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说了句开学见,挂断了电话。
时亦放下手机,打开本夹翻了翻,找出前几天翻译好的稿子,打开电脑一起誊上去。
手机搁在支架上,开着直播。
plt的比赛已经进入了赛前预热,摄像头满场摇着找人,熟门熟路地怼上了有脸有技术的替补上单pluto。
“我们都知道这对plt来说,这是最后一场尽情发挥的机会了。”
解说a也看出摄像的偏心,笑着调侃:“最后一场,有些选手出镜的时间好像也最后变长了。”
解说b帮忙起哄:“来,让我们看看年轻的风筝型上单pluto有什么要对我们表达的……”
时亦抬头,正好迎上镜头里林间的侧脸。
林间其实不太爱照镜子,直播的时候也不愿意露脸,对这些绕着自己转来转去的镜头并不熟悉,被队长拍了一把才找着应该对的那个机位。
可能是为了显得成熟一点儿,他同桌还戴着那副他们一块儿配出来的平光镜。眉骨都被光线压得深彻,没像平时那么笑起来的时候,甚至还有点儿冷漠的霸气。
“……好嘞。”
解说a:“我们可以看到pluto已经调整好了状态,没什么要对观众说的。”
“冷酷的杀手。”解说b起哄,“莫得感——”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林间忽然就对着摄像头乐了。
解说b:“……”
林间笑起来跟不笑几乎是两个人。
尤其这么乐出来的时候。
眼睛也带着笑影,嘴角抬起来,整个人神色状态都跟着彻底变化。
暖得几乎能让人生出点儿错觉。
林间朝摄像头研究了一会儿,试着举了下左手。
手腕上的红线昨天刚被他沐浴熏香马杀鸡了一次,时亦其实一直挺担心这么洗下去这根线估计会被直接洗断,已经准备了好几根,还在考虑什么时候能趁他同桌睡着了给红线们换个班。
他同桌的手也很好看,骨节修长分明,红线服帖地贴在腕骨凸起的边缘。
应该是洗的次数太多了,颜色看起来都已经挺暗,但还干干净净。
林间试着看了看那个摄像头,低头亲了一下那条红线。
队长饶有兴致地看着,侧过来说了什么,他也跟着低头笑了笑,重新坐正,手也落回键盘上。
“这应该是什么仪式。”
解说a挺笃定:“很多电竞选手在赛前都有自己的习惯动作,比如抚摸键盘,给鼠标按摩,或者拥抱显示屏……”
时亦没忍住,跟着挑了下嘴角,把最后几个字誊完。
十一这种笔名确实有点太随意了。
真被别人碰巧看见,认出来的几率好像都用不着统计。
他在署名上停了一会儿,看了一眼已经开始的游戏界面,低头敲了几下键盘。
他们学校科技馆的大厅侧面墙上正数第三幅宣传画,介绍的知识是氵朝汐锁定。
在给定时间里,卫星会被环绕的某个更大天体氵朝汐锁定,比如月球和地球,太阳和水星。
但当两个天体的差异不大,物理姓质、质量都高度相似的时候,就会被彼此的氵朝汐互相锁定。
不再有卫星和中央行星的定义,取而代之的是双矮行星的系统。
比如冥王星和卡戎。
在太阳系的边缘,中央恒星的光芒和温度都几乎达不到的,被放逐的严寒轨道上。
永远相对静止、永远面对面。
永远循环。
永远都不停下。
第79章
最后一场, 林间没再戴护腕。
跟对面下来练兵的一线战队比,他们这支队伍的实力确实不在一个档次,能不打出3:0就算是最大的胜利。
解说也一样早有准备, 看着才开局就一边倒的局势,也不觉得有多意外:“plt如果能有个合适的上单,磨合半年, 说不定还能出好成绩。”
“可惜了。”解说b惋惜,“其实pluto非常有天赋,和战队也挺合拍, 但据说始终没有意向打职业。”
解说a笑了笑:“人各有志。”
时亦拿过手机, 看了看直播间不停变化的画面。
哪怕看了这么多场, 他也还是不太能看得懂屏幕上的局势, 只能靠解说和队医指给他的比分来了解战况。
手机还不配合, 这一会儿就震了好几次。
他把最后一篇提交上去,在电脑上打开直播,拿过手机看了看。
程航发过来的消息。
失落在火锅店门口的心理医生大概是回了诊室, 没什么患者,闲得不行, 看见他回音就飞快砸过来了个视频邀请。
“现在是林间比赛吧?”
程航的脸一出现在屏幕上, 就兴冲冲贴近了镜头:“他们对面那个队伍太欺负人了, 豪门战队打低端局,干脆就是来虐菜练手的……”
时亦放大直播画面,仔细看了看。
和前面轻松或者胶着的比赛不一样,这种一面倒的碾压其实还挺容易分辨。
plt的队伍本来就不是完全体, 连他这种纯外行都看得出林间在外头单刷放风筝,既没参与整体团战,也没有配合跟支援可言。
“也正常。”
程航也在诊室看直播,边看边跟解说抢着给他讲:“对他们这种临时磨合的队伍来说,这种打法已经是最合适的了,硬要配合肯定比现在还乱。”
时亦看了他一眼,给手机找了个位置架好,找了个笔记本,又翻出支笔。
“要学习了?”程航有点羡慕,“这也能一心二用吗?”
“一用。”时亦记了两行,“你继续说。”
程航:“……”
看游戏记笔记。
学霸型观众。
“祖宗。”过气心理医生挺受伤,“当年我给你做心理咨询,三次,你都没带笔。”
时亦记了几个解说提到的关键字,跟他说实话:“带了。”
程航愕然:“带了你都不拿出来?”
时亦也记得当时的情况,笔尖顿了下,继续往下写:“拿不动。”
程航怔了怔,看了他一会儿,没继续往下说。
时亦当初刚来做心理咨询的那个状态,直到现在,他的印象也都还挺深刻。
虽然粗看着跟现在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还是不爱说话,不爱看人,看起来贼冷酷冷漠冷淡,但只要仔细看,就知道当初来的就是个壳子。
现在壳子里头有魂了。
时亦被他看了半天,放下笔抬头:“有事?”
“算不上。”程航说,“商量商量后续治疗的事儿。”
时亦攥了下笔,抬起头。
程航也在手机对面,挺严肃地看着他。
时亦看了他一会儿,垂下眼睫,重新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两行:“我付钱。”
“是后续治疗。”程航纠正,“不是治疗费。”
“一样。”时亦说。
程航有点犯愁:“是什么让你觉得咱们俩这个交情还得谈钱?祖宗——”
“别再联系他。”时亦打断,“我能好。”
程航怔了怔,心虚地一抿嘴,没再出声。
把时亦的记录给林间的事儿,他当然也没打算瞒多久,可也没想到就露馅得这么快。
林日门这个人,完完全全、一点都靠不住。
时亦看着他,很平静:“程航。”
“诶。”程航坐直,“您说。”
时亦肩膀轻绷了下。
“祖宗,其实当时的情况你可能不了解。”
程航看他沉默的时间太长,有点紧张,提前解释:“你同桌当时有点过度关注你,大概是一分钟试一次还喘不喘气儿那种,需要被其他目标转移注意力……”
“程航。”时亦抬头,“我会好。”
程航张了张嘴,没说下去。
时亦转了下手里的笔,看着笔杆转个圈落回手里,重新握住。
“不是只有他在我才能走出来。”时亦说,“是我急着走出来,想追上他。”
程航沉默一阵,点点头:“行。”
时亦抬头:“所以——”
“别训我了,我知道了。”程航举手,“所以以后不把给你治疗的事儿绑他身上,他背得够多了,够辛苦了,不让他拖着你一块儿往前走。”
时亦蹙了下眉。
“什么表情?”程航笑了笑,“虽然这次的事做得确实不太专业,但我本职好歹也是个心理医生吧。”
时亦抿了下嘴角:“抱歉。”
“就事论事,该我说对不起。”
程航在这种事上转得格外快:“我太着急了,你不知道,时亦,你刚来的时候多让人跟着难受。”
所以看见希望就忍不住想要扯下来。
扯着,不管用什么,先绑在他患者身上。
他的患者一个人太久了,孤立封闭得太久了,浸在浓的化不开的黑暗里太久了。
林间是带着时亦走出来的那扇门,但如果有一天这扇门也不管用了,如果这扇门走了,不在这儿了,他甚至没办法预测时亦的情况。
程航深吸口气,抬头:“时亦——”
“不会。”时亦说。
“他是不会。”程航点点头,“可你想没想过,要是有一天他实在撑不动了,没力气了,怎么都挣不出来了——”
时亦蹙眉:“不会。”
“他家里的情况,静姐跟我说过。”程航说,“他背着的比你看到的还要多,而且他这儿的心理问题也不小。”
“我知道。”时亦说,“现在有我。”
程航:“要是就因为这个呢。”
时亦蹙紧眉。
“时亦。”
程航狠了狠心:“要是他陷在这儿,没有路了,让你先往前跑,你怎么办?”
时亦和别人的状况不一样,他所有好转的支点都基于林间,如果这个支点没了,一切都会回到比之前更差的情况。
两个人的关系越好,相互支撑着走得越久,这种后果就会越严重。
他想让林间知道这个,但他的患者不让。
他患者还犟得要命。
时亦垂着眼睫,没出声,蹙紧的眉峰反而一点点松开。
程航对他这个表情尤其熟悉。
每次他的患者不想泄露出情绪,什么都不想给出来,不想留下松懈的可乘之机的时候。
“时亦。”程航低声叫他。
时亦没说话,暂时缩小了直播界面,利落打开那几个笔译文档,挨个加了密。
程航有点茫然地看着他的CAO作:“祖宗?”
时亦:“嗯。”
程航看着他把文档从桌面拖走藏起来:“我能稍微了解一下我的祖宗在干什么吗?”
“我刚想到。”时亦说,“这些要藏起来。”
程航没忍住:“小黄文?”
时亦:“……”
“祖宗,我知道我说话你基本听不进去。”
程航体贴地没多问小黄文的事,看他转过来,抓紧时间唠叨:“没让你们俩分。”
时亦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个问题在这儿了。”程航努力跟他讲,“不是不考虑它就不存在,你得提前想想,要是他真彻底没路走了——”
“开路。”时亦说。
程航一愣。
时亦重新把直播点开,转过手机,对着屏幕。
“我们看到,前两局plt已经打得很拼,但实力碾压确实太明显。”
解说a守着战局,给直播前的观众汇报战况:“现在是第三局,plt已经被逼到了绝境。如果没有意外,对面这一波过后就会占据本场的关键赛点。”
解说b点点头:“这场比赛其实很有意义,让我们清晰地领略到顶尖战队的实力……”
实力的对比过于惨烈,plt前两局几乎被打到自闭,全线崩溃,飞快给对面送到了决胜局。
一下午的会议也没派上什么用场,几个队员麻木地CAO纵着鼠标,脸色都已经彻底黯然。
队长搓了两把脸,呼了口气,对着耳麦说了几句话,忽然停住,下意识回头。
直播画面的左下角,林间撑着胳膊坐直,放开耳麦,动了动鼠标。
“pluto杀回来了。”
解说b注意到画面角落,有点惊喜:“pluto这一场用的是奥恩,当了这么长时间风筝型上单,冥王星还能在这种时候给我们惊喜吗?”
“不一定。”解说a笑了笑,“电子竞技,不到最后一秒,一切皆有可能。”
游戏画面还摇摇欲坠地撑在已经对比悬殊的分数上。
虽然plt的队员还在凭惯姓维持最后的CAO作,但哪怕叫任何一个稍微懂行的玩家或者观众过来看,都能一眼看出其中一方队伍明显的颓势。
再努力也没什么意义的、挣不出来撑不过去的,好像已经彻底没路走了的终局。
小窗里,林间视线落在屏幕上,拴着红线的左手敲下键盘。
岩浆搅成熔铸之神,翻滚着席卷屏幕,从几乎已经死局的界面里耀眼地直冲出来。
冲开一道灼目的、宽阔滚烫的赤色光流。
plt用2:3结束了自己的最后一场比赛。
“虽败犹荣!”
教练从楼梯跳上来,挥着胳膊吼:“拼劲!闯劲!电竞的热情!职业的宿命!都打起精神来!”
队长回头看了看,扯扯嘴角:“教练疯了。”
林间松开鼠标,跟着看了一眼,笑了笑。
“多谢。”队长侧过来转向他,“要是没有你开团,我们都燃不起来。”
林间摇摇头:“你们本身实力也不差。”
“我们现在潜力最多就能拼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