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宸大哥以后就唤我作思安便可,叫什么李兄?”
南宸心中反复念了几遍,笑道“你这名字,念得快了,就变成‘三儿’了。”
李思安变色不改,道“你要喜欢,就和瑾儿一样,叫我三儿也可。”日后行走江湖,看来要化作别名。为什么每个人都叫他李三?李思安默默地想。
南宸摇头,十分认真地注视着李思安的双眼,一遍又一遍道“李思安。思安,思安……你看,我念得对不对?”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把他名字念这么多次,饶是李思安冷如冰霜的脸上,也忍不住泛起一丝红晕来。“……你……也不必一直念。”李思安避开他炯炯的眼神。
这军爷,平时看上去又蠢又呆,竟反让李思安感到羞了。
南宸挠挠头,哈哈一笑。李思安没搭理他的傻笑,沉默地替他上好药。又帮他拉上衣服。南宸感觉李思安手指冰凉,上药时划过背十分舒服。原本一颗充斥着蓬勃战意的心也渐渐被抚平了。
“思安从小长于深山之中,不喑世事。”李思安收起白瓷瓶,坐到南宸旁,“只知道下了山要多做好事,不曾想有机会能加入五大派铲除恶人谷这等大计中来。”
多做好事?自然是编出来的。
李思安继续道:“……一路上一直听闻,恶人谷作恶多端,为世人不容。不知道恶人谷究竟做了些什么?”
你们日日口中挂着恶人谷如何作恶多端,十恶不赦,到底是为什么?
李思安几乎是从小在恶人谷长大,师傅对他温柔亲切,华挽晴虽行事风风火火,但也对他是极好的。康先生教他读书写字,柳先生回谷后常常带些小玩意给谷内的孩子们………谷主更是上知天文地理,腹中饱读诗书,精通琴棋书画的谦谦君子。
他只知道谷中人不屑像正派人士伪善,行事遵从本心,都或多或少杀过人,可都是情有可原的。
不说恶人谷,他们五大派,又有多少手上干净的?
南宸一怔,紧接着慢慢皱起眉头,似不愿回想。
“……昔日在边塞,有一女子对我有意,常常冒着风雪,为我送食盒来。我只把她当妹妹看待,不曾想有一日她忽然没来。你知道吗?她为我送了足足七个月食盒,风雨无阻。我担忧她有什么事,傍晚便去她家中拜访。你猜如何?”
李思安看着南宸,示意他继续。
“……她的鼻子被人生生割去了,我到的时候,她屋里满地鲜血。桌上放了一块金子,留了个字条。写着‘康雪烛为爱妻文秋所取。’康雪烛,呵!那一日,镇上足足有十五名少女被他割鼻,只为完成他亡妻遗像!你知道大哥当时有多痛恨自己竟如此无能么?守卫那一方土地,却连保护镇上百姓也做不到。从那一日起,我就决定这辈子势必要除恶人谷!”
南宸从边塞退回中原,开始代表天策府混迹于江湖,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除恶人谷。
李思安点点头,这事他略有耳闻,康先生与其妻文秋,一开始康先生并不喜欢文秋。多年后文秋重病逝去,康先生才恍然发觉他心中其实是深爱文秋的。可逝者已矣,他心中思念亡妻,竟魔障了。
他到处寻找美貌女子,只取下那女子身上最美一处,拼到亡妻雕像上。七秀琴魔本是个性格温雅的女子,因那双手奇美无比,被康雪烛斩去。治好之后,性情大变。除贴身婢女之外,其余人接近,皆会被她琴刃重伤,故被称“琴魔”。
康先生取了琴魔双手后,不知为何,大彻大悟。放弃了再现亡妻雕像的念头,投奔入恶人谷,在谷内教孩子们读书写字。
“我听说康雪烛已经改过自新,你仍无法原谅吗?”李思安问他。
南宸比李思安高上许多,此时挺直腰板,神情肃穆,大手一握李思安双肩。李思安忽然有种被看穿的心虚感,眼神飘忽到墙上不敢看他。
“恶人谷中人,还有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不知道。但思安,你记住。”南宸一字一句对他正色道,“我们是正,他们为邪。正邪永不两立。”
“做过的事情永远不能靠悔过而改变,为了大唐百姓,为了江湖安宁,恶人谷必须除。”
南宸握着他肩膀的手微微颤抖。
李思安只觉得他抓得自己肩膀疼,疼入骨髓。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有人看,我会尽我所能把它写完…感谢书友百晓楼
☆、16
李思安仍不认为,恶人谷的人都是十恶不赦的。
那是他的家。
恶人谷里的人,都是他的家人。
他第一次出谷,忽然就遇到这样一群人,对他说,你们恶人谷的人啊,受万人唾弃,人人诛之。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康先生的时候,康先生身上的气息十分阴郁,第一眼,他不喜欢他。印象最深的,只有康先生那双漂亮的手,还有毒蛇一样的气息。后来几年康先生慢慢好了许多,看上去不再那样阴森可怖了。还教谷里的小孩子们读书写字,也许是和孩子们呆的久了,他身上的气息也跟着被洗涤了罢。
他仍是不明白。天下之人谁无恶念,为何所有矛头都指向恶人谷?他们五大派内难道没有一点龃龉?
当日在茶摊,那老板对南宸下毒,害他被抓,受鞭刑之苦,他又为何不去计较?
李思安自己不明白,他只是对恶人谷投入了所有感情。
恶人谷的一切,他都不会认为是错的。
立场不同,李思安一辈子都不会理解南宸为什么一定要除去恶人谷。
恶人谷,非除不可吗?干净清澈的眼里,第一次出现了迷茫。
“这世上,真的有绝对的正与邪吗?”李思安问南宸。南宸重重点头。“自然是有的。”
“我今晚可以睡你这么?”这问题来得突然,看到李思安淡定的问出这样一句突兀的话来。
南宸登时手足无措。“我、我这里太乱……呃……?”大家住的别庄是姚玉轩新买的,房间都差不多,哪有乱不乱的区别?
“瑾儿虽是万花弟子,但他师傅不怎么管他,他从小都是和我一起睡。这几天没他在,我很不习惯。”李思安面色不变地撒谎。
他发现南宸对面他总是有些紧张,真是十分有趣。
钓鱼,就是要拉一些,放一些,鱼儿才会渐渐没了力气,被钓上岸来。
见南宸低头不语,李思安抓了抓袖口“今晚是我唐突了,抱歉。”说罢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南宸愣愣地看着他背影消失不见,嘴里那句‘无妨’却憋着怎么也说不出来。南宸心中既是有些高兴,又有些难过的。他高兴李思安对自己如此有好感,又难过自己只是唐瑾的………替代品?
“诶!南宸啊南宸,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了?”南宸喃喃自语。这注定又是一个不眠夜了。
一直到隔日,他们几人一路赶往废墟途中,路上李思安也没再和南宸说一句话。甚至瞧也没瞧他几眼。南宸心中着急,他并不介意李思安‘唐突’自己,也不觉得讨厌,只是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应。
见南宸也总不住地偷瞄过来,李思安便索性头撇到另一边去。
真是个傻大个,动作那么明显,生怕别人不知道在偷瞄么?南宸走在最前,频频回头去瞄李思安,自以为小心翼翼的动作还是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姚玉轩觉得南宸傻的可爱,又见李思安面如冰霜,悄声在小和尚耳边道“你瞧那二人,准是吵架了,闹别扭呢。”
明灯点点头。
姚玉轩又道“你说南宸能不能把李兄哄回来?他那笨嘴,我看李兄还要和他闹几天罢。”
明灯忍不住道“别人的事情,你这么八卦作甚?”
姚玉轩“行行行,我只在意你总可以罢?”
明灯心想,好不要脸。
梓黛也觉稀奇,她认识的南宸一向是个顶天立地,气概豪迈的男子汉。怎么今日却作偷偷摸摸之态来。
顺南宸目光望去,李思安依旧冷若冰霜。“今日南宸大哥怎地总偷偷看你?”梓黛到李思安身边,面露笑意。
李思安冰冷地吐出两字,不知。
就连仙子也觉南宸这般十分可爱,忍不住揶揄李思安“你和南宸大哥关系当真匪浅呢。”
南宸“……”
石永甲在队伍最后,看他们有说有笑,实在忍无可忍“你们恶心不恶心?有这等癖好之人在队伍里,你们也能笑出来?”他也认为南宸和李思安关系不一般了。
可他自命清高,总想和别人不一样。他们欣赏李思安,喜爱南宸,石永甲偏偏不,偏要说李思安和南宸之间太恶心。
“和你们这样一群人,我看七心海棠,是拿不到了罢!不如早点散伙,各回各派去!”尴尬的是,这次没人理会他。
石永甲自己发作一番,竟连一点回应也没收到,脸色涨得通红。他在昆仑派时,还没被人这般无视过!
姚玉轩快步走到南宸身边,伸手挡了挡他,道“过了此处就要进到废墟内了。你们且慢。”
南宸疑惑地看向前方,前方依旧是一片万年不变的黄沙地,不知姚玉轩从哪看出这就是入口了。
“这里被人布下了奇门迷魂阵。依我看,应当是‘枯石飞沙阵’。南宸大哥且仔细看看,这周围有什么不同?”姚玉轩道。
南宸当即环顾四周,努力看了半晌,除了黄沙和风,这处就没别的东西了。哪有什么不同之处?
“你就别卖大哥关子了,这阵法要如何破解?”南宸苦笑。
石永甲依旧惹人厌地出声嘲讽“这么简单的阵法都不认得,天策府的人果真有勇无谋。都是一群莽夫。”
没人搭理他。
石永甲再度被众人无视,气得直发抖。
他这话说的的确是过分了,南宸虽是粗人,但天策府中人,大多家境殷实。南宸也不例外,他家境良好,小时候也是上过学堂的。说他是无谋莽夫,实在过了。
队伍中对奇门阵法有所造诣的,也不过是姚玉轩和石永甲罢了。难道其他不知晓的人,也是无谋莽夫?
这枯石飞沙阵,是一种致幻阵法。南宸等人不知不觉走入阵法中后,姚玉轩才发觉中了阵法。好在为时不晚,否则只能在这黄沙中一直走下去,永远也没有尽头。
此阵破解容易,只是要发觉身在阵中,是极难的。姚玉轩直觉过人,竟凭感觉就化解了这一危机。
“一路以来,荒漠中处处是枯枝,枯骨。到了这,地上却忽地什么也没有了,只有黄沙。要破解这阵法,我们要掘地三尺,挖出布阵人埋下的阵眼。”姚玉轩将破阵之法徐徐道来。
梓黛道“此处广阔,我们如何找到阵眼?这阵眼,又是何物?”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南宸对李思安是有好感的,但他自己不知道。李思安察觉了。可他只是抱着玩玩而已的态度…
☆、17
姚玉轩:“要找到此阵阵眼,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南宸不解:“那究竟是难是易?”
“这阵法讲究的是个缘字。有缘的人自然轻易找到阵眼。无缘的人,要么被困到死,要么转身原路返回,方能出阵。但这样一来,就不可能进入废墟中了。”姚玉轩道。
听闻此言,众人面露凝重之色。
“姚施主还未说,阵眼是何物?”明灯问他。
姚玉轩实在不喜欢小和尚唤他施主。心道有机会一定要让小和尚把这称呼改了。
改成什么好呢?恩…………
姚玉轩一边走神一边说着:“挖地三尺,只要挖到除黄沙以外的东西就是阵眼了。”
这办法当真简单粗暴得很。
众人当即想办法掘地。南宸内力浑厚,几下掌风就把黄沙地掘出了个大窟窿来。可惜其中空空如也。这窟窿也算极深了,南宸见状不禁叹息一声:“看来我不是那有缘人了!”盘膝坐下,希望其他几人能挖到阵眼来。
除石永甲内力实在差劲外,姚玉轩,明灯以及李思安,皆是用掌风一下一下地轰向黄沙地。
倒是梓黛仙子方法特殊,她不知从哪摸出两把折扇。这两把折扇比寻常折扇大上许多,扇子前段长出一截丝绸出来,舞动时犹如行云流水,煞是好看。
她只原地起舞,利用扇风一点点将黄沙中扇出了个坑来。美人掘坑,竟也能如此赏心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