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里安今天也很心塞 第6节

    猛然转过头，瞪着身边还不住喘着粗气的同伴，瑟兰迪尔现在心情很复杂

    “但我发现我真是大错特错了……敢在袖口里装这么危险的东西，看来这种小事对你是理所当然没有难度的。”

    “不，恰好相反。我宁愿在身上再背一打那种箭矢，也不愿在经历一次这么刺激的高空抛物。”

    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加里安背起未来的密林王，缓缓往森林外移动着——虽然他们俩这种样子已经不可能再去参战了，但能亲眼看着亲族胜利，或者和他们死在一起，也都是他们所希望的

    “但愿我们回去时，费迪伦他们已经把那些恶心的东西都赶走了。”

    点点头，难得老老实实待在他背上。瑟兰迪尔已经被这一仗和身上的伤折腾到没有力气，也不介意示弱这一次。歪歪脑袋，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看着眼前淡到近乎看不出颜色的发丝，神情有些担忧

    “一只妖狼都这么难对付。你把费迪伦的破魔之箭要了过来，他们在那边要怎么？”

    “不用担心。”绕开那堆已经看不出原样的烧焦的废墟，加里安朝天翻个白眼

    “费迪伦那个家伙，他袖口里藏得可不止这两支……要不是还有欧瑞费尔和族人在旁边，我估计他很乐意一口气把整个战场都炸了。”

    瑟兰迪尔“……”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他们默默穿行在寂静的森林里，身上的伤口往外渗着血色，逐渐彼此交融，汲取余温。加里安背着瑟兰迪尔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崎岖不平的小路上，周围都是激烈战斗后留下的痕迹，称着那两个渺小的背影。恍惚间，恍若一次无人知晓的凯旋，独自绽放在这荒野，万世不朽。

    双腿早就没有了知觉，却还在机械运动着。他的步子越来越慢，却一直不曾停止。后颈上能感觉到不属于自己的、轻轻浅浅的呼吸，竟是那么悠远绵长，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周围时间依旧流逝，却唯有他们逆行在时光的长河里，曾经过往一幕幕浮现。从初见的相看两厌，到方才的生死与共，他们的意识还在剑拔弩张，身体却早已背离了思想，先一步向他们证明，彼此究竟是怎样的默契十足，天作之合。

    “我说过，我讨厌你。”

    清冷如冰雪的声音在背后想起。加里安无从知道瑟兰迪尔说出这话时是什么表情，但这也并不妨碍他从中听到一丝真切动容和笑意。

    嘴角弯起的弧度已经超出了愉快的范畴。未来密林王微微眯起那双湛蓝如晴空的眼，如同春天第一朵绽放的花蕾，万物失色

    “从第一次见面我就讨厌你。因为不但你自大、目中无人、自作主张、没有礼貌，还喷了我一身的茶水……”

    “从来没有精灵敢这么对待我，加里安，从来都没有。”

    “我很荣幸。”

    安静听着他赌气般夸张的数落，加里安也慢慢笑了起来。

    眼中光华越来越璀璨。瑟兰迪尔歪了歪脑袋，似乎很喜欢他的笑声

    “你呢？你为什么讨厌我，加里安？”

    “……这个啊……其实我并没有讨厌你，瑟兰。”

    有些局促地抿抿唇，小精灵脸色有些发红。想了半晌，他才终于这么开口，带了些奇异的被人戳破的尴尬

    “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对既定未来的本能排斥吧。”

    “那现在呢？”对这个答案十分好奇，瑟兰迪尔难得追问了一句。不过，他也早已想到了他会有什么样的回答。

    “现在吗，当然是觉得还不错啊，y lord”

    眨眨眼，一如他所料，加里安朗声笑道。

    如果一个精灵注定要为谁交托他漫长的生命。那么，我现在衷心感谢、并且真诚希望，那个人是您。

    不为任何人的强迫，不为任何人的命令。

    从今往后，直到魂归曼督斯的殿堂，吾都将与您同在。

    “很好。”

    似乎也听懂加里安未说出的话。瑟兰迪尔也终于笑出了声。更加放松的伏在他背上，汲取着温度，连身上伤口的疼痛都似乎尽数远去。未来密林王轻叹口气，任凭疲惫渐渐将意识卷携。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更久远之前。他趴在父亲那宽阔温暖的后背上，世间一切烦恼都被阻挡在外。远方传来若隐若现的低吟声，载着母亲的白帆随着海浪轻轻起伏，逐渐消失在前往维林诺的夕阳里。那时，他看着父亲眼中混杂着失落和坚毅的眼神，默默闭上眼，将这盛大的晚霞尽数铭记在心底。

    因为，那是他此生所不会再有的，最美丽的梦。

    “我累了，加里安。”

    眼皮越来越重，瑟兰迪尔动了动胳膊，轻声开口“为我唱首歌吧。”

    精灵的歌喉，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瑰宝，也是洗涤痛楚最神奇的良药。

    身下的脊背似乎僵硬了一瞬，随即半晌沉寂，而他却已经支撑不住滑入黑暗。在闭上眼的刹那，他听见加里安好像说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但当那清亮的歌声响起时，确实是真真切切飘进了他的耳中

    “………

    看彻繁华，尽失初妆

    虚度游迂，历尽沧桑

    仲夏夜茫，七月未央

    起初你我年少轻狂，不惧岁月漫长

    纵情时光，华灯初放

    我们如孩提时光嬉戏疯狂

    ill you still love  and beautiful（当韶华逝去，容颜不再，你是否爱我如初，地久天长）

    ill you still love  ul（当一无所有，遍体鳞伤，你是否爱我如初，地久天长）

    kno you ill, i kno you ill（我深知你会，我深知你会）

    kno that you ill（我深知你的爱经久绵长）

    ……

    ……”

    歌声似乎稍纵即逝，又似乎拉得很长，在梦里飘飘荡荡。第一次，瑟兰迪尔在谁的背上沉沉睡去。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个身影在梦境中徘徊。

    朦胧中，那人似乎微笑了很多次，说了很多话。从过去到未来，一点不落，让他即使在沉睡中，嘴角也露出了一个好看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young and beautiful》的第一部分，个人认为很有感觉，就拿来用了。

    ☆、绿林的王子

    随着夕阳的余晖影影绰绰从天边洒落，辛达族在大绿林的第一场战斗也终于结束了。

    当加里安背着瑟兰迪尔走出树林时，本已做好了迎来半兽人弓箭或者妖狼利齿的准备。但成年精灵们显然不会让这些煞风景的东西来作为欢迎同胞的礼物——在欧瑞费尔一剑砍下奥克斯首领的脑袋，费迪伦数支破魔之矢把卡黑洛斯的黑暗生物炸到渣都不剩之后，敌人已然溃不成军，开始朝迷雾山脉方向退去。

    站在满地尸体鲜血中朝他们挥手，费迪伦看着自家小精灵有些呆愣的表情笑得十分开心。刚准备习惯性嘲笑两句他们的狼狈样，却被欧瑞费尔一巴掌糊在头上，拍得他一个趔趔，差点脸朝下栽倒在地。

    没理会友人瞬间暴起怒吼，爱子心切的欧瑞费尔在费迪伦扭过来兴师问罪之前，就已经冲动了加里安面前。紧张打量了几遍他背上背着的自家儿砸，反复确定他只是睡着后，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瞄了眼不远处那个还在原地跳脚、没有半点过来嘘寒问暖的意思、据说是他监护人的混蛋，加里安抽抽嘴角，第一次觉得，果然精与精之间还是有不可逾越的差距的。

    懒得跟他置气，也没什么力气再去计较。小精灵翻着白眼把同伴交给他担心过度的爹，终于放下一路上硬撑的那口气，直接倒在地上不动了。吓得欧瑞费尔一口气没喘上来，一手一个夹起两只未成年就往木精灵的医疗帐篷冲，期间慌不择路撞到精疲力尽的族人无数，简直不要太操心。

    不明所以的木精灵……那什么，医疗点在那边。

    无辜遭殃的辛达精灵……您反应太大了，首领。

    深觉自己被鄙视的费迪伦……呵呵。

    长叹口气，眼见顶头上司照顾下一代去了。作为现在唯一还能喘气的管事儿的，费迪伦默默还剑入鞘，认命集合队伍，开始跟木精灵交涉处理一应战后事宜。

    ＊＊＊＊＊＊＊＊＊

    对于欧瑞费尔他们来说，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同为森林的宠儿、泰瑞勒子民，西尔凡们自然欢迎这群从林顿东迁来的辛达贵族，更别说还在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他们驱逐了敌人。为此，欧瑞费尔被失去领袖的西尔凡精灵们推举为王，以阿蒙兰为都，建立了林地王国。而身为他的独子，瑟兰迪尔自然成为了大绿林的王子殿下，享尽尊崇爱戴……尽管其实他本人对此实在有点适应不能。

    “我想我还是需要时间消化一下。”

    当加里安大大咧咧晃进同伴房间时，正被一件礼服折磨到死去活来的瑟兰迪尔难得苦着脸这么对他抱怨。不得不说，他的表情的确狠狠娱乐了小精灵一把，并且在之后几千年里都成为了未来密林总管最百谈不厌的笑料，没有之一。

    那时精灵们已经已不可思议的速度在来年春天前重建了家园，在新任精灵王的领导下休养生息。几乎所有人都迅速适应了自己的新角色，连整天忙到不可开交的欧瑞费尔也不例外——身为多瑞亚斯贵族与生俱来的领导能力，以及协助庭葛处理政事而积累的经验已足够他支撑起一个新生王国。因此，在辛达族入住大绿林的第二年，一切都已走上正轨。剩下的，只不过需要时间来雕琢而已。

    但在这一派生机勃勃之中，显然还是有某些连欧瑞费尔都想不到的部分无法和谐发展……比如他那个从小就没让自己操过心的好儿子。

    “您可已经消化两年了，我的殿下。再怎么样都该习惯了才是。”

    憋着笑艰难开口，加里安看着大绿林王子正努力把自己套进繁复的华服里去，实在忍不住想要幸灾乐祸的冲动

    “说实在的，既然您对这一部分有明显的困扰，为什么不清那些服侍你的侍者帮你穿呢？”

    “我不喜欢别人跟我靠那么近。”瞪他一眼，瑟兰迪尔抿抿唇，没好气把衣服扔到了同伴脸上

    “你要知道，自从我懂事起都是穿着便于行动的战士服……而这些都是什么玩意儿？!穿着它们走两步就会被绊倒!我实在搞不懂，为什么你们都愿意把这种东西套在身上”

    “可惜你以后就要一直跟这些东西纠缠不清了。毕竟欧瑞费尔要你学习如何管理国事，作为大绿林的王子，在长辈面前基本礼仪还是要有的。”

    抚平衣服上的皱褶，加里安在自己身上比了比，很快就找了领口，开始认命往已经前往议政迟到的王子殿下身上套

    “容我提醒一句，瑟兰。我是你的近卫，不是近仆……你不能每次都把你的侍从骂走，然后等着他们找我来给你穿礼服；你也不能天天都让守在门外的士兵滚开，然后抱着弓睡一整晚，顺便给第一个来叫你起床的精灵一箭……看在维拉的份儿上，这里是阿蒙兰王宫，你父亲建立的国度，将来总有一天会属于你。你必须习惯这些才是。”

    闻言轻轻斜了他一眼，瑟兰迪尔不置可否听着他碎碎念抱怨，一边偏了偏脑袋，让他能为自己带上头饰

    “这些话你说了太多遍了。”

    “哪怕你能记住照做一遍呢。”用力勒紧腰带，毫不意外被大绿林王子吃痛地一巴掌糊在背上，加里安无奈叹气

    “拜托，y lord。欧瑞费尔派给你这么多侍从护卫，就是为了让你能早点适应，别浪费你ada的好意啊。”

    ——就是这些恶趣味的衣服要改改……这些第一纪那种既诡异又复杂的设计品味，原谅他实在是欣赏不来。

    默默在心里加上这么一句，他手下不停，给瑟兰迪尔系上最后一颗扣子。终于第一次赞同起他对这些玩意儿近乎执着的嫌弃。

    “如果你能说服他给我裁剪简洁轻便的长袍，我可能会更容易感激他一点……还有，记得顺便把我房间外那些拿着武器的家伙清走。”

    在等身镜前转了两圈，显然对加里安的手艺很满意，瑟兰迪尔淡淡道。常年在野外活动养成的警觉性不仅锻炼出了他赶超成年精灵的战斗水平，也让他学会只相信自己。对危险那么敏感的神经根本经不起刀剑金属散发的锐利杀意，在最初入住王宫时，他甚至会整夜整夜失眠。哪怕是现在，也很容易被半夜换防的叮当声惊醒。

    对此，加里安也很无奈。他的房间和瑟兰迪尔相隔不远，能听到的他自然也听得到，却远没有王子殿下来得心塞。究其原因，大概就和费迪伦说的一样，其实他的防备心要比瑟兰迪尔轻得多，更容易接受来自他人的好意……当然，也更容易被骗得倾家荡产。

    这么想着，未来的密林总管也觉得自己头上有点冒火

    “他们既然在那里，就有他们在那里的价值。毕竟，绿林王子殿下的安全是比世上大多数重要得多的东西，你应该学会信任你的亲卫。”——包括我。

    “我不需要别人保护。”

    “这个可不是你说了算的，至少在你能证明自己的实力前，没人会同意你这么做。所以你现在应该改变的是你自己，而不是要求我们这样那样……”

    “顺便一说，您已经迟到将近二十分钟了，还要继续跟我在这里死磕吗？”

    耸耸肩，三言两语把还想说些什么的瑟兰迪尔堵了回去。加里安拉开门，看着王子殿下火急火燎往大厅里冲，悠闲朝他的背影招招手

    “我会在森林里恭候您大驾，亲爱的瑟兰，但愿今天陛下不会罚您打扫整个训练场。”

    “……闭嘴!”

    目送那人消失在走廊尽头，还不忘回头丢给自己一个气哼哼的眼神，他琥珀色的瞳孔中有什么一闪而逝，随即就湮灭在一贯保有的漫不经心中。快得没有任何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