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了。何必任性呢?”
“你这样看着多古怪。难道竟不能体面一点?”
王元姬这样劝人,也算是润物无声,非常体贴了。
公门豪族出生的她,以为最有说服力的三个词汇,一是风雅,一是风度,再就是体面。
淡泊念里偏私,按住心头喜恶。
静如娴水,波澜不惊,丝毫不漏心中意。
这是雅士贵族们从小的训练。
君子面上和悦,主宾礼仪相当。
这就是体面。
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喜怒哀乐都藏不住,和村野的泼妇蠢汉又有什么区别呢?
但她不知,自己正碰上司马昭痛心之处。
“我偏要任性。不想见谁,就不见谁!”
“你喜欢见他们家那位夫人,我从不曾拦着你去!——”
“我他妈手持天下兵马,赐九锡,身为晋王。还不能古怪一点啦?!”
司马昭气势汹汹地从床上跳起来,咆哮到一半,看着妻子的眼神从惊讶,渐渐变为又来了的冷漠——
“……好呀,那就随你。”
王元姬并不纠缠。
“你……”
司马昭结舌,知道自己没道理,顿时嚣张得无趣。
然而尊贵的晋王殿下依然赌气
他卷起身上锦被,夹着枕头,将双脚套进软绒靴,站起身就走——
“子上,去哪儿?”
“我今晚要去书房睡!”
“你正病着呢,怎么好这样胡闹?”
“我要——挑。灯。夜。读。诗。书!”
要命,偏还把诗书两个字强调又强调。
强行文艺的司马昭,简直逆天。
司马昭走到门边,突然“仰手接飞猱”,顺手操起王元姬搭在衣架上的一件大袖外衣。他翻扬,裹在自己身上,披着就走出门——
“这又是哪一出?……你还有明皇帝(曹叡)之癖不成?”
王元姬提着裙子,追到门边问。
司马昭走得头也不回。
……
夜宿书房也不算自虐。
侍从鱼贯而入,行云流水般生好炭火,煨上热汤,铺好软褥,……
立刻一室温暖。
司马昭遣退旁人,对着灯发呆,果然夜不能寐。
等到夜深人静,司马昭才俯枕,将鼻子埋在女袍的袖子上……
果然,又闻到那个幽灵般,美好的熏香气息。
那是安乐公府内,刘禅调出的馨香。
香味激起五感,化为五通识。
司马昭几乎能看见,刘禅是如何从各种铜盘中小金匙挑香料,勾熬成一丸一丸,放在炉内醺热,迎合寂冷的冬景。
他想象妻子合袖坐在那芳香的厅堂里,接受府内供上的茶汤时……
这片袖子就这样浸淫在香气中,渐渐有染。甚至拂动时,扇起一缕香风。
这片袖子若有耳朵,也会听闻刘禅在帘后弹琴的曲声。
或在他们说笑时,听到刘禅低声,柔软的语调。
……
这片袖子多特别,因为它曾经在晨。
而最好的是,这片袖子不会说话,也不会嘲笑他。
于是司马昭可以品味这袖上的馨香,遥遥以念想,捕捉无数碎片,在心里拼成一个模糊的身影。
他终于觉得不再见刘公嗣这件事情并非毫无意义。
。
为不见他,
他才会这样珍惜袖上的残香,如同触及世间最珍贵的东西呀。
、
(未完待续)
☆、素雪千里上
01
这年冬天第二场雪很快就来了。比第一场更大。
司马昭坐在窗前,手持玉麈慢慢轻摇。他不语远望发呆的样子,莫名看得王元姬心头一动。
这位伟丈夫如今风神落寞,身态清减;
大雪纷纷簌簌,他眼底如望烟火寂落。
不知何时,居然变得很有风情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