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周瑜的语气有些奇怪,陆逊偷偷望了他一眼,见一向面上都满是自信的阁主此时眼中却多了些自己看不懂的神色,不觉心中疑惑,但不敢再多问。
种种滋味,唯有当事人心中知晓罢。
☆、鹈鹕在后
刘备寿宴上的骚乱随着黑衣人尽数被灭而平息,这些人是死士,来袭时便已抱了必死的决心,即使刘备最后装模做样的留了个活口,也没能从他嘴里问出个所以然来。
死伤的人只出自几个小帮派,主桌的人皆未负伤。毕竟是在刘备寿宴上出了这谁都不愿意看到的事儿,刘备许了他们些补偿,便也没人去深究了。
本是令人愉悦的寿宴终是没能顺利办完,刺客之事一过,受了惊吓的人们便接连离开了刘家。
看曹操走时那一脸的不痛快,显然是在为没有得手而懊恼。倘若周瑜没有出现在刘家,或许陆逊吕蒙也已成了剑下亡魂。
刘备不惜搅乱自己寿宴,来配合曹操试图击垮回隐阁,显然说明他手上也无那传说中的宝物。而曹操,明里对那十字预言也十分上心,与刘备偷偷摸摸的剿灭了不少带“阁”字的帮派,但实际上却将那些帮派纷纷收归己用,种种表现让周瑜觉得他的目标自始至终只有一个——那便是回隐阁。
难道作为亲眼见过言灵碑之人,曹操早已知晓预言真假?
还是,当年之事实则另有隐情?
将这些事统统抛掷脑后,周瑜幽幽的叹出一口气。
他已好久不曾叹过气了。
上一次叹气,大抵是老头子撒手人寰,把一堆烂摊子一股脑儿的丢给自己的时候吧。
周瑜独自坐在桃苑池塘边的草地上,怔怔的盯着面前远处紧闭的房门。孙策一早就与孙权赶去帮“大受打击”的刘备谢客,此时应仍在前厅忙活。
原先他是想,扳倒了孙家,其他三家自然不在话下,最后天下便如老头子所愿,尽归回隐阁所有。
可是他在孙策这里栽了跟头。
周瑜从未想过坐拥天下,只是一直都在完成老头子的遗愿,天下归一。
……但这,却与孙策的毕生心愿相违。
这时,一直鹈鹕自周瑜头顶经过,突然并拢双翅,自空中疾速俯冲而下,精准的捉住了池中的一条小鱼。鹈鹕悠闲的将鱼吞入了腹中,在水面上自在的漂了起来。
周瑜将目光转向这视自己与无物的鸟儿,突然笑了起来。
他是周瑜,是无所不能的周瑜。
便是要下地狱黄泉,也要拉着那囊中之物共赴。
又过了一会儿,院子外的一棵树上,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
周瑜侧耳听了听,勾起嘴角,趁着四下无人,朗声道“出来吧。”
树上的响声突然停了下来,接着,一个青年翻入了院墙,面对着周瑜站着,双手乱抓了一阵不知该放在哪儿好,一副做错事而又不知所措的样子。
“……阁主。”凌统低着头,不敢瞧周瑜一眼。
周瑜看着凌统战战兢兢的可怜模样,眼中笑意更深,半开玩笑的道“擅离职守,该当何罪?”
凌统没有看到周瑜恶作剧似的表情,以为阁主发怒,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属下知错。”
“哎,说了多少次,”周瑜无奈摇头,“别跪我,折寿。”
凌统起来也不是,不起也不是,愣愣的在地上不知该作何反应。
“好了,起来,”周瑜起身将凌统扶起,道,“来看甘宁,嗯?”
凌统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承认。
“一早就没见他人,大概是被我三哥叫去了,”看到凌统面上失望的神色,周瑜又道,“经此一事,我看出三哥这人的确心狠手辣,若是被他查出甘宁两面三刀,他定不会轻饶。”
凌统大惊,急急忙忙的想要开口,却被周瑜打断。
“这次我向你保证,一个月内,甘宁必会毫发无伤脱离周家。”
“……多谢阁主!”凌统双手紧紧抱拳,冲周瑜连拜了三拜。
周瑜摆摆手,“先别急着谢我,有一件事你且记清楚。”
听闻周瑜语气变得严肃,凌统忙竖起耳朵。
“阁主请讲。”
周瑜轻咬着下唇,斟酌了半晌,一字一句的道“甘宁所做之事都是奉了我的命令,不论你看到的是什么,不要将那些事带进你们的感情。”
凌统与甘宁的关系在回隐阁早已是公开的秘密,被周瑜摆开了这么一说,凌统立马红了脸,随后他认真思量了一下周瑜刚刚的话,虽然此时还听不太懂,但他还是重重的点头,应了下来。
没见到甘宁虽然遗憾,但得了周瑜的承诺,凌统便也满足的离开了刘家。
凌统走后,周瑜的面上又染了些许愁容。
该来的这一天,终是要来了。
周瑜站在池塘边,低头看着水中映出的模糊人像。
红唇白脸,盈盈浅笑。
仿佛另外一个人,正好端端的站在面前。
周瑜闭上眼一拂长袖,水面突然起了条条波纹,冲散了那人影。
对不起……
☆、两难在后
清晨,天刚蒙蒙亮,众人仍在熟睡之时,甘宁却早已醒来,盘腿坐于床上,打坐修炼。
——在周炎身边呆了这么多年,甘宁深知伴君如伴虎;周炎生来多疑,心如蛇蝎,稍有不慎便极有可能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因此甘宁一直以来少眠勤修炼,丝毫不敢懈怠。
一刻钟过去,甘宁凭着习武人的直觉,觉察到门外有人逗留。他屏住呼吸,不动声色的从枕头下面抽出双刀,准备伺机而动。
但就在甘宁高度警戒之时,门外那人的气息却消失了。
甘宁觉得奇怪,从床上跳下来,轻手轻脚的打开房门,只见门前的地面上有一片半干的水渍,从中依稀可以看出“杏苑”二字。
甘宁环视周围,其他人的房间皆是房门紧闭,于是轻轻的将房门阖上,用内力将地上的字迹烘干,便飞身向周炎居住的杏苑赶去。
大清早杏苑也是空无一人,但眼尖的甘宁注意到在这许多间屋子中,唯有一间的房门虚掩着,于是上前推开了门,周炎果然在房内。
甘宁将房门带上,便面朝周炎单膝跪地,恭敬道“家主。”
周炎端坐在房间正中的藤椅上,端起手边茶盏轻抿了一口,才不紧不慢的瞧了甘宁一眼,点点头,“起来。”
即使跟了周炎这么多年,甘宁却依旧捉摸不透他的心思。这人的喜怒,完全不能按常理来揣度。
见甘宁低着头半晌不发一语,周炎挑了下眉毛,道“怎么不说话?不向我汇报你在孙家,看见了些什么?”
“回家主,孙策与夫人成婚第二日,属下便被调离夫人身边,……并无机会与之接触。”
“嗯,”周炎像是早就猜到了这一点,所以并不意外,“孙策那边暂且放一放,今日找你来,是有别的事要你去做。”
甘宁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道“家主尽管吩咐。”
“你去江北,”周炎勾起嘴角,故意拖长了语气,平静的语调与他说出口的话语却截然不相符,“杀了周瑾。”
甘宁的瞳孔猛然一收缩,面上的惊骇之色也不知有几分是刻意装出来的,他不解道“江北?夫人不是好端端的在……”
“他不是周瑾,是我的弟弟,周瑜。”弟弟二字周炎几乎是咬着牙说出,半点儿兄弟情义都不含。
“五公子?!这……?”甘宁继续装着一无所知。
周炎望着甘宁的目光带着些许怀疑,他淡淡的道“听说那人与我四妹有七八分像,你只需带回那人的尸首,其他的轮不到你管。”
“可……夫人不是已有身孕?”甘宁仍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若是男子,如何……”
“问题就在此!”周炎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重重的一拍桌子,站起身来,眼中神色愈发冷冽,“周瑜那厮为了与我唱反调,竟不惜侍候一个男人!孙策,明明知晓自己娶了个男人,还与他沆瀣一气。这两个人,我也非杀不可!”
甘宁低下头,“家主息怒。”
“息怒?”周炎的声音由于极度的愤怒变得有些嘶哑,他一步步的逼近甘宁,“你为何不敢看我?!莫非你早知他们的阴谋,也从中掺了一脚,准备反我?”
甘宁大惊,急忙跪倒在地,连连说道“属下一心向着家主,并不知他们有此计划,请家主明察!”
“哼,”周炎冷笑一声,居高临下的盯着瑟瑟发抖的甘宁,道,“你若带回周瑾尸身,我便信你。”
甘宁只觉脊背发凉,不过此时也由不得他犹豫片刻。
“是……是!”
之后周炎又与自己说了什么,甘宁早已不记得,如今他脑中只剩下了四个字,那不管如何都足以将他推至深渊的四个字。
杀了……周瑾……
甘宁跌跌撞撞的回了桃苑,在进门时一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
“怎么像丢了魂儿似的?”周瑜抬起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笑道,“今日启程回孙家,就等你一个了。”
看着面前这张与周瑾极为相似的脸,甘宁冷静了一些,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最后只点点头,便要绕过周瑜回房收拾。
“甘宁。”
甘宁脚步停住,却没有回头。
或许此时此刻,他是没有回头的勇气。
“三人尚且成虎,更何况你所掌的并非谣言,你知道它的轻重。”
——周瑜代嫁,阁主真身,随随便便一件都足以撼动江湖。
甘宁死死攥着刀柄,几乎要将它捏的变形。
周瑜走到甘宁跟前,将他紧绷的左手手指一根根展平,又握着他的手重新覆上了刀柄。
甘宁看着周瑜的眼神中多了丝诧异。
“做你认为正确之事。”
☆、试心在后
回孙家的路上总算是一派平静,但孙策却仿佛又变了个人一般,半个字也不主动对周瑜讲,不知又中了哪门子邪。周瑜热脸贴上了一张冷屁股,时间长了,自说自话觉得无趣,便也不再搭理孙策。两个人面对面的坐在马车中只字不言,气氛十分尴尬。
马车慢慢悠悠的进了江东地界,刚一停下,周瑜便抢先从马车中出来,他实在受不了里面那沉闷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