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再没有错的。
“妈这话可就说差了,这等事,怎么好族中,将来又是掰扯不清的糊涂账。”薛蟠皱眉。
薛姨妈道,“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宝丫头的婚事,整个薛家都门楣生光当初他们将你这家主的位置夺走时是什么光景如今还不是要巴巴的来奉承咱们。趁着这个机会,也好让族中知晓,咱们这一房不是好欺负的往后他们自然知道该如何做。若依你说,难道就再不往来了胡闹毕竟是一家子骨肉,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如何能撇得清”
“再说,”见薛蟠面上皆是不以为然,薛姨妈语重心长的道,“往后你总归要成家立业,难保咱们这一房能一直如此兴盛。将来少不得还有要别人来照拂咱们的时候,你却不想想”
这个时候家族观念是很重的,有时候甚至更甚于对皇帝的忠心。毕竟,流水的皇朝铁打的世家,作为统治阶级的一部分,要顺应皇室,但有时也不免要为家族谋划。这些事情,之大家伙儿心里都有一杆秤。薛姨妈也许想得不那么明白,但她从小耳濡目染,自然明白家族的重要性。
薛蟠心下着急,语气里不免露出几分,道,“纵是如此,也该我亲自去,方才显得面上有光,且是与族中交好之意。”
薛姨妈素知自己这个儿子有几分痴症,如今他这么爽快的应下,反倒让人怀疑。她盯着薛蟠,皱眉问道,“蟠儿,你老实告诉我,你究竟是要去江南,还是要去西北”
“我去哪里,回来时母亲算算日子,自然就知道了。”薛蟠道,“难不成母亲因着杨哥儿的事,还要将我拘在京城,不许出门不成”
他的态度强硬起来,薛姨妈的气势便弱了。
料想自己既然松了口,薛蟠当不至于在这个时候犯忌讳,便道,“你要去也可,须得多多的带着人,否则妈不放心。”
薛蟠点头应了。带再多的人,出了京城,他都有办法让他们闭嘴,不将事情透露一星半点儿出来。何况,就是他们要说,那也是之后的事了,现在还是柏杨要紧。
薛姨妈松了口,第二日薛蟠便收拾东西启程南下。但实际上,出了城之后,他便让其他人继续往江南,自己则单带了长顺,一路驰往西北。
好消息是,这个过程之中,他再没有如同那一日一般的心悸。但这并不能够让薛蟠放心,因为他每夜还是会噩梦频频,每一个梦境里柏杨的遭遇都堪称触目惊心,让他十分担忧。
村民们能够请到的大夫水平有限,也就是为柏杨正了骨,再上好药,等着慢慢恢复罢了。除此之外,还留下了许多药酒,让将柏杨身上各处淤青揉散。
柏杨一开始还盘算着要回平安城去,毕竟不管是他们要调查的事,还是柳湘莲那边,都危机重重,正需要人主持。他和柳湘莲出来时将成城中的事情托付给长兴。但一时也就罢了,两人一直不回去,必定人心惶惶。
但是等待大夫的时候,他却又慢慢的想清楚了。
他和柳湘莲一日不回去,那就是“生死未卜”。西北那么大,追出去的人急切间也是回不去的。回不去,事情就没有个定论,那么对方就不会那么急着动手。――柏杨相信,既然他和柳湘莲踏入了陷阱,那么平安城里的据点百分百已经暴露了。
况且,他之前觉得进了城就安全了,毕竟对方在城里需要有所顾忌。但万一对方不想顾忌了呢自己这时候这个样子回去,那就是羊入虎口。好容易才逃出来,柏杨可不会把自己送回去。
所以当下,也只能按捺下来,静心养伤的同时设法联络城中,最好不暴露自己的将消息传递过去,让下头的人重新动起来。
尚虞备用处毕竟是皇帝的心腹,就算在这边的力量没有那么大,也不可能一点后手都没有。况且还可以联络附近州县的人前来驰援。还有最重要的,他们追踪的消息是否传出去了又该如何设法补救
在村子里养伤的第七天,柏杨终于艰难的联络到了长兴。
这还是因为他从前闲极无聊的时候,曾经跟长兴说过各种密码。然后又借着村民们每十日集会时进城的机会,教了村里的姑娘们将密码绣在帕子上拿出去卖,以此传递消息。但一来不能保证这些消息就能让长兴看到,二来长兴要将念头转到这上面也很困难,所以才蹉跎了这些日子。
好歹总是联系上了,柏杨也松了一口气,等着长兴上门同自己见面。
他是斥候出身,侦察和反侦察的经验丰富,柏杨相信他能想到办法一个人前来,等碰面之后,问清楚这段时间的局势,才能商量下一步怎么走。
结果他没有等来长兴,却等来了薛蟠。
彼时柏杨正坐在满是尘土的院子里闭目思考问题。傍晚的阳光透过院子里稀疏的大树枝桠洒下来,晒得人昏昏欲睡,就在柏杨的思绪快要搅成一团浆糊时,头顶一暗,阳光被挡住了。
他睁开眼,就看到了薛蟠。逆光的表情藏在阳光的暗影里,分辨不出情绪,让柏杨下意识的感觉不妙。
对于柏杨来说,他所遇到的一切,虽然惊险,但既然是自己的选择,事先也就不是完全没有准备。虽说凶险超过了他原本的预料,但好在总算平安渡过,虽然自己现在形容狼狈,他心里倒也并没怎么在意。
只是此刻被薛蟠这么看着,柏杨却忽然不自在了起来。
竟然让薛蟠看到了这样的自己。
但这不自在也只有一瞬,既然没办法改变,柏杨也就不去多想了。他只是有些惴惴不安的揣测着,薛蟠这样子,看起来有些吓人。偏偏是这时候来了,这件事肯定瞒不住,恐怕又要生气了。
虽然薛蟠纵使生气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但柏杨还是没来由的心虚。毕竟这件事情他事先可是一点端倪都没有透露的,也怨不得薛蟠生自己的气。不过,他怎么突然跑来了薛姨妈难道就许他出门
“薛蟠”他想了想,主动开口。
听到他的声音,薛蟠原本紧绷着的身体陡然放松下来,双腿一软,竟然就跪在了地上,将柏杨吓了一跳,“薛蟠你怎么了”
“杨哥儿”薛蟠伸出双手抱住柏杨的小腿,将脸贴在他的膝盖上,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杨哥儿,你快吓死我了。”
柏杨原以为他会发怒,谁料竟然是这样的反应,顿时心下一软,抬手在他头上轻轻摩挲,“是我的错。别怕,我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薛蟠不理会他的话。
柏杨只好又道,“我真的没事。起来吧,还有人看着呢。”
薛蟠还是不肯起来。片刻之后,柏杨听到了几似于无的啜泣声,感觉到自己膝上被薛蟠脸贴着的那部分,一点温热从中浸开。
他哭了。
第118章 我会心疼
柏杨立刻就心疼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见长兴和长顺都站在院子外头,正客气的请那些看热闹村民们离开,这才艰难的挪动双手,将薛蟠搂住,“都是我的错,让你担心了。”
薛蟠原本只是闷声流泪,闻言呼吸一乱,不由得发出几声啜泣。见柏杨已经发现,索性破罐子破摔的抬起头,凶狠的将柏杨瞪着,“杨哥儿也知道自己是在犯险”
他先去了平安城,找到长兴,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柏杨道,“也算不得犯险,不过是中途出了意外。”
薛蟠皱眉,“杨哥儿还要否认”
柏杨不想这时候同他理论。毕竟是久别重逢,还是在这样一种情景之下,殊为难得,若为别的事情争执,反而伤了感情。所以他抬手摸了摸额头,道,“且不说这个,你怎么来了”
一面说,他一面认真的打量薛蟠。
方才逆着光,薛蟠又是居高临下,柏杨光顾着在意他的气势了,到没有看清楚他现在的样子。现在细细一看,心下不由便是一惊。只因薛蟠这样子,未免过分狼狈。
他虽然被人叫做“呆霸王”,性子又浑,但身上仍有富家公子的骄傲和矜持,等闲出门,是必定要打扮得妥妥帖帖,无一处不精细的。
然而此刻,他鬓发微松,皮肤被晒得通红,满脸胡茬,眼窝深陷,看上去十分憔悴,更兼刚刚才哭过,眼眶还微微发红,看上去又可怜又可笑。
想必是为自己出了事,连路兼程赶来,又忙着找人,所以根本没有时间和心思去打理好自己吧
这么一想,柏杨只觉得一颗心就像是泡在了水里,又酸又软。这世上能因自己可能的困境而千里迢迢、追寻而来的人,也只有这么一个罢了。如何能不珍惜呢
倒是薛蟠被柏杨这么一笑,似乎也想起自己许久不曾整理仪容,连忙以袖遮面,“难看得很,杨哥儿别看。”
“论起难看,你还能比得上我么”柏杨失笑,“我不笑话你,你也别笑话我,好不好”
薛蟠这才迟疑的放下袖子,“我怎么会笑话杨哥儿我只有心疼的。”
他说着,终于小心的伸手碰了碰柏杨被固定住的双手,“是手伤了么杨哥儿别再动了,看再碰着。”
“是胳膊脱臼了。”柏杨说,“除此之外,身上还有些撞伤,并不严重。养了这几日,已经要好了。就是这胳膊怕是要多养一阵子,免得往后再脱臼。”若是变成习惯性脱臼,那就有罪受了。
薛蟠点点头,脸上又露出想哭的表情来。
想他自从第一眼看见柏杨,到如今,哪一时不是把人照顾得好好的,何曾让他吃过一点苦头而今才离开了自己多久,就弄成了这个样子,怎么能让薛蟠不心疼
且不论柏杨如何会身涉险境,但这件事,追根究底,还是因为薛姨妈容不下两人,非要让柏杨离京,否则哪有这般波折薛蟠不能责怪薛姨妈,因为他知道薛姨妈都是为了他。所以他只能怪自己。
他这番心思,柏杨就是猜不到十分,五分总有的,“你又在瞎想什么这件事怪不得任何人,只是意外。如今都过去了,你也别再往心里去,否则往后我可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薛蟠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重新将头枕在柏杨膝上,“总算没有大碍。杨哥儿这回是真的吓住我了。我那日忽然觉得心神不宁,做什么事情都心不在焉,夜里又做了个噩梦,就知道不好。忙忙的赶来,到底迟了。若非杨哥儿吉人天相,我现在”
他说到这里,声音一抖,说不下去了。哪怕只是设想,但那么可怕的结果,也还是让薛蟠心悸不已。
“杨哥儿”他轻轻握着柏杨的手,放在自己唇边贴着,抬眼认真的看着他,“杨哥儿应了我,往后别再如此了倘若你真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受得住”
若这时候柏杨能点点头,大约这件事也就含糊过去了。但他知道自己身份不同,这种话,是不可以随便答应的。――虽然也可以选择暂时答应来敷衍薛蟠,可柏杨不愿意。他答应过薛蟠的事,就是郑重其事的郑诺,绝不更改和反悔。而做不到的,就不应。否则满口谎言,又让薛蟠如何信任他
所以他静默片刻,才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