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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若是月轮终皎洁 第2节

作者:野性缅因 字数:23691 更新:2022-01-10 08:09:24

    “去看看他。”

    华月连忙单膝跪下,垂落到地毯上的裙摆像一朵盛放的花。

    “属下见破军祭司仍旧十分疲惫,便自作主张,让他继续休息了。请大祭司恕罪。”

    “起来,月儿,”沈夜弯下腰,向华月伸出手,眼神柔和而慈悯,“你既然让他睡一会儿,那就让他休息吧,再等一会儿也不迟。”

    华月定定的凝视着他,眼神复杂而迷离,欣喜、痴缠、恼恨,最后竟带出一线无望的哀伤来。

    沈夜不明所以,又回到座椅上,翻开瞳带来的竹简看,才看到开头几行,心便止不住向下沉去。

    “属下持大祭司手令前往生灭听查阅资料,遍阅古籍,最终发现谢衣身旁出现的黑火,疑似太古时代曾经出现的劫火。”

    劫火。

    以他百年所知,天地间古往今来,拥有劫火的只有一人。

    司幽上仙。

    沈夜攥紧了竹简,视线游移着想要往下看去,却怎么看不到心里。

    他害怕一踏进破军宫室,从前那个阳光爱笑,酷爱研究偃甲,总是时不时给他添点小麻烦的谢衣就再也见不到了,站在他面前的,是传说中修为绝顶,弃绝红尘贪爱的司幽上仙。

    难以言喻的恐慌和愤怒充斥了全身,沈夜从座椅上豁然站起,向着破军宫室行去。

    他沈夜中意的继承人,言传身教,循循善诱的爱徒,怎么能这么简单的陨落

    沈夜进来时,谢衣早就醒了,身上虽然乏力,神志却比刚才清明得多,正盯着碧罗圆顶的床帐发呆。许是撩起门前帘幕的窸窣声太大,谢衣转过头来,眼神清澈地叫了他一声“师尊”。

    沈夜心头的大石落下一半,他欺进谢衣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谢衣,沉声道

    “你知道么,你给本座添了多大的麻烦。告诉本座,你昏睡时出现在你身边的黑火是什么东西,嗯”

    、六、师徒

    “那是劫火。”谢衣平静答道,并没有半分隐瞒。司幽上仙作为他的前世,是无论如何也避不过的话题,他与沈夜相交数十年,又怎么可能不洞悉透彻沈夜的性格。沈夜生性敏感而脆弱,兼之担任大祭司多年,重重担下,更添了几分多疑偏激。与其东拉西扯,等到彻底掩盖不住时才承认,倒不如大方坦白,留取双方可以斡旋的余地。

    沈夜原本已做好准备,听到徒儿口中一声陌生的“你是谁”,再向司幽上仙恭敬行礼,却仍禁不住谢衣一声“师尊”之后,话语中流露出对劫火的稔熟。

    饶是他素来心思深沉,将一切情绪压在理智之下,此刻心情一跌一宕,口中仍流露出些许难言情绪。

    “那本座该如何称呼你是破军祭司谢衣,还是司幽上仙”

    沈夜小时候时常受到前任大祭司严厉的教导,更因为那一晚雨夜,导致心性大变,渐渐变得像他最讨厌的父亲一般,冷酷无情,残忍嗜杀。但是在心底的一个角落,仍保留着一个幼小的沈夜,期待着热情而善良的自己。

    他将曾经对自己的憧憬寄托在了谢衣身上,精心教导,循循善诱,看着他一步一步长成那个温柔骀荡,如同三月春风的样子,就好像曾经的自己复活在了谢衣身上一般。他引领着谢衣,可是谢衣又何尝不是给他寒冷的生命带来一线光明

    当劫火出现在了谢衣身旁时,他就明白,谢衣身上至少融合了司幽上仙一部分特质。影族素来拥有可与神魔比肩的力量,更因为这强大的力量而嗜杀,沈夜害怕谢衣变得不再慈悲怜悯,成为同他一般冷血的人。看着谢衣渐渐变得不像自己,就如同再次看着曾经的那个自我再怎样挣扎,终究会走上和他一样的道路,逐渐破灭。

    沈夜承受不起那样的绝望。

    沈夜殷切地看着仍旧十分虚弱地谢衣,眼睛里流露出分明的期望。

    “师尊叫我司幽上仙也好,破军祭司也好,谢衣总归是谢衣,不会有半分改变。”谢衣毫无畏惧地和沈夜深沉的目光对视,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一片坦荡,如同一片明净的池水。

    沈夜的情绪柔和下来,伸出手替他拨开乱发,覆在谢衣仍然带着高温的额头上。谢衣暗自长舒一口气。

    “怎么就这样冒险,倘若阵法有问题,你岂不是现在就要到地府去投胎转世又或者触怒了不周山的龙神,引得他将你神魂俱灭,难道不是得不偿失”

    “倘若弟子不用天问之阵,向创世之火占卜凶吉,又怎么能知道,伏羲大神设下的结界外,竟然有魔族潜伏已久”谢衣扬声道,“弟子毕生所愿,不过是能将一生所学,都付诸于实践,用来造福族人。倘若有朝一日,能以弟子一人的性命,换来烈山部的延续,那么,弟子心甘情愿。”

    沈夜竟一时未能说出反驳的话来,盖因他们皆是一样的人。倘若烈山部真有一日需要以他的死,来换取暂时的苟延残喘,他也必是乐意的。

    尽管再是被谢衣打动,族人眼中那个威严深重,近乎冷酷的大祭司也不会在徒儿面前表现出脆弱的一面。沈夜沉默良久,方才掩去喉间的哽咽。

    “哼,你以为,就轮得到你来烈山部之下,有千千万万的族人,哪里就轮得到你。神农神上之下,有流月城城主,城主之下,又有大祭司,而大祭司之下,又有廉贞、七杀、贪狼等祭司。你真的以为,死了你一个,流月城就会受到神农眷顾,将烈山部带回下界天真。”

    沈夜的话中带着深深讽刺之意,像是在嘲笑谢衣不自量力。谢衣却能在这句话之中听出沈夜对他的爱护。

    分明是要谢衣都死在他们后面。

    只要他们一日不死,谢衣就能一日安全。

    “总要试一试的。”谢衣感到心间一阵暖流涌动,恨不得立刻将自己所思所想全部剖开,都一一明白无误地呈现在沈夜面前。

    “你总算还有点脑子,没忘记我对你的教导,路上耽搁了几日,平安回来了。”

    “侥天之幸罢了。对了,师尊,龙神大人给了我一些东西,或许能解决浊气的问题。”想到钟鼓赠给他的那颗混圆晶体,谢衣将手伸出被子,凌空虚握了一下。

    一颗晶球随谢衣念动之下闪现在掌心,淡淡龙威弥散开来。浓郁的灵气包裹着晶球,结成一朵朵云雾,晶球中灰暗一片,像是天地未开之前的混沌,其中一条虚幻的龙影正在当中游来游去。

    沈夜不由动容。这是能够拯救全族的宝物,有了它,只要烈山部破开伏羲结界,便能自由前往下界,不受浊气之苦,重新建立一处家园。

    “师尊,这个东西关系烈山部安危,弟子无法私自保存。请将它带给沧溟城主,严密的保管起来。”谢衣双手捧起龙珠,小心翼翼地将它交到沈夜手上。

    沈夜眼底浮现赞许神色。

    “下次注意安全,不要冒险。”沈夜谆谆教诲,谢衣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稀里哗啦倒出了一堆东西。

    “这是什么”沈夜指着床上堆得乱七八糟的东西问道。虽然那些东西杂乱无章,但清气鼎盛,一看便不是凡品。

    “这是徒儿在不周山搜集的材料,做了一个偃甲之后还没用完,龙神也一道送过来了。师尊师尊,把这些东西留给徒儿做偃甲好不好”严肃的话题一过去,谢衣便又原形毕露,攀着沈夜的胳膊坐了起来,兴致勃勃地划拉着床上的材料。

    “胡闹。”沈夜轻斥一句,却并未有其他表示,显然默许了谢衣的“贪污”行动。在这个足以挽救全族的“龙珠”面前,其他再珍贵的东西,也变得微不足道了。

    “哪里胡闹,我在不周山得到了一些龙血草,是疗愈伤病的神药。龙血草分成五份,沧溟城主身体和瞳身体不佳,都送一份过去,或许身体会有好转。华月也送一份好了,师尊拿两份去。”

    “为什么我是两份”沈夜忍不住问道。

    “小曦从前进入矩木核心,虽然治好了疾病,却患上了另一种怪病,身体停止生长,总是记不住人,希望龙血草能对她有帮助吧。小曦记忆短暂,自己都需要人照顾,自然不可能自己掌管这么珍贵的药材,叫别人保管,又怕他人起了贪心,所以干脆给师尊好了。这样,师尊岂不是一人独享两份”谢衣狡黠地笑道,才不告诉别人他的私心。

    “你呢怎么不留点给自己用”沈夜柔和了语调,嘴角含笑,坐在床前的软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谢衣闲聊。

    “弟子的龙血草,早就自己留着,怎么会随随便便就倒出来呢”谢衣轻笑着愉快地回答,现在身体中还有一股阴阳五行的灵力尚未驯服,正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再用龙血草就是嫌命长了,倒不如全都拿出来给他们。反正总有用到的一刻,不是么

    沈夜摇了摇头,并没有戳穿弟子这个善意的谎言。若是真要独吞龙血草,又何必把这些东西倒出来,藏着不就好了。罢了,反正自己有神农神血,到时候把自己的这份让给他又何妨

    “那本座就不客气了。”沈夜大袖一卷,床上的奇花异草就通通不见。

    “诶,师尊收好了。”

    沈夜正欲起身离开,叫谢衣好好休息,突然想到什么,又是一顿,转过身来板着脸道

    “谢衣,破界的偃甲准备得如何”

    谢衣没想到沈夜突然又问这个问题,呆了一呆,随即忧心忡忡道

    “没有问题,我已经检查过多次,到时候定能用五色石成功破界。可是,师尊,不用提防结界外的心魔吗万一心魔潜入流月城,依附上矩木核心,那整个烈山部将会面临动荡。”

    沈夜迎着光站在屋中,一身黑袍如山岳一般不可撼动,窗外散落的阳光好似为他镶上一层金边,无端的叫人心中安定。

    “本座会亲自驻守矩木核心,和沧溟城主一道迎击来犯之敌。倒是你,破界时你必然站在第一线,千万不可逞强,能躲就躲,不要与之硬撼。本座会再为你争取一段时间,你抓紧时间恢复,争取在破界前达到最佳状态。”

    “弟子明白。师尊,若真的事不可为,就先叫祭司下界建立据点,把族人们传送下来,再从长计议。钟鼓大神赠给我宝珠,并不是让它来放着落灰尘的。横竖烈山部已经不再受浊气困扰,伏羲结界也可以打开,何必死守着流月城不放。”

    “你说的是,区区一个荒城,何足死守。你好好休息。”沈夜强硬地把谢衣按进被窝,掖好被角,又将散乱的材料分门别类地放到各个箱子中,施加好防止灵气外泄的封印,才放心地离开。

    “师尊也好好休息。”谢衣把脸埋进枕头,低声嘟囔了一句,闭目调息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妹控的正确攻略方法xd

    、七、忘川

    剩下的七日,谢衣都一直呆在破军宫室中休养,未曾踏出房门半步。旁人只道痴迷偃术的破军祭司又一次陷了进去,倒也不算稀奇,只是在即将破界的日子里耽搁时间,委实有些看不清局势。

    也不知沈夜华月他们替他挡下了多少流言蜚语。谢衣对此深感歉疚,唯一能做的就是加紧调息,抚平体内狂暴的灵息。

    眼看沈夜的极限将近,谢衣不得不停下梳理经脉的动作,转而拾起横刀,再度演练一把昔日所学的武艺。

    月影斑驳,透过矩木枝叶洒在空寂无人的庭院中。庭院深深,却无乱红飞过秋千去。

    此时已是深夜,流月城内大多数平民已然入睡,只有寥寥几位祭司还在映着点点灯火的宫殿里忙碌。

    这时候是不会有人来打扰谢衣练刀。谢衣穿着紧身的短打,带着平时惯用的横刀出了门,站在一片银白的月华中,整个人也像落满了银白的霜雪。

    谢衣将横刀放在眼前,缓缓拔刀出鞘。刃光如水如镜,透出一双沉寂的眼睛。谢衣掂了掂手里的横刀,虚划几招,总觉劲力无法完美达到刀身的每一处。但时间紧迫,谢衣也无暇重新熔铸一把完全契合他的新刀。

    先是骈指,缓慢而均匀地划过刀身,一点灵力顺着刀身脉络游走,一触即收,又带着几分金属的肃杀之气返回人身经脉中。谢衣精神微微一震,运转全身之灵力与这缕肃杀的气息交融,处于一种兴奋之中。

    谢衣凝神半晌,杀意笔直如箭,凝于虚空一点,仿佛在这不可见的所在有他的生死大敌。他以一种全然迥异于沈夜教导的方式握住刀柄,以一种一往无前的姿态在空中留下道道流光。

    一握青蛇尾,数寸碧峰头。

    疑是斩鲸鲵,不然刺蛟虬。

    几点黑色的火焰出现在刀身周围,配合着刀的旋动、斩击、后退而摇曳不停,不似平日的堂皇正大,反倒显得诡异而狠辣,带着着一股玉石俱焚的惨烈意味。

    这并非谢衣此世修炼而成的刀法,而是昔日司幽上仙在无数次作战中所磨练出的武技。狠辣决绝,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般不管是对人还是对己都一样不留余地的武艺,曾经令诸多妖灵魔怪闻风丧胆,但也正因为如此,司幽上仙才过早陨落。

    往昔记忆历历现在眼前,冥冥中有一双大手牵引着他,引导他行云流水地出刀、收刀。与此同时,沈夜教导刀法的日子也在他脑海中铺展开来。

    彼时他和沈夜站在流月城高高的露台上,日光柔润而温暖,矩木枝叶飘散着清香,下方是无数对着神农神像虔诚祭拜的族民。

    那时他还是个垂髫童子,满头黑发不过堪堪及肩,手上拿着的横刀都快要比他人还高。他力弱劲小,只把横刀在地上拖着,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沈夜。

    可惜沈夜毫不通人情地击向他的手腕,叫他抬起沉重的长刀,一动不动地端着。等到练习时间结束,谢衣的手腕手臂总是红肿一片,痛得抬也抬不起来。这时沈夜又换成一幅慈爱神态,亲自给他上药,揉散他手上的淤青。

    等到他长大一些,又亲自教他刀招,每天都能看见他教导徒弟的身影。

    时如逝水如川而逝,露台上舞刀的谢衣身量抽条长高,成为温暖如同三月春风的少年,如一株青松迎着阳光抽枝发芽,长出郁郁葱葱一片华盖。而沈夜眉间冰雪,也加深了一重又一重。

    谢衣舞得兴起,昔日所学和沈夜所教导的武艺渐渐融会贯通,并开始由此演化出更为繁多,更适合他的刀法。除开手上的横刀不怎么趁手外,谢衣对破界时杀掉砺罂也已有了六成把握。

    树影婆娑,流月城内外皆被深深浅浅的银白墨黑涂抹,如同一幅上好的水墨画,就连雪花落地的声音也渐渐不闻。正在此时,谢衣的横刀忽然“啪”地一声,发出一声大响,在这寂静的夜晚中尤为突兀。

    谢衣胸口一滞,气血翻腾不休。他将灵力注入横刀,一来倍增武器威力,二来以锋刃肃杀金气磨砺自身灵力,去芜存菁,使灵力更为醇厚,习武时自身灵力与武器结为一体,使自身同时得到体质和灵力的锻炼。

    也正因为如此,练武时兵刃断裂,对他而言反噬也格外严重。

    谢衣索性坐在雪地上,摸索着捡起断裂的刀尖,和横刀剩下的部分放到怀里。

    一把新刀从熔铸到完成,至少需要月余时间,即使有法术加速,也至少要半月,更遑论他要的是特殊工艺的偃甲刀。师尊快要顶不住其他人的压力了,我不能给他添麻烦。现在只能去瞳那里看看有没有勉强能用的了。

    七杀殿的烛火还亮着,青铜灯上的晶石泛着青蓝色的冷光,照在壁上,显得阴森森的。配合上关于七杀祭司瞳的各种可怖传闻,这里人烟就更为稀少。

    谢衣裹着断刀碎片从七杀宫室前的冷泉走过,清澈的泉水里夹杂着碎冰,为瞳的实验了绝对干净的水源。

    瞳还没有睡,靠在轮椅上,正借着晶石的冷光在竹简上写写画画。四周无人,架子上摆着各种奇形怪状的标本和偃甲。七杀殿冷寂无涯,令人完全无法想象这是位阶仅在紫微祭司之下的七杀祭司。

    “瞳。”七杀祭司瞳灵力强大诡异,更兼修习蛊术偃术,在得到众人敬畏的同时,也被人恐惧疏远。谢衣乍一踏进宫室,七杀殿森冷的氛围立刻令他心头一凛。

    “哦,是你啊,怎么,有什么事”瞳头也没抬,用那副和平常一样板正淡漠的声音回应道,手上动作一刻也没停下。

    “我的刀坏了。”谢衣缓缓说道,“现在再订做一把已经来不及了,我想看看你这有没有备用的。”

    “向右走,最里面三间房子最左边的一间。”瞳的话精简但有效。

    谢衣循着他的指引,找到了那个房间。他推门进去,从满满当当各式各样的武器中挑选了一把。瞳是教习他偃术的恩师,在他偃术大成之前,是流月城偃术第一人,里面的东西虽不及他自己做的精细,也差不太远。

    “对了,瞳,我送你的龙血草你用了么”临走时,谢衣忽然想到一事,不由倒回来问道。

    “用了,我把它喂给了凤凰蛊,说不定会有什么可喜的变化。”瞳毫不在意地回答,仿佛他用掉的只是一根微不足道的杂草,而不是价值连城的龙血草。

    架子上的偃甲投影在七杀殿墙上,影影幢幢,像是妖魔扭动的身躯,又像惨死在七杀殿的人的灵魂被钉在墙上,和着蛊虫蚕食躯体的沙沙声,为七杀殿更添几分诡秘阴寒。

    谢衣哑然,又觉得瞳本就是这样的人,这样做实在再理直气壮不过,却又气恼瞳把送给他的礼物拿去喂了蛊虫。

    流月城民的疫病由清气不足,浊气感染而起,龙血草生长在清气鼎盛的不周山,更兼得应龙龙血滋养,正是瞳身上沉疴的对症良药,他却拿药去做实验

    然而瞳出生便石化父母,被人厌弃,性情常人难以理解。又常年与蛊虫为伴,这样做也似乎并不是不合情理。

    “瞳,你还剩了一些吗”谢衣无奈,又抱着一丝期冀问他。

    “自然。”瞳终于抬起头,未曾用眼罩遮住的一只眼睛淡淡地瞥向他,一头白发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他知道谢衣在担心什么,他只不过掐掉了龙血草的一片叶子来喂养凤凰蛊而已。他又不是傻子,白白的将治病良药全部扔到蛊虫嘴里去。

    谢衣松了一口气,要是瞳全部用光了,就只有找师尊要或者上不周山采了。

    “破界之后,我会把刀还你。”

    “随你。”瞳依旧淡淡的。

    谢衣摇了摇头,带着新刀离开。在回去的路上他想,一定要重新熔铸一把适合他的新刀,那把刀的名字,就叫忘川吧。既是纪念在创世之火中那个叫做“初七”的自己,也希望烈山部能够如人饮下忘川水一般,摆脱孤寂、苦寒的过去,迎向光明、温暖的未来。

    他在不周山明了前世今生,自忘川彼岸泅渡而来,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烈山部也能同下界人一般,站在温暖的阳光下欢笑吗。

    谢衣在白如霜雪的锋刃上轻轻一叹,横刀立刻发出一声悠长的鸣啸,犹如龙吟沧海。

    倘若心魔砺罂定要前来阻挠,那么,就算拼上性命,也必要将他一起带下地狱。

    谢衣立在高处的露台上,看着底下星星点点的灯火,想到烈山部千百年来的祈祷和困苦,不由坚定地握上了横刀的刀柄。

    其身不死,其心不改。

    作者有话要说  瞳非常难写啊冷漠,直白,洞悉人心,医学狂人,对自己和他人的命运都绝对理智,对朋友又很关怀,心底又带着一点奇异的天真。乍一看很好写,往冷漠写就是了,但是要往深了去挖掘,绝对很复杂啊。

    如果用颜色形容瞳,感觉像是银灰色啊。

    昨晚写着写着睡着了。

    、八、心魔

    数日后,破界开始,谢衣带着祭司们前去选好的地点。

    那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流月城难得的没有飘雪,九天上刮来的罡风似乎也带上了阳光的暖意。斑驳的光点洒落在流月城中心高大的神农神像上,洒在渐渐融化的白雪上,这座被遗弃在时光深处的神裔之城似乎在此刻重新焕发了光彩,在孤悬的九天之上熠熠生辉。

    谢衣和华月带着祭司们走在树影婆娑的长廊里,仿佛走在通往自由的道路上,每个人的脸上眼神晶亮,脸上都带着笑容,仿佛烈山部早就摆脱了宿命一般。

    谢衣走在路上,带着和平日一样温煦的笑容,心里却有一层阴云重重压下来。他环顾四周,发现少了一个熟悉的人影,终于忍不住向一旁托着箜篌的华月问道

    “瞳没有来吗”

    华月脚步未停,微微向他侧过身来,眼底笑意宛然,像是早就料到他要问出这句话的样子。

    “瞳他腿脚不便,就自请去了其他地方帮忙。破界之时浊气漫溢,普通平民灵力不强,更难以抵御浊气威力,导致加重病情。我叫禀岩和姜伯劳跟着他一起去疏散人群了,瞳医术无人可比,要是有人病情加重,也能援手一二。”

    “哦,原来是这样,待会儿你们都要小心。”谢衣点了点头,面上浮现谨慎之色。来自司幽上仙的记忆告诉他,这不过是个小小心魔,挥手间便可斩灭,而创世之火向他昭示的结局又令他忌惮不已。两种不一的观点在他心中交战,使他始终在矛盾中不停摆荡。

    说话间不知不觉就已到了一重结界边。这重结界自地而起,延伸上无穷高的巨木顶端,密密麻麻,繁复严密,一呼一吸。金光闪烁间,恍若无数拥有生命的藤蔓不断交织、生长,直到完全缠满整个矩木。

    大祭司代替城主几日前颁下命令,为了防止浊气涌入,召集了流月城大半祭司前去预定的破界地点编织结界。法力低微的中低阶祭司由于自身限制,无法往更高处去,悬于空中的部分就交给了象征北斗七星的高阶祭司。

    谢衣似乎能想象在他努力恢复的这几日,沈夜处理完杂事之后,还要不眠不休制作结界的样子。一夜飞雪之中,沈夜顶着严寒,以绝大法力凌空而行,伸手触摸流光辗转的结界。

    浩荡法力顿时奔涌而出,流转结界的每一分,每一毫,就连至为细微的尖梢也不放过。无数人的法力被他一荡而过,如汤泼雪,被他的力量融化、统合,化作滚滚洪流,消弭冲突与差错,重新熔铸成一张完美无缺的大网。

    而后华月和瞳翩然而来,再在这张网上添上无数陷阱,等待着界外心魔自投罗网。

    结界上光华闪耀,散发出无穷光与热,他的灵力也因此翻滚着,急切地回应着结界的呼唤,想要就此冲出体外,和那雄浑磅礴的灵力融为一体。

    祭司们鱼贯而入,这张金色的光网荡起`点点涟漪,毫无阻碍地任由祭司们通过。

    一股温暖但并不灼热的力量顿时加持到他身上,在他身周亮起一圈金绿色的荧光。

    谢衣站到结界内,向寂静之间的方向回望了一眼,心想师尊就是这样的人,看似冷峻威严,不可撼动,实则内里柔软而热情。

    破界的偃甲被放到地上,进行最后一次检查。华月站在一边,面色严肃地对一排祭司们训诫

    “待会儿偃甲启动后,我会立刻发动阵法传送你们离开,伏羲结界一旦破开,就会有大量浊气涌入,你们灵力不强,不能抵抗浊气的侵蚀。若是因此染上病症,烈山部可就更加艰难了。不要贪图亲眼看见破界场景的快乐,而将自身安全至于不顾。”

    待到所有祭司都开口保证绝对服从安排,偃甲也检查无误后,谢衣上前将五色石放入偃甲中,扳动机关。

    偃甲开始震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五色石中巨大的灵力在其中冲撞,光华爆闪,酝酿着一股毁灭的力量。

    华月急忙掐动法决,脚下绘着的法阵立刻亮起,祭司们还来不及看见结界破碎的奇景,就消失在了一阵炫目的光芒中。

    结界外,云天之中,一道紫黑色的影子不断游荡,听到其中传来的轰鸣,猛然一顿,随即不胜欣喜地循着声音的来处赶去。与此同时,流月城内某处,一面古镜发出微茫的紫光。

    谢衣仍旧在摆弄偃甲。华月仰头向上看去,仔细搜寻着视线所及的每一寸地方,果然捕捉到了在结界外一闪即逝的暗影。华月心下凛然,左手绕到背后,悄悄比了几个手势。

    谢衣咬着牙,手上不停动作,将五色石的灵力极力激发,又控制在一个即将引爆的临界点上,操纵着偃甲将暴冲的灵力不断汇聚,并最终导向结界最薄弱的地方。再这样嘈杂的轰鸣中,他耳边仿佛仍旧能听到牙齿因为过分紧张而发出的格格声,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隆声。

    最终五色石发出刺眼的红光,偃甲不堪重负地绽开几条裂痕。谢衣敏捷的向后一滚,拔出横刀,跃上最近的一根矩木枝干,离开五色石的爆炸范围,严阵以待。

    一息之后,偃甲嘎嘣一声炸成无数碎片,激射向四面八方,与此同时,压抑到极点的五色石灵力迸发而出,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撞向囚禁了烈山部无数年的结界

    场面一时静止,只看见伏羲结界从受创的地方开始,如同蛛网般结出细密裂痕,并不断向四面八方蔓延。谢衣捏紧手上的横刀,定定看着破口。

    “嘭”的一声脆响,如同春日的浮冰破碎,夹杂着狂涌而来的浊气和狂风,吹断了矩木不少细弱的枝叶。

    一道细瘦浊恶的人影混在吹进的杂物中,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了流月城。一道迎面而来的犀利刀风当头而下。

    谢衣身上宽大的祭司服早已消失,化作一身漆黑的短打。原来为了遮人耳目,才不得不幻化一身祭司服饰穿上。

    心魔猛然向后一退,本以为万无一失,却不料流月城早已有防备。

    刀锋如影随形而来,无论怎样挪移,都如同跗骨之蛆般难以摆脱,砺罂只得不断后退,令刀光维持在将至未至的那一刻。

    一击未中,谢衣并不恋战,折身游走,横刀环身舞动,裹挟着呼啸而来的灵力,在空中划出无数月牙般的刀光。

    好似指上生青莲。

    刀上青莲生了又落,散成漫天花瓣,重重封锁心魔砺罂的退路。

    铮然一响,华月姿态曼妙的拂动箜篌,百丝千线在空中连接成网,以乐声为梭,织起千百片莲瓣,层层向内收缩,仿佛要就此织就一张蛛网,将心魔困死在其中。

    心魔嘶鸣一声,浑身黑气鼓动,身躯向外膨胀,眼看就要自爆,却忽然静止不动。

    瞳撤去蛊术,坐在高高的矩木枝上,浓密枝叶掩映下,几不可见。骨笛中吹出阵阵人耳无法听见的音波,蛊虫被骨笛操纵,毫无畏惧地向心魔涌去。

    “我近来在研究一种新蛊,介于真幻之间,叫作幻蛊。”瞳平静无波地看着下方心魔垂死挣扎,缓缓道。

    心魔左移右闪,在不断缩小的空间躲避蛊虫。蛊虫被瞳喂食了龙血草,又是生在九天之上,以清气为食的异种,所散发的气息令它本能的感到恐惧。

    谢衣挥动横刀,刀上绽出无数莲华,仍旧毫不懈怠地锁死心魔闪躲的空间。忽然只见心魔往心口一抓,扯出一块闪耀着不祥暗红光彩的晶石,浓黑魔气向内坍缩,身形渐渐淡去。心魔竟是要抛弃身躯,将毕生力量汇入魔核。

    魔核疾射而出,带着心魔积攒无数年的魔力,汇聚力量为一点,硬生生突破连绵丝网,比光还快,比电更急,就要冲入矩木枝干之中。

    不好谢衣心跳如擂鼓,踏着仍飘落在半空的断丝疾攀而上,远远望去,就像一只高飞的俊鸟,正在电闪雷鸣的大海中搏击风浪。

    谢衣带出一片残影,乘风掣电,沛然灵力涌至刀尖,惊雷疾电般劈向飞遁的魔核。

    矩木枝上骤然亮起一片华彩光影,魔核刚一触到矩木,就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惨叫,在场所有人都只觉魔音灌脑,双耳欲聋。

    寂静之间,沧溟城主挽住不断往外涌出清气的龙珠,专心致志地调动神血之力,借着矩木枝传导,形成足以对抗心魔的法术。

    “你以为,谢衣告诉我你会附上矩木,我不会在矩木上多做防备你是什么东西,也妄想入侵流月城。”

    见事不可为,心魔当机立断抽离魔核,黑气在半空重新合成一个人形,开口念诵着喑哑难听的咒语。流月城中,一面古镜摆脱主人的桎梏,向交战处飞来。

    “虚心遮尘,暗翳乃生。魔界之门,为”

    如水般缓缓流动的结界金芒大放,无数落雷击打在古镜上。古镜上魔气一阵波动,竟是毫发无伤的抗过了法术。

    “哦小小心魔,手段倒是多。”沈夜自甬道尽头缓步而来,五行法术汇成光海,在他身周来回环绕。沈夜骈指自寒光黯黯的锋刃上划过,抖开剑鞭,裹挟着滚滚灵力,恍如跨海蛟龙一般向它抽来,带着三皇神力的炽热灵力如同熔炉,不断绞磨、熔炼其上黑紫的魔气。

    古镜铁粉纷飞而下,最终化为一团废铁,当啷一声坠落在地。

    谢衣见心魔诸般手段皆已穷尽,便不再迟疑,当下鼓荡起全身所有灵力,连着蹿起一缕劫火,缠绕在横刀上,耗尽平生所有力气,奋力向陷入狂乱的心魔掷去

    劫火摇曳,焚尽万物。在接触到心魔的那一刹那,倏然暴涨,无声无息地将它吞噬得干干净净。

    流月城的大劫真正过去。

    从此以后,烈山部人也能像下界人一样,在地面上自由的生活了。

    谢衣心气一松,还未曾完全驯服的阴阳灵力顿时席卷全身经脉,带来撕裂一般的剧痛,忍不住喉头腥甜,口边呕红。

    眼前一阵发黑,谢衣靠着矩木,慢慢滑落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回学校,累成狗,然而状态真美好,给你们奉上肥肥的一章︿ ̄︶ ̄︿

    修改一个口口,顺便捉个虫。

    、九、庆典

    谢衣是在一阵欢庆声中醒来,经脉还有些隐隐作痛,但显然已经没有大碍。阴阳灵力驯服地在经脉中游走,修复着伤损的地方,显然已不再成为他的大患。侍候在一旁的侍女见他醒来,满脸笑容地端来一盏清水供他引用。

    “我睡了多久”谢衣捧起茶盏略沾了沾唇,声音还有些虚软沙哑。外面吵嚷欢闹的声音并着焰火和乐曲的声音一并传来,令他怀疑他一觉睡到了神农庆典的时候。

    “破军祭司大人,咱们烈山部破界成功,大祭司又宣布得到了不周山龙神的恩赐,有了龙神的宝物,烈山部人即使到了下界,也不惧浊气会使我们生病了。大家都很高兴,就建议举办一个庆典来庆祝一下。”侍女用娇嫩又兴高采烈的声音说道,“即使现在没法子到外面去,能照顾破军祭司大人也是我的荣幸呢。”

    “是,是吗大家终于能下界了吗”谢衣捧着茶盏,一时如坠梦中。

    “若是破军祭司大人还有些疲惫,不妨再休息一会儿,这庆典几天几夜都不会完呢。”侍女活泼地说道,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生机。

    “不,我还睡不着,你带我出去看看吧。”

    侍女手脚利落地服饰他洗漱,带着他出了门。

    柔和的暖风和着欢笑顿时扑面而来,天上纷纷扬扬落下五颜六色的彩带,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祭司卸下庄严的面具和法杖,守卫离开岗位,老人和小孩离开温暖的石室,聚到平整的广场上。

    谢衣挣脱了侍女搀扶的双手,踏着彩带,踏进这似真似幻的场景中去。地上软茸茸的,好似铺了一层厚厚的花瓣。他走进人群中,像这狂欢的许许多多人一样,歌唱、舞蹈,由此来庆祝烈山部的新生。

    许多人忘形的喝酒,说着酒醉后的呓语,念着念着忽然狂笑或者痛哭起来。谢衣站在人群中,听见更多的琐屑的碎语加入进来。

    “我烈山部等待千百年,终于,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了”

    “是啊,终于可以下界生活了。不知道下界是什么样子呢,会不会像典籍上写的那样”

    “下界的话,应该开着许多美丽的花吧,到时候我要采些来,放到房子里。”

    “要是早一些的话,我的孩子就会看到今天的庆典了吧。为什么不早一些啊,我就看着他在我怀里渐渐变凉,呜”这是一个母亲的声音,一边哭,一边拿起桌上的陶杯灌酒。

    谢衣听见她的声音,不由驻了足,心底浮起几分歉疚。倘若他能更早的破界,说不定今天会见到更多的人,而这几天的耽搁,烈山部又失去了多少族人。

    他并没有为这声声哀戚而停留,一直向前走去。他看到华月依旧端庄地坐着,箜篌上流光脉脉,拿起酒杯慢慢饮着,脸上挂着两道泪痕,似喜似悲。谢衣走近她,她似乎并没有发现谢衣,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口中低吟着一首流传颇广的诗歌

    “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

    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方未白孤灯灭。”这一声唱得极尽缠绵婉转,又有道不尽的情思与怨恨,显然是对着明知她心意,却不肯回应她的某个人唱的。

    谢衣叹息一声,从她身边走过,迎面撞上了摇摇晃晃过来的风琊。

    风琊两眼一瞪,就要发作,却在见到来人时生生把到口的话咽了下去。他素来和谢衣不对付,暗自嫉妒着谢衣能够成为沈夜的弟子,而他风琊也不差,为什么就不能得到沈夜的青眼等到破界完成,沈夜抱着衣襟染血的谢衣,神色焦急地出现在生灭厅破军宫室门口时,他忽然就释然了。

    烈山部可以没有风琊,但是不能没有谢衣。没有谢衣,就没有破界的偃甲,烈山部就要坐困愁城,在这无人问津的九天之上日渐枯萎,日复一日地走向死亡。烈山部给予了谢衣无与伦比的万千宠爱,而谢衣也用他的一身所学,给了烈山部一线生机。

    低阶祭司或许不知道,而他身为北斗一系的高阶祭司,却知道那颗能所谓龙神的恩赐,却是谢衣拼着神魂俱灭的危险,向不周山的龙神钟鼓乞求而来。破界之后,又迎上来犯的心魔,导致旧伤发作,差点就没醒过来。

    换做他风琊,以他自己的性子,肯为了烈山部时时游走在生死边缘么

    不能。

    所以他明白了和谢衣的差距,不是法术,不是武技,而是心意。

    这一番心思电转,谢衣却是不知道的。风琊收敛了脸上表情,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就跑到一边喝闷酒去了。尽管想通了,但是看到这个家伙得意,心里还是不舒服。

    谢衣愕然,惊异于风琊竟然没有和往常一样,开口就和他呛声。在这无限欢乐的日子里,秉着基本的礼节,还是冲着他举了举酒杯。

    瞳向来厌恶过分吵闹的环境,只坐在最隐蔽最安静的地方,靠着桌子自斟自饮。见到谢衣,向他微微颔首,只在嘴角溢出一线极淡的笑容。

    “你来了,阿夜还想着,待会儿叫我给你检查一下,龙血草是否有用。”

    “龙血草”

    “我忘了,你并不知道,你体内灵力暴冲,心脉几乎被冲断。由于你体内的劫火,无论用多少法术,都会被它一一吞噬。阿夜实在无法,只好给你喂下龙血草,期盼你能醒过来。好在龙血草真的有效,你终于在今天醒过来了。你若有心,就去给阿夜说一声。”瞳淡淡道。

    “他现在主持典礼走不开身,心里却挂记着你,到神殿中央的高台上找他吧。”

    谢衣豁然站起,向人群最密集,声音也最为喧闹的地方走去。瞳悠然地靠在椅背上,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阿夜,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几个眼睛明亮的孩子发现了他,尖声大叫着谢衣的名字,向他跑来,一头扎进他怀里,一边咯咯笑着。谢衣微笑着低垂眉眼,反手回抱住几个笑闹着的孩子,抚了抚他们头顶。

    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谢衣,如潮水一般涌来,祝贺着他,感谢着他,簇拥着他向前走去。他穿过千万个日日夜夜的严寒与孤寂,穿越不断轮转的岁月,跨过生与死,衣襟拂过芬芳馥郁的繁花,向着高台走去。

    沈夜站在众人之上,面容庄严而俊美,恍若九天降下的神祇。

    沈夜站在高台上,静静看他一眼。

    他穿着白色的祭司服,手执法杖,肩头落满天上的彩带,眼神温润而含着微笑,只在最深处藏着一丝隐忧。在看到谢衣的那一刹,那一丝隐忧也悄然散去。

    谢衣不期然又想起最初见他的那一刻。那个时候,他被人领着,走过长长的甬道,走到他面前。他静静看他一眼,然后问他为什么要学法术

    他听见自己回答说,他学习法术,是为了让大家过得更好一些。

    而今他向龙神祈求,同心魔战斗,披荆斩棘,自重重艰难险阻中杀出一条血路,终于能够让昔日那个微不足道却又难如登天的愿望成为现实。

    师尊,我做到了。

    谢衣看向沈夜的眼神中清晰的传出这个答案,果然从沈夜的眼光中看出了欣慰,还有一丝心疼。

    沈夜向他伸出手,迎他上来。

    谢衣同样笑意盈盈地抓住这双坚实、稳定的大手,一跃上了高台,和他并肩站立。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要将空气点燃。数千年来,流月城从未有过这样热烈的时刻,哪怕最隆重的神农诞辰,也不过是用来麻痹自己的毒药罢了。而今在这即将陨落的前一刻,竟然迸发出如此的光与热,闪耀出与穷途末路截然不同的生命光彩。

    谢衣和他并肩站着,看着下面一张张洋溢着欢乐的脸颊,忽然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到肩头。这就是流月城,是他再熟悉不过,再珍视不过的故里,哪怕只有一线渺茫的希望,他也心甘情愿为之死去。

    师尊也是一样吗

    谢衣扭头看向沈夜,天穹上金光洒在他的卷曲的黑发上,为他镀上一层暖金色。烈山部大祭司面容坚毅而冷峻,双瞳漆黑,犹如一片永不见底的汪洋,似乎感到他的目光,也转过来同他对视,谢衣似乎从他那一双幽深的双眸里得到了答案。

    师尊当然是。

    他甚至比谢衣自己更深沉的爱着烈山部,在他心里,先是烈山部,然后是小曦和其他人,最后才是自己。在必要时刻,他甚至可以舍去性命,只为了烈山部能够在命运的夹缝里艰难求存。

    但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难言的情绪在谢衣的胸膛里翻滚、沸腾,酝酿出一种熏熏然的浓稠情绪,竟像是从极致的欢乐里孕育出一种大悲和惶恐来来。没有心魔附身,也没有华月和瞳的牺牲,更不会有师尊亲手杀死小曦,一切都结束了。

    谢衣恍恍惚惚地被沈夜牵着,几乎看不清,也听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沉浸在一股又悲哀又欢愉的情绪里。他曾经在无数次的寒夜里,一面数着窗外的雪花,一面畅想着下界的生活,而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却又惶恐得不敢接受,生怕这只是一个梦。

    一个巫山水底,弥留时刻所做的关于那个一人一城的美梦。一个玉碎空中,永夜初晗,长夜将尽时如泡沫般五光十色,又转瞬灭去的美梦。

    余毕生所求,不过穷尽偃术之途,以回护一人一城。

    这一百年中,我只注视着一个人,只听从一个人的声音。他的喜怒,就是我的喜怒;他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无论发生什么,我不会背弃他第二次。

    作者有话要说  梦想中的场景qaq

    华月念的诗在游戏中出现过,是她教给小曦唱的歌。

    给崩牙一点戏份。

    、十、权势

    沈夜领着谢衣,站在高台上,并肩看着台下众人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露台下的平民、祭司和守卫卸下平日的重担,聚在一起闲聊、畅饮,遥想着下界的生活,无数声音汇在一起,如同涛涛江河流入大海,环绕着他,冲刷着他,将他没顶。

    这才是流月城,他为之痛苦,为之奋斗,为之打定主意奉献一切的流月城。而这个在天顶孤悬了无数年的孤城,从今日开始,赢得了新生。而这一切,都是身边这个人,破军祭司,他沈夜中意的弟子,谢衣带来的。

    上至城主,下至平民,都齐声恭贺着他,口中涌出无数赞美的词汇,他亦有千言万语想要对谢衣说。而谢衣将目光转向他,素来春风般的双瞳坚定而温柔的凝视着他,一如从前那个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亦步亦趋的孩童。

    世界忽然定格,只余下这一双清新又坚定的眸子凝睇着他。

    谢衣

    不,有什么不一样了。

    谢衣早已长成了玉树临风的青年,恍如芝兰生于庭中。他是不世出的偃术天才,是烈山部破军祭司,是他沈夜最骄傲的弟子,还是,还是什么

    沈夜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想要将这一株玉树重重围起来,不叫他人窥伺。尽管他身为烈山部大祭司,也不免为此刻的想法吃了一惊,以为这不过是错觉,顷刻间就将这想法沉进心底最深处。

    趁着高台上新的的节目开始,沈夜拉着谢衣登上僻静的露台。这里花木扶疏,远离喧嚣,兼又远远高出地面,与神农神像的头部齐平,犹如身处另外一个僻静的世界。

    沈夜回望着他,谢衣亦望着他,两两相望,唯有眼神脉脉。

    他们之中谁也没有说话,相携而行,沿着矩木慢慢走着,享受着这片刻宁静。

    两人的心底都涌动着许多心事,却又不知如何说起,都静默等待着对方第一个提起。

    “谢衣”

    “师尊”

    两人几乎同时出口,齐齐一愣。

    “你先说。让我听听,你有什么想法。”沈夜看着谢衣苍白的脸色,心下不免柔软几分,口气也跟着温柔起来。

    “师尊,我想下界。”谢衣轻轻说道,除开破界的喜悦,眉目间又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忧郁。

    沈夜眉头一挑,就要开口令他好好休息,不要到处跑跳。转念一想,谢衣素来就是闲不住的性子,流月城物产匮乏,偃甲材料本就极为稀少,他如此急迫地想要下界,也未尝没有想要搜集偃甲材料的样子。

    “你才醒来多久,经脉还未好完,就这样想下界”沈夜皱眉,轻声斥责道。

    “不,弟子想要卸去破军祭司一职,到下界去。”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弟子想要卸去破军祭司一职。”谢衣又重复了一遍,眼神温润,却带着十分的坚定。

    关于卸去破军祭司一职,他在除去心魔之前,就已想了许久,实在不是轻率的决定。体内的劫火不断蚕食着他的灵力,就算从不周山龙穴得来一股强横的阴阳灵力暂时延缓了发作时机,也终有一日会干涸枯竭。到那时,即便再不愿意,他也将迎来生命的终点。

    心魔入侵之时,又竭尽所能的动用了一缕劫火,方才把魔气烧得干干净净。犹如饮鸩止渴,虽解了燃眉之急,却无益于他的寿命。烈山部人的身体不似影族人,劫火无法与其相容,若是灵力耗尽,劫火必将抽取他的生命力,不断的燃烧下去,直到他的身躯变为一具空壳。

    这是谢衣所不愿见到的,枯守流月城中日复一日的履行祭司职责,只不过是死路一条,他必须下界寻找助益修行的灵物,尽早渡为仙身,方可有一线生机。

    更何况,前世司幽上仙经神农神上之手,方才渡为仙身。尽管转世重来,却为了烈山部存续去了不周山祈求龙神,这无异于背叛自己的信仰。即使人皇不再知道他已经转世,对于神农,谢衣心中总是存着愧疚的。

    “为什么”沈夜问道,语气里几有不可置信的意味。他不能明白,在除去心魔,谢衣声望正隆的时候,竟然会想到抛下一切跑到下界去。

    “是因为劫火”沈夜沉声问道,他想起谢衣昏迷时闪现的那些黑火,无论多少灵力都会被它吞噬,甚至循着灵力的来处蜿蜒上去,想要将灵力源头也一并蚕食一空。

    “是。”谢衣颇有些低落的回答,任是谁被告知命不久矣,也不会好过。

    “胡闹。”沈夜心底默然一叹,已是许了谢衣下界的请求,“以后不许再说什么卸任破军祭司的话,破军祭司一职还给你留着,我再找几个祭司陪着你,一起下界。”

    “师尊,现在正是全族迁移之时,人手紧张,怎能为弟子一人如此如此耗费人力。”

    “怎么,难道本座的弟子,烈山部的救命恩人,当不起这区区几个祭司的服侍”谢衣张口结舌,无言以对,沈夜的拳拳爱护之情涌入心间,妥帖的温暖着他的五脏六腑,一时又感到眼眶发热。

    “说起来,本座才是真的不想当这个大祭司了。”见谢衣不再拒绝,沈夜松了严厉的神情,走到露台边沿,扶着矩木虬结的枝干向下极目望去。

    流月城之下,是浩渺的层云,烈山部人就是这样看着这云卷云舒,想着下界的景象,祈求着神农早日归来。

    天上水汽由风神雨神共同运作,化为雪花,飘落在流月城和下界的土地上。也只有这漫天的飞雪,才是茫茫不见的两处所共同拥有的吧。

    “你来。”沈夜唤来谢衣,向下指着下界朦胧的投影,又道,“看,这就是下界,多好。”

    “流月城城主由神农亲封,执掌这座神裔之城,是为权力至高无上者。所谓大祭司,虽然地位崇高,但位置仍在城主之下。而现今沧溟病弱,不得不依附矩木而存,这流月城的大小诸事就由我代掌。”

    后来,师尊你成了流月城历史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和城主平起平坐的大祭司。谢衣在心底暗暗加了一句。

    沈夜并没有意识到谢衣此刻正在腹诽他,继续说道

    “我知道,流月城城内颇有些议论,说我僭越大祭司职权,褫夺城主权威,任意刑杀,冷酷无情。而今龙神赐下龙珠,沧溟已不再被浊气所引发的疫病困扰,势必再次复出。到时候,城主一脉必不肯让我继续坐大。两强相争,必有一伤。有时候,就主也无法完全制住城主一脉的势力,我不想让沧溟难做。”

    “有人向我出主意说,你破界成功,声望日隆,而我作为你的师尊,无论是声望、实力还是地位,都已达到顶峰,沧溟不过一介弱女子,半点建树也无,为何不直接取城主而代之流月城城主一脉的地位来源于这座神裔之城,一但下到地面,又与普普通通的家族有何区别大祭司你带领族人迁徙,走向更好的生活,成为新的族长正是众望所归。”

    沈夜絮絮说着,眉间并未染上风霜料峭的寒意,反倒是像说笑话一般说给谢衣听。

    “他说了这么半天,我一句也没听进去。我沈夜岂是这样的人”

    谢衣同他相伴十数年,朝夕相对,自然对他知之甚深。有人说他滥杀无辜,有人说他狼子野心,谢衣从未盲听盲从,他只会用眼睛看,用脑袋想。

    沈夜这些年来,实在过得太苦,太苦了。一面殚精竭虑,焚膏继晷地思索着如何带领着烈山部走出绝路,一面又要承担着来自族人的责难,城主一脉的争斗,小曦的病又要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实在难以想象,若是他叛逃流月城,这百年来,沈夜究竟是如何度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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