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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乌鸦在沙漠 第6节

作者:陈留王 字数:25868 更新:2022-01-10 06:59:18

    乌鸦走上去道“老人家,你的柴禾湿了,这样是烧不起来的。”

    那老婆婆颤巍巍的站起来,偏过脑袋,大声说“吃了我还没吃呢,这不是刚准备做饭。”

    乌鸦无奈,把老婆婆拉到一边,说道“我来吧。”把里面的柴禾一根一根地取出来,留出足够多的空隙,又见旁边有一把干燥的稻草,随手抓起来,打开火折子点燃,那一堆稻草嗤啦一声,发出蓝盈盈的光泽。乌鸦微觉诧异,眼角余光看到那老婆婆倒退几步,以袖子遮掩口鼻,乌鸦暗叫不好,扔了那团稻草,正要拔剑,只觉头晕压花,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他倒下之后,并未完全晕厥,只是看见李越跟出尘子厮打,后脑勺被那老婆婆拍了一掌,也软软地倒在地上。

    乌鸦苦笑“傻瓜,你或者趁乱逃走,或者倒在地上装晕,也省的挨这一下子。”他浑身无力,眼皮低垂,模模糊糊能看见周围事物。只见出尘子伶俐地从两人身体上跨过去,一点没有大病初愈的虚弱之症,他笑道“大师兄来得真快,我一路上跟这两个人周旋,几乎要演不下去了。”

    乌鸦看不见那位大师兄的相貌,想来就是刚才伪装成老婆婆的人了,只听他声音温和细腻,约莫是二三十岁的年纪“凭你的本事,连这两个汉人都搞不定我不信,小师弟你平时最机灵古怪,不会是有事瞒着师兄吧。”

    出尘子声音诚惶诚恐“我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欺骗大师兄。这两人是山东断刀门的徒弟,我被两人挟持,又挨了一掌,他们胁迫我来大理找老师,我身上有伤,不敢不从。”说着转过身,宽衣解带,露出一截雪白的肩膀,肩膀处果然有一个乌青色手印。

    乌鸦心道明明是他自己指引我们来这里,却为什么要说受我胁迫呢。

    那男子走上去看了看,见手印是真的,这才点头相信,目光在那雪白的肩膀上一扫,笑道“师弟冰肌玉骨,怪不得最受老师宠爱。”声音里颇有垂涎之意。

    出尘子大怒,脸上却不露声色,微微一笑“大师兄喜爱说笑,我是没什么,但这种话叫老师听见了成什么样子呢”

    男子一惊,脸上露出惶恐神色,垂首道“师弟,师兄说话口没遮拦,请师弟不要往心里去,也别告诉给老师。”

    出尘子嘻嘻一笑“我这人记性不好,你说的什么,我早忘记了。”

    男子这才高兴起来,两人又聊起了师门中的事情,眼看天色渐晚,两人把乌鸦和蓝贝贝的身体拖回房间里,他们俩又各自铺了稻草,男子盯着那两个人,忽然道“师弟,这两人不会是你带来送给老师的寿辰礼吧。”

    出尘子哈哈大笑“师兄你这笑话太不高明。这两个男子有甚稀奇之处,值得我从广东带到云南来。我要送师父炼药的容器,从本地找精壮男子岂不是更省力。”

    男子点头,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

    乌鸦却在心里想这小杂种要拿我和李越当礼物送给老妖怪,可恨我之前竟一直被他蒙在鼓里。

    那男子却又说“既然是无关紧要的人,这会儿我肚子饿了,就从他们身上割一两条肉来烤着吃也不打紧。”说罢从靴子里抽出短刀,朝两人走过去,左边瞧瞧,右边瞧瞧,撇嘴道“可惜是两个大老爷们,没一个细皮嫩肉的。”

    出尘子却噗嗤一下笑了,说道“师兄这话,倒使我害怕了,这屋子里细皮嫩肉的只有一个,师兄可别饿的狠了,把我也吃了。”虽是说笑,声音里却满含春意。

    男子听得心中一动。这出尘子本来是美男子,师门里又没有女人,因此很受众师兄的垂涎爱慕,不过出尘子性格古怪狠毒,又很受赤炎法师的喜爱,因此在师门中也没受过欺辱。

    男子朝出尘子斜了一眼,道“你又要出什么古怪题目”

    出尘子道“我出什么古怪题目”

    男子哼了一声“老五因为摸了你的手,中了你下的蛊毒,双手溃烂,白骨暴露在外面,挣扎了一个多月才咽气,老七因为和你说了几句玩笑话,双唇被割下来,到现在脸上还有个大窟窿。”

    乌鸦听见这些讲述,只觉得浑身发冷,这些人的凶狠残暴,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但出尘子只是哈哈一笑,道“我不喜欢他们,才那样对他们。我若是喜欢一个人,就会握着他的手,亲亲他的嘴唇,绝不会伤害他一丁点。”

    男子听得有些心猿意马,走上来问道“那么你喜欢谁”

    出尘子微微低下头,轻声说“我也不知道。”

    男子哈哈一笑,眼看地上稻草柔软,外面暮色四合,不禁淫行大起,伸手把他推到了地上,急不可耐地脱他的衣服,出尘子虚虚地挣扎了几下,也就软瘫了四肢,任其所为了。

    乌鸦起初听见两人风言风语,以为要打起来,后来听见窸窸窣窣的稻草碾压声音,不禁有些莫名其妙,及至听到男子野兽似的闷哼,这才省悟过来,又是尴尬又是好笑,心想这两个邪派人士行事也真是够随性的。

    南疆邪派

    耳听见那些吭哧吭哧的声音,似是激斗,又似是交欢,乌鸦面红过耳,偏偏四肢不能动弹,只好别转过脸,却看见李越斜躺在地上,双目圆睁,有些好奇地瞧着那声音的来处。

    正在尴尬时,四周忽地又安静了下来,乌鸦察觉到有脚步声靠近,仰起脸,看见一双鹿皮长靴和灰色布袍的下摆。

    出尘子神色自若,蹲下来低声说“别出声,跟我来。”说着,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块湿淋淋的破布,一劈为二,分别糊到两人的脸上。乌鸦只觉腥臭扑鼻,几欲作呕,四肢倒是渐渐恢复了力气。他一咕噜爬起来,随意朝稻草处瞧了瞧,只见黯淡灯光下,躺着一个浑身赤露的男子,长手长脚,性器硕大,垂在腿间,肌肤上起了一层细汗,也不知是晕了还是死了。

    出尘子一手抓住一人手腕,推门而出,冲向夜幕下的树林。此夜繁星点点,林间事物依稀可辨。出尘子不暇思索,在树林里健步如飞。也幸亏李乌二人身体强壮,才能跟得上他。乌鸦只觉耳边风声呼呼,草木摇晃,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三人累的满头大汗,渐渐放慢了步子,出尘子把手一松,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喘着气说“坐下歇歇吧,我师兄一时还赶不到这里。”

    乌鸦和李越也都坐下,李越道“你和你师兄是相好怎么你又躲着他”

    出尘子摘来宽大的树叶,把露水收集起来清洗身体和头发,他朝李越翻了一个白眼,道“你哪看出来我跟他是相好了”

    李越语塞,朝乌鸦看了一眼。乌鸦说“出尘子,你把我们骗到这里,有什么企图”

    出尘子哼了一声“我可一句话也没说,腿在你们自己身上,你们爱去哪就去哪儿,我管得着吗”

    李越大怒,霍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出尘子的衣领,刚触到他的衣角,忽然哎呦一声,倒退了几步,扬手一挥,一条拇指粗细的竹叶青被摔在地上。乌鸦抢上来握住李越的手腕,眼看上面已经有两个血洞,伤口周围乌气森森。

    乌鸦看了一眼李越,问道“疼不疼”

    李越面若白纸,牙齿咯咯作响,回道“不疼,有点痒。”

    乌鸦听了,已知是剧毒,转过脸看向出尘子,冷声道“把解药拿出来。”

    出尘子坦然自若地坐在地上,淡淡道“你这位朋友话太多了,我很不喜欢,叫他吃点苦头也是应该的”

    话未说话,忽然腰身一紧,身子一轻,竟被乌鸦抱着腾空而起。出尘子脸色一红,怒道“放开我”

    乌鸦也不理他,一口气攀上了十几米高的榕树枝干,他自己站在最顶尖一根拇指粗细的树枝上,出尘子却被拎着后衣领,飘飘扬扬地悬在半空中,微风过处,两人的身子一起摇晃。

    乌鸦道“把解药拿出来。”

    出尘子脸色发白,咬牙道“没有。”

    乌鸦的另一只手里捏着那只奄奄一息的竹叶青,他摇晃了一下蛇头,往出尘子的衣领里凑了一下,出尘子吓得哇哇大叫,说道“在我怀里,蓝色瓷瓶。”

    乌鸦这才带着他落到地面,却又倒提着他的双足,胡乱摇晃了一下,只听的叮叮当当一顿响,落下来好多瓶罐器皿。这些有的是出尘子自己的,有的却是从那位大师兄身上搜刮出来的。

    乌鸦捡到那个蓝色瓷瓶,见里面是几粒药丸,他先倒出一粒,拖过出尘子的身体,往他嘴巴里灌。出尘子哇哇叫道“药不能随便乱吃的,唔,这种药很贵的。”

    停了一会儿,眼看出尘子并无异样,乌鸦这才把药丸喂到李越的嘴巴里,见他神智昏迷,吞咽困难,就找来叶子上的露水,慢慢地滴进他嘴里。

    李越服了药丸,身上青紫渐渐退下了,只是神色依旧有些倦怠,他朝出尘子看了一眼,笑道“喂,你的师父有没有教过你,往别人头上拉屎时,不要把自己弄得一身臭。”

    出尘子颇为讪讪,又道“你得意什么,要不是他,你这会儿身子都凉了。”

    李越神色得意,摇头晃脑地说“用不着你提醒,我们俩是一体的。”

    眼看两人又要在一些细枝末节上打口水官司,乌鸦正色道“出尘子,你老老实实地把事情原委讲出来。不然我和李越绝饶不过你。”李越亦摆出一副要打架的架势。

    出尘子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从小在南疆长大,师从于无涯派,我师父的法号叫做赤炎,是本地有名的大法师,能呼风唤雨,起死回生,本地人都叫他上仙。”眼看乌鸦和李越面露不屑,出尘子当即怒道“我师父的法术精妙绝伦,你们这些中原莽夫又如何能懂”

    乌鸦敛起笑容,点头道“你继续讲,我们认真听就是了。”李越又插嘴道“你的师父要用活人练习法术,所以你才骗我们来这里吗”

    “当然不是”出尘子道“我没有想过要骗你们,你们身上的蛊我是可以解开的,但你后来又把我打成重伤,使我体力不济。好在你二人阴差阳错地把我送回了南疆,也算是功过相抵。”顿了顿又继续讲述“九年前我师父在魔云洞内闭关,无涯派众弟子无人约束,渐渐地放浪形骸起来。今年五月初五是师父出关的日子,也是他老人家的生辰,因此我们师兄弟几个都从各地赶来给他拜寿,你们之前见到的就是大师兄。“

    乌鸦心道,从来没听说过无涯派,想来是边疆地区的邪派魔教,倒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当下并不做声。那李越却问道“你们师兄弟多年未见,为何不叙离别之情,反而那样。”

    出尘子瞪圆了眼睛“那样”

    李越挑了挑眉毛,含糊道“先是易容,然后又”做了一个脱衣服的动作。

    出尘子脸颊一红,争辩道“他不知道你二人是友是敌,只好先弄晕了。本派师兄弟间本来就没什么感情,不以入门的先后分尊卑,而是以能力强弱来定长幼的。我杀了他,明日我就是大师兄了。若是有人能杀了我,自然又可称为大师兄。”

    乌鸦点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们二人年纪差不多,你却叫他大师兄,他又叫你小师弟。”

    出尘子脸颊更红,喃喃道“本派功夫包罗万象,棋艺书画、暗器,插花下蛊,武艺茶道,我只擅长下蛊,大师兄武艺高强,我自然比不过他了。”

    同门相残

    南疆的树林茂密且多野兽,三人一时之间出不去,又要抵御那位大师兄的追杀。乌鸦遂对出尘子说“请你将我二人的蛊毒解开,我们俩可以帮你抵御仇敌。”

    出尘子自知能力不济,往后的日子很需他俩帮助,倒也爽快地同意了。他请二人坐下,然后从怀里取出一柄短刀、一个手掌大小的铜碗,走到二人面前,说“请把衣衫解开。”

    乌鸦解开胸前衣襟,又看向李越,李越垂着头不说话,忽然站起来要走,却被乌鸦一把拉住。

    “李越。”乌鸦看着他,没有说别的话,然而眼神冰冷严肃,宛如利箭。

    李越心中一酸,慢慢坐下来,头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自己的脚尖。乌鸦想了想,对出尘子道“劳驾你先回避,我跟他有些体己话要说。”

    出尘子歪着头,笑道“啧啧,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可惜,可惜。”这样说着,果然走开,站在一棵大榕树下面摆弄树须。

    乌鸦转过脸看向李越,轻声说“我们是从去年春天离开大漠的,在一起一年多了,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不令你讨厌吧”

    李越哼了一声,低声说“你实在是非常讨厌。”

    乌鸦笑了一下,说道“我却并不讨厌你,虽然你常常把我惹生气,不过我挺愿意跟你在一起的。”

    李越猛地抬起头,一双红彤彤的眼睛里露出异样的光彩。

    乌鸦继续说“就算蛊解开了,要是你愿意跟着我,我们俩可以回到楼兰,其实我喜欢那个地方,也喜欢和李苏住过的那个宫殿,咱们三个可以都住在王宫里。李苏是端庄严肃的人,他忙着处理军国大事时,咱们两个可以外出打猎,或者去天山采雪莲。”

    李越本来脸上带着笑的,但听见他说到李苏两个字,那笑容瞬间就碎掉了。

    乌鸦说“很久之前我迷恋一个女人,以为她是我人生的全部。失去她之后,我非常痛苦,就像你现在这样。李越,我希望能让你好受一些,我一点也不想伤害你。”

    李越面白如纸,双目微微泛红,沉默了许久,忽然对远处的出尘子道“你过来,动手吧。”

    出尘子笑嘻嘻地走近,又点燃了一簇篝火,一面用火给刀子消毒,一面说道“哎呦,你两位谈妥了。”他提起刀尖在乌鸦胸口划了一个口子,又把指尖咬破,往铜碗里滴入鲜血,将铜碗靠近伤口,只见胸前肌肤晃动了几下,忽然一只黑色小虫从伤口钻出,一跃跳入盆中,出尘子笑道“好了。”又依此法在李越身上取出了蛊虫。

    两人朝铜碗里探视,只见一寸厚的血泊里,似有两块血团盈盈蠕动。出尘子将铜碗盖上,扣上机关,郑重放入怀中,说道“说不得明日大有用处。”抬起头看了看天,眼看天色将明,郑重道“今日是我师父出关的日子,咱们快去吧。”

    乌鸦从地上抓了一把草木灰,随手在两人伤口上抹了一把,正要走时,李越拉住他,轻声说“蛊已经解了,还理他作甚”乌鸦道“大丈夫言而有信,咱们既然答应要帮他,怎能半途而废。”李越听了,也只好跟在他身后。

    三人在林间走了一阵,视线渐渐开阔起来,远处有一座极高的牌坊,上面用红字写着无涯派三字,字迹斑驳,颇见风霜,牌坊后面是一片红墙黄瓦的房子,林林总总约有十几幢,房屋虽然巍峨,细看却十分破旧,地上散落着瓦片碎砖,青石道路上百草丛生,想来许多年没有人烟了。

    李越和乌鸦大喜,他俩奔波了这几天,早已经又累又饿了。出尘子却呆呆地站住,脸上有些发白,半晌才喃喃道“想不到无涯派竟衰落至此。”须臾,才缓缓走过了牌坊。三人朝院子里走,忽然一股浓烈的腥臭味袭来,其中夹杂着簌簌声音。

    三人都是一愣,抬眼看去,只见四处青草剧烈晃动,宛如地下有巨兽一般。忽然李越尖叫了一声“有蛇。”出尘子眼疾手快,挥手洒出一包硫磺,在三人周围设下屏障。果然草木晃动出,涌出成千上万条绿色小蛇,口中吐涎,身体扭曲晃动,前蛇在硫磺面前止步,后蛇又翻涌而至,顷刻间成了一尺多高的蛇墙。其中腥臭味道扑面而至,毒液四处横流,令人观止欲呕。

    正在惊疑不定时,远处走来一个白衣男子,三十多岁年纪,清瘦儒雅,手执长棍,不时驱赶群蛇,将四处游荡的蛇挑回蛇阵。想来就是群蛇的主人了。

    出尘子见了他,哼了一声,说道“二师兄,怎么大白天在此牧蛇”

    白衣男子假作才看见他,走上来笑道“咦,小师弟,你也来了很好呀,咱们无涯派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出尘子冷冷地看着他,并不吭声。

    白衣男子道“听说大师兄被你杀了”目光朝他身后看了看,又道“原来是找了外援,我说凭你的本事,怎么动的了他”

    出尘子朗声道“碧游子已经被我杀了,现在我才是无涯派的大师兄,摘星子,还不收了蛇阵,向大师兄磕头”

    饶是危急关头,乌鸦听见这白衣男子的法号叫摘星子,还是笑了一下,李越奇道“你笑什么”乌鸦道“他叫摘星子,嗯,好大的口气。”

    摘星子脸色阴晴不定,缓缓走上前来,那些蛇在他前后左右翻腾,却并不袭击他,想来他自己带的有驱蛇灵药,摘星子阴测测地说“碧游子本事虽大,却有一点不好是个色中饿鬼,我想你纵然能杀的了他,手段也不怎么高明。你那点狐媚手段,能迷倒师父师兄,在我这里却是行不通的。”

    一席话说得出尘子脸颊紫涨,勃然大怒,唰唰抽出长剑朝他刺去。摘星子口中做哨音,群蛇暴起,朝三人身上扑去。出尘子挥剑将蛇斩做两端,那蛇却有成千上万条,哪里砍得过来乌鸦抓住李越的手且战且退,眼看四周皆是毒蛇,他忽然一跃而起,带着李越攀上了几十米高的牌坊上。那群蛇遂攀援着柱子朝上爬行,奈何石柱被风雨打磨,十分光滑 ,爬不到半米,又噗噗摔下去。

    乌鸦遂对出尘子喊“快上来。”

    出尘子全身被蛇覆盖,已经力不能支,听了乌鸦的话,遂收起长剑,纵身爬上牌坊,三人勉强在石牌上安身,出尘子摘掉脖子上的几条小蛇,脱了上衣,露出后背。李越啊地一声,几欲晕厥,只见苍白瘦削的脊背上,纵横交错着十几条青色小蛇,蛇口紧咬皮肉,涎水将皮肤浸的油光发亮。

    乌鸦纵然头皮发麻,也只得取出小刀,将这些蛇一条条挑落。出尘子神色淡淡的,取出解药给二人服下,又捡起在身上蠕动的青蛇,一条条掐死,取出蛇胆服下。

    三人守在牌坊之上,一时间倒也难以靠近。摘星子在下面急得跳脚大骂,却又无可奈何。他武艺其实一般,所凭借的只有毒蛇,让他跳上牌坊跟三人搏斗,那是绝无可能的。

    摘星子骂了一阵,又笑道“我不信你能在上面待一辈子。反正今天晚上师父就要出关了。哼,等我得了师父的真传,再来收拾你们。”这样说着,又指挥手下在牌坊下面铺设酒席,喝酒吃肉。

    三人相互依靠着休息了一会儿,李越嚷着肚子饿,要跳下去,他说道“你们是师兄弟,哪有自相残杀的道理。”乌鸦看了他一眼,说道“亲兄弟还要自相残杀,况师兄弟呢”

    李越气得不说话。

    出尘子呆了一会儿,才道歉说“连累两位了。”又说“我们虽然是同门,关系其实很淡。师父总是单独教我们武功,每人教的路数都不一样,或者奇门遁甲,或者暗器下毒。我们暗地里用功,待学有所成之后,才向其他师兄弟挑战,若是打赢了某个师兄,就能取代他的排名。输了的人便会受到同门排挤唾骂,一辈子抬不起头。因此众师兄弟们虽然是同门,实则是仇敌,恨不能杀对方而后快。”

    两人听了都目瞪口呆,乌鸦道“竟有这种门派,真是闻所未闻。”李越却说“此法虽然跟世间的正统礼教相违背,然而却能激发众人潜力,使人人争先,不敢落后。将贵派武学发扬光大。”

    出尘子笑道“就是这个理呢。我师父最厌烦汉人虚情假意的那一套了。他说,无涯派以功夫高低论尊卑,若是有人能打赢了他,嗯,他也会把掌教的位置让给那人。”顿了顿又说“不过我师父的武学造诣极高,有通天彻地之能,我们就算再修炼几百年,也不及他功力的十分之一。”

    出尘子说这些话的时候,满脸微笑,顾盼生辉,十分动人。

    李越听了很不以为然,想说几句嘲笑的话,却被乌鸦打了一下手背,只好识趣的闭嘴了。

    牌坊下面酒席已经散去,唯有毒蛇团团而立,只增不减。三人又饥又渴,正在商量突围的策略。忽然瞧见远处一红衣男子呼天抢地而来,手舞足蹈,做撕裂衣服状。跑得近了,才看清这人竟然就是摘星子,他满脸血污,身上白衣已经被鲜血浸湿。

    群蛇闻到血腥味道,当即扭转身体,朝摘星子扑去。这些蛇平日凭气味识主人,如今摘星子浑身血污,污秽不堪,在群蛇眼中就宛如美餐一样。乌鸦三人在牌坊上坐着,眼看摘星子在地上匍匐爬行,起初想捡起长棍御蛇,袖子裤脚里却纷纷钻入毒蛇,连嘴巴、眼睛、耳朵里也尽是摇动的蛇身。不多时,他整个人被一个巨大的绿色肉球包围,球身尽是涌动的绿色小蛇。隐隐听见簌簌爬动声,吞噬骨头皮肉的声音。

    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一炷香的功夫,群蛇渐渐散去,地上空余一件血衣,一团头发、一双靴子而已,满地的粘液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出尘子看了他两人一眼,这才从牌坊上走下来。三人走了几步,只见从那群房屋中间,走出来一群青年男子,个个俊朗不凡,中间一人却坐着轮椅,脸色苍白,眉宇间十分温和。众人对他也颇为恭敬。

    乌鸦和李越昨天夜里只看见了碧游子的裸身,如今见他衣冠楚楚地出现,一时间还不认得。倒是出尘子脸色大骇,牙齿咯咯作响,说了声“大师兄。”

    那坐在轮椅上的人自然是碧游子了。他被出尘子暗算,虽然没有丧命,下半截却瘫痪了。饶是如此,一身功力却并未废去,刚才出手杀掉摘星子,就是他随手为之。

    碧游子点点头,道“小师弟,你好啊。”

    出尘子噗通一声跪下,双手垂地,连连磕头道“大师兄饶命,小弟一时糊涂。”

    碧游子哼了一声“一时糊涂我看你是早有此心了。你想做大师兄,本派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出手吧。”

    出尘子吓得瑟瑟发抖,待要再磕,碧游子忽然一挥手,出尘子只觉一股劲风袭来,竟是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倒退了几步。他好容易站定,一时间无可奈何,摆出了迎战的架势,却低声对乌鸦说“待会儿我拖住他,你们俩快逃。”

    李越道“不消吩咐,我们俩本来就是要走的。”又推了乌鸦一把“咱们俩把他送到此地,也算仁至义尽了。”

    乌鸦对出尘子道“你替我们俩解蛊,我们俩答应护你周全,又岂可半途而废”

    李越怒道“他自己叫我们俩走的,再说咱们三个也打不过那个人,这叫知难而退。”

    乌鸦笑道“焉有是理”又对出尘子说“你只管跟他打,打不过就认输。若是他执意取你性命,我们俩定然出手帮你。”

    李越道“敌众我寡,你有什么良策”

    乌鸦微笑道“没什么良策,大丈夫既许诺与人,不过尽力而为罢了。”

    出尘子听了他的话,心中颇为震动,走上几步,对碧游子道“大师兄,你我师门恩怨,跟这两个外人无关。我若是输了,请不要与他二人为难。”

    碧游子怫然作色道“本派一向行踪诡秘,本门弟子即便是对外人说出无涯派这三个字,也要立即杀了那听见的人,再自杀谢罪。这两人得悉本派秘闻,岂有活着的道理。小师弟,动手吧。”

    出尘子只得拉开步子,左手做拳,右手从身上布囊中抓出些许粉末,他擅长下蛊施毒,武艺却不及碧游子。碧游子驱动轮椅上前,余人皆散开。碧游子知出尘子下毒功夫厉害,遂根本不许他靠近,随手嗤嗤两下,几道蓝光闪过,打在出尘子身上,出尘子翻滚几下,坐在地上,哇地吐出几口鲜血。

    乌鸦见多识广,也没见过掌风里带蓝光的,又见碧游子手掌磷光闪烁,才恍然大悟,想来这人在手掌藏了药粉,才使得这一掌威力如斯。但尽管这样,能把出尘子推那么远,也算真有本事。

    出尘子翻滚了几下,发带松散,长发纷飞,衣带飘扬,双目赤红,手执一把秋水剑,朝碧游子袭来。碧游子见他这般情状,倒是一愣,待回过神来,剑尖已经刺到咽喉,他咦了一声,身体一缩,推开轮椅,坐在地上,反手在出尘子腰上一击,出尘子收势不及,挨了一击,只觉气血翻涌,临倒地之时,抓起一把泥沙,朝碧游子脸上一扔,自己倒退几步,以剑拄地,半跪在地上。

    碧游子一时轻敌,被打落轮椅坐在地上,颇失颜面,他胡乱擦掉脸上灰尘,双手撑地,坐回轮椅,笑道“嗯,九年不见,就学了这点本事。”

    出尘子却不站起来,手一松,跪坐在地上,脸上却笑着说“师父说,功夫没有高低贵贱,但凡学到极致,一草一木皆可杀人。”

    乌鸦和李越忙走上来扶出尘子,却觉察尘子双腿僵硬,宛如死物。乌鸦只道是被碧游子打伤,遂大声说“他已经输了,不要打了。”

    碧游子好整以暇地坐定,说道“既然认输了,乖乖给师兄磕三个响头,做师兄的或许能饶你不死。”

    出尘子笑道“我打不赢你,可你也未必敢杀我。我最擅长下蛊,你以为我的功夫是白练的”又对乌鸦说“昨日帮你二人解蛊,幸好没把蛊虫扔掉,今日倒是派上用场了。”

    碧游子听了,忙撕开衣服,扒开毛茸茸的胸毛,果然一条青丝线缠绕在心口,登时脸如死灰,作声不得。

    乌鸦和李越听了,又惊又喜,连声说“真有你的。”

    郎心似铁

    先时,碧游子对出尘子欲行非礼,出尘子以弄伤了碧游子,致使他双腿瘫痪,现在两人中了生死相许的蛊毒,身体同气连枝,以至于碧游子便不能加害他了。

    碧游子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计可施,虽然他武艺比出尘子高上许多,解蛊的能力却很不如他。周围那些师兄师弟们亦各有所长,却对这蛊无可奈何。

    出尘子一脸无辜地坐在地上,说道“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呀。”

    碧游子举起手掌,直直地看了他一会儿,又重新放下,半晌,笑道“小师弟,我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杀你呢。”

    碧游子脸上殊无惭色,倒是其他人听得有些发愣,连出尘子脸上也微微一红,随即垂下眼皮,笑道“嗯,那么大家心平气和地说话好不好。”

    碧游子点头称是,却朝其他人递了眼色,众师弟当即摆开姿势,朝出尘子身后靠拢。乌鸦早有防备,一把抓住李越的手往后撤,忽觉脑后呼呼风声,身体骤然一紧,被什么东西缚住了似的,手脚竟也施展不开。

    其时暮色正浓,只见他二人身上黏着细白色的银线,乌鸦用力挣脱了几下,竟然纹丝不动。碧游子才笑起来,对出尘子道“师弟,你朋友现在被雪蛛丝缠绕,过不了一时三刻,就要被蛛丝勒死了,你要是识相呢,就早早把蛊毒解了。”

    出尘子翻转眼珠看了看,淡淡道“这两人跟我也谈不上朋友。”

    李越听了大怒,骂道“你这臭妖精,我们俩好心帮你,你竟如此待我们。”

    碧游子道“既然不是朋友,那就顾不得了。”朝旁边人递了眼色,那人举起雪亮钢刀,就要朝乌鸦头顶招呼。李越破口大骂,出尘子望了望天边,然后说“啊呀,时候到了。”径自往山上走,碧游子捂着胸口,蹙眉道“你说什么”看了一眼天边晚霞,大惊道“啊,师父出关的日子要到了。”当下与众师弟们一拥而上。

    出尘子临走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火折子扔给乌鸦。

    乌鸦伸手接过,明白了他的意思,打开火折子,引燃丝线,那雪蛛丝当即寸寸断裂,落在地上。乌鸦看了一眼李越,李越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被勒疼的手臂。眼看四周没人了,乌鸦道“咱们是就走呢,还是跟着去山上看看”

    李越是个淘气的,马上说“我想瞧瞧他们的师父是什么样子 。”

    乌鸦点点头,又说“不过咱们要悄悄地上山,这群人古怪狠毒,防不胜防。”

    李越哼了一声“就是呢,那个出尘子真是坏透了,咱们好心帮他,他却不顾咱们的死活。”

    乌鸦笑道“那只是权宜之计,再说出尘子若是受大师兄要挟,真给他解了蛊毒,那个大师兄也未必能饶了咱们。”

    李越道“你这人一向好心,爱替人开脱。”

    一面说着,两人也沿着山路往前走,这山高大巍峨,山道极是崎岖,走了半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下来,山林里鸟兽齐鸣,山风阵阵,李越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牙齿咬的咯咯响。乌鸦笑道“你在西北那样霸道,怎么到这里却这样没用。”虽然这样说,还是捉住了他的手,轻轻握了一下,笑道“好凉。”

    李越一怔,心口噗噗乱跳,只觉他的手温暖有力,一时间竟不愿意挣脱。

    前面几百米处亮起了火把,不时夹杂着吵闹之声,想来是无涯派众弟子在说话,转过了几道巨石,众人来到一处开阔的平台前,将火把插在四周石缝里,面向一堵石壁,纷纷跪下,口中颂道“恭迎师父出关。”

    乌鸦和李越躲在远处的巨石后面观看,只见那石壁完整光滑,与周围山体密不可分,那些弟子们却对石壁敬若神明,连头也不敢抬。两人心中自是诧异,不知道那石壁有什么古怪。

    过了片刻,只听见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像是发声之人就在耳边。乌鸦看了看李越,李越看看乌鸦,都觉得毛骨悚然,一起转过脸看向身后,夜色苍茫,旁边是万丈深渊,哪里有什么人影。

    两人正在惊疑不定的时候,忽然听见喀拉拉声响,足下山石隐隐晃动,乌鸦心道,不好,地震了。正要拉着李越逃走,却见那些弟子们一动不动,面向石壁,脸上露出惊喜畏惧的神色。

    那石壁像是被无形的外力拉扯,一寸寸碎裂,只听轰隆隆响声过后,石壁坍塌,烟尘中显出一个高大身影,后面是一个极小的石室。那人一身灰衣,不辨颜色,往前走了几步,火光照耀下显出一双极清澈的眼睛,此人年约四五十岁,虽然胡子拉扯,然而神清骨秀,仪态高雅,宛如神仙。

    众弟子大叫师父,原来此人就是无涯派的创始人赤炎。赤炎缓缓走了几步,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扫,点点头,笑道你们来的很齐整,虽然多了两个外人,嗯,算了。”

    众人听得大惊,转过脸朝四周看,哪里有什么人影。乌鸦和李越听了也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所幸赤炎也并没有再提,他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出尘子身上,道“尘儿过来。”

    出尘子身子一哆嗦,慢慢起身,走到他身边。赤炎身材高大,宛如大树一般,将手臂搭在出尘子的腰上,笑道“几年不见,越发地清俊了。”

    其他人低下头,脸上却露出嫉恨羡慕的神色。出尘子轻声说“师父,请更衣吧。”

    赤炎这才放开他,双手伸开,立刻有弟子围拢上来,将他的旧衣服除去,旁边又有人举着一袭五彩斑斓的拖地长袍,赤炎穿上这件衣服后,当即焕然一新,真如朝霞明月一般,众弟子们也是夸赞不已。然后有人端来热水,毛巾,剃刀等物。

    赤炎拂了拂袖子,端坐在石头上。出尘子挽起袖子,将一块布围在赤炎的颈间,双手浸入盆中,绞了湿毛巾,在赤炎脸上擦拭了一把,然后拿起剃刀,刀刃锋利,在火光照耀下熠熠发光。

    剃刀在赤炎的脸上游走,出尘子双目低垂,神态谦和,其他弟子亦垂首侍立在身边。赤炎神态悠然,笑道“还是小尘儿的手艺好,别的人我也信不过。”

    出尘子微微一笑,手上不停,温言道“是师父得好。”一语未毕,手腕下沉,刀刃没入赤炎喉间,鲜血飞溅。

    赤炎脸上笑容凝固,大喝一声,一掌拍飞了出尘子,袍袖一挥,倒退几十步,伸手按住颈间血管,口中咯咯作响“逆徒”其他弟子也不答话,纷纷抄起火把,就往他身上扔去。火星落在赤炎的衣袍上,只听轰地一声,那衣服上仿佛洒了药粉似的,沾火即燃,发出绿幽幽的光芒,顿时将赤炎彻底包围住了。

    众弟子不敢松懈,手持兵刃,盯着那团火焰。乌鸦和李越赶过来查看出尘子的伤势,只见他眼耳口鼻内鲜血直流,身体绵软,肋骨全断,眼看是活不成了。乌鸦和李越俱感惊惧,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忽然火光四溅,两人俯下身子,只听得耳边嗖嗖作响,夹杂着众弟子的惨叫声音。抬头看时,却见赤炎浑身,头发焦黄,那衣服却已经化作碎片,将一众弟子击杀在地上。

    赤炎脸上呆呆的,并无太多表情,他俯下身去,揪住一名弟子道“青松,为什么要杀师父,嗯”

    那弟子满身鲜血,眼看没有活路,遂大声道“我本来是进京赶考的书生,是你强行将我掠来,供你取乐,我恨不能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其余人亦大声咒骂呵斥,又说自己妻女俱被赤炎所杀,有的说自己多年未能与父母相见,都是因为被赤炎相中,强行抢到了山中。

    赤炎直起腰,目光沉沉地掠过众人,开口道“我虽然将你们掳来,但这几年来对你们极好,你们嘴上说敬我爱我,却原来心里那样憎恨我,真是难为你们了。”说完这话,抬手抓住一名弟子的肩膀,随手一扔,掷入了黑暗中的深渊里。其余人吓得瑟瑟发抖,或者大声咒骂,或者低声求饶,却无一例外地被扔进了深渊里。

    眼看地上只剩下三人,赤炎缓缓朝他们走去,凝视了一会儿,说道“你们是尘儿请来的帮手”顿了顿,又说道“他却是我亲手抚养长大的,想不到也要置我于死地。”抬手在颈间摸了一把,这个时候他身上流出的血已经将大半个身子都染红了,他却浑不在意。

    乌鸦和李越见了此人,不由得浑身战栗,从心底里感觉害怕。李越没有吱声,乌鸦颤声道“这位大师,出尘子并不想冒犯你,他心里一直惦记着你。”

    赤炎冷冷道“惦记着让我死。”大手一挥“你们让开。”乌鸦和李越不由自主地倒退几步,坐在地上,竟不敢上前。

    赤炎俯下身,托住出尘子的后背。出尘子本来已经昏厥,此时却忽然醒转,虽然目不能视,脸上却微微笑了一下。赤炎道“尘儿,为师白疼你了。”

    出尘子怔了一下,开口道“师父,我快要死了。”

    赤炎盯着他的脸,说道“你中了蛊毒,又被我拍了一掌,自然是活不成了。”

    出尘子嗯了一声,又说“那要是我死了,师父你会难过吗”

    赤炎蹙眉,神色古怪地看着他。

    出尘子微笑道“师父你今天喜欢这个师兄,明天又喜欢那个师兄。我却只喜欢师父你一人。我心里想着,要是活着不能跟师父在一起,那么死在一起也是好的。”他说这话的时候,鲜血从眼睛里流出来,语气却十分婉转娇媚。

    赤炎不答,出尘子又道“师兄他们密谋要杀您,我虽然也参与了,却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能死在师父的手下,我心里其实很欢喜。”笑了笑,把脸埋在赤炎的手掌里,低声咕哝道“我很想念您,您闭关九年,我每天都在想您,现在终于见到了,我死而无憾。”说着说着,语气几不可闻,终于没了声音。

    赤炎低头看着他,半晌才轻轻把他放在地上,手指掠过他额间碎发,说道“傻孩子。”顿了顿,才又起身,脚步踉跄了几下,走向乌鸦和李越,声音极是低沉沙哑“你们偷听了本派秘事,本该受万蛇噬咬的苦楚,但你们又是那孩子的朋友,看在他的份上,本尊就给你们留个全尸。”

    说完这话,手掌提起,只觉一股劲风被吸入掌中,周围树木纷纷摇动。眼看这一掌后再无活路,乌鸦和李越抱住彼此肩膀,双目紧闭,瑟瑟发呆。半晌,二人却察觉不到掌风落在身上,他俩抬起头,只见赤炎还站在原地,双目圆睁,手掌提起,一动不动。

    两人看了半晌,乌鸦走上去,碰了赤炎的肩膀,赤炎随即倒地,一动不动,原来已经断气多时了。

    两人劫后余生,均觉得十分庆幸,眼看天色将亮,地上血水干涸,只留下赤炎和出尘子这两人的尸体。乌鸦想了想,把两具尸体搬入石室内,并排放置,然后又用碎石掩盖,旁边石壁上刻着无涯派师祖赤炎及弟子出尘子之墓。李越笑道“这真是生不同床死同穴,那个小妖人若是在天有灵,心里也必定高兴。”

    乌鸦叹道“世间竟有这样痴情的人,倒也少见。”

    李越盯着他的脸颊,说道“痴情的人很多,你瞧不见罢了。”

    乌鸦听了,咳嗽一声,径直走了。

    两人下了山,在树林里行走几日,买了两匹骏马,一路往北走。一路上倒也没什么阻碍,待过了河北地界,天上飘起纷纷扬扬的大雪,两人骑马而行,乌鸦用手掌托着雪花,说道“有一次我跟他在帐篷里过夜,也是这样的大雪,当时身上只盖了一层毡布,竟然不觉得寒冷,真是有趣。”脸上显出淡淡的笑意。

    李越心口泛酸,开口道“你当初舍他而去,现在又厚着脸皮去找他,不怕他打你耳光吗”

    乌鸦笑道“我那时太年轻了,不知道自己心里有多么爱他,等见了面,他打我几下也是应该的。”朝李越看了一眼,说道“你答应我不跟他为难的,还记得吗”

    李越沉下脸“你自己那样说的,我没答应你。”

    乌鸦勒住马头,转过脸看他,李越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只好垂下眼皮,哼了一声“我现在没有一兵一卒,怎么跟他作对啊。”

    乌鸦点头笑道“那就好了。”

    两人往西行了几十天,入眼皆是一望无际的沙漠,路过三不管时,那里已经被沙漠覆盖,成了个巨大的沙丘,乌鸦感慨了许久,又往前走了数日,在路边瞧见许多白骨,乌鸦心里隐隐有不好预感,李越安慰他道“沙漠里常有迷路的旅人饥渴而死,不必大惊小怪。”

    两人沿着丝绸之路又走了几日,在本该是楼兰国的地方,只看见一座被风沙覆盖的废弃城堡,城外的河床干枯,积满泥沙。两人骑马绕城一周,心中惶惶不安。乌鸦忍耐不住,跳上城楼,只看见城内房屋倒塌,空无一人,黄沙覆盖住了红墙黄瓦,满城萧索。乌鸦大声喊道“李苏,我回来了。”他向着王宫的方向奔跑,只见宫门大开,里面花树枯萎,水池干涸,屋内空空荡荡,宛如被洗劫似的。

    乌鸦在王宫里转了半晌,走出宫门,迎面撞上了李越。李越也是满脸迷惑“人都到哪里去了”

    两人面面相觑,乌鸦问道“会不会是集体搬迁了”

    李越呆了一会儿,说道“我在楼兰生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听说过搬迁这种事情。”顿了顿,又醒悟道“不过那也说不准,几年前我父王和臣下商议,说城外河流水量逐年减少,要及早筹划搬迁事宜。”

    乌鸦想到李苏只是搬走,并没有生命危险,这才放下心来,然后又说“咱们今晚暂且休息,明日再跟牧民打听他的去向。”

    李越看了他一眼,慢慢说道“西域广阔,他们若是一去几千里,你哪里找得到。”

    乌鸦笑道“不至于。”顿了顿又说“总能找到的。”

    李越咬着嘴唇,歪着脑袋看他“那要是一辈子找不到呢”

    乌鸦低头笑了一下“不会。”

    李越挑挑眉毛“会。”

    乌鸦遂不再理他,两人当天夜里在城内空房里睡了,第二天早上吃了一点干粮,走出城门几公里,看见一个羊倌,乌鸦大喜,走上去问了几句,羊倌是附近的牧民,恰好知道楼兰国的去向。

    李越又恨又气,冲上去只想把这个羊倌打死,还是乌鸦拦住了他,又对羊倌说“你继续讲吧,我这个兄弟精神有问题,喜欢乱咬人。”

    羊倌听了,就走远了一些,然后说,今年立春后,楼兰城外的河彻底断流,国王没奈何,只好率领全国人民往西搬迁,去往天山脚下,据说那里河流丰沛,风景宜人。羊倌说完后,又得了赏钱,就挥舞着鞭子离开了。

    乌鸦举目四望,天界尽头,隐隐现出一圈云雾缭绕的峰顶。乌鸦笑道“他倒是很聪明,咱们这便启程吧。”

    李越一甩手,大声说“我不去了。”

    乌鸦笑道“那么咱们就此别过了。”朝李越一拱手,径自去了。还没走出几步,忽然身后被撞了一下,腰身被紧紧抱住。乌鸦呆了一下,只得说“好了。”耳听见李越有些急促的喘气声,乌鸦反手慢慢摸住他的肩膀、下巴、脸颊,试图推开他,又轻声说“好了李越,不要抱我了。”

    李越不吭声,死死地抱着他不放,半晌才说“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乌鸦一呆,有些哭笑不得“我知道啊,你和我说过。”

    李越无话可说,只好慢慢地松开了他,眼睛直直地望着他,目光漆黑发亮,半晌才轻声说“要是我跪在地上抱着你的腿,求你不要找他。你会不会留下来。”

    乌鸦苦笑“不会,你也不会做那种事情。”

    李越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那我陪你一起去吧。”

    乌鸦见他脸上泪痕俨然,心中不忍,轻声道“其实你不必勉强自己。”

    李越忽然换了怒容,道“我见了他,先把他一刀宰了。叫你们做一对鬼鸳鸯。”说完这话,径直走了。

    乌鸦不知他说的是真话还是气话,也只好快步跟上去。

    心碎

    两人一路往西行走,出了荒漠之后,地面渐渐有了植被,沿途有许多穿着异族服饰的游牧民族,虽然语言不通,却十分好客。两人连比带划地打听,竟能探听到楼兰王的去向。原来李苏率领数万人民迁移,一路上颇经风霜,臣民死伤大半,终于来到了高昌国边境。高昌国王本来是不愿意接纳他们的,后来不知为何竟同意了。

    两人进了高昌国,只见男女皆穿兽皮,袒露着四肢在街上行走,间或有一两个穿着丝绸长袍之人,畏畏缩缩地在街边兜售商品,或者搬运货物,这些人便是楼兰人了。想必他们虽然融入了高昌国,地位却并不高,常常受人欺凌。

    李越看得大为恼火,恨恨道“我哥哥也忒无能了,把自己的子民送给人家当奴隶,他自己倒逍遥快活。”

    乌鸦还没看到李苏,当即不发一言。

    两人傍晚在客店里投宿,那客栈只是几间土坯房子,房间里堆放着几堆稻草,就算是床了,店老板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不动弹,倒是一个楼兰人打扮的少年在店里忙前忙后。这少年骤然见了李越,呆呆地说不出话。李越也瞧着他很眼熟,只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那少年也没有说什么,自顾自地去忙碌。

    李越和乌鸦在房里休息了半晌,因嫌饭店里食物粗糙,就去外面买了面饼、酱羊肉、酒等食物,铺在地上,大快朵颐。忽然外面传来细细的声音“二殿下,方便说话吗”

    李越一愣,当即起身,将房门打开一条缝,瞧见了那少年。李越上下打量他,那少年忙说“奴才先前在宫里当差,见过殿下几面,殿下却不记得奴才。”

    李越点点头,闪身让他进来。少年进门后才跪下磕头,说道“外面都是高昌国的人,奴才未能及时行礼,请殿下恕罪。”

    乌鸦笑道“你们连自家国土都没了,还讲这些繁文缛节,快坐下一起吃饭。”

    那少年推辞再三,直到李越开口,他才坐下。他在高昌国做下人,难得见到荤腥,当下吃的头也不抬。李越和乌鸦虽然急着打听李苏的下落,此刻倒也不好催促。眼看地上的馒头酒肉都见底了,少年才摸摸嘴唇,道了声惭愧,说道“咱们国家的人来到此地时,已经死伤大半了,剩余的又染了病,也是凶多吉少。高昌国王关闭城门,不许我们进城,还放箭射我们。后来大王独身去见高昌王,不知道说了什么,高昌王竟然同意打开城门,接纳我们入城,还找了医生给我们治病。”

    李越奇道“他一向拙于辞令,又是怎么说服高昌王的”

    少年叹气道“我们在城内治好了病,又各自寻找谋生的手段,因为是异族人,难免受本地人排挤,却也无可奈何,本来还指望着大王能为我们出头,谁知高昌王又颁布了圣旨,说是楼兰王自愿降位为臣,服从高昌王的统辖。”

    李越哼了一声,十分不屑。乌鸦却说“他为了保全自己的臣民,甘愿做亡国之君,真是可敬可佩。”

    少年垂泪道“咱们的子民并不怨恨大王,大王下葬那日,全城的楼兰人都出来送葬,街道上到处都是哀哭之声。”

    乌鸦和李越都愣住了,李越道“谁谁下葬”

    少年道“二殿下还不知吗大王来到城里没几日,水土不服,暴毙身亡了。他的陵墓就在城南,坟上的泥土还没干呢。”

    李越哦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他虽然恨李苏夺走了他的一切,但也从来没有想过李苏就这样死掉。呆了半晌,他才去看乌鸦。见乌鸦静静地坐在那里,脸上并没有什么情绪。

    李越推了乌鸦一下,说道“哎,你别这样,想哭就哭出来吧。”

    乌鸦表情如梦似幻,他看着李越,轻笑了一下,问道“我为什么要哭”

    李越道“因为李苏死了啊。”

    乌鸦疑惑道“谁谁是李苏。”

    李越大声道“我大哥,楼兰王,你的爱人。”

    乌鸦点点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目光散乱,茫然地往外面走“我还要找他,他一个人在沙漠里,孤孤单单的,太可怜了。”身子竟轻飘飘地出去了。

    李越见他有些神智失常,当下也有些发慌,只得跟在他后面。两人出了客栈,外面朔风凌厉,雪花纷飞。李越身上穿了熊皮袍子,依旧觉得寒冷彻骨。乌鸦浑身只穿一件单衣,脚上鞋袜丢了一只,却健步如飞,径往城外跑去。

    李越恐他冻坏了,只好在后面拼命拉他,又劝道“你要去哪里”

    乌鸦脸颊微红,双目熠熠发光,轻声说“我去楼兰,我要见李苏。”他脚步虚浮,沿着街道飞奔,然而心智迷失,不辨方向,徒然在城内转了几个圈。李越抓住他的胳膊,见他身体冰凉,气息紊乱,只好强行拉进客栈里,又大声说“李苏死了,你哪儿也找不到他。”

    乌鸦咬紧牙关,手扶门框,脚步虚浮,咕咚栽倒在地,身子慢慢蜷缩起来,两手抱着头脸,剧烈哆嗦起来。

    李越坐在他身边,只听见他大口大口地喘气,牙齿咯吱咯吱地作响,也不知是哭泣还是害冷。李越将他强行拖到稻草上,又把一床棉被盖在他身上,好言安抚了许久。见他始终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半句话也听不见似的,只好自去睡觉。

    李越和李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虽然感情不怎么深厚,终究是朝夕相处过的。骤然听到李苏离世,李越心中也很是感慨,长吁短叹了许久才睡下。

    第二天李越先起床,他爬到乌鸦身边,只见乌鸦坐在一堆稻草之中,双目圆睁,容颜憔悴。李越叫了他几声,乌鸦才回过神来,木然道“嗯。”声音沙哑干涩。

    李越料想他心中悲痛,却不知该如何解劝,想了想才说“我们去看看我大哥的陵墓吧。”

    乌鸦慢慢躺下,用棉被盖住头,低声说“不去。”

    李越只觉得李苏死得很蹊跷,一定要往陵墓里看看才觉踏实,他吩咐店伴照顾好乌鸦,自己则出门南行,走了一个多时辰,果然瞧见一处陵墓,旁边有石头雕刻的瑞兽,又有一座庙宇,庙内供奉着楼兰王的塑身。这架势倒也有一国之君的风范。

    李越蹲在坟前看了看,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案桌上的祭品尚未腐烂。他一时间也瞧不出什么结果,眼看四下里无人,便从庙宇里找来一把铁锨,去挖那坟墓。

    此处土地松软,很快就露出了暗黑色的棺木,李越胆气壮,也不怕什么忌讳,随手撬掉钉子,推开棺木,定睛一看,只见里面铺设了层层绸缎珠宝,又有一束黑发横卧中间,唯独不见李苏的尸身。

    李越伸手在里面扒拉几下,确定李苏不在棺材里,心中又是惊讶又是疑惑,呆了半晌,将棺木重新合上,用黄土掩盖住。

    他在坟前静坐了许久,心想我大哥没死,这自然是好事情,但是乌鸦若是知道他没死,必然不顾一切地去寻他。我心里又要很难过了。

    天色黯淡的时候,李越才终于起身,只觉手脚麻木,浑身冰凉,他回到城里,在街上吃了一碗羊肉泡馍,又买了几个烧饼,这才若无其事地回到客栈。

    少年伴当悄悄过来跟他汇报道“您的朋友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我叫他,他也不理。”

    李越点点头,径自回到房间,看见乌鸦依着墙角坐下,脸色蜡黄,形容枯槁。李越走上来,从怀里掏出一沓牛皮纸包着的烧饼,放到他面前,说道“你别总这样呆坐着,是要寻死呢,还是要活着,尽早拿主意。”顿了顿又说道 “你跟我大哥认识了终究没几天,要是为了他殉情,其实很不值当。”李越只顾拣一些没紧要的话来讲,企图分开乌鸦的心神,免得一味地伤心下去。

    这样唠唠叨叨地讲了许久,乌鸦的眼珠子忽然动了动,看向李越,问道“李苏真的死了吗”

    李越点头“死了。”

    “你看见他的坟墓了”

    李越垂下眼睑,说道“看到了,那是个新坟,布置得还算华丽,旁边又有庙宇,也算对得起他的身份。”

    乌鸦半晌不做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垂下眼皮,拿起地上的烧饼,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李越心中一喜,忙道“你想开就好,我给你盛点面汤。”

    乌鸦狼吞虎咽,脸上并无表情。李越把汤碗递给他,刚说了一句“小心烫。”乌鸦端起碗一饮而尽,将汤碗放下,又把几十张烧饼吃的干干净净,这才站起来,说道“我想出去走走。”

    李越忙道“我陪你出去吧。”

    夜里的高昌国竟然非常热闹,城墙上放着五彩的烟花,百姓们提着灯笼走在街上,又有一些青年男女在城墙上放孔明灯。他们俩入乡随俗,也拿了孔明灯去燃放,只见夜幕深蓝,几百盏灯笼飘飘摇摇地升入天际。两人并肩朝远处看,一片人声鼎沸中,李越在他耳边大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乌鸦神色木木的,嗯了一声。

    李越握住他的手掌,只觉触手一片冰凉,再抬起头时,只见乌鸦的脸上一片亮晶晶的泪痕,他一动不动,只是仰起脸看着夜幕,那泪水一滴一滴地从脸上落到衣服上,打湿了衣襟。

    李越不吭声,安安静静地陪在他身边,心中却想“我愿意永生永世地陪伴着他,只要我有这个机会。”

    和城楼遥遥相望的高山上,也有烟花燃放。旁边人议论,说是皇家寺庙,庙内供奉着德高望重的喇嘛,前几日又有一位皇室贵胄出家,高昌国王赏了许多金银,因此比往年更热闹些。

    乌鸦忽然开口说“我想去寺庙里看看。”

    李越笑道“那有什么可看的,无非是一群老和尚罢了。”

    乌鸦不语。

    李越又道“那好吧,咱们明日一早去庙里上香。不过那是皇室寺庙,不晓得许不许咱们外人进入。”心想,陪他散散心也好。

    两人一起下了城楼,在街边吃了东西,又回到客栈睡觉。乌鸦倒头就睡,并无一点异状。李越渐渐放下心来,想他毕竟是个七尺高的汉子,不至于一点挫折都受不起。等他心情好了,我们再找个安静的地方生活,嗯,草原上很不错,我们去放羊打猎。他顿了顿又想,要是李苏没死,此刻又在哪里呢。大概被高昌王软禁起来了吧。呸,我关心他做什么,

    第二天两人一早起床,街上早点铺子刚开张。乌鸦没什么情绪,只随便吃了一碗奶茶,李越点了一笼羊肉包子,又要了一碗牛杂汤,吃的不亦乐乎。乌鸦淡淡看了他一眼,说道“胃口很好啊。”

    李越呼噜呼噜地吃着包子,抿嘴一笑。

    乌鸦垂下眼皮,心道,他们弟兄俩的关系果然寡淡得很。

    吃了早饭,两人并辔而行。李越左顾右盼,说道“今天这种日子,很适合放风筝,可惜本地没有卖风筝的,你能帮我做一个嘛”

    乌鸦转过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李越摸摸后脑勺,问道“你看我做什么,我说错话了吗”顿了顿又撅着嘴巴说“我想让你高兴一点嘛。”

    乌鸦目视前方,轻轻叹气“我高兴又怎么样,不高兴又怎么样”言语间颇有避世的念头。

    李越心中一沉,偷眼看他,放轻了语气道“乌鸦,你不会是要出家做和尚吧。”

    乌鸦呆呆地说“做和尚又怎样,不做和尚又怎样”

    李越见他神色迟钝,更不敢再问,只得默不作声地跟在他左右。

    去也终归去

    两人走了一个多时辰,来到山脚下,此山遍布红石,山上多榆树,并不十分巍峨陡峭,偶尔有几个小喇嘛挑着木桶往山下取水。两人行至庙门前,见上面写着藏语,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庙内许多穿着袍服的喇嘛,或者浇花扫地,或者打坐参禅。虽有外人进入,竟是目不斜视。

    李越道“这里的和尚好,不巴结俗人,也不要香火钱。”又对乌鸦说“你要在这里出家吗可他们说的都是藏语,你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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