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当战火绵延千里，燃尽幽暗密林多少年年来让人沉湎的寂静时，瑟兰迪尔和加里安都明白，他们最艰难的时候已经到了。
因为地理位置优越，远离中土各个要塞战场。无论是当年精灵与索伦之战，还是千年后最后同盟的征伐，抑或孤山脚下伤亡惨重的五军之役，林地王国的领土从来到没有受到过大军入侵。这片极北之地木精灵魂牵梦绕的家园，数千年来一直被大绿林之灵所眷顾，时光在这里奔涌不息，却从未带来岁月的侵扰和沧桑。他们在古老的树木间奔跑，在坠满落花的溪流边唱歌，合着从安度因河吹来的微风，静享与世无争的浮生。却不曾想会在一夕间被打破所有平静，陷入这场纵然短暂，但也空前惨烈的血与火之中。
早在边境第一封告急文书送达时，瑟兰迪尔就带军队从精灵王大殿誓师出发，前往最前线阻击半兽人大军的进攻，而加里安则被王者硬是留在了安全的王宫堡垒里。毕竟，先不说精灵的状态早已无法在跟随他去往那般险恶的战场，就算是作为最后的一道保障，也必须有人待在他们后方，为大军所需要的一切……甚至，做好最坏的打算。当前线全军覆没后，为林地王国留下仅剩的安身之所。
“这次你必须听我的话。”
临走时，看着固执站在城门口一言不发的大总管，瑟兰迪尔难得用命令的口吻朝他开口。而在那不容拒绝的强硬中，却也隐隐带了丝令人心碎的恳求
“gally，你自己的身体状况你自己清楚。在远离多尔戈多的林地王国都已经虚弱至此，这次前往黑山方向应战，必定会深入黑暗的巢穴，那你会变得如何？……到那时，就算是你，也只会成为所有精灵的拖累而已。”
“……”
虽然并不想说出这等伤人之语，但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只要能让加里安安安稳稳待在王宫里，不去往那般于他而言必死无疑的战争，那瑟兰迪尔也只能这样硬下心肠。
“……事实上，您不必如此，陛下。”
好在，大总管虽然表情有点难过，但也难得体谅了精灵王的一片苦心。只要是王者希望的，就算是无法陪在瑟兰迪尔身边涉险，他也能够说服自己留在原地，静候一个他不曾参与的结果。
低下头，右手在身前划出弧度，最后停在左胸口，加里安轻轻开口。琥珀色透明的瞳孔看不出什么情绪，眉宇间却是瑟兰迪尔再熟悉不过的，一如既往安静的温柔
“我会在此等候您归来。”
……很好。
点点头，也来不及再探究精灵此话中包含了怎样复杂的感情。瑟兰迪尔明白，只要是加里安承诺过的事，他就一定会竭尽全力做到。
而看着精灵王带领禁卫军从视线中逐渐远去，大总管沉默半晌，勉强压下心中挥之不去的忧虑，却算平和地转过身，消失在王宫灯火通明的走廊里。
然而，作为一向幸运e的密林主仆而言。有时候愿望也只是个美好的愿望罢了。
——毕竟，这场战争，他们注定谁都无法幸免。
……
……
连天的暗色火焰，在他眼前没有尽头地燃烧着。
幽暗密林千年修养毁于一旦，无数参天大树在大火中化成灰烬。风里传来让人压抑的血腥味道，合着大绿林之灵布满痛苦的哀鸣，一起在他耳边混杂发酵。
此时，是瑟兰迪尔离开王宫的第七天，他却感觉已过了七年不止。在自己故土上作战，有着林地国王魔法的庇佑，还有密林树灵的支持，木精灵伤亡并不算惨重。然而，一点点看着自己珍惜的家园被破坏殆尽，无数熟悉之景消失在茫茫大火中，还是让所有人都悲伤不已。
“这是第几波进攻了？附近还有多少奥克斯的军队？”
缓缓收刀回鞘，身上银色的铠甲早已被敌人的鲜血沾染。瑟兰迪尔回头淡淡朝费伦询问着，湛蓝如晴空的眼眸里满是对战争和杀伐的厌倦。
“第四波了，陛下。”
尽职尽责回答，或许是加里安不在的此刻要承担比平时更多的责任，费伦看上去也十分疲惫
“刚刚我们收到了洛丝萝林的消息，罗斯洛立安也面临着半兽人大军的进攻……除非彻底攻克多尔戈多，否则我们要面临的战事就永无止境。”
“但现在幽暗密林当然邪恶生物全部被索伦的魔影号令，前往那洛斯的道路全部被黑暗覆盖。没有精灵能穿过这些黑暗推到要塞的高墙，费伦……无论是我们，还是凯勒鹏和凯兰崔尔。”
眉头皱了皱，看向远处一片焦黑的丛林，瑟兰迪尔淡淡回答道。他清楚明白作为决定中土存亡的最后一战，如今这片大地上到处都在竭力抵抗索伦的入侵，然而作为它势力常年盘踞的南幽暗密林，千百年来又孕育了数量如此众多的黑暗生物，想要赢得胜利，真的谈何容易。
或许，只有撑到至尊魔戒被摧毁，笼罩在大绿林上空的黑暗散去，他们才有可能打败所有的入侵者吧……
——而若是远征队失败，黑暗之君再次得到他的力量之源，那别说林地王国，整个阿尔达都会沦亡在索伦手中，从此变成荒芜的死域。
这么想着，虽然不太情愿将命运寄托在别人身上，但这回也由不得瑟兰迪尔。更何况，莱戈拉斯也在远征队之中，护送持戒人前往那般危机四伏的魔多之地。此去艰难，就算是瑟兰迪尔再相信莱戈拉斯的能力，他也实在是……
眉心拧得更紧，精灵王深吸口气，纵然担忧至极现下却也无可奈何。抬手示意费伦传令军队就地休整，准备迎接下一次强攻。毕竟，他为之而战的绝不仅仅只属于他自己而已，只要身后还有着需要保护的人，只要是为了他们所希冀的未来，他就永远不会倒下 。
——gally……
抬头看着头顶漫天星辰，即便被硝烟遮掩，也依旧如此璀璨明亮。瑟兰迪尔轻轻闭上眼，似乎随时都能勾画出那双温柔宁静的琥珀色瞳孔，一遍一遍镌刻在心底，从此再也不会忘记。
眼前晃过的每一道树影都像他，整个世界似乎都是他的味道，仿佛他的一切都被切割成细细碎碎散落在风里，无论朝哪个方向伸出手都能触碰得到，然后，拥他入怀。
大概也只有在这种时候，瑟兰迪尔才能清楚意识到加里安对于他来说的意义。那是早已铭刻在血骨里的习惯，也是无法失去的另一半生命，他确实无法想象，如果今后这漫长岁月再没有他的陪伴，那他的世界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如果，他们也能有那般值得期待的未来……
那他一定早已食髓知味，从此永远都也不可能放开。
这么轻轻想着，思念着。在这漫天灰暗的硝烟中，瑟兰迪尔突然就觉得，就算是风里刺鼻的鲜血味道，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然而，正当他几乎要沉溺在这突如其来的安心中时，一声尖锐的长啸声却瞬间打破了所有心血构筑出来的平静。仿佛预示着黑夜来临的号角，让所有人都有种置身万丈悬崖边缘的错觉。
“怎么回事？！”
倏尔起身，看着周围开始不安起来的精灵战士皱眉。瑟兰迪尔高声示意他们安静，刚想转头询问费伦到底出了什么事，却刹那间被远处森林里腾空而起的巨大生物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那是……？！！！”
惊恐瞪大眼，看着那东西从他们头顶飞过，带出一阵让人站立不稳的旋风，费伦连声音都有些变形。
——该死！！！
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阴沉，尤其是看到它前进的方向时。瑟兰迪尔瞳孔中倒映着那生物几乎遮蔽天空的黑色骨翼，合着满目硝烟大火，汇聚成他最不愿看到，也最不愿去想的可能未来。
“费伦！让所有人立刻返回王宫！！！动作要快！！”
翻身上鹿，也不管卫队长作何反应就直接这么命令道。精灵王俯下身不断催促坐骑奔跑在树林间，那风里漂浮的血腥似乎也在慢慢爬满他的眼角，在瞳仁中染就出丝丝艳丽的鲜红。
……现在王宫里根本没有精灵能够抵挡它。就算是全盛时期的加里安，也无法完全面对如此危险的庞然大物，面对这来自魔多深渊、为所有光明种族所恐惧的噩梦——尸龙。
更何况，大总管的身体早已……
——你可千万不要去硬拼啊，gally。
凛冽的风刮在脸上，带来如同刀割一般的痛感。身后骑着马的国王卫队已经全部赶了上来，再远一些，徒步的精灵士兵也在竭尽全力奔跑着，追着尸龙朝更北方而去。散落在天边的火光照亮漆黑一片的森林，烧灼后残余的热浪瞬间扑面而来，明明是那般滚烫的温度，却丝毫温暖不了精灵王紧紧被恐惧所笼罩的心。
你一定不能有事，绝对不能。
听到了吗，gally，galion？！
“加里安——！！！”
……
……
当发现有什么极度危险的东西再朝王宫方向接近时，加里安正站在城墙上默默计算，密林究竟被半兽人焚毁了多少森林。结果还没等他看清楚每个方位，半空中突然就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长啸，直接让他痛苦地皱紧眉头，差点狼狈摔倒在地。
“那是什么？！！”
站在他身边，也是一脸不堪忍受。亚尔维斯瞪大眼看着正迅速往他们这边飞来的巨大生物，震惊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别发愣，亚尔维斯！！去叫所有人躲进地下宫殿里去！！！”
由于本身就受到索伦魔影侵蚀，对于尸龙叫声和吐息中的黑暗力量更加敏感，因此，所受到的冲击也更加强烈。加里安看着天空中半边身子都裸露着白骨的狰狞怪物，脸色苍白如纸，眼中却没有半分惧意。
“尸龙没有火龙那样的烈焰，却有比它们更为致命的黑色吐息。那对精灵来说就像是□□一样，稍不留神，或许就会被腐蚀成它那般半身白骨的怪物……”
话音未落，来自烈焰山的黑暗生物就一个俯冲，直直朝他们所在之处飞来，亚尔维斯立刻转身，抓着大总管扑倒在地，堪堪躲过尸龙甩来的、长满可怖倒刺的尾巴。
‘轰隆隆——’
因为没有击中自己的目标而倍加恼怒，尸龙在木精灵们的惊呼声中撞向王宫最高的屋顶，瞬间就塌陷了一大片碎石，劈头盖脸往城墙上刚刚躲过致命一击、正拼命喘着气的加里安和亚尔维斯身上砸去。
“……我可不想要个被活埋的死法……”
无言看着头顶砖瓦四散，亚尔维斯抹把脸，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看上去郁闷地快要哭了。
“真巧，我也是。”
扯扯嘴角，简直要对这处处惊喜的精生绝望了。加里安和身边的西尔凡小哥对视一眼，不必谁提醒，他们不约而同撑着背后城垛翻身，直接从离地十几米的城墙上跳了下去。
“我这把老骨头……真是造孽啊……”
愁眉苦脸扶着腰站起来，亚尔维斯抬头望着盘旋在王宫上空的尸龙，这么无奈叹气道。
“你有这抱怨的工夫，还不如快点去把我交代你的事做好，然后带你的人滚到西边去帮忙。”
敏捷朝旁边躲去，正好避开尸龙一次带着腐蚀液体的吐息。加里安看了眼地上那片瞬间枯萎的草地，眼角抽了抽，心里明白今天恐怕是没法善了了。
“树灵告诉我，有一队奥克斯从精灵小道摸过来了，数量不多，正好你们可以一人十个。”
“……”
“还有，顺便一说，我比你大几千岁。就算确实摔得不轻，你那把‘老骨头’也得继续去给我干活。”
“……那您呢？”
按按眉心，心说总管大人最近跟吾王混得确实嘴炮见长。亚尔维斯点头领命，又看了眼明显正在酝酿下一次攻击的尸龙，有点忧虑地这么问道。
“快走！！”
没有回答，也没有必要回答。加里安站在原地，眉心皱得很紧。风中大绿林之灵的讯息源源不断传来，却没有一个他想听到的。在人手不足又被接连偷袭的现在，他也只能选择最危险的办法，孤身一人拖延住这条看上去极度危险的巨大生物。
——而实际上在这密林中，除了精灵王外，也只有他还有和尸龙一战之力而已。
‘我需要你们把力量借给我。’
闭上眼，双手合十，苍白的骨节上隐隐看得到青色血管的纹路。一滴艳红鲜血从手腕上滴下，落入泥土中，转眼就了无痕迹。却也在刹那间改变了风吹过的轨迹，四周树木摇晃，在地面映出杂乱无章的阴影丛生，仿佛风暴来临前的天空，黑云压城，山雨满楼。
——亚尔维斯很久之后都还记得那副场景。
灰黑色阴霾下，尸龙俯冲而来的凛冽寒风刮得衣角烈烈作响，精灵独自站在空旷的草地中央，一头银发被风扬起。四周，千年不朽的参天古木突然疯狂向上生长，在尸龙黑色的吐息到达前将整个花园和精灵王大殿牢牢遮挡住。不断有树枝融化的声音从半空传来，却也有更多枝叶再度重生。合着黑暗生物刺耳的咆哮，几乎响彻整个密林。
……是的，如今中土世界能使用这等驱使大绿林之灵魔法的，也只有瑟兰迪尔和他的大总管罢了。
不敢再多耽搁一秒，亚尔维斯捡起掉在地上的弓转身就跑。毕竟他也有自己的职责，也有必须要去做的事，就像孤身一人拖住尸龙的大总管一样，哪怕牺牲于此，也有绝对要保护好的东西。
在跑过拐角时也吹响了召集卫队的号声。匆匆赶去阻击半兽人的亚尔维斯其实并没有发现，在自己消失在大总管视野里的刹那，他紧抿的嘴角边也缓缓流下一丝鲜血，艳红的仿佛幽暗密林最高处的枫叶，在这阴沉晦暗的风中无比刺目。
‘那么，做好准备了吗？’
——被我杀死。或者，一起同归于尽。
微笑看着半空中发狂的尸龙整个儿撞在树木围成的屏障上，很快就撕裂出足以让它通过的裂缝。知道再耗费力气撑起古木也再没什么用处，加里安果断松手，同时翻身后撤，远离那足以致命的龙息的波及范围。
手一挥，脚下泥土中就突然窜起无数巨大的藤蔓，在魔法的驱使下直直朝俯冲下来的尸龙刺去。眼看它侧身躲过第一波攻击，皮肤上已经能感受到略微的腐蚀感。大总管踩着身边的树干高高跃起，敏捷和黑暗生物白色的骨翼擦肩而过，在尸龙黑色的粗糙外皮从眼前掠过那刹那，数根藤蔓也突然从他身后窜起，狠狠抽在尸龙身上。力度之大，甚至能清楚听到骨头断裂的脆响。
沉闷的倒地声混杂着凄厉长啸回荡在夜空里，听得人头皮发麻。被其中蕴含的黑暗魔力震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滚，加里安皱眉咽下喉咙里翻涌上来的鲜血。再度挥手，刚刚被大绿林之灵从半空抽到地面的尸龙脚下土地就变得四分五裂，巨大的青色藤蔓从裂缝中飞速生长，半点不留情地往尸龙身上缠去。
“咳……咳……”
在束缚住对手的同时也踉踉跄跄落在地上。因为驱使大绿林之灵耗费了太多精力，加里安此刻脸色苍白异常，甚至隐隐呈现出一种灰败。知道自己身体还是无法承受如此巨大的负担，感受着生命力渐渐流失，大总管死死抓住胸前衣物，咳嗽半晌，猛然低头吐出一大口血，几乎瞬间就染红了他脚下焦黑的土地。
‘你……亏空太严重了……这么下去……一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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