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小狐丸大概是油豆腐吃太多,吃坏了脑子。
他看向不远处的庭院边,审神者正努力练剑。
站姿还是不够稳丶挥刀时手应该抬得更高点……他浅尝一口茶,在心里评论道。
身为武士,他对这些初学的姿势予以批评,不过作为一把刀,这认真的态度让他感动。
主公孱弱似蒲柳,彷佛风一吹动便能将他推倒。
可是在那之下蕴藏的力量不容小觑,还有那和瘦弱外表不相符的意志力。
他举得起长刀,还可以提着它旋转丶挥舞。更使三日月吃惊的是,他居然肯提刀。
他大可放任刀剑与敌方厮杀,但他没有。非常乾脆地负起责任,然後试图解决问题。纵使实力再怎麽不济,至少他选择正面迎击。十分优秀的武士道精神。
同甘共苦,一同出生入死,他们互相奉献生命,为对方而活。
刀剑随时可以为他赴死,而审神者亦然。
真是令人钦佩的爱。
三日月觉得自己毫无壮举,却如此轻易沾染上这样的爱。
遗憾的是,审神者不止愿意为他拼命,他也毅然决然的为别人拼命。
若是惟你不可的话,那爱大约会更加强烈。只可惜啊,只可惜这本丸,偏偏人特多。
樱花早已凋谢,他没赶上樱花时节被锻造出来,否则便能端坐树下,乘着月光赏樱饮茶。
耽美梦幻的红樱,开散,朝开夕凋,无数美好融进诗句里,唯有俳句能引出甚美。
临摹花雨飘散脸上的轻柔,服贴的触碰,滑过脸颊。
若要形容那感觉,只有一道吻能与其匹配。
他等待明年又将盛开的樱。他都预想好了,要坐树边,最能感受花香的位置。他能独酌,或与同伴嬉闹,又或许到那时候,倚他身旁的人会是审神者。
三日月想尽情潜伏在思绪之海上,任由自己漂流。
然而小狐丸打量的眼神像渔网,逼得他神游的意识不得不回岸。
别看了。想摸我的话,可以摸哦?
他很坦然的说道,张开双手表示任君选位。
小狐丸诧异地瞪大眼。
什麽?不。你卖个笑吧,大声的笑三次。
哈!哈!哈!
他不明所以的乾笑着。可是小狐丸很认真地揣摩,思前想後不停摸着下巴。
真没诚意的笑声,你还是喝茶好了。对,喝茶,你喝茶的样子真像主公,轻飘飘的。
什麽又叫做喝茶的样子是轻飘飘的,现在的年轻人怎麽回事?
小狐丸,我觉得你还是少吃点油豆腐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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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月今天一如往常在廊下喝茶,轻飘飘的喝茶。
不过这次审神者却特别招手要他过去。
那一声招唤太令人惊诧,他错愕地把茶洒了一裤,弄得深蓝下裳被沁湿成近黑色。
他正坐在审神者对面,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衣裳。
审神者刚练完剑,徐风吹拂,淋漓薄汗已乾涸在肌肤中,一股清香取之覆於身上,散满整个和室,像烈日下晒过的棉被,自然从体内膨发出蓬松柔软的香味。
等他回过神,审神者已经换上新和服,拿着针线盒朝他靠近。
我注意到你的袖破了。来,手臂给我。
他很听话的伸出手。
主公捧起他的手,直接就着衣服开始缝补。俐落乾净的针法,迅速,整齐,顺着手肘窝由下往上缝去,手臂互相贴合,感受到压在他手上的重量是柔和的。
袖口完全接合了,他替线头束结,将头凑近手臂。
自然地,毫无芥蒂,没有尴尬,彷佛连他们两周来的隔阂都一块儿接得天衣无缝。
审神者以牙齿截断多馀的线。
咬断的瞬间,他不经意和三日月对上视线。一对媚得骇人的上挑眉眼。
三日月没见过主公原本的模样,他习惯这副宛如被诅咒纠缠的脸,还有诱惑的双眼。他看入他的眼底,眼眸是一湖豢养鱼儿的水池,波纹荡漾与鱼尾搅混。
他被称为天下五剑之最,几乎是美的代名词,因此他明白美貌是最无用的东西。
刀生来便是斩杀人的道具,无论再怎麽美丽,实力才是永远不容置疑的真正标准。
人也如此。拥有雕琢绚丽的灵魂才是真正的美好。
双眼能述说人一生的故事。
沧桑与欢畅,痛苦或幸福,眼总能说明一切。
眼也是最能令人沉沦的地方,一眼看透灵魂的本质後便一厥不振,神魂颠倒。
好了。现在,我想应该有人跟你提过,我得拿走你身上的一个部位。
原来是要找他进行黑暗的器官交易。
这是一种制约,等价交换,我将为你献上我的心脏。
他可以得到心脏。为他感受生命,为他战栗,为他跳动的心脏。听上去很诱人,甚好,不过他该拿什麽交换呢?他想提一个足以与其匹敌的东西。
刀剑的心已无条件被他征服,他必须拿出第二有价值的附属品。
忽然,他想起樱花。美轮美奂的绽放,非常美丽的,在他心里堪称价值连城的东西。
三日月伸出手搂过审神者,欺身上前,低头亲吻。
深蓝色细发滑过脸颊,服贴的触碰,似花雨飘散在脸上。
若要形容樱花,只有一道吻能与其匹配。
吻是灵魂的烙印,他要审神者雕琢过的灵魂上,有道他的刻痕,永久存在。
那麽,嘴唇可好?
他问。柔软的声调,像他隔着指套轻抚脸颊的触感。
抱歉。嘴唇已经有主了。
审神者眯起眼朝他笑,眼里水波颤乱,是两泓深不见底的潭水,而他将如坠落水中的弦月,溺死其中,无法呼吸,与水化为一体,任由酒醉的诗人伸手捞抓。
三日月大受打击,枯萎在审神者面前,尽显肠断的表情。
我想,就这里吧。你的手腕是我的了。
审神者握起他的右手,那黑色手套在手腕处有道长型开口,露出柔软的肌肤。审神者朝那吻去,轻柔地用两片嘴唇啮咬,水润依恋的触感。
他抬眼看他,又是无言的煽惑,他似乎闻到淡淡菸味,即使这儿没有烟管。
云淡风轻,身穿白衣的谪仙,因为可怕的容貌被贬下凡间,可依然不减飘渺。
美眸碰撞着移入他的双目,狂袭而来的海啸要将他卷入海中。
三日月捏住他的下颚,欲吻,却发现指腹擦去了他脸颊的颜色。
哎丶这是
他望着审神者那块被他擦去的疤痕,底下透出一股白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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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神者变回来了,毫无预警地。
就像他当时变成了孩子,三天後依然窈窕飘忽,像他心血来潮的高烧不退,突如其来的来临,也突如其来的褪去,好像什麽也没发生似的。
他们顿时松懈下来,说着濑见的药虽然总是不管用,这次倒也撑了两个礼拜之久之类的浑话。
清光还是不高兴。主公是变回来了,不过濑见仍然是混蛋,应该乘着春风得意之际,冲过去把他们打得天翻地覆人仰马翻,然後征服世界,云云。
山姥切说征服世界是他的特权。
三日月笑呵呵地品茶。那烧痕像树皮碎裂般,一碰便掉落,他用手把审神者全身给剥了一遍,像在剥浸过水的水煮蛋,剥出水嫩白皙的内里,剥得主公缩起身子直求饶。
审神者始终冷静,他望着镜子,用指尖小心翼翼触碰自己恢复的脸颊。
不知是药研的研究发生作用,又或者只是单纯的药性失效了。无论如何,他每天喝那麽多杯药,如此也算值回票价,不管到底真相为何。
他想起濑见。濑见毁了他的脸,只求一丝痛快,他在挣扎。审神者明白。
半晌,他把镜子搁下,碰撞的声响不大,却足以引起众人的注意。
时候到了,各位。
他之前就在盘算,若是有幸变回原样,不论剑术好坏与否,他都要去找濑见。这是信号,以免到时候因时间长久心软了,而途中改变自己的决心。
现在信号摇响,正是时候,他会贯彻当初的意志。
审神者倏地站起,纯白色和服被风吹起,摇晃,化为一张帆布,包拢众人的注目。他拿起在万屋买的一把普通长剑,扣在地上,伴随十足有力的命令。
──出阵吧!
鸦雀无声,只馀木质地板被摩擦的声音,他们整装丶迅速在审神者面前列好队伍。
战争的气氛渲染快速,风驰电掣地穿越每个人脑中,他们是刀,是军人和武士,有着与生俱来的肃杀,自动调整至备战状态的机能,惯性所致的规律。
审神者不着铠甲,只将长袖扎起丶长刀系腰,跨步上马。他凛然的神色让刀剑不敢发出任何意见,庄严正经地跟在马後,朝着敌军阵营前进。
地点是池田屋外的三条大桥。
清光觉得毛骨悚然。这地方於他来讲是生死相隔的地狱。他心里发毛的拉紧了围巾。
濑见巳暮彷佛能够预知,领着军队在桥上迎接他们。他很悠哉,敲着下颚对审神者品头论足。
哟,两周不见。你漂亮可爱的小脸蛋变回来啦?
是的,托你的福。
主公居然还跟那种家伙说客套话。小狐丸气哼哼地向三日月抱怨。
噢,你当然得感谢我化学没学好,否则你可能得拖着那张疤脸一辈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