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北从没离开过家,这是他第一次独自出远门,以前跟着山王队友出征美国时从没发现原来这个地方这么远,远到要坐很久的飞机,再搭很久的巴士,他算不清究竟离家多少公里,大概是多少条电话线都无法拉近的距离。
在美国的第一年泽北其实有点痛苦,初尝孤独的滋味让他夜夜辗转难眠,每天都特别想念爸爸,那个从小到大无论他身在何处都会跟在左右的人,占据了他到目前为止绝大一部分的记忆,如今只剩电话里头的声音能够令他聊以慰籍,而一个人在美国从十七岁走向十八岁的时候,泽北慢慢又发现了件继语言之后更大的难题。
在这个梦想国度里,篮球反而成了无法随心所欲的东西。
去北卡之前泽北空窗了整整一年,所在的学校球社并不看好外来的亚洲毛孩,入社申请拒绝了一次又一次,他只能站在球场外看着他们打球,观摩每个球员的技术,最后自己在街头的球场一遍又一遍地练习。
当逆境开始经久不变,欲望便会因为打压开始退减,那时候的泽北最想要的渐渐不再是如何称霸赛场,而是拥有能够与他真枪实弹切磋较量的对手,哪怕只有一个,于是他忽然想起了一个和他志向相投的小子。
那个永不服输的流川枫。
泽北当然没想过会心想事成,当他在北卡和流川相遇,那一刻差点喜极而泣,为他在美国两年以来终于得以实现一件希望中的事,对此流川通常翻个白眼,这段往事他已经听泽北说了一遍又一遍,动情之处仍然可见他的泪花,大抵只有认识泽北流川才能发现自个儿冤了仙道这么久,如果幼稚能够提高球技,爱哭鬼足以称霸美国。
而泽北对流川的认知产生于在北卡并肩作战的那个学期,他和流川是人才济济的校队里仅有的亚洲面孔,平日训练总会有意无意碰到来自队友的打压,收到那些嘲笑或是不屑的眼神时流川总是出离冷静,一言不发,泽北有感他的气度,想问他是否有什么能够心平气和无视一切的诀窍,结果流川连他都没理,一声不吭,泽北有些奇怪,过去一看,臭小子插着耳机直哼哼。
……
干嘛。
也借我听听吧?
自己买。
没钱了……泽北的家境并不富裕,光是爸爸为他创造打球空间而买下的房子就耗尽了家里所有积蓄,甚至还有些借来的钱一直到最近才还清。
流川脸一鼓,不情不愿摘下一个耳机分给他,两人坐在那一听就到没电。
泽北最常和仙道说同一句话,他听不懂。
流川便觉得他的语言学校是白上了。
我是听不懂歌的意思啦。
嗯?
泽北托着腮对着天上的新月有感而发,美国根本没有那么自由嘛,都是唱得好听。
你三岁吗。
十九!
流川连连摇头。
你会想家吗?
我以前就住美国。
诶?!真的假的。
假的。
那你怎么又回日本了。
球在哪里都可以打。
那怎么又来美国了。
流川支着下巴,面无表情又说了一遍,球在哪里都可以打啊。
泽北陷入了苦恼,不要连你也说我听不懂的话啦!
都说你只有三岁了。
泽北那时并不知道他们友情当中的契机是因为仙道,流川甚至不曾在他面前提起过最初记下北泽的初衷,倒是会提自己有个很会打球的朋友,在日本东京念大学,会再度想来美国也是因为那个朋友。
泽北一听就很好奇,问他朋友这么厉害吗,叫什么名字。
仙道彰,两次都没赢他。
不过你打赢了我嘛!
流川直言单打并没赢,让泽北放心,他还没堕落到需要靠对手的安慰度日。
泽北压根不明白流川在想什么,流川这人特别固执,言谈里从不议论别人的失败,倒是对自己的胜负耿耿于怀。
可山王的的确确输给湘北了,这是事实。
那又如何了。
我说你啊,泽北有些好笑,你是打球还是打架,非得单挑才能高兴吗?
只是想变强而已。
为了打赢你朋友?
嗯。流川又说。
不过他已经不打球了。
那一刻泽北才发现,原来流川并非不懂寂寞。
现状得以改变是在球队换了教练之后,为了整合资质参差不齐的候补球员,新教练组织了一场练习赛,他和流川因为表现出色成了教练留意的对象,那之后在漫长的训练里陆陆续续又进行了几场考核,一直到联赛前夕两人才终于得到了一个意外的好消息。
泽北那天借流川的手机给爸爸打了个电话,一边哭一边说他可以正式参加比赛了,单单这句话泽北就重复了好多次,哽咽得直抽抽。
流川觉得这有点丢脸,毕竟他一向不在人前哭泣,也体会不到情绪释放起来是种什么感受,路过的行人都带着好笑的神情,流川想想也没说话,摸出块手帕递给泽北。
我爸爸说要来看我比赛。
嗯。
泽北擤着鼻涕,问流川不打电话回家吗。
打过了。
这么快?!什么时候的事?
刚才。
嗨!你好,请问这里……啊这里,出租车,哪里可以搭到出租车?
……?
啊……我想问,出租车,车子。
店长有些茫然,他开便利店至今极少遇见外国人,面前这个黑发小子看起来不错,鼻子眼睛有点像他们的国人,可惜口齿不清。
仙道又把出租车重新发音了一遍,连带比划,店长隐隐有些明白了,伸手给他指了个方向。
可是,我,从那里过来,刚刚。
你是来旅游的吗?
店长说话语速远比磁带来的快,还有他听不太清楚的口音,努力辨认之后仙道才确定他听懂了旅游这个词,连连点头。
店长抽了张报纸,给他画了个简图,告诉他这里不会有车经过,要到刚才给他指的地方直走左拐两百米才能有车,仙道听得懵懵懂懂,寻思借个电话给流川打一个,让他跟店长问问,结果拨了两遍都无人接听,天已经快黑了,仙道不敢再逗留,抱着地图道声谢之后匆忙就走了。
直走……左拐?两百米,这里吗?
仙道停下来一看,面前是个死胡同,角落里堆着几个苍蝇缭绕的垃圾桶。
仙道有些奇怪,挠挠头对着一知半解的地图看了半天,最后终于确认了件事。
他拿倒了。
第69章 六十九
六十九
流川发现有两个未接来电时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他刚从球社回来,洗完澡准备给仙道发个简讯,结果意外地看到了屏幕上的陌生号码。
回拨之后流川有些奇怪,电话那头是一家自己从未去过的便利店,老板说是今天有个客人借用了他的电话,应该是那个客人打的。
噢对了,是个外国人。
外国?
没错,亚洲人,长得很高大。
流川一愣,下意识问店铺地址在哪里。
老板报了个位置,随即告诉流川人已经离开几个小时了,他不保证还在这附近。
他是一个人吗?
是,他说来这里旅游。
仙道发现自己似乎在原地打转,他想按照来时的路倒回刚才那家便利店,结果饶了一圈又走到了这堆垃圾桶面前,移动电话也用不上,他下了飞机才想起没办过国际功能,附近的商店原就不多,这会也早已关门,流浪的动物开始出没,孤零零的街道让他有种深秋的错觉。
老板同样给流川画了张地图,说仙道就是拿着这个去找的出租车,流川想想,打开自己的钱包给老板看了眼,问打电话的是不是照片上的人。
喔……没错,是他。
确认是仙道之后流川反倒把心放下了,以他对仙道的了解,这白痴铁定连路口都没出去。
流川捏着地图看了几眼,立马动身先从常规路线找了一遍,果不其然,人影都没,流川直接调头,大抵确定仙道应该是走了反方向。
泽北这当头来了电话,问他在哪里,敲了半天宿舍门都没人开。
而且你居然没锁门啊!就算学校放假了也还是有人的吧!
有急事。
这样吗?那还有钥匙吗?我帮你把门锁上。
流川让他在床头抽屉找找,有备用钥匙。
行,我先挂了。
嗯。
仙道在不知道第几次和垃圾桶打照面的时候终于有点头痛,搞不懂这个看起来很偏僻的角落自己怎么就能从不同方向一次又一次找到,仙道看了眼时间,又过去了半个小时,他实在很饿,下午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过。
流川一直打不通仙道的电话,忍不住骂句白痴,出国也不知道办号码,歇气的一瞬间忽然想起他和泽北曾在一次外出遇到附近学校的不良少年,堵人要钱,最后和他们干了一架才走。
流川下意识甩甩脑袋,停止胡思乱想,仙道纵然是外国人,体型上的优势应该不至于沦为霸凌对象,眼下只剩最后两条路线,瞅了眼地图正上方标注的左拐两百米,逆向方位的流川毫不犹豫走了右边。
路子越走越僻静的时候流川基本能够肯定仙道钻这来了,二话不说开始叫名字,穿插几声白痴回荡在寂静的夜空。
仙道正蹲路边啃面包,乍一听见有人叫自己,有些意外,这还是他头一次饿出幻听,再吃几口,又有些不对,这声音他熟呀!
仙道站起来,立马就被灌木后边的流川发现了,两人都吓了一跳,仙道先回了神,嘴一开就笑。
喔!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