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现下只能等鸦传回消息了。”
轻轻执起白芨冰凉的手包在自己双手掌心捂着,白微刻意压低的声音温柔地出奇,仿佛此刻他是在白芨耳畔低喃着情话一般“阿南,你的蛊水养得如何了?”
“还差一些,暂时只能融掉六成不到的活蛊。”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唐家宅子闭关养那一鼎蛊水,为的…就是对付达戎身体里的蛊虫和天一圣水。
天一圣水里活着成百上千种的蛊母,所以才能以此造出蛊兽。
他找不到让身体百蛊不侵的办法,只能另想法子将那些蛊虫都杀了,化成尸水是最彻底的途径。只是,时间尚还不够他彻底完成……
“不着急,能过八成最好,没有的话…七成也不错。”轻轻俯下身子在白芨眉心落下一个浅吻,白微专注看着那张安静苍白的睡颜淡笑着,平静地出奇。
“小六…你放心,我不会冲动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是小年在他手上,我必须安全带回来,我知道你也是这样希望的,对不对?”
他本也以为自己会被怒火冲昏头脑,可是现下这样看着白芨,他突然想通了。
此时此刻,最重要的是如何将小年安全带回,又或是想办法将达戎千刀万剐。火气情绪都该暂时先放放才是,否则脑子为此不够用岂非是本末倒置?
不着急,只要平安带回小年治好小六,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去杀达戎。
“幕生,我给师哥熬了点米汤,你也歇歇吃点儿吧。”
一如出事后这半个多月来的每一天,无论昏迷中的白芨吞的下多少,夙梓辰总是早早地准备好最新鲜的米汤和汤药按着点送进房来,然后接手一些帮白芨擦拭推拿的工作。一来可以多陪陪白芨,二来也好让白微有更多的时间修养。
所以这么多天下来,他的脸色倒比白微这个伤患还差上不少。
“我给你拌了些麻油鸡丝,没胃口也多少吃点。”
将饭菜和汤药从食盒里端到桌上,夙梓辰将一同提进屋的热水倒入盆中,拧了把干净的布巾接替了白微的位子,轻轻替白芨擦拭着脸颊和四肢。
久不活动的四肢需要经常按摩推拿来活络血脉防止萎缩,幸而夙梓辰在神医门这么多年也不是头一回遇到这种症状了,做起来也算是熟门熟路,而且还有四师兄祁商陆独门特制的活络药油作为辅助。所以这半个多月下来,白芨虽一直未醒,但情况却也还算逐步稳定着并未恶化,倒算是这不幸中的大幸了。
“小八,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一天三餐凑合着吃就成了,你别忙上忙下净顾着我这几口饭。”端起白粥喝了两口,白微虽仍没什么胃口,却也明白自己现下的确需要吃好睡好养好身子才能有更大的机会将小年带回来。
“身子再好也得好好休息,小六会心疼的。好吗?”
“我没事,真的。其实做做菜忙一忙心里也能好受些,等师哥吃了药我就再回去好好睡一觉。”晓得这两日自己的气色确实有些欠妥,夙梓辰便也不多做辩驳,淡笑笑收下了白微的好意关心,“酱瓜泡菜怎么样?无殊道长说挺开胃,阿哥和无湮也挺喜欢,你喜欢的话我回头再多腌了几坛子。”
其实他也不是不想睡,只是总做梦,然后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
“你的手艺一向都是没得挑的。”夹了些许酱瓜入口,清爽的味道让人很是开胃,白微原打算再同夙梓辰多聊两句,却忽地听到了一阵为数不少略显杂乱的脚步声,“好像有人来了,我去看看。”
而后,打开的房门外,数张熟悉的面孔由远及近“师尊,凌先生……”
“师叔收到苏公子遣人送来的消息后,就让大家连夜收拾东西上路了。正好孙老也在,就一同过来了。”陪着凌掌门他们一同过来的,是最年长的二师兄桑湛。连日赶路风尘仆仆,幸而几位长辈看起来都还算精神。
“门里最近暂时闭馆谢医。”
“师父……”见着熟悉的面孔,白微虽有些意外和激动,面色却也还算平静。倒是夙梓辰,乍一见着师长,还未出声便已先红了眼眶。
连日来的担心与惊恐,这一刻终于有了可以倾诉的对象。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超难搞定的下一章……
我实在不会写打戏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卧槽要人老命了…… orz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走进满是苦涩药味的药庐,苏洐沚果不其然在桌旁看到了正在配方子的白微,而一旁的药壶里照例在熬着白芨的药“幕生,有消息了。”
“在哪?”抓着草药的手微地一顿,白微顺声抬起头来,眉心微蹙。
他自然知晓苏洐沚口中的消息是指谁的消息,离小年被带走已一月有余,而白芨仍旧还是没醒。纵然他和师尊还有凌掌门想尽了一切办法,但身体已经逐渐好转起来的白芨却还是没有任何清醒的迹象,他突然有些…不敢离开了……
“已经到西南苗疆的地界了。”
将鸦传回的消息告知白微,苏洐沚便拉了一旁的胡凳坐下,看起来有些疲惫。出事以后,谷中戍卫重部等事便由他全权着手安排,莫说是静下心来作画,便是睡个觉都是满脑子的繁琐杂事。得亏还有黎陪着,否则躺下的就要再多个人了。
“西苗?那不就是……”
“我想他们或许是要去巫烈神殿。”
明白白微与自己皆已想到一处,苏洐沚点点头,说出了之前所作的考虑。其实接到消息后他便已让人去寻了最好的马匹来,只要白微点头,马上就可以带着干粮上路追人“达戎带着的那只蛊兽不像小年般外貌与人无差,所以一直都在走山林小道,快马加鞭的话,应该能在他们再次离开前追上。”
闻言,白微些许沉吟,再开口却是提起了南芈“这消息南兄知道了么?”
“我收到消息就先来你这儿了,他那晚些去。”
南芈这些日子仍是照旧在唐家住着,鸦的鹰隼却是直接飞回谷里来的,所以苏洐沚在接到消息的时候便直接先来白微这儿了。
“不用麻烦,我听到了。”刚说着,便见南芈推门走了进来。面色比往常稍白了些,倒是不见什么情绪,似乎也并未因着苏洐沚的那些话有了什么变化。至于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没人知道。
“我原是来与幕生你说,蛊水已成,现在看来却是刚好。”
“你若是顾念着师兄弟的情谊下不去手,就别去了。”
轻叹了口气,白微却是明了。纵然总不愿提起,但对于南芈,或许达戎并不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无足轻重非死不可。因为南芈偶尔说起的几句里,除了一起长大的情谊,其实还有些旁的,不曾发现的别样情愫。
“不……”闻言,南芈轻摇了摇头,伽罗大祭司的惨死他不可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和他之间是该做个了结了,父亲的仇不能不报。”
说完,却是又想到什么般微勾了勾唇“什么时候启程?”
“我去见过小六和师尊就走。”此番前去危险重重,白微到底还是贪恋着那一份牵挂的,纵然未醒,但不见却总还是难以就此离开的。说着,却是又想到了夙梓辰,些微沉吟后,到底还是开口提了一句,“南兄…要不要去见见小八?”
小八自然很好,南兄亦是个极好的人。
虽说感情之事强求不得,但说到底,他总归…还是希望自己的朋友都能圆满。
“……不了。”许久的沉默后,南芈方才又摇了摇头。他清楚小辰是个很好的人,所以才更不愿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敷衍过去,有些事还是想明白些的好。
“有些事我还没想清楚,不见也罢。”
“那我去让人给你们准备马和干粮。”见两人已下了决定,苏洐沚便也就起身打算离开,可刚起身却是又想起方才一同带来的东西,便又随手将放在桌上的盒子推了过去,“对了幕生,桑染从唐门带了绾娘子的话和东西给你。”
接过盒子,白微心想着大约是唐绾绾知晓了白芨受伤的事送药来了,打开一看,却是一柄略有些眼熟的暗器“这是…暴雨梨花针?”
他自是认识唐门这鼎鼎大名的暴雨梨花针的,只是却没想到唐绾绾竟能从门里要了来,还让桑染带来给他。想必她听着消息后,定是恨极了达戎“她说什么了。”
“她说‘宰了那贱货’。”唇角微勾,带到的…却是最恶毒的言语。
六天后
“出了柳溪镇再不远就到苗寨的地界了。”
拉着缰绳停下马,南芈握着马鞭的手遥遥一指,纱笠下的表情看不分明。
这几日他和白微日夜兼程的赶着路,总算是以最快的速度到了这临近苗寨的柳溪镇。当初他为了追达戎才出的苗寨,如今又是为了达戎回来,也不知算不算是巫烈大神的指引。至于这纱笠,苗寨里的人对他太过熟悉,未免打草惊蛇,还是戴着的好。
“天色还早,不如我们今天暂时先在镇上做些休整,正好也跟鸦接个头。”
顺着南芈的手势看了眼,白微些许沉吟后还是理智的选择了休息。这几日赶路太过消耗精力,苗寨已近在眼前,实不差这一时半会,而且他们也的确需要先跟在这镇上留守的鸦见个面。
他这次出来,穿得是最初那身修补过的南皇,只是长发高高束成了一把,光洁的额头少了那串濂珠抹额。那串南皇抹额…他在出门前留在了白芨枕边。
然后,带走了一缕发丝。
古言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他深知此番之举所遇危险不比从前,纵然做了千般准备,可若当真不得归去,有此发辫为伴,黄泉路上也算不孤单。
“也好。”微微颔首,南芈没再多说什么。
与此同时,黑龙沼那处白微曾发现小年的半山腰崖洞中,一个金红的身影再一次将新炼就的蛊虫种入那只尚不完整的蛊兽身体里。是的,这些日子一直躲在崖洞中炼制蛊虫的正是带着凌小年和蛊兽到了苗寨后就失去踪影的达戎。
没人能想到,其实最早养出凌小年这只蛊王的不是凌晚镜而是达戎。
那时的达戎打伤了伽罗大祭司盗走天一神水后,就一直藏身在黑龙沼悬崖下的这片山谷里,并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便用天一神水养出了一只蛊王。
但让他不解和烦躁的是,那只蛊王无法维持稳定的形态,甚至无法完全听从蛊笛的命令,无论是行走…还是攻击。而此后的一年多时间里,他想尽了一切方法,却仍是无法改进到至少能用的程度。一气之下,他便给那只蛊王灌下了销毁蛊虫的药物扔在谷底,而后离开苗寨再也没回去过。
这次回来,他原只打算解决南芈罢了,只是没想到竟发现了这么个大惊喜。
而更出乎意料的是,他当年保留下的特地为首只蛊王制作的蛊笛竟还能起到些许操控的作用,配合着他身上的血骨香,就算只是让蛊王浑浑噩噩无法摆脱他的控制,那也已经暂时足够了。
至于这处崖洞,他打算看看那个蛊师将这废物养成蛊兽的地方,便让蛊王带他来了,没想到竟就是这黑龙沼悬崖的半山腰,倒还真是省事的很了。
凌小年?呵,堂堂蛊师居然给只虫子取人名,还当儿子养,简直可笑!
“为什么还是不行……”
许久的等待后,注入蛊兽身体的蛊虫却仍如过去这些日子一般仿如石沉大海,毫无任何反应与变化。铁青着脸狠狠将蛊鼎砸进一旁满是虫蛇的花海中,达戎反手抄起蛊笛对着蜷缩在一角的小年就是几下,沙哑的声音满是暴戾。
“到底是差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他可以把你炼得这么像人!为什么我就不行!难道我还不如一个贼吗!说啊!他到底在你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阿爹…阿爹……’抱膝坐着蜷在一角喃喃自语,凌小年面无表情地任由达戎手中的蛊笛一下下重重抽在自己身上,仿若不觉。
阿爹,你说过只要小年乖乖的你就会回来的,小年有很乖,你回来好不好。
阿爹,大坏蛋打了六叔,小年好想哭,可是为什么小年没有眼泪……
阿爹,小年好痛啊……
白微和南芈找到崖洞这边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近傍晚了。
鸦说达戎在黑龙沼失去踪迹后,白微便想到了当初发现小年的这处崖洞,而结果也的确未曾让他们失望。让鸦守在崖顶暗处,又套了一个‘春泥护花’后,方才用小轻功下到半山腰处的崖洞口,南芈则紧随其后。
‘春泥护花’本为万花弟子特有的护身罡气功法,但说起来,却也多亏了这半年多专心练功的时间。他现下的‘春泥护花’除去可以承受五次蛊虫的强烈冲击外,不受攻击时亦可维持一个时辰有余。这一点,绝对是他这半年来内力增加后的意外之喜,只是可惜他尚还没办法分出护体气罩护住南芈。
崖洞与上次来时相较并未有什么变化,白微反手扣着那筒暴雨梨花针,又对南芈做了个静观其变的手势后,便小心往里处那端小年曾经居住的洞穴去了。
侧身贴在道口的崖壁上,南芈仔细看了一遍洞穴内的情况后,方才对白微指了指正在那片满是花草的毒池旁挤取蛇毒的达戎,口型微张无声先毁蛊笛。
时隔数月,再次见到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艳丽脸庞,南芈的心情很是复杂。达戎大他五岁,从小到大不管是练武还是炼蛊样样都强过他许多,所以一直都很得伽罗大祭司的宠爱。他很羡慕却并不觉得嫉妒,毕竟…天分这种东西是强求不来的。何况达戎这么聪明,成为下任大祭司也没什么不好不是么?
当时的他单纯的以为事情理所当然的会这样发展下去,直到他们在巫烈神殿的密室里发现了那本残缺的札记……
好。顺着南芈的视线,白微果不其然在达戎腰间看见一只长约半臂有余的蛊笛,白色的笛身上漫着细微的血色纹路,恍惚间有种阴森的诡异感。
估摸着一角那只蛊兽的距离后,白微扣紧手中那筒暴雨梨花针,暗暗抬起手来将筒口对准了达戎心口以上的位置,然后猛地一按开关!瞬间,漫天带毒针雨裹着炫目银芒直冲达戎而去,恍若最璀璨的夺命流星。
而此时达戎面对突如其来的偷袭亦是难免一惊,虽已及时飞身躲闪,却仍是被早有准备的南芈一把抢去了腰间那支专属于凌小年的蛊笛,身上亦中了数根淬毒银针。脸色一沉,达戎双手五指一收成爪便欲攻向南芈,却堪堪对上了紧随其后的白微。
无论何种爪功皆讲求近身缠斗,翻转扣掐连环快速。
白微功力不俗,用的又是远攻笔法,达戎对上他自是全无可能如当初对白芨般一招毙命速战速决。缠斗之间,眼见南芈生生将那支血蛊笛毁成几段破烂又要带走凌小年,真真是恨毒了这个专同自己作对的小师弟。心下一狠,当即勾出压在舌下的那一小截蛊哨含在口中,唤醒了睡在一角的那只蛊兽!
纵然尚不完整亦毫无心智可言,但蛊兽毕竟是蛊兽,有了达戎的操控,只一抓之力便让不及防备的南芈身受重创血洒当场。硬撑着身子躲过蛊兽的第二次攻击,南芈脸色惨白地将那管灌满蛊水的针筒握在手中,伸手点了几处穴位封住腰侧那少了一块肉而血流不止的伤口。