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苏幕遮说话的时候语气太过神秘兮兮,如同全身上下都在拼命散发着问我啊问我啊快来问我啊我就是知道内情快来问我啊这样的气息,还专门对着花满楼发。花满楼也就顺着问了一句,伸手摸摸苏幕遮的头发,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能在他头顶上摸到一对毛茸茸的耳朵。
事实上当然是不可能摸到的,但是苏幕遮被摸得很爽就是了,他压低身子凑到花满楼旁边,小声说“回去我单独告诉你。”
在场的谁不是五感灵敏的,苏幕遮声音压低跟没压低一样,都叫楚留香和李寻欢听得一清二楚。
“啧啧啧。”楚留香咂嘴叹气,“你们俩这吃独食的架势可是太明显了啊。”
“是也是也。”李寻欢笑,拍开一坛酒,“不多灌你们几斤可是说不过去的。”
花满楼道“你要灌酒我是奉陪到底,就怕你明天醉得爬不起来还要来埋怨我。”
“放心,我就是醉死在这里也不来找你。”李寻欢说道,“而且我和楚香帅要是灌不倒你们两个,我就在京城最好的五味居请你们喝三天三夜的酒,如何?”
“居然连我也拉下水。”楚留香摸摸鼻子,说道,“如果我先倒了,接下来三个月我滴酒不沾,怎么样?”
“我看不行。”花满楼满脸促狭,“李大哥家资颇丰,莫说是三天,就是三年也是请得起的,香帅酒量好但不嗜酒,你俩联合起来诓我,我要是应了不就亏大了?”
“不愧是花三的兄弟,看看这精明的架势。”李寻欢抚掌,“那你说说应当如何?”
花满楼作势想了想,说道“那便要李大哥三个月滴酒不沾,楚香帅三个月不近女色可好?”
“你这可真是太狠了。”李寻欢感慨道,“若是这般,那要是你们先倒了,七童未来三个月对着花三都要喊我大哥如何?”
他叫着狠,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要求也不怎么好心,明知花满庭最讨厌的就是花满楼喊别人哥哥,而且这事是花满楼自己打赌输掉的,花满庭就是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咬牙吃了这个哑巴亏。
怎么说呢,能见着花满庭那张狐狸笑脸变色,李寻欢就一点都不在乎即将从他口袋里飞走的俸禄了。
“只要李大哥你不心疼你的俸禄,我自无异议。”花满楼说完,扭头拍拍苏幕遮,“阿苏,讨价还价的事情我干完了,接下来可就靠你了。”
“放心。”苏幕遮眯起眼,拎起一坛酒,“酒杯麻烦,不如就这样请吧。”
“果然爽快!”楚留香大笑,也抱起一坛酒直接往嘴里倒去。
这一场酒,就这么一直喝到了夜色阑珊,天际发白。
苏幕遮当真一口酒都没让花满楼喝,一坛一坛又一坛,酒坛碎了满地,李寻欢抱着酒坛睡倒在地上,坛中没喝完的酒流了满地,楚留香趴在桌上,他是最早倒下去的。
最后一坛的最后一口,苏幕遮喝得不快,场中只剩了他还站着,两颊沾着霞色,眼神迷蒙眼底清明,他叹了口气,把酒坛放好,侧着脑袋去看花满楼“我赢了。”
很平实的叙述句,但是分明能从中听出一点邀功的小小得意,花满楼扯住他的衣袖,轻轻抱了抱他“恭喜。”
苏幕遮蹭蹭他的脸颊,小声道“好晕……”
嘟嘟囔囔的样子,像是抱怨又像是撒娇,花满楼温声道“你喝了那么多酒,怕是有些醉了。”
“闷……”苏幕遮像是完全没听到,变本加厉整个人压在了他身上,哼哼唧唧蹭在他耳朵边说话,“好热……”
“炉子烧得太旺,难怪你受不住。”花满楼应道,“我带你出去走走。”说着他携带着一个大号行李,艰难地推开了门。
门外冷得很,寒风瑟瑟呼啸而过,瞬间就把苏幕遮昏昏沉沉的脑袋给吹清醒了。
“花满楼,你可真讨厌。”苏幕遮懒洋洋地眯起眼,倦倦打了个呵欠,“难得大醉一场,还被你给搅黄了。”
“你要是把你留在里面睡,你不也一样要埋怨我。”花满楼回身,笑得眉眼弯弯,“既是困了不如回去好好休息?”
“不要……”苏幕遮哼了一声,一把揽住花满楼,把他带上了屋顶,“这里看过去,很漂亮。”
“我看不见。”花满楼温和道,没什么恼怒不满的情绪,就是在告诉他一个事实。
“我知道……”苏幕遮抿唇,和花满楼并排坐着,“但我想给你看。”
他就像个兴冲冲献宝的小孩子,一盆冷水浇得他蔫巴巴不开心。
“一定很好看的。”花满楼侧过脸,两眼没有任何神采,但是苏幕遮就是觉得,他在看着自己,一时禁不住有些耳根发热,掩饰道“是很好看……”
停了一会,他又道“花满楼,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接那单生意吗?”
花满楼没说话,苏幕遮也并不需要他回答,他自顾自地就讲了下去“因为我这辈子最怕的,一是女人在我面前哭啊哭,二是……二是母亲,其实我挺害怕你娘的,真的。”
花满楼了然,明白了为何在桃花堡时面对娘亲苏幕遮总是有几分不自然。
“那单生意不光要我阉了薛斌,还要我送一个女人去薛家,那个女人挺着大肚子,跪在我面前哭啊哭的,眼泪怎么都停不下来,所以我就怕了,我把她送去了薛家,她怀着薛斌这辈子唯一的孩子,虽然她可能活不下来,但是那个孩子会过得很好……母亲很可怕啊,非常非常的可怕啊……”苏幕遮神情有些恍惚,他感觉自己脑袋又热了起来,许是酒劲又上来了,身上没什么了力气,嘴里开开合合什么都往外冒,停不下来。
自己在说什么,听不真切,自己为什么要说,也不清楚,那些被自己打了钉板死死锁住丢进记忆最深处的东西,颠三倒四地从嘴里往外冒,让自己一边觉得害怕,一边又觉得轻松。
“我的母亲……是个蠢货啊……永远都要被欺负,不会做饭不会洗衣什么都不会,镇日里就会唱啊唱唱个不停,荒腔走板都不知道她在唱些什么,大多数时间甚至不记得还有我这个儿子,但是她记得的时候,对我很好很好,会抱抱我……”苏幕遮感觉有点讲不下去了,他不想再往下讲了,再往下就是乌七八糟的破烂东西,连他自己也极少去回顾。
花满楼微微皱眉,摸索着握住苏幕遮的手,非常的冷,冷得让他打了个寒战。
“我要保护她……从我记事开始,我就在保护她……可是无论多努力,还是吃不饱饭,钱还是会被抢走,无论我发脾气还是哭,她都只会给我唱歌,一遍又一遍地唱……”苏幕遮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吐出,说实话,忆起那段过往他唯一的感觉就是自己能活下来,当真称得上奇迹。
“再后来,就开始打仗了,那天是春天,院子里刚刚种下的桃花开得很好看,我问她是不是以后就有桃子吃了,她一开始还在唱歌,后来士兵在外头砸门,她就不唱了,把我抱起来藏进水缸里头,跟我说不要出来,等到她说可以了再出来,就有桃子可以吃了……”苏幕遮用力眨眨眼睛,他不想再说,但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我知道她是骗我的,但是我太害怕了,我不敢出去……外面能听见她一直一直在哭,一边哭一边喊疼……后来她太疼了,就开始喊我的名字,敲水缸让我出来,因为我要保护她啊……然后我就被抓出来了,她最怕疼了……疼了好久好久,哭了好久好久,她就死了。”
苏幕遮扯开嘴角笑起来“连我做梦的时候,她都在哭……所以我最怕看到女人哭……看到的时候,会忍不住手脚发软,拼命地反胃想吐……你看,我没有保护她,她就死了……”
花满楼握紧苏幕遮的手,他可以感受到,苏幕遮现在的情绪很不对劲,极端的压抑,极端的悲伤,又带着一种极端的快乐,“阿苏……”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苏幕遮打断了“花满楼,我这种狗,是怎么养都养不熟的……”
“我知道。”花满楼轻轻叹了口气,勾起唇角笑了,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温暖的笑了,“但是养不养得熟,我都想养呢。”
都想……养吗……
苏幕遮觉得眼前骤然一亮,亮得他看不清任何东西,断断续续从喉咙里发出抽抽噎噎的声响,像在哭,又像在笑。
具体是什么,他已经察觉不到了。
心里头似乎有什么坚硬污浊的东西悄悄在温暖中融化流淌而出,他双手合拢又张开,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又像是想要拒绝什么,既恐惧又期待。
远远的天边,一道道暖色的韶光染了大半边天际。
太阳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答应了小天使的第三遍我是汪hhhhhh看到小天使们的关心蠢作者超——感动!
更新什么的我会量力而为的不用担心
最近因为在家休息养病又没事干所以才能勤奋更新,估计从下周开始更新频率就会掉下来了,小天使们不要抛弃我尔康手!
大概一周四更以上还是能保证的握拳
掉落的如果是半更也请不要嫌弃我qaq
最后小天使们如果十一点以后还没有看到更新那么那一天就妥妥没更新了,我要努力调整作息!
然后在此声明一下,清明节小长假日更!日更!日更!重要的更新说三遍!
小天使你们都是我的翅膀!没有你们要我怎么飞翔!还挺押韵呢
☆、第三十二章
天际渐渐发白,不过冬日里太阳出得慢,空气中仍沾染着阴暗的色彩,苏幕遮靠在花满楼身上闭起双眼似乎已沉沉睡去,指尖无意识攥紧花满楼的衣角,他攥得很用力,用力到指节发白。
花满楼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小心拂过苏幕遮的脸颊,指尖沾染上些许濡湿的触感,非常的……熟悉。
手指微微一抖,他恍惚忆起几个月前,那时尚且是盛夏,蝉鸣得聒噪,屋内熏着很淡的檀香,重伤的青年神志不清地倒在床上,像是受伤的兽一样无助地蜷缩着,僵硬地伸着手抓住他的衣袖,如同用尽了浑身的力气,让他怎么都拽不出来,然后他听见了青年小声地,带着哭腔地嘶声呜咽。
“花满楼……”嗓音恍若游丝一根,扯在空气里摇摇欲坠。
“花满楼……我害怕……”抓着他的手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青年蜷缩成一团,盛夏的酷暑仍旧像冷得不堪忍耐一般,每一个字上都坠着千斤重担,在空气里无力地往下掉落。
“阿苏?”花满楼一惊,旋身去探苏幕遮的额头,温度滚烫,手指划过眼角时,却更烫。
从眼角流淌到指尖的是一滴滴的水迹,青年攥着他的手,像握住一根救命稻草,小心翼翼地靠在他的手臂边上,崩溃一样颤抖着,喉咙如同被噎住,张开嘴也只能一遍遍吐出无声的哀鸣。
泪湿重衫,苏幕遮抽抽噎噎缩在一起,平日里冷硬的外壳尽碎,露出柔软到一戳就会受伤的内里。
也许就是那一刹那,花满楼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了半拍。
记忆里一切都模糊了,只留下了蝉鸣,满室檀香,还有那人的泪水滴在自己手心,温度炙热到快要被烫伤。
苏幕遮一直是害怕的,睁开眼一切都变得陌生,记不得过往也摸不到未来,关于曾经只留下道道痛苦寒凉的回忆,形单影只如同一道幽魂,无数个夜晚他都会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
强迫自己去重新认识这个世界,强迫自己去面对一切的变故,不是因为他有多坚强,也不是因为他有多厉害,只是因为他想要活下去。
当他第一次睁开眼睛时见到的那束光,如果能再看到一次,该有多好。
他唯一的,最简单的,活下去的愿望。
苏幕遮从未沉迷于杀戮,也从未沉迷于酒,他终其一生都在追逐渴盼乃至于无法自拔的,其实不过是温暖罢了。
能让他心底最深处,都能感受到的温暖。
只要一次就好,让他能够亲手碰到一次,那样子的温暖,如同飞蛾扑火,哪怕被那样的温暖彻底焚毁,也都是至高无上的的幸福。
花满楼微笑着揽住苏幕遮,身边的男人比他高大不少,但是微蜷着的样子却莫名有些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他撩开苏幕遮脸侧的碎发,偏头在他额角留下一个轻吻。
苏幕遮低低哼了两声,紧绷的身体悄然放松下来。
完全的依赖,完全的信服,这种感觉对于花满楼来说十分新奇,家中幼子,身有残疾,一直以来无论他是否愿意,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将他放在了需要照顾的位置上,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依靠着他,好像把他当做了仅有的支柱,在他离开的下一秒就会绝望崩塌,这让他不得不去在意,不得不自然而然担负起这样一份微妙的责任,直到最后无可奈何地发觉了自己的沦陷。
毕竟那个人,是那样小心地守在一旁,倾尽了所有能付出的笨拙温柔。
而又是那样不安地,拒绝着唾手可得的温暖。
“下雪了,回房去休息可好?”花满楼低声问道,他知道苏幕遮不会回应他,但是他就是想要这么问一问。
苏幕遮动了动,他身上带着很重的酒气,还有挥之不去的血腥气,两种味道都不是花满楼喜欢的味道,但是这味道混在一起,沾在苏幕遮身上,闻起来却像极了春末的荼蘼,艳丽狷狂中透着盛极而衰的腐败气息。
那味道太悲凉,闻过一次,这辈子都不会忘却。
天上的确已经开始飘起零星的雪花,太阳迟迟不见影踪,天光发白,混出的却是一片灰暗的色彩,山庄里灯火熄灭,一整天里此时最是寂静。
花满楼把苏幕遮半扶半抱送回房间,给他盖好被子,出门时突地听见那人哑着嗓子的声音。
“今天我喝醉了。”
那声音里还能听出一点几不可查哭过之后的哽咽嘶哑,僵硬中还有些懊恼的意味,花满楼嗯了一声,应道“宴上的酒烈,我也喝醉了。”
房里沉默半晌,被褥摩擦的声响格外明显,那边不肯说话,花满楼也不强求,“醉得那么厉害,好好休息。”
他知道苏幕遮心防筑得太高,酒后脑袋一热城门大开把软肋露了出来,酒醒就要忍不住后悔惶恐,索性他并不着急,来日方长慢慢磨着,总有一日能把闭得紧紧的蚌壳撬开。
比任何人都勇敢,又比任何人都懦弱,所以说,才会让他渐渐着迷,渐渐地不可自拔。
苏幕遮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明,迷茫之色像是从未存在过,他是醉了,不过醉得快,清醒得更快,清醒了发现自己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部倒了出来,又开始不知所措欲盖弥彰得装醉。
醉了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都当不得真,酒醒之后全不过幻梦一场。
已经干涩的眼角,不知为何,又开始泛出水迹。
“真是的……”他捂住眼睛,语调里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不要回应我啊……”
……
李寻欢没有倒下很久,就晕晕乎乎恢复了神智,捂着脑袋跌跌撞撞往自己的房间走,也不管楚留香被他一脚踢到了桌子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