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多年来,肖药儿第一次心下如此畅快。
波幼朵看着肖药儿在他面前仰天长笑,似要把内心的愉悦全部抒发出来,不禁也嘴角微翘,真心为这个老人开心。
肖药儿用力拍拍波幼朵的肩膀,真诚道“哈哈哈哈哈,多亏了你,多亏了你啊!老夫有生之年,竟也能摆脱那可恶的毒!”
“若非师父将多年行医体会毫不藏私的教给我,又帮我挡下了恶人谷的追捕,我今日也无法站在这里。”
“哈哈哈哈,真该让你父亲看看你现在这样,当年他救我时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解法,只能助我压制。没想到啊,最终竟是你帮了老夫这大忙!”
江湖上人人敬畏的阎王帖现在开心得像个孩子一般,拉着波幼朵道“走,我们现下去庆祝一番,你休息两日,再给我儿解毒!”
波幼朵虽然很想去,但只能遗憾到“恐怕来不及了,我的结拜阿姐将要大婚,我已经在路上耽误许久,现在必须出发了。”他拿出另一只装樱蛊的盒子递给肖药儿“想必凭师父的手段,已经知道这樱蛊怎么使用了,没有我精血滋养,一定要在一月内使用掉。”
肖药儿接过盒子,珍而重之的收起来道“安心,”他咳了一声,然后到道“以后有事就回恶人谷来,为师可是一直在这里的。”
波幼朵碧蓝色的眼眸也带着笑“自然,不过我走之前还有一件事要拜托师父。”
“哦?说。”
他轻柔的摸了摸怀中婴儿白嫩的小脸,不舍道“此婴名为木娩,我一路长途跋涉,不能一直让她跟着我劳累辛苦,所以希望先寄养在师父这里。待万事尘埃落定,我再将她接回去。”
“你是把我这里当做善堂了?你就不怕我把她制成药人?”
波幼朵早就看穿了肖药儿刀子嘴豆腐心的态度,笑道“自然是不怕的。”
“哼。”肖药儿面上不屑,手上却小心的接过婴儿“老夫现下心情好,不与你计较这些,你走吧。”
“告辞。”
再一次走出恶人谷,却是与曾经完全不同的心态。
站在‘一入此谷,永不受苦’的石碑前,他又回看了一眼,环境恶劣,飞沙走石的恶人谷,却比以往明朗了不少。
就在波幼朵赶路的时候,洛阳城狼牙兵营地外,多了一抹徘徊的黑影。
这日夜间,在外巡逻的一队皇城守卫只觉一阵妖风吹过,激的人打了个哆嗦,但来回张望,却一个人影都没看见。小队的一个守卫哆哆嗦嗦道“这兵灾连天的不会是闹闹什么东西了吧?”
小队队长顿觉毛骨悚然,但不想在属下面前失了面子,色厉内荼道“胡胡说什么好好巡逻,别想些有的没的!”
见队长都这么说了,队员也不敢再多嘴,只能一个个和鹌鹑一样跟在队长后面往前走。
谁也没有看到,一个阴暗的拐角里,一个人影正潜伏着。
皇城中,某不起眼的屋内,一个带着玄铁面具的中原人正端坐椅上查看军务。他身形挺拔,却不像胡人那般肌肉壮硕,玄铁面具外的下半张脸,轮廓也是中原人般柔和。任谁也想不到,他会是整个洛阳和枫桦谷地区的狼牙指挥统领。
他本拿着毛笔在写些什么,忽然心下一动,凭着直觉整个人向右一偏,躲过了疾射而来的一把剑。
见一击不成,门外的黑衣人猛地冲进来,提剑便刺,几息间就与那统领过了十多招。
趁着间隙,统领看清了来人的眼睛,心下猛的一震,不可置信的喃喃道“是你”
☆、狼牙统帅
黑衣蒙面的幕青衣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心下微愣,正要再确定一遍,就被门外听到动静的狼牙士兵围住了。
她心知不敌,也不再恋战,剑势一收就要杀出去。
幕青衣虽武功高强,但也经不住潮水一般密集的士兵,其中还夹杂着几个算得上是高手的几个军官。浴血冲到洛阳城门口,便不慎被一个军官从背后打了一掌,心肺受损,猛地一口血喷了出来,差点半跪在地上。
她回头狠狠地透过人群,看了一眼站在最后面的那个统领,运起轻功就要跑,但是又被拦下了。
一路打一路退,直到退无可退。
之前为了躲避追兵,她从计划好的地方上了山,谁知那狼牙军催逼太紧,原本逃脱的路线均被堵死,只能转道向东,反而造成了现在的困境。站在山崖边,脚微微后撤,踢到了一个石子。那石子一路磕磕绊绊地掉下山崖,光听声音就可以想象,如果摔下去的是个人,那下场必定是粉身碎骨。
幕青衣手持一把剑,虽然黑布遮住了半边脸,虽然浑身浴血,脏污不堪。但她却全无畏惧,只有侠骨铮铮,不屈不折。
她一边胳膊不慎被划了一刀,只能垂落在身侧,而本该握在那只手上的双剑,早在打斗中不知落在了哪里。另一手举起剑,直指缓缓迈步走近的狼牙兵统领,质问道“告诉我,你是谁?”
那统领没有说话,面具后的一双黑色眸子平静的看着她,无悲无喜。
幕青衣却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她忽然笑了,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猖狂,然后骤然怒气勃发“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咬牙切齿道“是我输了,输得彻底!”
“但是,你也别得意!”
她的一双眼亮如明星,怒火恍若要化为实质“你做的这些,迟早会有人知道的!”
说罢,她纵身就从身后的悬崖跳了下去,跳的义无反顾,跳的干净果决。也跳的让人连拦也来不及。
那统领默默地收回伸出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受伤。即便是知道以她的武功,这种高度的悬崖也可以生还,更何况下面还有一条宽阔的河流,可自己的身体还是先于理智动了。他知道,这一伸手,就会有人报给对自己仍旧带有怀疑的安禄山,但是。
罢了,即便是时光回溯,他怕是还会做出同样的动作。
旁边的狼牙军官问道“统领大人,要下去搜寻尸体吗?”
统领迅速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平静道“不必了,她活不了的,撤了吧。”
那狼牙军官眼色一暗,口中称“是”,带领众人退下了。
而波幼朵,一路上紧赶慢赶,终于在时间前赶到了纯阳宫。站在太极广场前,他诧异地重复道“灵灵竟还没回来?”
张晓风等了这许久,早就心急如焚,又担心她会中途回来而不能下山,现下听波幼朵说他们早在枫桦谷便分开,立马道“我去找人调查。”
波幼朵也召唤出阿青阿白道“你们立刻给在外游历的五仙教弟子传递消息,让他们查找七秀坊幕青衣最近都去了哪里。”五仙教双生蛇全是双生蛇王的后代,心灵相通,别的门派传递一个信息或许还要飞鸽传书。但五仙教只需与自己的双生蛇沟通,便能把信息传达给所有其他弟子。
阿青吐着信子嘶嘶道“好哒阿波,放心吧!”
阿白用它的大头蹭了蹭波幼朵,安慰道“一定会没事哒,拿双剑的打人那么疼,肯定不会让人欺负去哒。”
波幼朵心下难安,喃喃道“希望如此吧。”
就这样等待了四天,五仙教这边倒是先来了信息。
听完阿青阿白的转述,波幼朵已经面沉如水。旁边的张晓风看到了,心脏也跟着一跳,只希望事情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糟。好不容易等双生蛇不再出声,他忍不住问道“青衣还好么?”
波幼朵道“她为帮阿九报仇,孤身前去刺杀狼牙军统领,不敌对方人数众多跳崖逃生。不过现下第一没有找到她的尸体,第二,那个五仙教高级弟子查探了周围的地形,山崖高度对于灵灵来说不成问题,生还的可能性很大。所以不要慌。”
张晓风只觉得多日来一直悬着的心脏终于好些了,略带宽慰道“那便好,她是在哪里失踪的,我这就启程去找她。”
波幼朵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这里留着,万一新娘回来了,新郎却不在,你们这婚还怎么成?”
“可是”
“安心,我去找她。”转过身,波幼朵危险的眯了眯眼。
顺便去会会那狼牙统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刚走出去两步,就听背后的张晓风忽然道“两个月。”
他停住脚步,没有回头“什么?”
“我只在这里等两个月。”张晓风认真道“波幼朵,我知道你和青衣姐弟情深,也知道你不想我混入如今这乱局,可是。。”
他看了眼自己从他们互许终生时就绑在自己佩剑上的蓝白剑穗道“青衣也是我一生相许之人,若是害怕危险而置对方于不顾,我又怎堪为人?”
波幼朵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深情与决心,心下一酸,忽然有些羡慕他们。他背对张晓风,在他看不到的角度,自嘲的笑了笑,道“你这个姐夫,我认了。”说罢,挥了挥手,独自踏雪离去了。
张晓风看着那抹似乎萦绕着孤寂的紫色的背影,渐渐湮没在雪色的尽头,很久,很久。
一路披星戴月,终于在五天后,赶到了洛阳城。
这时正值冬日,恰逢前一日大雪,整个洛阳都成了一片白色。
看似纯净无暇,实则
藏污纳垢。
他先在幕青衣失踪之处查探了几次,只在河流下游找到了她的另一把佩剑,其他一无所获。
灵灵作为一个高手,即便是丢了性命,也不会丢下自己的武器,可若是她有事,为何连一丝痕迹都找不到?他问遍了湖中每一条鱼儿,它们都吐着泡泡告诉他这一片河里最近都没有溺死的人,弄得它们都不能改善伙食了哎。
波幼朵黑线了一下,给那些鱼儿喂了一些无毒的小虫子当谢礼,心也安了下来。
只要人还活着,一切都好。
他拍了拍手,叫来咕咕给张晓风传递这个好消息,然后就开始思量起报仇的事来。
既然那狼牙统领同时执掌枫桦谷和洛阳的兵事,那正好。波幼朵冷冷地笑了,阿九的加上的灵灵的仇,这次,我会一并讨回。
通晓百兽之语的好处是什么?
探查情报简直如同探囊取物般容易。
树上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告诉他那狼牙统帅每日都会带兵出去巡查。
树根边趴着的虫子慢吞吞的告诉他那狼他统帅每日会路过那里。
食人腐肉的乌鸦嘎嘎地告诉他那狼牙统帅每日都会有多少人。
被乌鸦嘶哑地叫声荼毒的波幼朵受不了地揉了揉耳朵,道“你还是别叫了,挺难听的。。”
乌鸦气得浑身羽毛都炸起来了,嘎嘎咆哮道“你滚!嘎!”
波幼朵看了看天色,问道“今日那统领是不是还没出行?”
“我不知道,嘎!别问我!嘎!”
“咳。。”波幼朵尴尬的咳了一声,昧着良心道“其实你的叫声听多了,比我们家孔雀的叫声还好听哩。”
乌鸦被波幼朵碧蓝色的桃花眼一看,整个鸟都荡漾了,它马上忘了愤怒,展开一边翅膀挡住鸟脸,害羞道“真真的吗嘎?”
“哈。。哈哈。。当然是真的。”
那乌鸦偷偷用喙梳理了一下羽毛,才扭扭捏捏道“已经在路上了,你要是想找他们麻烦的话,就去向东五里外那里,好下手嘎。”
波幼朵冲它笑了笑,瞬间百花齐放。乌鸦如同被雷劈了一般,捂着心脏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连波幼朵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全力运转轻功,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波幼朵就已经埋伏在了那里,就等着狼牙统帅带着巡查小队靠近。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寂静的空地上,突兀的出现了‘咯吱咯吱’踩踏积雪的声音。
随着那声音由远及近,一队身着突厥服饰的人慢慢走了过来。领头之人却穿着中原款式的战甲,脸上的玄铁面具遮住了上半边脸。
波幼朵本还在盘算把那群人捉住之后,究竟要把他们往哪个蛊坑里扔,还是直接做成药人,或者干脆拿来试蛊。但一看那人身形,心中便是一震,眼睛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想要再次确认一遍自己看到的,
这不是真的
这怎么可能是真的?!
可即使看不见面容,可那双深邃的双眸,自己又怎么可能认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