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昭披着不知谁搭在他身上的绯色大袖,起身出门。门外的冷空气缓和清澈府内毕竟不同山林,藏风化水,令人心旷神怡。
他走出厅门,见回廊尽头有一个玄衣老琴师,瘦瘦小小,背对着他坐在楼望处。老琴师白发批垂,佝偻盘腿,身边侍立一个小童子。
他手指有力地扣拨鼗瞽子,如同盲僧,慢悠悠唱——
明春芳树未纪,或与幽兰同栽
松柏摧为朽槁,我心幽幽莫开
白耶,白耶。莫与之言咏怀
听得人心也凉。却又无比融印于这浩瀚的天地。
好无情啊——
等那琴歌暂住,司马昭忍不住问道
“老翁,请问——”
“昭公醒了?”
那老人突然坐正身体,高大了几分。他声音也变了,柔和如水——方才的吟,不过是唱腔而已。
这人慢慢回头,白发倾垂肩头;他转过一张平静的脸,回望以一双碧水之眸——
刘禅身姿未动,抱着阮咸,幽幽说道
“是我呀。”
未料,再见,已是这般情景——
这雪白的发丝,陡然尖锐地刺痛了司马昭的眼睛和心。
司马昭的第一个反应是转身拔腿就跑。
慌不择路,难过得无地自容。
“昭公,等等。”
司马昭住了脚,手扶阑干,不敢回身地问
“怎、怎么了?”
“我知道,按理应该追一追你才是。”
”但我最近身体太差,走快一点儿也不行,……还请昭公,不要跑那么快。”
司马昭回头见刘禅扶着柱子,慢慢喘气笑道。
这一招倒是有用,司马昭又慢慢走回去。
……
刘禅已经坐在廊上,喘气稍止,大大方方道
“昭公,好久不见。“
“刘公嗣……”
看到刘禅这模样,连一句别来无恙也问不出口。
“你也该偶尔锻炼,打理好身体才是——“
“早不是当年能斗熊,猎狐的身板啦。“
说道往事,两人都有些惘然。
有什么正在化冻。
司马昭知道,他要的不是这种化冻。不是这种若无其事,虚与委蛇。
但至少,他们又重逢了。
☆、渊冰素履中
05
刘禅真是体弱。好在气度还如以前雍从
“昭公真是辛劳啊。我却只会在府里消损身体——你再不来看我,恐怕就看不到我了。”
“何必说丧气的话。“
司马昭觉得心疼,苦笑道。
”百年尚远。果然有那一日,我会善待你的妻子……”
“这我倒是不怀疑。哈哈——”(禅)
两人坐在石亭子里,慢慢地捶腿,聊天。宛如两个耄耋之年的老人。
司马昭悻悻坐在刘禅身边,一直空洞虚无的内心再次活了过来,生动如许,甚至浮现最熟悉的抱怨
没心没肺之人。
可恶的刘公嗣。
“对了,我得告诉你一声。“
空寂的空气,让人藏不住秘密。司马昭为自己终于能又说出那个名字,暗暗感到高兴。
”姜维。……”
“孤没有杀他——他逃逸了,大概现在还好好活在世上某处吧。“
刘禅静静地听。
司马昭冷冷补充道
”——至于你相不相信,就是你的事了。”
“我信。”
如鲠在喉。算了——
“你很在意这件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