。

    天上缀着两轮明月,一轮银色,一轮红色。从地上看去,他们世世代代所居住的地方不过在这无穷的天幕上小小一点,与这广阔的大地相比,更是如同沧海一粟一般渺小。

    谢衣倒不同祭司们这样兴奋,不周山中,一介小小石窟之内,他早已游遍三山四海,最终魂牵梦萦的,仍是那个无限苦寒的神裔之城。

    他收敛了情绪,反手拔出长刀,骈指在横刀上一抹,幻出一片光影,淹没在一片黑暗中。

    谢衣手执横刀行进在无厌伽蓝中。无厌伽蓝荒废已久,空气中漂浮着一股陈腐的气息,黑暗里影影幢幢有许多影子,躲在暗处睁着一双双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这个闯进来的不速之客。

    无数黑暗拥过来,像要把他淹没、碾碎,谢衣却感到了一阵熟悉,像是在无数个无光的夜晚,无数次熟练地挥起横刀杀死猎物一般。他在黑暗中行走,像鱼儿游在大海,苍鹰搏击长空一样自然而然。谢衣索性闭上眼,任由身体本能击杀来袭的妖灵,哪怕在全然不能视物的状况下,他的刀法依然冷冽、干脆,如同呼吸一般。

    祭司们跟在他身后,只见前面血肉横飞,居住在此地修行的妖灵纷纷躲避,更有甚者直接跑出了这座寺庙。祭司们不由十分惊讶,纷纷用崇拜的眼神望向谢衣。从前只知道他是大祭司的弟子,偃术超凡,更不想他的武艺和灵力都远远超过他们。现在看来,大概是他在偃术上的天分太过逆天,遮盖了这些相对平凡的方面吧。

    除去了阻道的妖物更有数重艰险,谢衣和祭司们小心翼翼地绕过颓圮的废墟,进入无厌伽蓝的更深处。无厌伽蓝深处有极多机关,也不知道是何人布置,若是不拆除,恐怕日后烈山部人来,要引发许多不必要的伤亡。

    先是以五行为原理的阵法,廊道两边的孔洞中时时喷出许多雷光,但凡触碰到的人不是被雷击致死,就是麻痹倒地。谢衣用风咒拂去机关上的微尘,显示出清晰的结构。他拾起一根长棍,在地下比划几下,用手上横刀插入机括中,仗着横刀材质坚硬,直接撬坏机括。

    电光立刻停止,祭司们立刻冲向大门,取出阵法中的镇物,又去其他走廊去处,如法炮制地拿走五行镇物。

    大致里里外外将无厌伽蓝清扫一遍,剩下的就只有极隐秘的最深处。谢衣撇开祭司,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眼前的道路似乎有些眼熟,谢衣停顿脚步,想起这正是在不周山看到的无厌伽蓝的景象。思及最深处的那个物事,谢衣不禁加快了脚步。许是被他身上还没干涸的血煞之气震慑,这些修行清气的妖灵纷纷退避到一边,让出一条通途。

    一块巨石安静地躺在地上,周身清气缭绕,令人心旷神怡。半块残破的石碑倒在地上,刻着许多上古文字。谢衣越过石碑,直接走到巨石旁。

    我心匪石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过去未来在此刻重叠,站在这里的是谢衣,是破军祭司,也是那个永不再有的初七。或许当初那个破军祭司在这块石头打上记号时,并不真正知道“我心匪石”的含义,而那个手执横刀,霜刃初开的初七,却已经永远与这份心愿失之交臂。

    当换作了知晓后事的谢衣站在这里,再细细回忆起这四字后蕴含的深意,似乎隐隐触摸到了就连破军祭司连自己也未曾意识到的晦涩心意。

    谢衣伸出手,轻轻触碰巨石布满青苔的表面,破军祭司的话似乎犹在耳边回响。

    “师尊寿辰将近,这石头清气缭绕,倒不如将这块石头做成椅子送给师尊”

    在另一个时空中,这份礼物再也送不出去,不管是想要送礼物的人,还是收礼物的人,都再也不存于世。在这漫天黄沙,掩盖了过去多少伤心事。

    谢衣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不再想那些虚无飘渺之事,拔出长刀片片削下。神农坐过的巨石尽管坚韧无比,却不敌饱含灵力的刀刃,几乎转瞬间就落了一地石粉。

    石椅雏形不多时便雕了出来,剩下的就只剩精雕细琢,绘刻上精美花纹,打磨光滑,就是一件珍贵的寿礼。远处传来祭司担忧的呼唤,谢衣来不及雕刻更多,只好以袖里乾坤之法将它收入袖中。

    接下来的数日,无非是拿出带来的材料搭建法阵,与流月城上的布置的传送阵隐隐呼应,等到彻底完成的那一刻,就是传送族人下来的那一天。谢衣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眠不休地规划无厌伽蓝内部建筑。

    无厌伽蓝本是寺庙,用来供佛,却不适合大量人居住。另一个无厌伽蓝的设计早已深深印入他脑海,用途却只不过是用来关押凡人和实验体,不像是住人的地方,倒像牢房更多一些。这两种方案都不可行,要重新设计一种。

    谢衣拨了拨即将燃尽的油灯,灯芯上的火焰微微亮起,将他的影子映在墙上。等到无厌伽蓝的法阵搭建完毕,他就要去寻找修行灵物,用以延命。这些祭司他是不会带在身边的,他做不到在这个时候浪费烈山部人手,只为了他这个破军祭司。在法阵即将搭好时动身,时机再适合不过。

    至于这次能不能成功渡为仙身,就全看天意。成亦可喜,败亦不忧。他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让族人过得更好些。如今这愿望已经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纵然不能亲手实现这个愿望,但烈山部还有无数像他这样的人在为这个目标努力,烈山部终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日。

    等到真的到了灵力衰竭的那一日,他会返回烈山部,返回师尊和小曦身边,度过残生。也算是虽有遗憾,却不后悔吧。

    祭司们建好法阵,前来邀请谢衣前去观看法阵启动。敲门半晌却不见破军祭司回应,不得已破门而入。只见房中空无一人,只余一叠无厌伽蓝的手稿,一个石椅并寥寥几句交代,破军祭司已飘然去也。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还有一更。

    第一卷终

    、十二、夜泊

    江都城外,已是日薄西山,换做一片黯淡的灰紫暮光。晚来骤雨初歇,潮声犹带雨声,潺潺湲湲,又淅淅沥沥地流入城内,分作几股,化为城中蛙鸣不歇的池塘,又或者化为贵人家中的点缀。

    天色已晚,江都城大门已闭,来不及入城的人都只得就近找了客栈农舍暂居一晚,亦或临时租一叶孤舟,飘在江上。

    谢衣驾着一叶小舟,也不施舟桨,就这么任小船随波逐流而去,颇有几分悠然自得的意味。

    小船被涛涛奔涌的江水推着,轻轻泊在大江远离江都城中的一边。谢衣下了船,将绳索系在岸边一颗老树盘根的木桩上。

    骤雨初歇,江天一色,玉宇澄清,在这奔涌不休的江水中又冉冉升起一轮明月,徘徊星斗之间。远方江都城影影绰绰,连着码头停着的大船一道看不分明,只留下一道漆黑的剪影。更远处山色空蒙,好似天开图画,被神人用淡墨涂抹在这天地大幕中。

    谢衣回了这个小小的乌篷船,点起火炉,摇着扇子温酒。炉中炭火随着扇来的风一明一灭,壶中美酒也随之散出醉人香气。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明月爬上高天,正好一枝枯树枝旁逸斜出,伸到月盘中,远远望去,仿佛这轮月亮挂在枝头一般。

    此刻桂华下泻,水波不兴,静影沉璧,烟波万顷的江上顿时碎华点点,美不胜收。茫茫白雾自江上升起,四下里又一片寂然,孤身一人寄居舟上,飘然有远离尘世之想。江风浩浩洋洋,吹得人衣袂飘然,似乎御风而起,就要从此羽化,上升到仙界去。

    远处不知是谁家文人墨客起了意,带着醉意扣着小舟的舷板放声诵唱,声音从江心传来,又被江风吹散,到谢衣的小船时早已听不清,只依稀分辨出是诗经中“月出”的一章。

    酒已烫的温热,谢衣把酒壶从火上取下来,就着渺渺歌声自斟自饮,一边和着节奏打拍子。船中人有吹奏起洞箫的,其声呜咽幽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听者无不为之潸然泪下。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谢衣被这箫音勾起愁思,不期然又想起流月城,和身在流月城中的沈夜。

    自他离开流月城,已有数月。这次离开并非叛逃,因而并没有被仇家时刻紧盯的急迫感,反倒更有悠游江湖的闲情逸致。只是这次下界,却不是为了寻找解决心魔的法子,而是为了寻找大量灵物,以求早日渡为仙身。

    当初辞行时,沈夜并未规定他回去的日期,想来也并不抱希望,他能在下界找到解决劫火的法子。劫火是上古神物,力量何其广大,几有毁天灭地的威能,他们这些小小凡人,又如何能压制得住

    烈山部人的身体与从前司幽上仙的身体不合,尽管在劫火出现后,他的身体就向着影族的方向发生微小转变,但仍抵不过劫火对灵力的吞噬。为今之计,只有灵力补充的速度超越劫火的吞噬,方能转为仙身,彻底掌控劫火。

    他本拟去寻找叶海,但转念一想,叶海素来行踪不定,神龙见首不见尾,找不找得到都是两说。若是侥幸遇见,他这个从未谋面的“故友”,又如何在他面前开口天玄教呼延采薇亦是如此,连面也未曾见过,又怎么敢贸然提出如此请求。

    据他所知,能够稍稍控制劫火蔓延的神物倒是有一个,就在巫山之下,那一泓波光碧影中。他与巫山神女渊源极深,是决不肯亵渎神女遗体的,更何况拿走神农神上亲手放上的昭明剑心。而阿阮他若是未曾在山下清溪与她相逢,她便不会再涉足这尘世泥浊。哪怕生命如萤火般短暂,每一天也是骑赤豹而从文狸,过得无忧无虑吧。

    这样一想,倒生出几分天地之大,竟无处容身的感觉来。人世茫茫,举目所见,竟无一个知交。

    谢衣仰头喝下温酒,带着几分薄醉听江风传来朗朗歌声,任由薄酒上涌,朦朦胧胧地望着那一轮皎洁明月光。

    都道明月最是思乡物,此夜此刻,此时此景,谢衣心心念念,魂牵梦萦的,都是那个才离开数月的故乡。也不知那在纪山,在南疆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是否也同今日一般,对月独酌,遥想故乡的情景。

    一壶残酒将尽,江心画舫之中歌舞亦散,江风也不再吹来清朗的念诗声。转瞬又是玉兔西沉,金乌将起,不知不觉又过了一晚。谢衣睡眼朦胧地靠在船舷,如雪衣袖浸入水面,引来一群鱼儿轻啄。似醒非醒间好像听到有什么声音传来,转头模模糊糊地听着。

    一阵钟声远远传来,带着清净涅槃的禅意,惊起满山寒鸦,也惊起无数不眠游子。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完毕。三更明天凌晨一点发是不可能的了。

    文青病偶然发作,自我感觉良好。

    化用一段赤壁赋和夜泊枫桥。

    卡文中

    、十三、偶遇

    一阵钟声远远传来,带着清净涅槃的禅意,惊起满山寒鸦,也惊起无数不眠游子。

    谢衣靠在舟上,身上酒意被这阵阵钟声惊散,复又清明起来。

    江面尽头天光水色微露,浓紫掩着橙红,浓重夜色下是即将喷薄而出的朝阳。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亮起稀疏的点点渔火,一条条小船下水,渔夫趁着天色未明,就连忙带着灯下水打渔,为了一天的生计而忙碌。

    江面上又渐渐有了人声。谢衣摇动船橹,行舟破水而去,在玉璧般的水面上留下一条长而白的水线。江风犹带深夜寒意,吹得他衣襟猎猎飘舞。

    小舟行驶飞快,灵活绕过驶来的大小船只,穿梭在江面的暗流中。等到谢衣弃舟登岸,尚有闲暇在城门支起的茶摊上饮一口清茶。此时城门未开,而门口已聚集了大量等候的渔夫、行人、商贾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谢衣也不急着进城,也就不去和那些人挤做一堆,飘然去了茶摊上点了一份早点。他此次并不受人追捕,也没有烈山部急如星火的危难压在肩上,也就不用行色匆匆,东躲西藏,倒多了几分闲适惬意。

    他一身翩然白衣,宽袍大袖而来,在这熹微的晨光中似乎浑身都发出莹莹光彩,几乎叫人以为一轮皎洁的明月落到凡尘。茶摊上的人都放下手中的东西,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俊美温润的君子。

    所有人都不自觉轻言细语,生怕惊走了这个美少年。

    谢衣似乎恍然无所觉,神态自若地向店家点了一份早点,一边喝着暖茶,一边等着城门开启。许多少女乍一看见这么气度不凡,如切如磋的青年,心头早存爱慕之心,却又羞涩不已,都跑到茶摊上买了东西,装作要喝茶的样子,躲在一边偷偷用余光打量谢衣。

    茶喝得见了底,一时又舍不得那个俊美的青年,少女们只好又掏钱买了一些点心细嚼慢咽。有人想要上前搭讪,却又慑于青年高华优雅的气度,只觉自己粗鄙不堪,竟连一句也说不出,一步也无法跨动。

    直到江都城们匝匝开启,青年又如同一片白云般离去的时候,茶摊上才慢慢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谢衣随人流而进,微晃双肩,人群就如水流般从他身边滑开来。

    江都城一如既往地人来人往,吹来的暖风中夹带着丝竹管弦之声。此时江都虽然不是后来的都城,在江南也仍旧是首屈一指的大城,一等一的烟柳繁华地。城内水道纵横,花木扶疏,淙淙水声和着不紧不慢的桨橹声,落花随风轻舞,一派旖旎光景。四面八方的货物和人群都汇聚在此,形成了这个富庶繁华的江南之都。

    谢衣缓步走在江都的长街上,凝神沉思。

    若要打听灵物的消息,自然在消息越灵通的地方越好。江都城汇聚众多奇人异士,说不得谁就有灵物的消息。谢衣又想起或是在下界的侠义榜,或是在血露薇挂上任务,附上相应报酬,也能获得灵物消息,或是直接托人采集灵物。

    侠义榜这么一来,他倒是得好好计算一下身上的东西了。谢衣估计了一下身上的东西,赫然发现,若要在侠义榜一直挂上任务,他从流月城带下来的东西,恐怕连数月都撑不过去,而他不知何时才能转为仙身。

    好在侠义榜不仅供人发布任务,也有报酬丰厚的任务供人接取。谢衣走向董广浩的脚步一顿,转而向城内侠义榜走去。

    “城中花神祠内鲜花无故枯萎,阁内姐妹无论如何也无法查清原因,更无法使其新生枝叶,若有能人查明真相,千红阁必有重谢。”千红阁

    谢衣在侠义榜密密麻麻的榜单前巡视良久,方才决定揭下千红阁的告示,在一旁负责记录的人那签下自己的名字,挥手烙下偃师独有的印记。

    他之所以选择这个任务,一来千红阁向来专注培育花草,不会涉及许多危险之物,阁中也以性情温良的女子为主,打交道也不麻烦;二来,烈山部数千年精修木系术法,赋活苏生之力远迈下界修行人士,他作为司幽上仙时,也曾对花草培育有所涉猎;要是真有什么诡异情况出现,以他现在修为,也能应付过去。

    自接到榜单,纸上千红阁印记就发出亮光,附着的灵力和城内某一地相互呼应,遥遥指引他前去。

    千红阁驻地一如名字一般风雅,深深藏在一处幽深雅致的院落之中。廊桥九曲,绿柳低回,满地姹紫嫣红开遍,风中洋溢着深深甜香。

    谢衣循着精美的石桥走去,前面两道坐在石凳上品茶的少女发现他,款款走过来,向他问询来意。

    等到谢衣语气温和地说出来意,又亮出手中的委托,两个少女一见,脸上神色转为盈盈笑意,殷勤地招待他到桥边的八角亭坐下,摘下一朵花随风送远。

    才坐下闲聊几句,千红阁管事便自散落的花影里现出身形。她身上淡紫纯白相杂,发髻松松挽就,手里托着一支紫玉兰,整个人也像一株将开未开的辛夷花。

    谢衣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法术,但此刻见她向自己走来,也按下跃跃欲动的好奇心,沉下心来等她描述花神祠的详情。

    “我是千红阁中花君,葛秋风,敢问阁下名姓”千红阁花君一手托着花,不疾不徐地问道。

    “在下偃师谢衣。”

    “事情就是这样。”葛秋风眉间轻蹙,现出几缕愁思来,“我千红阁驻扎江都以来,从未发生此等事情,此前也没有任何征兆,乃是突然发生。姐妹们从前以为是妖孽作祟,我到花神祠去看过,却连半点妖气也感受不到。等我们拔去枯萎花朵,重新种上时,本以为会重新长好,谁知过了几天又重新枯死。”

    “哦那这件事发生之后,江都城有什么怪事吗”

    “并无。”

    “奇怪。我先去花神祠查看一番,再看看有什么线索。”

    “那就静候先生佳音了。”葛秋风起身敛衽一礼,随后化作无数飞花随风逝去。

    谢衣走出草木幽深的千红阁,直奔花神祠而去。花神祠源于本朝江陵的一树琼花,生有神异,引得人建祠供奉。几面粉墙黛瓦如屏,立在城中,一道弯弯拱桥连着祭台,台下种满了四季常开不败的鲜花。就连附近灯笼也系上了粉色丝带,随风摇曳,为花神祠更增娇艳之色。

    当他走到花神祠旁,花神祠旁已经围了几个人,正私下里交头接耳。谢衣拨开零散人群,走到枯萎的花圃旁,蹲下身细细查看。花圃的确如同花君所说,没有丝毫妖气残留,看起来也不像是妖物所为。

    谢衣捧起一把泥土,捻开放到眼前。泥土色泽也与其他地方无二,也闻不到其他特殊气味,应当不会是有人下毒。如此说来,事情确实十分蹊跷。

    “你也是来查这些花的”一个沙哑稚嫩的童声叫住他。

    “是。”谢衣拍去手上浮土,蹲下身来,和那个孩童平视。那个孩子穿着褐色麻衣,浆洗得发白,显然不是富人家的孩子。但那个孩子脸上神情清傲,双眼犹如不见底的深潭,掩映着下面无数不可见不可知的漩涡。

    “没用的。”那个孩童有以下没一下地轻抚着怀里的白猫,以谢衣的感知,不难发现这只猫气息奄奄。

    “既然花总是要开败,那为何还要让它开呢”孩子意态轻蔑地说,又隐隐带着一股隐藏极深的狠戾,“反正救活不久也是要谢的,为什么要去白费力气。”

    谢衣正要反驳几句,却见那孩子抱着白猫,径自穿过人群,走进更深的小巷去了。

    他本能地觉得这个孩子背后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但那个孩子不说,他也不能强求,一时倒也没将他和花神祠联系起来。

    谢衣将手放在泥土上,灵力渗入细小缝隙中,阖目感应着灵力反馈回来的消息。而这片土地传回的消息令他震惊。

    这片土地的生命力被人抽得干干净净生命力不同灵力,世上修行之人往往无法感应,更不能利用。可利用生命力的法子,也只有上古诸神传下的几种法术了。而这等蛮横地将生命力掠夺一空的法术,更是歹毒至极。

    不过事已至此,施术人又没有留下痕迹,多半是已经离开江陵,还是先处置这里要紧。谢衣掌中沛然灵力勃发,沿地脉游走,举重若轻地挪移地气,将江陵城周遭潜藏的力量削去薄薄一层,汇聚在花神祠。

    花神祠的景象悄然变化,似乎盘旋在上空的灰气被人擦拭一净,重回往日明净。点点地气向上蒸腾,滋润枯萎花朵的根茎。谢衣再接再厉,催动烈山部法术,包含苏生之力的灵力落到花叶上。枯死花枝没有立刻复原,但已经有了一抹绿意。

    就在谢衣大功告成,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瞥见花神祠后一抹若隐若现的身影,不由驻足。

    作者有话要说  星工辰仪社,博物学会欢迎谢伯伯加入。

    花神祠是o的内容,我忘了花神祠是前朝哪个时候建立起来的了,现在这个时间段还是古二的“前朝”时段,大约在古剑二剧情一百二十多年前,姑且就算它建起来了吧。花神祠建立的原因好像用了琼花的典故,查不到了,忘了不过游戏里面那儿的地图确实很美。

    圣元帝也就是夷则他爹斩灭群妖,趁势崛起,应该是开国之君,古二剧情上看圣元帝应该有五十几那么现在除了流月城一群人,人间一切和主角团有关的人包括主角团父辈全都还没出生啊。

    收到了花豌妹纸的封面,美美哒

    、十四、太子长琴

    花神祠的景象悄然变化,似乎盘旋在上空的灰气被人擦拭一净,重回往日明净。点点地气向上蒸腾,滋润枯萎花朵的根茎。谢衣再接再厉,催动烈山部法术,包含苏生之力的灵力落到花叶上。枯死花枝没有立刻复原,但已经有了一抹绿意。

    就在谢衣大功告成,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瞥见花神祠后一抹若隐若现的身影,不由驻足。

    花神祠后种着一株馥郁清芬的琼花,琼花盛放,一团团,一簇簇,如雪如云,恍若天界仙葩落于凡尘。

    漫说天宫多玉树,不如仙馆一琼花。

    一道凡人无法可见的身影在琼花边徘徊,正是花神祠所供奉的花灵。花灵躲在花神祠后面,一双黑白分明的剪水双瞳,正怯怯地观察着谢衣。

    谢衣与她的视线撞个正着,花灵惊慌地缩了回去,一会儿又忍不住探出头来。他看见花灵躲在花神祠后,一时有了个主意。

    这花灵一直在此地修行,说不定能知道当天是何人所为。

    谢衣几步走上前去,在花灵羞涩地躲回琼花之前截住了她。

    “花灵姑娘。”谢衣尽量将语气放缓,以免惊吓到花灵,“莫要害怕,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琼花花灵低低“嗯”了一声,继续羞涩地搓着衣角,不敢抬头,“先生身上的灵气好醇厚,不像是坏人。”

    “哦万一我是坏人呢这世上灵力醇厚的人多的是,你怎么就能分辨好坏。”谢衣笑道。

    “先生身上清气鼎盛,灵力里面带着浓厚纯净的生机之力,就像千红阁的花君姐姐一样,一般这样的人都心地不坏的。”琼花花灵眨了眨眼,温柔地说道。

    谢衣失笑,但凡汲取日精月华,遵循正道修行的精灵,往往都单纯善良,不染尘垢,也不知好是不好。

    “花灵姑娘,下次还是要留几个心眼才是,这世上,并非只有好人,也有像好人的坏人。”

    花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说道“先生你不是要问我问题么,我知道的都给先生说,”

    “花灵姑娘,这数日前,花神祠种下的花朵无故枯萎,你可见到有什么奇怪的人来往”见花灵应允,谢衣也不在其他地方做无谓的纠缠,索性单刀直入问道。

    琼花花灵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毫无所得的摇了摇头,“没有。城里的人都像往常一样来这里上香,还有很多人到这里来玩,没有什么奇怪的。城里有千红阁的花君姐姐,还有血露薇的姐姐在,她们灵力高强,没什么人敢在城里乱来的。”

    “哦那有什么东西靠近过花神祠吗”谢衣不疾不徐地继续问道。

    “嗯让我想想。”花灵轻咬着嘴角,陷入迷思之中。谢衣也不着急,静静等着她回答。

    “有了。我想起来了,那天是有什么东西靠近过花神祠。”花灵轻声道,“那天正好下雨,还在打雷,我是这株琼花修成的花灵,最怕打雷,所以就躲回了本体,以免被雷劈到。那个时候我离得远,只看到一个很小的白影,好像是个什么动物,浑身都滴着水,跑到花坛里面。那个时候它好像很累,趴在花坛里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走掉。之后花就开始枯萎了,只是那个时候雨下得太大,把花都打落了,我还以为是雨的缘故呢。天亮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花才全部枯死,我那个时候发觉已经晚了。”

    谢衣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刚才那个孩子怀里抱着的白猫,但又有一个疑虑产生。这种掠夺生命力的法子只见于太古上古时期,这一只猫怎么能得到若是要说这只猫成了猫妖,得了奇遇获得了这种上古法术的传承也是可能的。但问题就是,他从来没从那只白猫身上发觉半点妖气。

    以他的感知力来说,没有半点妖气,那只猫大概就真的只是只普通的猫。若能把浑身妖气收束地一丝不漏,那该是何等强大的控制力,早该跻身有数的大妖之列,而不是气息奄奄地躺在小孩子怀里。

    等等孩子

    想起那个身怀白猫的孩子幽深得不似常人的双眸,谢衣脑中豁然灵光一闪,像是打通了什么关窍。

    “多谢姑娘相助,谢某已无疑问,再会了。”谢衣向她行了个烈山部的古老礼节,随即循着孩童离开的方向匆匆离去。

    江都城大道中分出许多小巷,逼仄狭小,曲折蜿蜒,除开江都的富贵人家外,大部分江都的平民都居住在这样的小巷中。而那个孩童的身着短褐,这样的装束,在江都城中,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想要凭此找出那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谢衣无法,只得从他手上抱着的白猫入手,期盼有人能看见那个小孩子的踪影。终于在询问不知多少人后,谢衣从一个卖炊饼的大叔口中得到了他向城外走去的消息。

    城外草木幽深,道路坎坷难走,阳光几乎无法透过茂密枝叶,谢衣走了几步,便有些不辨东西南北之感。谢衣只得循着内心直觉,择定路途,一步步走下去。

    不远处传来一些细细响动,像是铲动泥土的声音,谢衣驻足停了半晌,终于拨开拦路枝叶,走了过去。

    方才遇见的孩童显然正在那里,手执一把小铲,神情专注而冷漠,正在专心致志地铲动泥沙。一只白色皮毛的猫躺在地上,四肢僵直,体温冰冷,显然已经死去。

    看到谢衣前来,他似乎并不意外,甚至还用一点小小得意的声音说道“我刚才还在想,你要多久才能追上来,现在看来你不仅修为不错,心思也比那花君细腻得多。”

    话语中所蕴含着的冰冷寒意几乎立刻令谢衣皱起了眉头。

    “孩子,我不知你是从何得来这样的法术,但是作为长辈,我想告诫你一句,切莫胡乱使用它。生命只有一次,不可复制,不可重来,任何人都没有轻易掠夺它的道理。”谢衣语重心长地告诫道,“花神祠这一次,幸好你只是令花枯萎,我会带你去向千红阁道歉。下一次绝不可再犯,否则引发修真门派追捕剿杀,就要后悔莫及了。”

    “孩子哈哈哈哈”那孩童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一般,大笑起来,笑声中又带着三分苍凉,三分绝望,“生命只有一次,不可复制,不可重来我当然知道,我比谁都更明白这一点。你永远也无法知道,我为了苟延残喘,做了多少努力,老人、小孩、女人、男人、妖怪乃至畜生我换了多少身体,用尽了多少方法,才活到如今。”

    “若至婴儿之体便罢,若稍年长些许,却不能立刻将新的身体操纵自如,哪怕微动手指,亦受万蚁噬身之痛在能爬之前只能躺身旁无水无人,仍然唯有一死在能走之前只能爬爬得再慢,手脚再痛也不可停下,否则你将永远等不到站起行走的那一天”

    “那种滋味想必你从未体会,亦是十分美妙。可惜遗憾得紧,周遭之人始终不能长久为伴,当你一夕之间容颜变换,他们却将你视为怪物,此番情谊实在消受不起。”

    “然而顾念旧情,我倒不便转身即去,总会将他们的身体细细切开,感受一下昔日亲人、爱侣那温热的鲜血 ”

    谢衣被其中所含着的绝望与阴戾所震撼,竟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孩童忽地敛了狰狞神色,复归平静,嘴角微微噙着一丝冷静至极的笑意,步步紧逼。

    “此地风光秀丽,我那前身孤身长眠于此,倒也寂寞。不如”谢衣袖中刀刃滑落手中。

    “请阁下一道下去陪陪它吧。”那孩童信手在虚空中一弹,像是拨动了无形丝弦,一道音刃裹挟着庞然法力,破开空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直直冲来

    “锵”谢衣不惧不忧,横刀出鞘,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如光虹,更似闪电,不躲不让地抵住音刃。他在这狭窄的山道上辗转腾挪,甚至还有余力反击。

    “渡魂之术”

    那孩童面色一变,显然被说中转换身体所用的法术,用风咒闪开谢衣迎面而来的刀风,双足点在枝头,警惕地看着谢衣。

    “你从何知道”

    渡魂之术自上古以来就是仙神之间的禁术,自天界之门关闭后,更是近乎失传,下界修真人士更是从未听闻,这人是怎么知道的

    眼看那孩童杀机毕露,大有拼尽一切也要将他斩杀在此的势头,谢衣回忆了一下他凭空弹拨,因风为弦的手段,试探道

    “太子长琴”

    树上孩童身形晃了一晃,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散了法术,几乎立刻就要从树上栽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内容提要不知道在哪看到的,好像是形容张国荣的,形容少恭挺贴切的。

    司幽上仙的战斗力不可能比少恭低的,放心好了。

    今天作者收藏涨了一个,好开心小天使们不要大意的收藏我的作者专栏吧。

    、十五、隔世相逢

    树上孩童身形晃了一晃,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散了法术,几乎立刻就要从树上栽下来。

    “你到底是谁”太子长琴伸手扶住树干,使自己不至于狼狈地滚落下来,惊疑不定地问道。

    “数千年不见,原来你都忘记了。”谢衣怅然道,“当年神农座下,那个出身影族的仙人,昔日的仙人司幽,曾经向你借过榣山遗韵的琴谱。”

    “我”太子长琴痛苦地捂住头,脸色苍白,冷汗沿着两颊涔涔而下,“我我记不得你的名字但是我记得有一个模模糊糊地影子抱歉,我每一次渡魂,都会遗失一部分记忆上古的记忆,已经残缺了”

    谢衣见他虚弱至极,一幅随时快要晕倒的样子,深深担忧他会掉到地上摔伤,便飞身上树,将他抱了下来。太子长琴仍旧深陷在太古记忆的漩涡和魂魄残缺的痛苦中,虚软无力地任由他抱着,放到落满厚软树叶的地上。又念动法诀,翻动泥土,将那只猫冰冷的尸体埋在泥土之下。

    太子长琴浑身颤抖,牙齿咯咯作响,面色呈现出一派青紫,谢衣一手抚在他背上,一面取出用来联络千红阁的信物,将之焚为灰烬。

    灰烬之中又腾起一团云气,聚而成形,化作一只色彩艳丽的鹦鹉,落到他肩上。谢衣沉思了半晌,开口对着符鸟说道

    “在下幸不辱命,完成花君所托,花神祠生机已现,不日之后当重回昔日百花盛开之景。然而在下突遇要事,无法前来,还请花君见谅。”

    “去吧。”谢衣将饱含生机的灵力渡入太子长琴经脉,助他梳理灵力,减轻疼痛,抬头看着符鸟迎风而起,越飞越远,最终消失在城郭的影子中。

    太子长琴因他疏导灵力,情况稍微好了些,面上紫气退去,呼吸逐渐平稳下来。但谢衣深知,这只不过是暂时的,一但离开他的法术,渡魂之苦就会再度袭来,甚至会更加痛苦。当务之急,是寻找一个不受打扰的僻静之处,慢慢替他疗养。

    “多谢。”太子长琴咳了几声,喘息道。

    “不要讲话,多休息。”谢衣难得强势地阻止了太子长琴继续开口,带着他继续前行。渡魂之苦发作之时症状极为骇人,谢衣即使没有亲身体验,也知道这必然十分难熬,因此并不敢让他下地行走,依旧抱着他越过崎岖山道,进了江都城。

    江都城中客栈掌柜见谢衣抱着一个面色苍白,呼吸困难的孩童,生怕有人死在客栈,连连摇头拒绝。谢衣不想与他多做纠缠,花费了数倍旅费,方才租下一个安静宽敞的房间。

    房间并不华丽,但胜在干净。只有一桌一床,并一张软榻,收拾得不染尘埃。房中点着淡淡檀香,掩去陈旧之气。客栈主人还别出心裁地用红豆穿作珠帘,垂在门上,别有一番意趣。

    谢衣将长琴放到床上,细心地替他盖上被子,将他散乱在身体各部分的灵力收束,归于奇经八脉。

    “为什么”过了良久,太子长琴才干涩地问道。

    “为什么”谢衣想了想,怅然答道,“呵,没什么,只是想做就做了而已。”

    “当年的故人,死的死,散的散,就算还在人世,也早已天各一方,无法联系。想不到还能在这茫茫人世,见到当年的友人。”

    “当年你被天皇陛下贬谪下界,我还前来相送,谁知不久后就传来你被人龙渊部族抽取命魂四魄,炼作焚寂之剑的消息。血涂之阵最为凶残悍横,一入血涂之阵,便永出轮回,再无转世之力。我们都以为你都以为你魂飞魄散,世上再无太子长琴。”

    往事忽又重现,那些以为被遗忘的过去翻腾起来,历历在目,一丝一毫的栩栩如生着。那些榣山水湄的知音酬唱,天界时同好友奏乐怡情,父神的关怀备至太子长琴闭上眼,若有若无地带起一丝温暖弧度。

    是啊,多久都没想起来了,和悭臾曾经约定过,有朝一日他化作通天彻地的应龙,就带着他乘奔御风,畅游九州四海。父神祝融一有什么好东西,就眼巴巴地送来,那真是像梦一般美好的日子啊

    但是

    雷霆轰鸣,天柱崩塌,天地翻覆,降下无穷雨水,大地浊气漫溢,生灵近乎灭绝。那是他的原罪。太子长琴贬为凡人,永世不得为仙,轮回之中寡亲缘情缘,命主孤煞

    获罪于天,无所禘也太子长琴注定寡亲缘情缘

    他留恋榣山风物,徘徊不肯离去,竟被那个龙渊铸剑师捉住,用血涂之阵剥离命魂四魄哈哈这就是上天给予他的命运

    二魂三魄不甘散去,强行动用渡魂之术苟且偷生。这几千年来辗转沉浮,也曾祈愿过,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长长久久在一起,永远相伴。可是一朝变幻容貌,换来的确是心爱之人的反复抛弃,这人世间就连这一个小小的愿望都不予我

    太子长琴抬手遮住双眼,无声惨笑。

    谢衣见他神色有异,便明白他又想岔了。这数千年来他浑浑噩噩,饮下忘川水,忘却前生事,转世轮回,在这人世间行走,倒不觉得如何。而太子长琴魂魄不全,承受渡魂之苦的同时,更要被这万丈红尘永无止境地折磨。他想象不出太子长琴究竟遭遇了什么,从昔日高坐榣山,温和沉静的火神爱子,被这世事磋磨得变成一个偏激的疯子。

    可是一想到自身不也是从一介凡人变为上仙,再被人从高高在上的云端打落,狠狠跌落凡尘,谢衣就忍不住涌出一股荒谬之感。

    司幽上仙已不再,世上只有谢衣。

    神农神上失踪依旧,神女殿下归葬巫山,而他也堕入轮回之中。

    这世上当真没有一物能够长久。这人世间,从来就没有永恒。

    这样的隔世相逢,就连他和太子长琴,都没有想到吧。

    不过,这人世辗转中还能偶然遇到一个故交,已经是十分幸运了,谢衣并没有不知足。

    “你不是仙人么怎么会沦落至此”过了好半晌,太子长琴收拾起混乱的心绪,只是长长的睫羽上闪着晶莹的光彩。

    “呵,当年,神农神上失踪以后,神农一系的仙人群龙无首,我和其他仙人一起,暂归天皇陛下指挥。后来天界和魔域战事更烈,我便被天皇陛下派出,带领人手下界与魔物战斗。途中中了埋伏,大部分仙人都被斩杀殆尽,我又被人暗算,拼尽全力之后仍旧无力回天,只能勉强送出其余仙人。最后便因此堕入轮回。”

    “后来的事,我记不太清了,只隐隐约约地记着,见过了许多人,走过了许多地方,经历了许多事。直到这一世,我机缘巧合之下恢复了前世的记忆,从前影族的力量也在渐渐复苏,才能在江都城认出了你。”

    “但是,我不知道过了这一世,是否还能保持记忆,还能记起那些最开始的人和事。能在这万千轮回中和昔日故友重逢,是何等的缘分啊。”

    谢衣坐在床前,望着透过窗棂照入房间的日光,神色恍惚。那个跨越千百年时光,远隔着生与死的司幽上仙降临到他身上,静坐在太子长琴身边,神色恍惚地回忆着太古时代的往事。

    “原来强如三皇之一的神农,竟也落得个不知所踪的下场。”太子长琴轻轻道,心中的无时无刻不在沸腾的愤懑平息,只剩下冷却后的淡淡悲凉。

    “那父神呢”太子长琴落凡,正好是水火二神囚禁海中的时刻,而当他魂魄散去,苟且偷生之时,又被这红尘万丈玩弄于鼓掌,身不由己地随波逐流,更是连自己父亲消息半点也听不到。

    “抱歉,长琴,我当年陨落时,火神大人和水神大人仍然被天皇陛下惩罚,在深海归墟之中,面壁千年。不过两位大人身份贵重,又执掌天地间极为重要的两种元素,相必在那不久之后就可脱困。或许直到现在,火神大人依旧未能忘怀你啊。”

    “哈,真的还记得我吗要是还没能忘怀我,我怎么从来也听不到他的消息,也不见他来找我”太子长琴闻言一哂,口中吐出的尽是怨怼的言辞,在这深深怨恨之下,又有着微末的希冀。

    “火神大人一向视你为亲子,又怎么可能这么冷漠只是血涂之阵实在太过霸道,我们都以为你的魂魄再也不存于世罢了。倘若你真的找到火神大人,他又怎么可能坐视你日渐衰弱,受此渡魂之苦这世上信奉火神的部落虽少,但总是还有的。”

    “真的有吗”

    “有。”谢衣笃定地回答道。其实这世上,究竟还有没有信奉火神的部族,他也不知道,若是有,那当然最好。

    “你身体还没好,等你好了,我就带着你游历四海,寻找信奉火神的部族。对了,我现在的名字,叫做谢衣,神农座下,烈山部破军祭司谢衣。”

    作者有话要说  谢衣,不,是司幽,给老板灌了好大一桶鸡汤。

    第一次设置背景音乐,一定要灵啊

    、十六、烈山

    “烈山部”太子长琴反复咀嚼着这个词,隐约觉得有些熟悉,正要按捺不住好奇心地再问,却被谢衣轻轻一袖拂来,安眠的灵力渗入肌肤,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拉扯着坠入梦中。

    谢衣一袖拂来,像是轻轻掸落袖上的红英,点点灵力化作光点,萤火般散落到太子长琴瓷白的肌理上,带着他远离渡魂的痛苦。

    太子长琴放松的躺在床上,安详的阖目而眠。他嘴角垂下来,不似平时那样紧紧抿着,比起清醒着的时候,更多了几分柔和。唯有眉峰始终紧紧蹙着,带着一股始终也化不开的愁苦。谢衣轻抚着他光洁的额头,点散他皱起的眉峰。

    见太子长琴睡着,谢衣轻叹一声,走到客栈廊中,低声联系千红阁的花君。一时间房内静极,只听得见珠帘互相磕碰的细碎声,和廊外隐隐飘来的悄声絮语。

    一晃过去多日,谢衣接了几单侠义榜,得到了不少报酬,又觉得长居客栈始终不是办法,就花钱租了一座小院,暂时住下来,算是在江都城初步立足。

    太子长琴睁开眼睛,望着帐顶出了好一会儿神。他似乎梦到了一个很好的梦,没有烈火缠绕,也没有枉死的冤魂在他周围嚎叫,只有清淡的琴音缭绕,依稀是从前榣山的岁月。

    只可惜只是梦而已。

    太子长琴恍然了一会儿,正要起身,房门吱呀一响,走出一道高大俊逸的人影。

    “你醒了。”太子长琴盯着那道人影看了好一会儿,记忆方才缓缓回笼,那是在这里巧遇的司幽上仙转世。

    “嗯。”太子长琴神志清醒地点头,感到一股长久卧床而产生的疲沓和酸痛,“我睡了多久了”

    “算上今日,大概有七天了吧。”那道人影缓缓答道,一边将手中温热的肉粥放到桌上。

    “司幽,多谢了。”

    “不,还是叫我谢衣吧。司幽的故事,已经过去了。”谢衣温和地回答道,“现在的我,是烈山部破军祭司,也是偃师谢衣。”

    临睡前想到的疑问重又翻搅起来,太子长琴在脑海里不断重复着“烈山部”这个词,似乎想循着这若有若无地熟悉感,拨开记忆的重重迷雾,回溯到上古时代。然而这只是徒劳,残缺的魂魄无法保持记忆太久,每一次渡魂,都会夺走他至为珍视的记忆。

    “烈山部到底是什么”太子长琴还没继续说下去,就看见谢衣端着碗走近。

    “你睡了这么久,先吃点东西吧。这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吃完我再给你慢慢讲。”

    太子长琴瞧着不断冒出香气的肉粥,肚子响亮地咕咕叫了两下,顿时面上发红,接过递来的瓷碗。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慢条斯理地吃过后,太子长琴洗漱一新,坐到院中的椅子上,望着谢衣。

    庭中栽了一棵长势茂盛的梧桐树,和风吹叶簌簌作响,几片落叶在空中打了几个旋,悠闲的飘落在地上。若不是谢衣面貌太过年轻,他几乎以为他和谢衣坐在树下,就像是几岁孩童跟着爷爷夏夜闲坐,听他讲过去的故事一般。

    “当然。”谢衣说,“烈山部是信奉神农的上古部族。当年,天柱倾塌,大地浊气漫溢,众神奔走不停。”谢衣说到这,顿了顿,看了一眼太子长琴,“众神为了能在更快补天,就在九天之上设立了一个平台,叫做流月城。”

    太子长琴心中升起一丝愧疚,随即又被一股更大的,流离千年的愤怒所淹没。太子长琴不动声色,将这股愤怒按捺下去,面色柔和地听谢衣继续讲。

    “地上生灵几乎尽数死绝,而剩下在灾祸面前幸存的人类,也在其后不久,接触浊气,染上了疫病。这疫病越传越广,几乎无人能治。”

    “烈山部不忍地上众生如此痛苦,就自请跟随神农大人,前往流月城,和众神一起,炼石补天。补天结束之后,诸神论功行赏,烈山部因协助补天之功,又因为大地已不再适合上古人族居住,便被赐居在了流月城。天皇陛下亲自为流月城加上结界,防止外界浊气侵袭,也防止五色石的消息外泄。神农神上将一滴神血滴入支撑流月城的矩木之中,神血的生命力散入城中,令烈山部人不饮不食,只以清气为生。”

    “神农大人外出游历,离开前向烈山部承诺,会寻找帮助烈山部人适应浊气的方法归来。但是后来,神农神上一去不返,烈山部只能日复一日地在流月城等待。时移世易,流月城矩木出现枯萎征兆,神血也即将燃尽,浊气侵袭,烈山部人也像昔日的上古部族一样,因为浊气染上了疫病。我的双亲,就在这样的疫病下,在我怀里过世。”谢衣在此顿了顿,他看到小时候母亲和父亲患了病,却无法治疗,只能日复一日地哀嚎,麻木地等着死亡来临。

    父亲死的时候,流月城下着大雪,即便如此,父亲母亲还是拖着重病的身躯,前往神殿,跪在那庄严神圣,又无动于衷的神像旁,祈求失踪已久的三皇一丝垂怜。

    这冷冰冰的神像又怎可能回应他们后来,父母到了深夜也没回来,他担心地冒着大雪跑出去,一路沿着到神殿的路走去,终于在路边发现两个高耸的雪堆。

    他不辞辛苦地扒开白雪,看见里面正是他的父亲母亲。父亲母亲早已冻得浑身发紫,连话也说不清。谢衣哭着给父亲用上了刚刚学会的法术,一道灵光落到父亲身上,溅起万千光点。父亲身体稍微温热了些,但只是不停含糊地叫着“好热”“好热”,然后渐渐透明,和无数点灵光一起,化作粉尘,从他的指尖,他的发丝略过,顺着长风汇聚到漫天大雪中去。

    眼泪在他脸上凝结成冰,冻得刺骨,他知道父亲已经走了。这对于他们这些坐困愁城的人来说,未必不是一种解脱。他抱起母亲,在纷纷扬扬落了一地的大雪里孤独前行,拖出一条长长的雪痕。

    后来母亲醒了过来,尽管谢衣逃掉了祭司们的课,不眠不休地在家照顾,依旧无法挽救她不断流逝的生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怀抱里化为一对灰烬。

    一股盘桓已久的怨气突然出现,梗在他喉咙里,迫使谢衣不得不严厉地对待太子长琴。

    “然而伏羲结界强力无比,牢牢囚禁着烈山部,烈山部内外交困,濒临绝境。直到我这一代,我向师尊学习法术武艺,”谢衣谈到这,面容柔和些许,“向七杀祭司学习偃术,方才打碎伏羲结界,破界而出。”

    “说起来我不知道该恨你,还是该感谢你。”谢衣眼神幽深地看着太子长琴,像是一轮高高挂在夜空的残月,又像是暗夜里河上漂浮的碎冰,冷冷反射着月光。

    “若不是因为太子长琴,就不会有这样的灾劫,烈山部也就不会炼石补天,更不会被赐居流月城,躲过灭族。而烈山部千年形同囚犯的岁月,也因你而起。”倘若没有这样的前情,那或许也见不到他最尊崇,最钦佩的师尊。

    太子长琴没想到司幽转世多年,一朝相逢,他此生的身世仍旧与他有诸多牵扯。而这牵扯不是喜,不是爱,而是恨。

    即便过去千百年,昔日天柱倾塌的劫波,终于还是追上了烈山部。

    而烈山部又何其幸运,让司幽上仙转世重生,让司幽上仙带着他们侥幸逃脱灭亡的命运。而这个古老部族囚禁千万年的痛苦,一旦有了宣泄口,便会如同浪潮一般铺天盖地地向他席卷过来,直到没顶。

    “我以为,你不会在意凡人的事。”太子长琴沉默良久,轻声说道,带着连他自己也没发现的虚弱。

    “不,我不这样认为。”谢衣斩钉截铁道,“你生来为仙,火神大人对你宠爱至极,从不把太麻烦的事交给你来做,即便做错了,也不会出什么大事,所以你不明白。你不明白,那些小小的错误,对于下界的凡人而言,该是何等可怕的灾劫。就算明白,作为天生的仙人,你也不需要去理解,去同情那些凡人。等到你终于酿成了倾覆三界的大祸,事情早已无法挽回了。”

    “但我明白,从前我是凡人的族长,后来是烈山部的祭司,即便在天上,我也从未忘记自己一开始只不过是个凡人。经历这么多轮回,我虽然还记着司幽上仙的那些年月,也愿意能给你一些安慰,但我不会再把自己当成一个高高在上的仙人,我现在只是谢衣,偃师谢衣。作为烈山部的祭司,我有我的责任。作为一个失去父母的儿子,我想我对你是有怨言的。”

    太子长琴额上沁出汗珠,他有无数种巧言舌辩的方式,能够避过谢衣的诘问,但是他不能。天柱倾塌,是他始终避不过的错。哪怕想要推卸责任,那长眠在地底的无数冤魂也将从地下爬起,日夜萦绕在他耳边。

    就连昔日故友都按捺不住心头怨恨,那些或多或少因他而死的生灵,又该对他有何等恨意

    “抱歉。”太子长琴颓然长叹。

    谢衣一口气把话说完,怔忪半晌,才疲惫而温和地说

    “无事,是我刚才过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司幽前面,还有神女,在谢衣前面,还有沈夜。在长琴面前,还有老龙,在少恭前面,还有巽芳,泥萌不要想着我换c哈哈哈哈

    还有,我没黑谢伯伯厨艺┑ ̄Д  ̄┍

    、十七、叶海

    谢衣揉着额角,神情疲惫。

    那些他从未在意过的,刻意忘记的过往,原来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他,而是沉淀在心底,在静谧和暗影里慢慢沉积,发酵,等到无意识脱口而出时,才发现自己竟然淤积着这样多的愤怒和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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