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生轻轻笑了,如若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剑刃,剑刃削铁如泥却不伤他半分,他笑着眼泪却掉了下来,一滴滴打在薄如蝉翼的剑身之上。
泪水触及剑身迅速变红,好似烧红的铁,又好似夏日的骄阳,红过这世间一切的血泪,染满了悲凉与沧桑。
“无人能毁去这把剑,唯有我。”陈先生淡淡道,“剑毁了,是否我能与他共赴黄泉。”
“来世你们定然还能见面。”姜晏道,“我许你生生世世,每一世我都必然将他带回你的身边。”
“多谢。”男人缓缓起身,打开桌上的木盒,小心翼翼的取出里面的墨绿色长箫。
他左手持箫右手持剑,走入院中舞剑,如行云流水飘渺无形,光阴似箭,却略不去半分悲情,漫长的时光里,情爱一寸寸刻入骨髓,一分分没入肺腑。
微风挽霞,金色的光洒了一地,九天剑一节节断落,陈先生的肉身最后消融在黄昏之中,他的身体像是染了金粉,飘零在湖面之上,转瞬即逝。
姜晏仰脸看向摇摇欲坠的夕阳,日复一日沉沦,又日复一日升起,枯燥乏味的如同行将就木的老者。
可三界九天之内,却只有无人知晓。他不知疲乏,不懂退怯,日复一日的升起落下,重复了数万亿年,只为了破除日不见月的轨迹。
姜晏哽咽叹气,他似乎能体会到陈先生的感受,他一生之中有过无数苦痛与悲凉,有过眼泪与疲惫。
却从未有过半分后悔。
不周山(二)
姜晏一身疲惫地回到家中,客厅灯光明亮,电视机正放着大头儿子小头爸爸,鸡蛋仔坐在沙发的靠垫上,两只手捧着一块薯片的碎片,用细细的门牙一点点的啃,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电视机。
姜殊住在沙发上,用指尖轻轻摸着鸡蛋仔的头发,说“慢慢吃,不要着急,这些碎片都是你哒。”
鸡蛋仔鼓着腮帮子点了点头。
姜晏关上门,把钥匙扔进鞋柜上的收纳筐里,一边换拖鞋一边说“又来蹭饭?”
姜殊撇嘴“什么啊,我帮忙洗菜切菜了呢。”
鸡蛋仔放下薯片,顺着沙发扶手往上爬,站到沙发的最高点看着姜晏。
姜晏径直走进厨房,鸡蛋仔挠挠脸,又从沙发上爬下来,光着脚哒哒哒的走在地板上,跟着走进厨房,仰着脸看着姜晏和席然。
姜晏把排骨从蒸锅里端出来,小声说“我们在厨房里吃完再端出去,不然都被那小子吃光了。”
席然笑着摇头,转而问道“你今天去哪儿了?一下午没看见你。”
姜晏突然从背后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肩窝处蹭了蹭,正要说话,一抬头就看见鸡蛋仔站在煤气灶旁边歪着脑袋看着他们。
姜晏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松开席然退后了一步。
席然倒是面不改色,笑眯眯地用筷子戳了一点嫩豆腐喂给鸡蛋仔吃。
鸡蛋仔张大嘴把筷子含进嘴里,吧唧了下嘴,突然发出了奶声奶气的声音“是爸爸妈妈。”
席然蓦地瞪大了眼“你会说话?”
鸡蛋仔挠挠头,不太明白席然在说什么,他看着席然又重复了句“是妈妈。”他说话不太清楚,还带着重重的鼻音,听上去软软糯糯的。
姜晏噗的一声笑了,问鸡蛋仔“我是谁?”
“是爸爸。”
姜晏拎起鸡蛋仔,打开冰箱拿了一盒鲜牛奶,赶在席然发脾气之前带着鸡蛋仔离开了厨房。
姜晏把鸡蛋仔放在餐桌上,往小碟子里倒了点牛奶,摸摸他的脑袋说“喝吧。”
鸡蛋仔蹲在桌子上,伸出舌头舔牛奶,蹭的鼻子上到处都是。
姜晏撑着脑袋看着他。
鸡蛋仔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看看牛奶又看看姜晏,说“是牛奶。”
“没错。”
鸡蛋仔嘿嘿笑了笑,心满意足地躺下,一秒钟进入梦乡。
姜晏用指腹擦去他脸上的奶渍,托起他放到沙发上,顺便敲了敲姜殊的脑袋“帮忙盛饭。”
“你这是差别待遇!”
“你还小吗?蠢货!”
姜晏坐在阳台栏杆上,仰着脸看着夜幕,漫天星辰围绕在月亮四周,真真是众星拱月的天相。
人生本就是一场修行,一切都在天道轮回之内,可这人生未免太多波澜,他们这一路走来步步仓惶,诚惶诚恐。
姜晏的眼底蓦然浮现起了浓浓的哀伤,所有仙魔妖鬼都想分开他们,他们在一起注定是大逆不道。
可他这次偏要逆道而行,他倒要看看,茫茫天地究竟站在哪一边!
席然拿着两罐啤酒走过来,后腰倚着栏杆,递了一罐给姜晏,问“你有心事?”
姜晏拉开易拉环,喝了口啤酒摇头道“没有,只要看见你就高兴了。”
席然扑哧笑了,他跳上栏杆和姜晏并肩而坐,一同看着月亮道“今天的月亮真漂亮,又大又圆。”
“不如你漂亮。”
席然瞥他“不要油嘴滑舌。”
姜晏喝了口啤酒,摇头道“你没见过真正漂亮的月亮,他悬挂在头顶,仿佛近在咫尺,满月时可以照亮整片天空,让黑夜像白天一样明亮,满天星辰都是他的陪衬,百花含羞带怯,万物疯长,生灵一夜成精,那是一个修仙的时代,我曾经以为他就在我眼前,可是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明白,无论我如何追逐他,都不可能靠近他。”
一只奇怪的鸟儿在两人头顶盘旋,它脑袋呈红褐色,形似麻雀,生着一张又尖又长的嘴,身体却像是一条鲫鱼,身上没有鳍,却长着一双鸟的翅膀。
姜晏抬起头看见了它,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鸟儿在原地待了一会儿,决然的展翅远去。
“那是什么鸟?”席然困惑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那叫鱼雀,相传古时有一条贪吃的神鸟,终日在河面上捕食,有一次它误食了一条全身剧毒的鱼,神鸟来不及吞咽它就被毒死了,那条鱼就留在了它的肚子里。神鸟死后化作鱼雀,上能入天,下能入水。如今的蓬莱与世隔绝,进出全靠鱼雀相送。”
“它来做什么?”席然嘀咕道,“叫你回蓬莱么?”
“鱼雀通常只在水上盘旋,这只或许是迷路了。”姜晏道,“冷不冷?进去吧。”
席然依依不舍地看着鱼雀飞去的方向,喃喃道“真的好熟悉……”
老板去银行存钱,古尧悠闲地坐在老板的位置上,打开平板,点开外卖网,准备大吃一顿。
姜殊坐在他后面,下巴搭着他的肩,眼巴巴地问“到底吃什么呀。”
“这要取决于谁买单。”
姜晏默不作声地站在门口玩手机。
姜殊眨着眼道“当然是你呀。”
古尧“……怎么又是我?你怎么这么吃里扒外?”
姜殊挠挠头,无辜地看着他道“你不给我饭吃啦?”
“给给,继续看,想吃什么我给买什么。”古尧败北。
姜殊道“那还吃那家盖浇饭吧,我要一个豪华版三文鱼盖饭!”
姜晏接口道“两份咖喱猪排。”
古尧斜眼睨他“我还以为你不在呢。”
姜晏点头“现在可以当我不在了。”
席然从银行回来的时候顺路买了板栗,姜殊正等外卖等得焦急,看见板栗高兴的欢呼了一声。
姜殊把剥下来的壳放在一起,准备待会儿一起扔。
鸡蛋仔闻见了香味,从姜晏肩膀上跳下来,爬上桌好奇地看着板栗壳。
“有点烫呢,哥哥等会儿剥一个给你吃哦。”
鸡蛋仔点点头,伸出小脚站到了半圆形的板栗壳里,摇摇晃晃地一屁股倒了下去。
姜殊嘴里塞满了东西,忍不住发出爆笑。
鸡蛋仔傻乎乎地跟着笑,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又站进板栗壳里,奶声奶气的说“是跷跷板。”
“不是跷跷板,是板栗壳。”姜殊纠正他道。
“是荡秋千?”
“不是秋千,是板栗壳。”
鸡蛋仔绞着手,小心翼翼地问“是跷跷板?”
姜殊沉默片刻,慢吞吞地点头“没错,是跷跷板。”
“是跷跷板。”鸡蛋仔坐在板栗壳里,高兴地摇来摇去。
古尧看着鸡蛋仔笑,对姜殊道“这个小麻烦精是你弟弟吗?大麻烦精。”
“什么啊,又来说我!”姜殊扁扁嘴,把板栗收起来,摩拳擦掌等外卖上门。
古三通进来的时候几个人都在,他捋了捋胡子,把圆顶瓜皮帽摆在桌上,笑眯眯道“今儿个人都在啊,四个人不搓个麻将?”
古尧困惑道“三叔,为什么今天要搓麻将?”
古三通抿了抿唇“这就是一个笑话。”
姜殊趴在桌子上看着他道“可是一点也不好笑啊。”
古三通气得胡子发抖“这是我们老人家打招呼的方式,小孩儿你学着点。”
“哦。”姜殊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孺子可教也。”古三通捋着胡须笑,忽然看见了坐在板栗壳里发呆的鸡蛋仔,顿时乐的见眉不见眼,“哪来的小庆忌,长得跟陶瓷娃娃似的。”
席然给古三通沏了茶,把杯子递给他,说“山里捡的,他叫鸡蛋仔。”
鸡蛋仔好奇地看着古三通,突然指着他的胡须说“是白头发。”
古三通哈哈大笑“这孩子快开窍了,庆忌生来单纯愚钝,与天地山野为伴,喜上山涉水,但只要认了主就会慢慢开窍,开窍之后学东西极快,很快就会变成小人精咯,是不是啊,鸡蛋仔。”
鸡蛋仔揉揉鼻子,说“是跷跷板。”他说完就站了起来,顺着桌脚滑下去,滴溜溜跑到席然脚边,乖乖的坐在他鞋面上,抬着头看着大家。
古三通道“好了,说正事,我今天来是为了王子夜右臂一事,上回罗盘显示位置在南海,我今天再开罗盘却发生了变化,罗盘显示他的右臂如今在不周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