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师兄回过头,困惑地看了他一眼。
火夕顿时傻了。
好、好美的师兄!
火夕真的对天发毒誓他之前从来没有在长留见过这么一位俊美非凡的师兄!长留最受欢迎的男女弟子榜单前二十他基本都认识,可从来没见过这号人,若长留有一位这么美的师兄,怎么会不出现在榜单上?
没等他回神,那位师兄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反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火夕倒抽一口冷气,面对眼前这个人,他居然没勇气把那恶作剧的话再说一遍了,而且,而且,他居然很没出息的,脸红了。
那位师兄看他不说话,又看见不远处的舞青萝有点惊讶又幸灾乐祸的表情,似乎渐渐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若有深意地看着火夕,嘴角勾起一个莫可名状的笑,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火夕心里咯噔一下,隐约预感到自己惹到了什么厉害的角色。
如果他当时夺命而逃或者跪地求饶,或许还能自救一把。可惜,火夕当时也不知道自己抽了什么风,也许是因为觉得当着青萝的面不能示弱,居然鬼使神差地硬气道我叫火夕。
火夕……
那位师兄微微一笑,好像在反复拿捏这个名字。然后他看着火夕点点头,收了他的铲子,扬长而去。
火夕觉得自己完蛋了。
他戏弄了一个宫玉级别的师兄,这个师兄还知道了他的名字,保不齐他会不会呼朋引伴,把他堵在偏僻的小路毒打一顿什么的。不不,以这个师兄的修为,单挑他足够了。
所谓命运就是在你以为情况已经够遭的时候,笑呵呵地跑出来告诉你,其实情况还可以更糟。
这件事三天以后,火夕他们正在上御剑课,远远就看见世尊摩严和那天他遇到的那位师兄,正朝着这边走过来。
然后他听见众弟子哗啦哗啦一片全部单膝跪地道拜见世尊!拜见儒尊!
!!!
火夕两眼一黑。
儒尊……
难怪他不穿弟子宫衣,难怪他可以随心所欲在长留搬弄那些花花草草,难怪他可以那么漫不经心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可他居然对长留儒尊出言轻佻,舞青萝还在一旁加油鼓掌。更要命的是,他还理直气壮地告诉对方,我叫火夕。
他俩的命大概到头了,也不知道现在收拾包袱滚蛋,还能不能活着下山。
所以在拜师大典上,当火夕看见笙箫默把香草递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还在梦游。
作为长留那一届弟子里最调皮捣蛋的两位,火夕和舞青萝一直没等到收他们为徒的香草。长留三尊中,白子画这一年依旧没有收魁首,摩严只收了落十一,笙箫默却稳坐玄玉座上,手中银箫飞转让人眼晕。看着一些仙剑大会名次甚至低于自己的同门都被长老们收了,火夕和舞青萝觉得,也许他们真是会被赶出长留山了。
怎么,还不想要?笙箫默见火夕看着他手中的香草,嘴张得鸡蛋大,笑得又得意又狡黠。
火夕迅速抓过他手中的香草,与同样震惊的舞青萝面面相觑。
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摩严更是发愁不已。
他家师弟这天上一拳地上一脚的性子,看来不仅难改,怕更要发扬光大了。
从此莫道长与短
花千骨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又一个长留弟子从她身边路过,左臂上缠着一截白绢,上面用一根青色的缎带绕了几匝系住。
她不过是下绝情殿拿点食物而已,来回路上遇不到几个人,可几乎人人都系了个这样的东西。
火夕师兄,花千骨看见火夕迎面走来,便笑着与他招呼,可走近了才发现,居然连他的臂上也缠了这么个东西。
火夕看见花千骨,不知为何眼里瞬间冒了光,他赶紧把花千骨拉到一旁,故意显出左臂摆了一个造型,酷酷问道千骨,觉得我帅吗?
啊?花千骨哪里知道火夕会问这个,她拎了满手的蔬菜,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随口打哈哈道嘿嘿,师兄,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集体受伤了吗?
花千骨话音刚落,只听一阵爆笑,树上忽然跳下一个人,她定睛一看,正是这位火夕师兄的千年冤家,舞青萝师姐。
火夕,我就说你真的很像骨折病人!你还不信!舞青萝嘲笑他。
哎呀,花千骨,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火夕似落败,恨恨看着花千骨,懊恼不已。
师兄师姐,你们到底在玩什么?花千骨被这两人搞得一头雾水。
舞青萝好不容易止住笑,上气不接下气道前两日甲班的弟子在捉滚滚鱼,师父……恰好看到,也跑去捉……结果他一撸袖子,大家看到他手上戴了这样一个东西,好多弟子就都跟着学。我说火夕戴着像骨折病人,他……他还不高兴,非说我羞辱他。这不,我们就打赌,随便抓一个长留弟子问问,他戴着是不是好看。
啊?
花千骨突然很不好意思,觉得自己不知不觉又把火夕坑了。
哼,你们这些女弟子都是一伙儿的,我要去找个男弟子问。火夕十分不服气,又往前抓了一个人。
火夕,你就不要垂死挣扎了!师父就是穿破烂也好看,这事儿得看脸,看脸,明白吗?舞青萝冲着他的背影嚣张地大喊。
火夕觉得肺都要气炸了,舞青萝不仅羞辱了他的配饰,还连带羞辱他的长相,此仇不报非君子,两个人一路战火不断,一直打回销魂殿。
你们怎么又在呛火呢?大中午的笙箫默被他这两个活宝徒儿吵得脑袋疼,便懒洋洋地挥开殿门来劝架。
师父师父,你看看弟子怎么样?火夕看见了本尊,赶紧站好立正,一副精神百倍的热血少年表情,充满期待地看着笙箫默有没有您的风采?
笙箫默压根没反应过来他要干嘛,不过做师父的嘛,到底要给徒弟一点面子,他上上下下打量了火夕一通,突然注意到火夕臂上的白绢诶,火夕,你受伤啦?
舞青萝顿时笑喷,倒在地上直抽抽,仿佛随时都要撒手人寰。
火夕一下子蔫儿了师父,怎么连您也嫌弃我啊?弟子可是忠实地追随您的脚步啊!
他不甘心地跑上前,将那手臂亮到笙箫默眼前。
笙箫默这才看清他手臂上的物什,他微微一惊,本能捂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疑惑道你在学我?
不光我学您,长留弟子都在学。您知道吗?大家给这取了个名字,叫玉腕,听说瑶歌城的绸缎庄里,白绢和青缎这两日都卖光了!火夕兴奋得赶紧拍自家师父的马屁。
笙箫默敛了笑,第一次没有接他的茬,只是瞥他一眼道你有这闲工夫,为什么不去好好修习?
师父,您怎么变得跟世尊一样了?火夕颇有些委屈,弟子只是觉得师父戴着很好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罢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笙箫默苦涩一笑,干脆地抬起自己的左手,卷起袖子,将那缎带和白绢解下来。
火夕呆住。
那臂上是一大块殷红色的伤疤,伤口纵横凹凸,极其可怖。而那刺眼的颜色,在新晋弟子过三生池试炼的时候他早已不止一次见识过。
这个你也有?笙箫默冷笑道。
火夕不敢吱声。
笙箫默看了看僵在那里的两个徒儿,放下袖子叹了口气为师甚少督责你们,是不想师徒搞得那么严肃,压力太大,可你们的修习自己也要上心。纵观这百年千年,六界的太平时日并不多。我不期盼你们未来担当什么大任,可若真是大战来临、妖魔来袭,你们起码要保证自己不被干掉吧?
火夕与舞青萝赶紧双双跪下弟子错了。
好了好了,笙箫默一看到这两个散漫惯了的徒儿突然正经起来,自己也觉得十分无趣,便挥挥手该干嘛干嘛去,我要午睡了。
两个徒弟悻悻离开,笙箫默回到殿中,却睡意全无。他将袖子小心地卷起,静静盯着那臂上的旧伤。也许时间过了太久,当时伤口是怎样的痛,他已经有些不记得了,心口的痛折磨了他数百年,似乎也已经迟钝。
他曾经找过,也观微过,可不知是不是故意,茫茫人海,他却探不到青玗的半分气息。有那么一些瞬间,他甚至想要说服自己,也许青玗已经不在人世,他可以放弃了。可是,每当想到那个人不留只言片语的离开,他总觉得他一定有很多没说的话,他总有一日能见到他,亲口问他,亲耳听他说。
想到这里,那疤痕又开始隐隐作痛。
还好,他还会痛,还能感觉到痛,那就说明,他还没有变成行尸走肉。
笙箫默轻轻笑了。
师叔,你到底在哪儿呢?你在外面流浪了这么久,何时归来?
江南正是晚春四月,白日比隆冬时稍长了些,却依然黑得早。
青玗一身灰色的裋褐,头发以一根旧木簪束起,肩上背着一个小竹箱,神色安然走在郊外的路上。
自离开长留至今,他流连凡尘已数百年。凡间生活不易,为了避免麻烦,他只能以行医为生,如普通人一样布衣粗食,即便长途跋涉,也只是依靠步行或者车马,除了掩藏气息躲开来自仙界的探知,几乎不使用任何仙法。
只是他修得仙骨,便不会如凡人一般衰老,因而每隔十多年,他便要换一个地方居住,免得周围人生疑。
虽然每到一个新的驻地落脚,他只在城外的村落盖个茅屋低调行医,可精巧的医术加上出众的风姿品貌,总是让他的名号很快传到达官贵人的府邸之中,重金问诊者往往络绎不绝。
青玗无奈,索性就此定下原则,清早只在医馆为百姓诊治,午后才去城内出诊。今日这一户出诊归来,天已擦黑,好在他赶在城门关闭前出了城。
不知怎么的,青玗这几日心里颇有些不宁,总觉得在出诊来回的路上,有人在暗处窥伺他。
起初他以为是山匪流寇,也没太在意。可是几日过去,这感觉并未消退,若是贼寇劫财,趁他孤身走在郊外,也早该动手了。
这般想时,那如影随形的感觉却愈加浓重,对方近到似乎与他只有几丈距离了。
谁?青玗突然回头,警觉凌厉的目光直直射向身后的树丛。
只见一个黑影迅速闪了一下,青玗随即飞身追去,可那黑影速度极快,很快消失在他的视野里,连一丝痕迹都探知不到。
青玗暗暗吃惊,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还叫他无从追击,绝不是简单的角色。
他在原地呆呆站了许久。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生出一丝不切实际的期待,也许那个人就是笙箫默。
想他多年前偶遇妙宁元君,听闻那孩子已飞升渡劫,成了长留三尊之一,虽最少参与派中事务,却威权犹在。
他果然没有看错,那孩子没了感情的负累,本是极出色的。
他是真的高兴啊,真高兴。
只是既为长留三尊,想必他也知道自己肩上背负的责任,他不会来找他,更不会这么踟蹰犹豫,跟踪他几日却不现身。
可若不是笙箫默,那会是谁呢?
罢了,是谁又能如何,最不济,是他昔年何时得罪过的什么人,趁他落难来寻仇了。他流浪凡尘已经一无所有,若对方想取他的性命,凭本事来拿就是。
想到这里,青玗舒了一口气,转身翩然离去。
等他走了好一会儿,那树丛中,一片黑雾缓缓凝聚成人形。那人身形缥缈如虚影,从头到脚都罩在厚重的斗篷里,只是黑暗中的一双眸子清亮有神,还带着一丝温柔。
师父,你可还记得我……
流光容易把人抛
师兄,你一定要这么做吗?偏殿里,笙箫默转着手中的银箫,表情少见的严肃。
白子画面色苍白,眼神如枯木,凄凄道她偷盗神器,犯下大错,长留必须给天下一个交代。我是她师父,判罚之事当避嫌,师兄对小骨本就有偏见,他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事到如今,只有师弟你来判,才能服众,又能保她一命。
以千骨的修为,八十一根销魂钉钉下去,和杀了她有什么区别?可这痛苦却是任何人都难以承受的……你若是觉得她当以死抵过,干脆处死便是,你若是想要留她一命,又何苦要用销魂钉这样残酷的惩罚?笙箫默摇头叹气。
白子画不言,眼中却是少见的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