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他想用力握紧拳头，林恩小心翼翼依次抖动着页片，将从冬兵神经元中传来的指令一步步实现，蜷起五指到他希望的程度。
应该……没有什么差错吧。
被迫接受着冬兵没有温度的目光的洗礼，林恩有点后悔没有先在男朋友身上试验一下。但幸运的是，冬兵只是盯了他一会儿，就移开目光继续去做自己的事。这让林恩不免有了些侥幸，或许那人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想要测试一下左臂的检修情况而已，毕竟他随时可能接到下一个任务，让自己保持在可以出击的状态，也一直都是巴基改不掉的习惯。
而当接下来，他和机械臂的主人相安无事地度过两天后，林恩便越发这么觉得。
除了执行任务的时候，冬兵一直是个很安静的人。他很少离开自己的房间，即便那里又狭小又潮湿。每天都会有人定时定量送来的营养餐给他，一些葡萄糖、胚乳、蛋白质和碳水化合物混合起来的玩意儿，只为了维持他身体功能的运转，味道和卖相什么则完全不在考虑范围之内。而冬兵本人对此似乎也没什么要求，只是漠然把那堆糊状物塞进胃袋，不抗拒也不抱怨，仿佛进食对他而言不过一件被指派的任务。
九头蛇按照武器的标准来打造他，第一步就是磨灭冬日战士身为人的各种需求，其中包括从食物中得到的乐趣。在林恩和巴基相识之后，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让他重新建立起对此的感知，让男朋友明白这世上的食物不全都是营养餐那种恶心的味道，而发现巴基对一切带甜味的东西有种不明显的偏爱就是在这期间。但现在，林恩附身在冬日战士的机械臂上，没法拿出芝士棒或者奶油薄饼塞到他嘴里，只能忧虑地看着冬兵把那坨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再尝试的东西慢慢吃掉，一边在心里添了一条必须弄死九头蛇的理由。
除了自己的房间外，冬兵唯一会去的大概就只有基地里的训练场。
事实上，这应该也算是一条命令，为了保持资产的状态，每天都会有人在那里等他做基础训练，以及必要的检测。这项活动以前是不允许林恩在旁边参观的，巴基也很少跟他透露内容，因此他一直很不理解那到底是什么样基础训练，居然会把人身上训练出几天都消不掉的青紫。
而现在，看着训练场上全副武装的士兵，他终于明白了。
基础训练并不是给巴基的，而是给那些九头蛇特工的，冬日战士只不过是一个固定的陪练，或者说，一个可以放开手脚打的靶子。反正他的身体经过佐拉的改造，就算不小心被打伤了，也能以超出常人几倍的速度愈合。
和冬兵一起陷在数倍于己的包围中，迎接一个又一个似乎没有止境的拳头，林恩的心脏就像被什么点燃了般，又疼痛又愤怒。
去他妈的九头蛇。
如果不是还有任务没有完成，林恩确定自己一定会忍不住破口大骂。尤其是当那些家伙毫无顾忌，拿着刀将赤手空拳的冬兵围在中间时，他简直想扛着火箭筒把整个基地夷为平地。
但很可惜，现实总是残酷的，他最多只能在冬兵挥拳时悄悄发力重一些，甚至不敢将每个捏在掌心的喉咙掐碎。毕竟那个该死的管理人已经说了，要是冬日战士失手杀了人，他就会被拖出去接受惩罚。而无论是洗脑、电击、水牢，还是绑在铁栏上的一顿毒打，林恩都不愿意让任何一种落在冬兵身上，不然，他在回到自己的身体之前，就一定会活活心痛死在这里。
虽然，不是谁的忍耐都是没有限度的。
林恩的自制力一向超群，这点无论在i6还是九头蛇的测评中都被写在报告最显眼的位置。这大概是英伦特工所特有的共性，无论何时都要求自己保持一个绅士应有的克制状态。不过，他引以为傲的忍耐力一旦遇上和冬兵有关的事，就完全溃不成军，如同刚进入青春期冲动的毛头小子，早在理智发挥作用前，他的身体就已经学会用本能做出回答。
第一次没有听从冬兵回收格挡的指令，他握紧五指，带着凛冽的风压，一拳将面前那个倒霉蛋的鼻梁砸了个粉碎。
至于原因？可能是因为冬兵脸上某块被打出来的淤青，或者是右手背上新添的鲜红划痕，林恩并不太记得了。反正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冬兵诧异的注视中将满腔怒火发泄了出来，并且神奇地没有任何愧疚，哪怕这种愚蠢的冲动已经明明白白向冬兵暴露了，自己的机械臂有猫腻这个事实。
这不怪我。
看着周围满地哀嚎的特工，林恩理直气壮地想，就算回去之后巴基用‘你的冲动很可能会搞砸一切’的谴责眼神看他也一样，谁让他对这群杂碎居然还想手下留情。就算有几倍的愈合速度，被打在身上依然还是会疼的，而让男朋友感到痛苦的东西，就应该全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得意洋洋地校准着咬合页片，林恩的心情终于舒坦了些，哪怕被机械臂的主人用复杂的眼神注视着，也丝毫不能减损他的愉悦。而这种愉悦一直持续到他们从训练场回到房间，冬兵坐在床边，再度从左臂肩胛一路揉捏到手腕，沉默半晌，终于说出了他这些天来的第一句话。
“你生气了。”
声带因为不经常使用而略有些生涩，发出的声音也带着低哑。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左手摊开的掌心，似乎并不为机械臂突如其来的失控担忧，而是早已知晓其中藏匿着一个活生生的灵魂。
“为什么？”
这哪有什么为什么。
被冬兵的语气迷惑了下，很快就意识到他确实是在和自己说话。林恩不太肯定自己要不要回答，但随即，冬兵的下一句话就把他骇得不轻，差点连呼吸都停止了。
“如果不是有你在，我不应该输给那个和我一样的家伙的。”他垂下眼，语气很平静“今天也是，要不是你，我也不会下那么重的手。”
在震惊的间隙还抽空思考了下难道输给未来的自己就给冬兵留下了这么深的心理阴影，但很快就意识到这件事不太对。再也无法保持沉默，林恩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声音里依然染上了丝抹不去的焦虑“你知道是我？”
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没有什么价值，冬兵停了会儿，才不情不愿点点头。
“为什么？”林恩悚然“我明明都没说过话。”
“感觉。”
他淡淡回答“和那天晚上一样的感觉。”
嗯？
不太明白冬兵嘴里的感觉是什么意思，毕竟死物并不会跟他交流它们被附身以后到底是什么感觉，而相比于此，林恩现在更震惊的其实是巴基居然没有在行动之前告诉自己这一点。
“所以。”斟酌着语气，他小心翼翼观察着冬兵脸上的表情“你一直都知道，却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因为没有必要。
眼神依然是没有温度的空白。冬兵想了想，林恩看得很清楚，他确实在认真思考。在九头蛇里没有人需要他嘴里吐出任务汇报以外的言语，因此，即便是一次简简单单的对话，对他而言也像面对一场棘手的战斗。
“检修，没有问题。”
沉默了很久，他才这么回答。意思很明白，只要不影响他使用，那无论有什么问题，哪怕九头蛇打算在他的胳膊上漆朵花，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但你现在却把我揪了出来。”林恩叹口气“因为我影响到了你，是吗？”
没有回答，但他知道这是冬日战士式的默认。盯着那只没有血肉的左手看了很久，久到林恩还以为这人在考虑怎么在不损伤机械臂的情况下赶出去，冬兵才慢慢眨了眨眼，却不曾继续上一个话题。
“你叫什么？”他动动金属手指，低声道。
“林恩·莫里斯。”
犹豫了不到半秒，林恩很快回答。而他过去的男朋友只是极为简单地一颔首，随即，注意力又转到了记忆中另一个在场之人身上。
“那个人？”
“哦，他啊。”
还沉浸在巴基居然什么都不告诉自己的打击里，林恩哼了声，不知抱着什么心理，想都没想就信口开河“那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哥哥。”
冬兵……嗯？？
作者有话要说 qq宝宝们，窝答辩回来啦！因为这几天拍毕业照答辩毕业典礼什么的都搞在一起，而且这段剧情其实是我大纲里没有的，所以卡了好久嘤嘤嘤qaq
再爬回来求一次原谅啦〒▽〒
第五十章
冬兵当然不会相信林恩的胡言乱语。他只是不记得事情， 又不是脑袋坏了， 事实跟玩笑还是能分清楚的。
静静看了没有血肉的左臂一眼， 他没有开口，连表情都欠奉， 却依然让林恩感到一阵心虚。
“好吧， 当我什么都没说。”
跟随着冬兵无意识的指令，将手指蜷起又松开， 林恩小心翼翼观察了会儿他的表情。毕竟，他并不习惯于瞒着男朋友任何事，虽然现在这个严格意义上跟自己还没有半点关系， 但心中依然会有种难以抹去的负罪感，像蚂蚁一样到处啃噬
“如果我说我不能告诉你关于那个人的任何信息， 你会生气吗？”
不会。
眼神仍旧漠然， 仿佛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在其中投下波纹，冬兵微微摇摇头。这本来就是林恩自己的事， 和他无关， 他也不被允许有生气这种情绪， 既然林恩不愿意说， 自己就不会再去追问。
这么想着，他依然安静坐在床沿， 目光散漫在面前每一寸空气之中，不知落在哪处。
知道他这是拒绝交谈的意思，林恩叹口气，也闭上嘴， 和冬兵一起待在这个狭窄潮湿的房间里，不知发呆了多久。
之后，他们两人相处的还算融洽。
冬兵本不就是话多的人，就算现在有了个随时能跟自己交流的机械臂，他也很少会开口说些什么。而林恩对此倒没什么意见，反正他早就习惯了男朋友的沉默寡言，只要不出什么乱子，这样安安静静待着没什么不好，还挺舒服。
当然，如果他能不那么听九头蛇那群狗娘养的话，多给自己争取点优待就更好了。
这么想着，看着安静靠在床边不知在想什么的冬兵，林恩默默叹了口气。
由于上一次造成了比较严重的后果，当冬日战士再站在训练场上时，他本以为会有比原先多出几倍的警卫拿枪指着自己，而他的管理者也会以半哄骗半威胁的口吻再次跟他强调不许失手杀人的禁令。但事实上，一切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一条新的指令——要他从那群围攻他的九头蛇特工里选出五个最优秀的，无论身体素质还是格斗技巧都要考虑到，以便作为某个计划的志愿者，送去实验室进行改造。
这事其实并不难办，冬兵想，他只要在结束后将最后五个还能站着的家伙挑出来就好了，而林恩的打算显然也和他一致。于是，在九头蛇基地的训练场上再度出现了一大片哀鸿遍野，不同的是，这次出手完全处于冬兵的个人意志，林恩或许加了把火，但关系不大。总之，当管理人几乎是尖叫着让他回去时，冬日战士又能从周围人眼里看到熟悉的震颤与恐惧。
这让他的心情难得变好了些。
虽然又要被整整一队警卫用枪指着脑袋走回房间，但冬兵对此并不介意。他甚至开始有些怀念自己的冷冻舱，怀念那难得的不受打扰的沉眠，与之相比，九头蛇基地里的嘈杂简直让人无法忍受。或许是能从相连的神经中感受到他的想法，林恩动了动与肩胛咬合的金属页片，机械特有的轻响回荡在走廊之中，不知为何，总显得有些低落。
冬兵可能注意到了，也可能没有。面对突然因为机械臂校准而紧张起来的警卫，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推开门，安静走进了自己的世界。
在下一个命令下达之前，他或许都不会再出来了。
而正如他所料，大概是计划正进行到紧要关头，上面没空管他，又或者是冬兵的本性把那群家伙吓破了胆。总之，在这天之后，资产的管理人禁止冬日战士再踏出房间一步，并且不知是不是故意，一整天都没有人来给他送饭。
以冬兵的体质，一天不吃饭不会有任何问题，他本人也没有什么不满。毕竟挨饿总比挨打或者洗脑要好，而九头蛇的营养餐又实在一言难尽，如果能不吃，冬兵实际上还是有点高兴的。
但是，即使他并不在意，却总有人替他感到难过。
“那些家伙简直混账透了。”
小声嘟囔着，很快就引起了冬兵的注意。林恩看着他从床上坐起，疑惑的眼神落在没有血肉的左臂上，单纯到令人心碎。
他并不理解自己所遭受的痛苦，因此也不理解其他人为此而愤怒的理由。
是九头蛇把他变成了这样。
一个没有自我的木偶，一个感情缺失的武器。
简直无法忍耐想要砸碎点什么的冲动，林恩不得不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说服自己不要现在就拖着冬兵砸烂整个基地。
“听我的，好吗？”
轻轻开口，语气像是在哄着一只怕生的大猫。林恩指了指墙头那扇按着铁栏的气窗，示意他在那底下等一会儿。而冬兵虽然不解，却也听话地走了过去，仰头看着从走廊撒下的刺目灯光，微微眯起眼。
哦对了，该死的九头蛇连灯都没有给冬日战士的房间装，就好像他是只能待在黑暗里的鬼魂一样。
“请告诉我你有夜视的能力，士兵。”
默默再在心底给九头蛇记了一笔，林恩叹口气，声音有点沙哑。
“当然。”
冬兵点点头。很多任务他都要在晚上执行，尤其是暗杀的时候，夜视是一个杀手必备的技能。
“那就好。”
林恩低声道。
然后冬兵就感觉到自己的左臂再次违背了自己的意志，慢慢抬起，五指在眼前一点点摊开。
下一秒，一个鲜红的苹果就从铁窗之间滚了进来，直接掉在了他的掌心。
冬兵……？？
老实说，这比前不久在山间公路上遇见和自己长了同一张脸的人带给他的冲击还要大。
“送你的小礼物。”
林恩这么说道，随即又是一袋压缩饼干落在他脑袋上。被砸得一个踉跄，冬兵把东西捡起来，认出那是九头蛇执行任务时配发的外带口粮，愣了愣，看向左臂的眼神有了些许变化。
林恩的能力还是超乎了他的想像。
但是，冬兵却意外地对此并没有什么警惕感，就好像他笃定林恩附在机械臂上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威胁一样，哪怕他们最多只能算见了一面，他还是依然升不起任何应有的防备。
而这，大概都要归结为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垂下眼，坐在床沿默默拆开饼干的包装，冬兵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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