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活过的痕迹,算是同他们最后有关联支出, 她怎么可能舍得卖掉
薛蟠之前早派人送了消息来,因此入城之后,便碰上了来迎他们的小厮。虽是主仆之分,但亦有多年不见, 仆人神色恭谨之中带了几分拘束,问一句答一句,显然还没摸准这位主子的性情,所以还有些观望之意。
林家只剩一位女公子,还多年不在扬州,败落是应有之意。这些仆人们再是忠心热血,这几年来也渐渐冷了,有别的心思很正常。
柏杨和薛蟠都发现了这一点,但都当做没有看见。
涉及到姓氏,他们虽是兄长,却也不能越俎代庖。这些仆人,总要黛玉自己去收服才好。
这两年黛玉住在薛家,跟着学了不少东西,这会儿正是施展和检验的时候。
为此薛蟠和柏杨甚至落在了后面,让黛玉先行下车。
紫鹃第一个跳下车,回身来扶黛玉。――她当日原本是被留在了贾家,只因柏杨觉得她毕竟是贾家世仆,心里是向着宝玉的,有这么个人在身边,黛玉要看开并不容易。但不能否认,她在黛玉身边,一向服侍周到,而且肯为她着想。原著之中,因知道黛玉的心病,还特意去试探宝玉,弄得宝玉又发了一回痴病。
论理她的这种行为并不算周全,但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其实是她唯一的选择。
宝玉年纪渐长,开悟各人只能得各人的眼泪,跟黛玉有了心心相印之感后,黛玉不再常常纠结于宝玉的态度,但心里却出现了新的担忧父母早逝,终身大事无人主张,而且自己病已建成,恐怕时日无多,将来如何殊难预料。
然而紫鹃这么一闹,虽然并没有过明路,却是将宝黛二人的事弄得贾府里人尽皆知,甚至贾母为安抚宝玉,亲口说出林妹妹就在咱们家里,哪里也不去的话。
如果没有意外,大家便都默许了这二人是一对了。这算是紫鹃这个丫鬟,唯一能为黛玉所做的“主张”。
虽然二人后来结局并不好,但紫鹃的确是个好丫鬟,这一点柏杨不能不承认。因此后来贾家被抄家败落,这些丫鬟们大半没了官,被发卖出来时,他又主动提起,让黛玉将昔日的丫鬟们都赎了出来,算是全这一点主仆情意。其他人都拿了银子,各自安置去,唯有紫鹃不肯走,说是要留下来伺候姑娘一辈子,黛玉最后也只得允了。
别说,在照顾黛玉上,她的确比别的丫头更尽心也更能干,因为她能揣摩黛玉的想法,且毕竟相伴了好几年,就是有什么想法,也敢当面说出来,而不像其他人,只知唯唯诺诺。
所以这一回出京,别人都没带,单带了她和唐嬷嬷。
唐嬷嬷是主动要求来的。
她其实并不赞同黛玉这般出门跟着柏杨行走。柏杨也不知道黛玉用什么办法说服了她,总之最后她点了头,但自己却也要跟来。
这会儿唐嬷嬷下了车,板着脸立在黛玉身后,便立刻衬出她家姑娘十二分的气势来。柏杨见状,若有所思的点头。他有些明白唐嬷嬷为什么要跟着来了。想来也是知道黛玉将会面对什么,来帮手的。
譬如此刻,她甚至不需要开口,只需往那里一站,那来接人的小厮脸色立刻严肃起来,态度也越发的恭敬。
“小的林大,来接姑娘回府。”
“在这里等了几日”黛玉十分自然的含笑问。
林大忙道,“回姑娘的话,收到传信之后,计算着日子,差不多也就是这两日。从前儿开始,小的就每日到城门口来等。”
“辛苦了。”黛玉道,“我这些年不在扬州,全赖你们周全。如今我回来了,自然不会亏待。车上还有客人,咱们先回府再说其余。”
长兴便乖觉的过去将林大拉了起来。
林如海当初是扬州盐政御史,本有官邸可住。因此林家在这里的旧宅并不大,但是一花一木,都是精心挑选培育。而宅子从建筑到种种装饰,更是极尽江南小巧精致之能。
然而原本辉煌的宅院,经过多年风雨侵袭之后,早已不复旧观。虽说也有仆人看守,但是只做简单的洒扫,并不负责打的修缮等事,况且大宅子住的人少,少了人气,冷清之后就坏得更快,所以近十年时光过去,这宅子自然便透露出颓朽之势。
黛玉在门外看到,眼圈儿就先红了。到了这里,她总算是找到了些许熟悉的影子。――她生来早慧,又因为身体不好,大部分时间只能在待在后院,自然熟悉更甚于别处。哪怕当时年纪还小,这么多年来所思所念,总还会有些印象。
留在府中的仆人们鱼贯而出,欢迎他们的主子回府。
人并不多,两房家人,总也不过七八人,黛玉一一看了,问过名姓和关系,然后才动情道,“这些年多劳诸位费心,我心里自然有数。别的话且先不急着叙,还请管家先将两位兄长安顿好。我去给爹娘上香。”
黛玉在贾家时,因后宅里是不允许祭祀的,所以就算是思念父母,也只能偷偷垂泪,或是自己燃一炷香也就完了,总不能尽心。后来到了薛家,倒是自在了,然而黛玉想着坟茔和祖宅都在这里,就算在京城遥祭,也没有多少意思,便也罢了。
如今回到扬州,才要正式开始以林氏长女的身份,在林家祠堂内,供奉祭拜父母先人。
柏杨和薛蟠知道她百感交集,必定有许多话想说,这时候不需要外人在场,让她痛痛快快的发泄出来才好,因此也不提去祭拜的事,自跟着下人去安顿了。
这里黛玉在紫鹃和唐嬷嬷的簇拥下,来到祠堂,看他们将东西一一准备齐全之后,便让人都出去了,自己独自留在祠堂内。
一见了灵位,黛玉几乎难以自控。但她始终记得柏杨对她说过的话,往后不可再哭。况且这是时隔多年后正式祭拜父母,若哭哭啼啼,怕只会惹得他们悬心,因此竭力忍耐住了,只上了香之后,狠狠叩了几个头。
额头触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音,黛玉微微一愣,总觉得这声音与平常听到的不太一样。她下意识的抬手在旁边的位置敲了敲,果然声音更沉闷些,也没有隐约的回响声。
这地面下是空的
她小心的揭开薄薄的垫子,试了几次,果然将这块木板揭了下来。而木板之下的确是个空格,里面放着一只红木盒子。
在林家祠堂之内,又是放在主任们磕头之处,这东西会是谁留下来的,可想而知。黛玉万没想到这祠堂里竟还留下了这样的东西,连忙将盒子取出,小心的打开。
盒子里并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封写在上好生绢上的信。
信是林如海写给她的。
黛玉颤抖着看完了这封信,不由抬手死死地捂住嘴,若非如此,她生怕自己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她眉头微微蹙着,努力睁大眼睛,心里拼命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哭,然而唇间还是溢出了一声哽咽,“爹娘女儿不孝”
第135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林如海久经仕宦, 何况并不是骤然得疾病去的,中途缠绵病榻数月时间,足够他为许多事情做好打算。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又怎么可能不对独生女儿将来的事有所安排
那时黛玉还住在贾家,林如海略有精神, 安排这些东西时她还没回来, 而等她跟着贾琏回来, 那时林如海已是沉疴难起, 随时都会油尽灯枯,就是想叮嘱什么,也没有精神。况且重病之身,周围自然少不了有人伺候, 也不便多言。
所以这封信, 究竟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又是什么时候放进来的,黛玉不得而知。
然而在这封信上,林如海将他所有的安排一一尽述, 有些是黛玉原本就知道的,有些却是她如何都想不到的。
譬如林家的财产,绝大多数暂时由贾家接手了, 但是真正事关命脉的部分,林如海早已安排心腹负责,算是为林家保留一点火种,也免得黛玉孤身一人, 在京城行动艰难。
贾家虽然是姻亲,但人走茶凉的道理,林如海再明白不过。
甚至信里还提到了她和宝玉的婚事。说这本是她母亲还在时,同贾母通信,口头定下的。原本他让黛玉进京,胃肠没有让小孩子们多相处,将来感情自然更好的打算。然而自己这一去,这门亲事恐怕就要作罢。所以林如海在信中让黛玉忘了此事,至于她的终身,他亦另有安排。
林如海身为探花,又是巡盐御史这样举足轻重的位置,在扬州城里,自然备受推崇。无论是官员们,还是扬州城附近的文士,都对他十分佩服。而林如海,作为前辈,自然也颇指点过几位年轻士子。而在这些人之中,他看中了一个,无论人品才学样貌都算是出众,但又并不格外出挑,家世也只是寻常。这样的家庭,黛玉若嫁过去,当家做主自然不在话下,而她的身份,也让公婆不敢为难。
男方那边,林如海早就安排好了。那人才学不错,凭着他一点香火旧情,入京赶考,想来当能榜上有名,外放做个官员。等再过几年,倘若黛玉和宝玉婚事未成,而这人已在官场中站稳了位置,便可持林如海的信物前往贾家求娶。既有父母之命,贾家又不会为宝玉聘她,自然会痛快放人。
那些家资,便只当是多谢贾家数年来照看扶持她所费。
除此之外,还有些琐碎小事,但凡能够想得到的,林如海都在这里交代了。
写到后面,许多地方甚至有重复和缪乱,想来那时林如海的精神已经不济,又过分担心她孤苦无依的未来,以至于有些失措,才会如此。
黛玉想到这里,悲从中来,如何能忍
是她不孝,才让重病在床的父亲,还要为自己如此操心,事无巨细的进行安排。是她不孝,所以当时悲伤太过,葬礼结束之后,甚至不敢再踏入这间祠堂,离开时也只在门口磕了个头,以至于父亲一番苦心,都付诸流水。
如果能够早早看到这封信,如果能够早早知道父亲这一番苦心孤诣的安排,也许她的人生,就不会是后来那般模样了。
深想下去,若非柏杨,黛玉自己竟是再没有起过回扬州的念头的。――或者也不是她没有这样的念头,只是深知自己一个孤弱女子,无法如此往返周折。而贾家是决不会为她这般兴师动众的。
若她不来,这一份来自父亲的沉甸甸的爱,便只能留在那红木盒子里,藏在神龛前的垫子下,永远埋葬。
“爹娘”情绪波动之下,黛玉只觉得一阵心悸,头脑也逐渐昏沉下来,整个人都使不上力气。
她知道自己这是又犯了病,虽然想就这么闭着眼睛睡过去,但想起这数年来的经历,想起柏杨说过的话,想起自己曾经生出过的那些念头,又想起父亲的百般安排倘若她死在这里,岂不枉费了旁人待她的这份苦心岂不让她的所有打算都成为空谈
这一点不甘心支撑着黛玉,她深呼吸了数次,感觉身体恢复了一点力气,便打算爬起来。不过这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难的,于是她只能用尽所有力气,抬手将神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